只要他和却杀成为恋人……
荀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朽神殉的话:自己与他究竟是95%的爱人,还是5%的毫无相关?
荀听就像一个固执守在5%的小岛上的原住民,明知道自己不甘心待在这荒芜之地平庸一生,却只能面朝那95%的蔚蓝望洋兴叹。
自己的某些心壁正在碎裂,里面关着的洪水猛兽正在从蛰伏中醒来。他仍然不敢直视内心这团混沌的东西,只能慌张地把堤坝修好。
却杀不知道荀听递过来那本书时,心境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
他看着荀听发红的手指和余温未散的耳朵,奇怪道:“你的耳朵很敏感吗。”
荀听一怔,道:“还好。”
却杀戴好眼镜,翻开了新书扉页,道了一声丝毫没有温度的歉:“我不该突然那么做,抱歉。”
许久没有得到回声,却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杀这才发现荀听一直垂着眼睫,神情中好像有那么一点委屈。
这双惹怜的眼睛让却杀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莫名地愧疚了一瞬:“……”
“你……”却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合上。
“我不介意,”荀听立即整理好了神色,他道,“倒是老师您,你的手很凉。”
荀听将一条干净的厚手帕和热咖啡递过去,让他捂住,道:“热的,可以暖手。”
弥尔蓝听说荀听报名了混沌场测试比赛,约了个时间和他见面,将她那边获得的乌耳墨斯火种任务的奖励借给了荀听。
弥尔蓝所获得的奖励是乌耳墨斯的另一只黑夜耳钉,它的功能与月光耳环有很大差别——但它非常及时地解决了荀听的燃眉之急。
“太好了……”荀听浏览了一遍黑夜耳钉的功能介绍,“我能熬过比赛就靠它了。”
弥尔蓝不明白午溪为什么要报名参加混沌场测试,这明明完全是他的短板。荀听说道:“这是黑聆强制给他报名的。我去的目的不是拿到奖金,是想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那你得注意安全啊,到时候我也会到场去观赛。”弥尔蓝将一份报告递给荀听,“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莫诺的资料,昨晚抽空整理出来了。”
荀听接过来,说:“辛苦你。”
弥尔蓝随口关心道:“爻司长怎么样了?”
荀听提到了却杀记忆的问题,弥尔蓝道:“却杀醒来时,甚至连总统的名字都淡忘了,经过提醒他才想起K3是卡佩斯的签名。更别提我们这些其他人了。”
弥尔蓝一眼看透了荀听的心思似的,说道:“但他第一时间问我的,竟然是:‘荀听’在哪儿,这名字可是藏在他潜意识里的记忆,那你说,叫荀听的这货重不重要啊?”
荀听:“……”
荀听“掩耳盗铃”地躲开目光,假装在拨弄弥尔蓝桌上的盆栽,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哥,你在别扭什么……”
一边说着,弥尔蓝从抽屉里搬出一摞杂志来,重重地放到荀听的手上,道:“这些呢,是刊登过午溪稿子的所有杂志,一方面你可以找找有没有任务相关的线索,另一方面你还可取一下经。”
荀听:“?”
他道:“取什么经。”
“小溪写的文章都是清水级别的,而且很青涩动人,比较适合你入门。”弥尔蓝一摆手,“我产的粮都是些大鱼大肉,乍一吃太多可能给你噎死。”
“……”荀听吐槽道:“你也知道你写得很重口味啊!”
弥尔蓝道:“嗯?还好吧?”
