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考虑,还是决定寻个地方,暂且休息一夜。
这林子虽大,好处却也是足够隐蔽。借着一颗颗交错的树木,薛应挽寻到了个小山坡,恰好被一块巨岩遮挡,位置再好不过。
正打算就此歇下,凛凛山风穿过,远处隐约似有人在讲话。
他本不该去理会,倘若不是听到了熟悉的宗门弟子声音,还有那句阴森森的话语:
“——把他在这里弄死,也没人会发现吧。”
是那日……在小遥峰, 与萧远潮过招的王昶。
薛应挽顾不得其他,循着声音上前,借着树木遮掩, 远远看清了那处景象。
王昶与另一名弟子已然会合,他们与萧远潮打了一架, 二人身上虽也有伤痕,却比如今单膝跪地, 只依靠一把却风剑撑着身形的萧远潮轻得许多。
而萧远潮的琉璃玉,竟不知何时落到了王昶手里。
他抛着那块小玉牌, 眼神蔑然:
“在秘境中, 经验不足, 境界不足,应对妖兽时大意, 以致被妖兽取了性命, 竟连琉璃玉也未来得及取出……”
王昶已经为他安排好了结局,见萧远潮气力不足,冷冷哼笑一声。
“你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当宗主大弟子, 有什么资格继续待在朝华宗, 还令我在小遥峰丢尽脸面……”
他上前一步,薛应挽暗道不好,正要起身上前, 萧远潮却在王昶动作的前一秒骤然爆起。
长剑破风而至, 位置正是他左胸膛。
“你,你是装的……”
王昶显然没料到萧远潮会突然反扑, 吓了一跳,后退数步, 却避之不及即将靠近的长剑,情急之下,只得捏碎了手中那块琉璃玉。
“干。你*的……”
只来得及恶狠狠骂成这最后一句话。
另一弟子本以为萧远潮必死无疑,如今他却好端端站在此处,王昶却被传送出秘境,气愤道:“你这个杂种,你敢骗我们?”
他修为并不比萧远潮差,而萧远潮却早已体力不支,当即提剑而上,面上冷笑:“你现在,已经没有琉璃玉了吧。”
步步皆是杀招,显然是要置萧远潮于死地。
双剑交碰之声铿锵响起,在闷沉的林中传得极为清晰。萧远潮面容冷肃,坚持与他过招,无半分逃离之意。
逐渐落入下风之时,薛应挽已然赶到,抽出佩剑,拦下了弟子即将落下的一剑。
弟子瞪大双眼:“戚挽,你,你也在……”
薛应挽道:“你与王昶方才讲的话我都听到了,之后也会如实禀报宗门,你们……诶?”
他话讲到一半,那弟子竟然自己捏碎了琉璃玉先行离开。
薛应挽愣在原地。
然后转头去看萧远潮。
对方受伤没有他想象的重,那两人显然是知晓萧远潮一月前才被宁倾衡伤过,按以往来算他定然没有恢复,才敢如此大胆。
的确,在秘境中杀人,再将尸体随意丢弃到哪处,是最划算不过的事。
若是门中问起,便说从没遇见过。
又能如何?
倘若今日没有薛应挽出现,萧远潮精疲力尽,又无琉璃玉在手,怕是逃不开这一遭。
这弟子等出了秘境再与王昶串通对上话语,萧远潮的死就当真成了一个意外。
当然,他也不想揭露,方才萧远潮那一招,也同样是想要置王昶于死地的杀招。
薛应挽回头去看,萧远潮已然收起却风,靠坐在树下打坐。
“还好吗?”他问。
“他们在宗门就看我不惯,想对我下杀手很久,一直没有机会。”萧远潮平静道。
“你不害怕?”
“难道害怕,他们就不会来继续杀我吗?”萧远潮道,“看不惯我的人太多,又何止他们二人,就算你现在想要杀我……”
他顿了顿,还是止住话语。
抬起手,擦去嘴边血迹。
薛应挽同样装作没听到那句话,收剑坐在他身侧,取了丹药放到萧远潮手中。
萧远潮不再抗拒,毫无怀疑地吃下丹药。
“也不知道他二人先离开秘境,会对长老说什么。”薛应挽随口道。
“扭曲一下事情经过,把过失都推在我头上,也许会讲是我对他们记恨已久趁机下手,”萧远潮还是语调平平,无甚波澜地讲,“也许还会说,是我欺瞒了你,让你一起撒谎。”
“你是戚长昀的徒弟,他们不会想将你拉下水,只要怪我就好了。”
“这样假的话语,长老怎么会信——”
“假不假不重要,对象是谁,才更重要,”他撇开一点眼神,望着一片黑暗,不见五指的远处,“朝华宗内,很多人希望我离开。”
已经习惯如此,就不会在意那点对或错了。
萧远潮仰起头,后脑勺靠在树干上,他额间也有血,脸上也被剑擦破了皮,更不用提肩头与手臂的伤。
山间晚风寒凉,却难得令他静心片刻。
薛应挽熟练地替他上药,看到萧远潮缓慢闭上的双眼,问道:“你困了吗?”
