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段秘境历练,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薛应挽寻到一个树荫连绵,能短暂隐蔽身形之处,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玉。
他并非第一个选择离开的,可出来时身上受了不少伤。带队长老一直在外等候,见薛应挽从阵眼中主动选择走出,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薛应挽并未将朝别一事告知,只道自己遇见了妖兽,觉得难以敌过,这才选择捏碎琉璃玉提前走出秘境。
“原来如此,”长老抚须,虽觉可惜,还是安慰他,“人没事就好,先去休息身体吧,往后还有机会。”
薛应挽行礼谢过。
他简单梳洗过身上,却是径直去了百花门内门。几个女弟子在殿外相拦,喻栖棠传音而至:“令他进来吧。”
短暂相别,喻栖棠也没想到二人竟这么快又见了第二面。
她手捧一束梨花,从殿上盈盈走来,纱制的衣袂飘扬,如同一抹纯白烟尘飘然而至,带着沁鼻香气。
“秘境还没结束,这样快就出来了吗?”
“倘若我没猜错,秘境中只有那座大阵是遗迹中留下最有价值之物,”薛应挽与他视线相接,不卑不亢,“喻门主是希望我留在秘境中吗?”
“你是聪明人,”喻栖棠道,“那也应该知道,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返回过去,扭转错误选择的机会……我身为一门之主,没有办法只凭借印象与几句话去相信人。”
薛应挽道:“我知道。”
“好在,你回来了,”那束梨花被递到他怀中,幽香扑鼻,喻栖棠笑意浅淡:“喏,送给你,特意过来,只是为了和我见一面么?”
面前温雅大方的喻门主与他曾在朝别记忆中看到那个总是一身黄衣的跳脱女子渐渐重合,额心一点朱砂更为鲜亮。
薛应挽从怀中,取出从朝别身上带出的发带。
发带从始至终都叠得整齐,只是布料太过老旧,如今又浸满鲜血,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了。
喻栖棠看到发带的瞬间,浅笑便凝结在脸上。
“从他身上发现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又怕与他阴谋有关,就带来给喻门主了,”薛应挽顾自摩挲,叹道,“若是没什么用,我便拿去扔了。”
“给我罢,”喻栖棠眼中却不见半分笑意,却依旧是笑着的,她接过发带,很快将其收入袖中,“我与朝别昔日恩怨已过,他的旧物,我来毁去便是——”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薛应挽道。
一旬后,其余弟子陆陆续续离开了秘境。
据说在秘境后期还发生了为争夺法宝仙草而大打出手之事,连朝华宗弟子也涉及在内,争衡受了轻伤,倒是万嘉得了两件遗留的上品法器,修为更是进阶到了元婴后期。
越辞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便也选择主动从秘境离开,薛应挽不见他,便也只日日在百花门暂居之地的屋门前等候。
萧远潮也似受了不小的伤,选择避开众人,独自修养,竟连回到宗门,也从未主动去找薛应挽。
薛应挽回宗后第一件事,便是见戚长昀。
霁尘殿一如往常,殿内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檀木沉香,令人不由平心静气,摒去尘世忧恼与烦热燥意。
入殿时,戚长昀正写完一副字,满头银白如雪的发丝被发冠束起,垂落肩头,他放下墨笔,抬眼与拜会的薛应挽对上视线。
“……师尊。”
戚长昀问:“此次前去,可有什么收获?”
薛应挽从来最为信任戚长昀,便将秘境内见闻一一报来,连大阵与入朝别元神也未隐瞒。戚长昀听罢,神色依旧冷淡,似乎对其余之事并不感兴趣。
他走下主座,至薛应挽身侧,指腹轻抚过额心,云纹印记显露,一股微凉的灵气经由四肢百骸,过经脉丹田,替他去了体内浊气,令其灵台清明,身心疲惫彻底洗濯。
“受了伤?”