荀听最终还是收了这些书,他走之前问道:“那他的身体……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养伤只能让爻司长的状况稍微缓解,要让他的记忆和五感恢复到像之前那样,必须让总统给他身体的裂缝处刻上陨石黑血纹,就是蛇骨纹路那样的。”弥尔蓝说,“但是爻司长似乎有什么心坎,要是过不去,他恐怕会一直拒绝卡佩斯为他刻纹。”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给他刻纹?”弥尔蓝只是随口提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荀听仔细考虑了弥尔蓝的建议,去神赐刻录与材料学院找了一本书学习。
至于练习材料,恶名薄就在他身边,陨石黑血这种顶级记忆材料足够用。
荀听当晚就在小竹林里和恶名薄碰头,并给恶名薄带了一块糖馅饼,换了祂指肚的一滴血。恶名薄还很乐意配合。
试验了一番,结果失败了。
看来记忆材料的神赐刻录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翌日,荀听跟随着却杀上课。
塞缪尔非常心大,他不仅让却杀去代课,还自己出钱把荀听塞给爻老师当助教。
这样既解决了学院讲师的空缺,又解决了午溪的工作和薪酬问题,与此同时能让荀听跟着却杀学习体术,却杀也不必在家里闲得难受。
“……”荀听可算见识到了一个学院领导的决策效率。
这也导致第二天,荀听不得已一整天都在却杀的身边。
弥尔蓝说目前正常行走对却杀来说还是相当不容易。但却杀和塞缪尔一样,一对待工作骨头就变得“浑然天成”地犟——他整整站立授课了四个小时。
他身姿颀长挺立,一手背着,一手拿着剑鞘,用剑柄去矫正学生的姿势,打在身上的力度控制得正好,既起到了警示作用,又伤不到学生。
却杀的神态看起来云淡风轻,直到课程结束,荀听为他递上一杯水的时候,却杀手掌失力,差点没拿住。
荀听眼疾手快地接住滑落的杯子,没叫水泼出来。
荀听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劝道:“您别勉强了,过来坐着吧。”
却杀坐进了轮椅里,把自己的剑扔到了荀听的怀里,望着荀听,说:“到你了。”
荀听道:“什么?”
“给你上课,”却杀说,“塞缪尔让我指导你,现在正好有时间。”
荀听眨了眨眼,道:“我?现在……”
有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好事学生探过头来,道:“嘿,咱新老师在给他的好助教开小灶呢。”
这些男生是一群爱在热闹处晃荡的生物,正处在十七八岁爱找事的年纪,即使没什么恶意,张口也讨人嫌。
“是,”却杀直接道,“有意见,向前一步说。”
荀听:“……”
打趣的人一噎,竟然还真向前走一步了,他笑嘻嘻道:“我没有意见,就是想问问老师,您是什么身份?您贵吗?多少钱指导一回?我也想试试。”
荀听认得他。这学生长得人高马大,课上被却杀纠正了几回,每次都露出笑容满面却又不服气的神色。
却杀毫不在意,说:“就现在吧。”
他转头,对荀听道:“你用你现有的技巧,按顺序攻击他的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三个部位,我看一下你的底子。”
荀听现在觉得却杀刚才是故意接那学生的茬,因为他正好缺一个练习用的人桩子。
荀听:“……”
荀听心中喊道:却杀怎么比塞缪尔的心还大!
“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那学生道,“这小子……哦,助教不是民神院的吗?平时抓只耗子都费劲吧。”
周围观看热闹的人声嘈杂,却杀若无其事地对荀听说:“不用慌,他的招式一半都在虚张声势,慢慢拆解就行。”
这话让对方变了脸色,刚要出口,却杀就说:“行了,开始吧。”
话落,塞缪尔敲了敲教室的门。与此同时,那学生忽如其来地出了先手,木剑“砰”的一声砸地,折断了剑尖。
对方仿佛把刚才憋回去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击上。如此不打招呼的快击,荀听居然躲开了。
于是塞缪尔挑眉,没再继续敲门,走到却杀身边,静静地看着二人的打斗。
荀听在快速地用剑面接住了对方突刺,他耳坠上的黑夜耳钉闪了一下。
【乌耳墨斯的黑夜耳钉】
“月光怜悯他的忠诚,黑夜却赞赏他的才能,自然的记忆亘古不变,赐予了他圣洁的认证与庇护。”
乌耳墨斯常在夜中潜行、战斗、训练,黑夜见证并记录了他炉火纯青的技巧与体术招式。黑夜耳钉的效果是将一个人的招式复现到使用者的身上,复现的完整程度取决于使用者对对象的了解程度。
荀听在躲避的间隙抬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却杀。
对方一手撑着脸侧,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就这样,荀听与他认真的灰蓝色眼眸对视了一瞬。
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一样,荀听起手,转剑,敌人的行动在他眼里变得相当缓慢——他听不清任何的声音,除了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
他满脑子只剩下却杀给自己的顺序: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
躲闪、攻击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地进行,流畅老练得似鬼魅一般,竟然不出五分钟,荀听的剑鞘指向了捂腹跪地的男生的眉心。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结束了心无旁骛的状态,耳边忽然涌入了真实世界的噪音。
“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
“什么啊我去……”学生们道,“他是乌耳墨斯信徒?”
荀听第一时间看向了却杀。
而却杀沉默不语。
塞缪尔用胳膊肘戳了戳却杀的胳膊,道:“这是你教的小溪吗?连出手都跟你一模一样。”
荀听走过去,道:“爻老师……”
却杀望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道:“你做得很好。”
却杀对着那哀嚎的学生说:“小灶开完了,可以下课了。”
塞缪尔道:“啊,这就结束了?”
却杀道:“午溪他底子很好,无师自通,并不需要我教。”
这句话把荀听的高兴堵了回去,他心道,不好。
他只是想试试道具的效果,没想到自己能把却杀的一招一式记得那么清楚,在黑夜耳钉的助力下,全都复现出来了。
荀听:“……”
展示得用力过度,把自己在爻老师那里的求学路给堵上了。
回到家中,荀听再次将意识沉到了婴门之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正幽暗地摄取着他的灵魂。
正当他失神之时,朽神殉的身影出现了。祂伸出苍白的手,将巨大的黑门关闭,提醒道:“别乱看。”
荀听恍然回神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朽神殉一拢袖子,里面装着正在酣睡的煞,祂说道:“乜伽宇的神谕里应该说过,我们并没有完全消除厄婴,我在这里守门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的力量会逐渐衰退,迟早有一天,婴门会打开,将我吞没。”殉说,“那时候,也是你所有平行命运的死期。”
殉看着荀听,问道:“一百零一,你为什么又来了?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荀听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来问你。”
殉抚摸着发出咕噜声的煞,道:“什么。”
荀听:“……你知道系统记录里,我和却杀的暗号是什么吗?”
殉凝视他片刻,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廉价的问答工具吗?”
“这对我很重要。”荀听道,“你想想,我们相认之后,我肯定会多个帮手,任务进度也能加快,不是吗。”
殉自从有了煞陪伴之后,脾气好像变好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无法得知,其他已知空间里的荀听和却杀的暗号都各不相同。”
朽神殉说:“不过,暗号留下的时机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却杀第一次对你有所触动时留下来的。”
荀听一愣:“对我……有所触动?”
“是的。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你又是怎么回应的。”殉说,“你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对他来说很重要。”
荀听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话了。
难不成是他第二命违规时提示他的那句“幽灵”吗?