“小伤,不碍事的。”
“对自己多在意一些,”戚长昀道,“越辞,萧远潮,甚至朝别等人都有他们自己该经历的劫数,不必强入他人命运轨迹,更不要……妄图去改变。”
薛应挽:“多谢师尊。”
戚长昀又道:“你可是还未有本命剑?”
薛应挽道:“依照门规,新入门弟子在一年后才能去剑峰取剑,弟子时间未满,如今只用宗门统一发放的木剑。”
戚长昀转身入内殿,为他取来了一把藤纹盘绕,剑体修长的乌青色剑鞘。
“当初机缘巧合,我得了天地玄铁与千年寒冰,便将玄铁一分为二,用它打造了既明……这把剑,是当初与既明相同的材料所制。”
薛应挽一惊,拒绝道:“师尊,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
“这就是为你打造的,”戚长昀道,“你若不用,那便弃了吧。”
薛应挽忙道:“我要!”
此剑总长三尺有多,重约十二、三斤,握在掌中有微微压沉之感,剑身为藏青金所制,柄处有暗青色藤纹,剑鞘双鹤盘旋,观之怯邪平心,令人生出虚静之意。
“给他起个名字吧。”戚长昀道。
薛应挽道:“既是与既明同源,那便叫重昭,如何?”
戚长昀看着他,握起既明剑:“出来,试试你些时日剑法进展如何。”
薛应挽得了剑,本就心头痒痒,正愁无处施展,戚长昀愿意指导,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第一次握这柄属于自己的剑,此剑与既明同源,本就是最高品质的材料,说是下品神器也不为过。
剑刃出鞘,青光奕奕,隐见玄鹤盘旋意象,挥剑之时尤带一抹白练似的腾烟,凌厉中不失轻巧,极为适合薛应挽一向修习的《平乾心诀》。
二人在殿外广场对战,戚长昀同样取了既明,两柄剑本就同源,薛应挽,戚长昀灵根亦是相合,交战间竟隐隐产生共鸣。
心随剑动,虽是对招,却无一丝凶悍,反在被削落的漫天竹叶间生出灵流盘绕,纠缠之意。
两道剑气交汇,剑鸣铮铮,戚长昀内力深厚,招数主攻势,剑中磅礴之一如江流万倾,卷浪般层层翻涌,出剑必带杀意,是以寻常并不轻易与人对招,便是如魏以舟,顾扬等,皆以指导为主。
戚长昀刻意压制住自身汹涌滂湃的剑意,一步步教薛应挽凝气运功,教他身形进退,出招落招,教他何时该挑剑,何时又该偏锋而进,虽是对战,实为引导。
花叶纷飞,剑光碰撞交汇如寒星洒落,停栖在竹上的鸟雀啁啾逃离,连天上卷云也被剑气搅得离散,至日头西落,方才算结束。
戚长昀身形岿然不动,不见半点疲累,银白长发倾泻肩头,他收剑入鞘,问道:“如何?”
薛应挽浸出一身湿汗,额发粘连,却是目光熠熠,经脉有如热流经行,说不出的畅快。
只不过习练半日,进益更胜从前许多,甚至连一直未明之处也豁然开朗,当下激动不已,望向戚长昀:“得师尊教导,弟子受益匪浅,更是领悟许多从前未解之处。”
戚长昀眼眸深邃地看着面前跃然的小徒弟,声音也温柔许多:“那就好,往后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寻我。”
薛应挽点头,他感觉到丹田内有隐隐突破之迹,正要告别返回住所修炼,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去秘境之前,师尊说有事要与我说……”
戚长昀一愣,随后缓缓道:“是。”
薛应挽于是停下了脚步,再次望向自己师尊。
戚长昀先是道:“这些时日,你与越辞,萧继都走得很近,越辞从前有过喜爱之人,朝华宗人人皆知,萧继更是已与宁倾衡结尾道侣。你对他们,可是有……”
薛应挽意识师尊想说什么,一瞬颈子通红,手足发热,忙辩解道:“我与大师兄并不熟稔,萧远潮只是寻常好友,并无其他!”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戚长昀这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从来只待在霁尘殿修行之人,竟会知晓他在宗内之事,甚至……甚至当面言说。
有一瞬间,薛应挽希望能用剑捂上脸,这样便不必被师尊看到自己难堪模样。
“师尊若不喜欢,我不再和萧远潮来往了就是!只是大师兄却有些难办,与他扯上关系实非我本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戚长昀一贯冷清的面色都变得温和了些。
“你对他们皆无意么?”
薛应挽点头。
戚长昀话语稍作停顿,随后,声音也带了些许沙哑之意。
“你在宗内,可有打算,要去寻一道侣同修?”
这个问题能从戚长昀的口中问出, 薛应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了想,还是答道:“我……并不打算寻道侣,能与师尊, 师兄一起在凌霄峰修行,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片刻,又补充, “我想陪着师尊。”
戚长昀侧过身子,狭长剑眉微松, 玄色锦袍被风吹起一点袂角。
“去吧。”他道。
薛应挽带着重昭返回屋舍路上, 正撞上提着酒哼着小曲回来的魏以舟。两人皆是一愣, 薛应挽想偏开脸以防被看到自己未消的耻意,魏以舟则是瞬间将酒壶收在背后, 脸上表情不可谓不难看。
“你、你回来了啊……”
“啊, 啊,嗯……”
薛应挽也神思浑噩,正想着方才之事,这下两人相见皆是尴尬之相, 还是薛应挽看到魏以舟背后半掩的手, 一时恍然,发笑出声。
“师兄拿出来吧,凌霄峰不是从来不管弟子吗?只要不是生了事惹到师尊面前, 喝些酒有什么可藏的?”
结了丹便已算辟谷, 不再需要吃食寻常谷物,修者大多都会抑口舌之欲。朝华宗内虽也有弟子贪食, 可往往都是私下而为,若撞见了……便会是薛应挽与魏以舟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
魏以舟听罢, 挠头解释:“我这不是怕对你影响不好,让你觉着我们凌霄峰都是……这种好酒嗜醉之辈,我真不常喝,就是偶尔,偶尔……”
薛应挽从前便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好酒,当下应道:“知道知道,今日我就当没看见。”
魏以舟也嘿嘿一笑,拍他肩头,又见了手中多了一柄非凡尘之剑,惊讶问道:“对了,这是……”
薛应挽也不掩藏:“师尊为我寻来的佩剑。”
魏以舟惊道:“师尊竟会……为你寻剑?就连当初我与两位师兄,都是,都是自己辛苦去剑锋求得,师尊竟待你这样好……”
他话中惊叹,艳羡不假,听闻薛应挽能被戚长昀亲自指点一下午更是气急,恼自己竟下了山买酒,没能看一看师尊教授弟子。
薛应挽听他怨恼,思及方才戚长昀话语,隐约也觉是否戚长昀对自己实在有些过于优待。更诧异的是,他竟丝毫未觉得突兀,前世师尊虽没有亲手教导,却也是因为他本身便不爱修行之故,甚至还愿意单独拨出一峰供他修养……
两世以来,戚长昀竟待他是同样用心。
萧远潮与其他弟子一道离开秘境,自百花门返回朝华宗后,时常便觉得身体隐约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十七岁,当做父亲敬爱的文昌真人被害,自己也断了灵根,此后被吕志收为大徒弟,与宁倾衡结为道侣。看似也算得了厚待,实则多年间,一直因修为再无进境而被人耻笑,将他当做闲话谈聊折辱。
他就在这样的境况中,足足忍受了两百年。
若说从前的萧远潮还有哪怕一丝傲气,也在这日夜不间断的磋磨中消却得干净,能支撑下去的,也不过是想要找到当年文昌真人被人杀害的真相,摒着一口要报仇雪恨的气。
直到宗门内,来了一个名叫戚挽的新弟子。
水灵根,被霁尘真人收为徒弟,短短数月便能进阶的天赋,堪称惊世之才,甚至与当初的越辞比也毫不逊色。
朝华宗有过不少修行奇才,可他们与萧远潮从来都不会产生交集,因为天才注定步步高升,而萧远潮永远无法进益,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有人会愿意去踏入他的地界,耗费珍贵的修行时间,做最无用的事。
戚挽是唯一一个例外。
萧远潮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主动来找自己,会关心他修炼得如何,甚至愿意出手……拦在曾经欺辱他的师弟面前。
安慰他,给他上药,去看他比赛,甚至所有人都嘲笑他时,也选择了相信。
和宁倾衡相处的两百年,萧远潮与他空有道侣之名,二人却自大婚当夜就从未有过一时半刻与对方的情爱。甚至萧远潮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沧玄阁金枝玉叶,在堆金叠玉中长大的小公子,会纡尊降贵,坚持要与他结为道侣。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曾经短暂地,也曾如鹤鸟高飞的天才陨落成了一只折断双翼的灰雀,被轻易踩在泥潭里,身上满是脏污,连路过的人,也要朝他砸上几颗石头。