不对,那是自己留下来的,还被系统判定为泄露身份的轻度违规,必然不是它所记录的暗号。
却杀对他的第一次触动,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猜出来啊。
荀听道:“那我回去想想吧……”
殉说:“还有,最近少遁入意识海,幸亏煞现在在睡觉,如果我看不着祂,祂可能会把你当成普通的厄婴信徒吃掉。”
荀听记起来,朽神煞的介绍中有写:祂会游走在意识海中,随意吃掉遁入其中的厄婴信徒。
这使得厄婴信徒遁入意识海时需要屏住呼吸,极其谨慎。
煞被困在笼子的百年期间,厄婴信徒们出入自如,都快忘记这个恐怖的传说了。
而现在祂身体的一部分逃逸出笼,在混沌海陪在殉的身边,厄婴信徒们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荀听看着他袖口的那团黑雾,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乱吃东西了。”
荀听从混沌海中回归,慢慢睁开眼睛。
正好塞缪尔敲了敲他的房门,他道:“小溪,该喝药了。”
荀听道了声“谢谢”,将那白色的汤药慢慢饮尽。
不一会儿,肺照常开始疼了。经历了几次药物起效之后,荀听已经习惯了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他对塞缪尔道:“老师……您不用看着我,我没事。”
塞缪尔不放心地陪在他身边。可这次疼痛持续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缓解,荀听还不断地咳出了大量的黑色污秽。
他心想,或许是他遁入混沌海太频繁了,导致朽神的孵化速度增快了很多。
虫脸烂肺不会对荀听的正常活动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病症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他虫脸的孵化出卵的时候,就是荀听死期到来之时。那时“肺蠕虫”会破肉而出,而荀听的胸腔就是祂的巢穴。
却杀听见动静久久未平复,于是到房间里查看情况,他看着脸色煞白的荀听,道:“怎么了。”
“小溪的病情有点加重。”塞缪尔皱眉说,“这些抑制性的药物开始失效了。”
“虫脸肺症……低阶又难缠的东西,跟苔藓灵魂半斤八两。”却杀一边嫌弃着,一边看向房间的摆饰——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三十七房间里的一把收藏匕首,将自己的手掌至手腕处割破。
却杀道:“我的血给他用吧,虽然除不了,但比那些药管用。”
“行是行……哎,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割破了呀,”塞缪尔担忧看着他流血的手,离开了房间,说,“等会儿,我去找个干净杯子给你接着……”
“不用……你……”却杀话没说完,就见塞缪尔匆匆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床上捂腹侧卧的荀听,问道:“直接喝,介意吗。”
却杀的血一般是“应急品”,他在大荒用起来都是直接抹或者喂的,一般没时间讲究那么多。
荀听的双肺仿佛在灼烧,疼到耳室里全都是嗡嗡声,意识像做梦一般,只有一条神经还清醒地支撑着他。
他没时间介意,小心翼翼地抓过却杀的手腕。
可当血贴近鼻息时,荀听大脑中似乎断了一根弦,清晰地一声脆响,盖过了所有耳鸣杂音。
这好似是给烈火焚烧之人的一捧清凉的水,只是血丝的气味微微地渗进鼻腔,灼痛的气管就能平静下来。
荀听无意识地抓紧了却杀的手腕,贴紧了自己的鼻息,肺部钻心的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不要只嗅,这样很慢,”却杀的声音平淡,吐字清晰地教导他,说,“含着它,用舌头顶到上口腔。”
“这样,它会慢慢地从口鼻连接处渗进气管。”
明明没什么起伏的话语,却好像一只故意地挠人心脏的羽毛。
没听到对方回应,却杀再次问道:“听清楚了吗?”
猝不及防地,却杀被荀听用力地向前一拽。
却杀此时正虚弱着,并无余力去抵御这股蛮力。他身心不稳地向前一倾,另一只手及时撑在荀听耳边,才没让自己栽到他身上。
“啧,”却杀斥道,“吃你的,别不老实。”
却杀抬头,对上了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却没有焦点。
疼痛让荀听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抓住却杀的手,啜着可以安抚疼痛的血液,这样的距离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却杀:“……”
他想起来,在大雨滂沱的海洋礁石上,他见过这种神色。
那时候对方刚从溺水感中恢复,不断喘息着。雨和阴云让自己视线变模糊了,却杀不知道那时对方的耳朵是不是红的。
却杀能感受到手腕处的血在慢慢流逝,接触皮肤的是一种很温和而又迫不及待的吮吸。
却杀故意将手腕移开一点,荀听迷茫地停止啜饮,呼吸打在他的手腕上,随后也跟着他的手腕移动,如同一只执迷不悟的傻鱼,再次上钩似的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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