纵然入了修炼道门,依旧去不净属于“人”的劣根性,喜爱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更爱欣赏骄傲的人弯折脊梁,成为笑柄谈资。
他们说:“看啊,这个就是朝华宗宗主的大弟子,沧玄阁小公子的道侣,待在朝华宗足足两百年,竟一点境界也没有进益——”
“一个十足的,废物。”
萧远潮猛然睁开眼,恍惚中才意识到,自己已然离开秘境,回到了朝华宗。
屋中昏暗而静谧,似能听见茅屋外窸窸窣窣的蝉鸣与风吹叶动之声。
他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离开床榻,走到不远处桌案,从带回的包裹中翻找,摸出一根手指。
一根属于朝别的手指。
他骗了薛应挽。
那日能与薛应挽在秘境相见,并不是因为凑巧,而是自远处,他便似感应到一股极强的吸引力,顺着前行,才寻到了那处山洞。
很快,他发现吸引力的由来,是一具尸体散发出的灵流。这股灵流让他觉察十分亲近,甚至有鲜血翻涌之感,冲动之下,他割断了尸体的一截手指。
至那时起,他便发觉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奇怪了。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急迫,在回到朝华宗后,便第一次去找了戚挽。
“阿……挽。”他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戚师弟,却觉得无比熟悉,像曾经叫过百遍千遍。薛应挽放下手中木剑,转头看他,眼中似有疑惑。
“我想与宁倾衡和离。”萧远潮听到自己这么说。
戚挽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却像是真心为他庆祝:“……是吗,”他道,“你和他在一起本来就不开心,也受了这么多伤,和离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萧远潮其实提过很多次和离,每一次都被宁倾衡拒绝,可他没有一次像今日一般迫切。
他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上前一步,握起戚挽没有拿剑的另一只手,声音沙哑:“到那时,你……你能与我……”
面对疑惑的戚挽,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说道:“阿挽,你可有喜爱之人?”
薛应挽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知道……”
“可我不想和你继续这个问题,”戚挽道,“你我只是好友,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我也不想你我二人之间……掺杂多余之物。”
萧远潮喉结滚动,眉心紧紧皱着。
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因为知道,才愈是焦乱难受,他握住戚挽欲要挣脱的手,甚至有些凶戾地逼问:“那越辞呢?你喜欢的是他,所以不回答吗?”
“我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看见了,”萧远潮咬牙,“我看见,你和他抱在一起了……”
戚挽面上有些惊讶,很快消失无踪,他推开萧远潮,后退数步,再看他时,眼中已然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你是不是状态不好……你该去休息了。”
萧远潮的确状态很差,他变得更加烦躁,脑中一片浑噩,甚至觉得戚挽在疏离厌恶自己,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体内血液便像沸腾一样翻滚灼烧。
这几日来,他不断的做着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具体的景象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戚挽与他认识的面容有着细微差别,但他还是能轻易辨别出就是一个人,他们似乎靠得很近,他会亲昵地,一声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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