“有一些。”他说。
“那休息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萧远潮点点头,他呼出一口气,想在树皮伤寻个没那么硌着脑袋之处,薛应挽已然扶着他肩头,将人放到了膝上。
蓦然接触到柔软肥腴的腿根软。肉,萧远潮身体一僵,薛应挽却已经寻了个舒服的方式坐着,说道:“你受伤了,今晚我来守夜。”
“你,我……”
萧远潮耳根有些发红,面上发热,好在暮色昏暗,不会被发觉。
薛应挽将他当做伤者,动作十分自然,并未觉得何处不对,萧远潮长呼出几口气,也不再继续纠结。
可他实在贪恋这样的温软。
王昶和那个弟子没有说错,他的确没有母亲,自然也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体贴温柔。
半梦半醒之际,薛应挽听到萧远潮问他:“明天也一起结伴而行吗?”
“一起走,会好一些,也不会再出现今天的事。”薛应挽迷迷糊糊地嗯声。
听到这句承诺,萧远潮似乎也才安心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很难入睡,纵然睡着,也时常被不间断的噩梦惊醒。
可在这也许随时会有猛兽的密林之中,吹着寒凉的夜风,身下是粗粝砂石,却比任何时候睡得都要更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二人早就不知何时换了位置,一道躺在泥地中,虽并非拥抱,却是一个能呼吸相闻的距离,鼻间热息紧密地交缠。
萧远潮先行清醒,他看着睡意酣沉的薛应挽,直到鸟鸣啁啾,那双浓长的睫毛才在清晨第一缕日光中睁开双眼。
他恍惚生出一个念头,是否他也梦到过与薛应挽这般肆意的场景,不然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
薛应挽支起身子,问他:“身体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可以上路。”萧远潮道。
薛应挽拆下发带咬着唇间,绑了轻便的马尾,露出那道细白纤长的后颈。
“走吧。”他说。
二人今日打算继续往林中走去,随着深入,也明显能觉察到植物生长得更为茂密繁杂,甚至形状都变得有些诡异。
从一开始的多为常见的深绿或灰黄的树叶,到逐渐变得有些鲜艳,甚至可以算得上瑰丽的一朵朵冒出的小花。
四处都有,有的长在地面,有的长在杂草中央,有的则是从树皮中向外延展而出。
可在这样一个久不见天日的森林里,是如何能有足够养分支撑这些花朵存活?
直到薛应挽看到了一棵年份稍小的树,树皮被撑开,满满当当挤满了这些五颜六色的花,花朵饱满丰溢,娇艳欲滴。
像是将这棵树的养分一点点汲取殆尽,供养出如此美丽的自己。
不知怎的,这番景象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再往前,避开偶然遇见的弟子,终于看到了低阶妖兽出没。
这些日子剑法修行得颇有成果,他与萧远潮合作,收下了两只低阶妖兽内丹。
林间日光昏暗,没有办法准确判断时间流逝,只能猜测大概。薛应挽在渐浓的雾气前停下,看向萧远潮:“要入夜了,今天就在此处休息吧。”
萧远潮点头,正要应下,忽而视线一凛,拔出却风,剑尖指向薛应挽身后浓雾:“谁!”
薛应挽同样一惊,忙提剑回身,只见得一个身影逐渐中雾中走出,随着迈出的步伐而靠近的气场带着极大压迫之感。
越辞一身玄色劲装,敛腰束袖,身后背着一乌金剑鞘,眉眼英挺,黑瞳似墨,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薛应挽的身上。
“好巧。”他笑意温然,与薛应挽打招呼。
好在不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薛应挽松了一口气,收剑入鞘,问道:“你是从里面往外走么?”
“本只是随意走走,生出预感,觉得说不定能碰上想找的人,就来了。”
“你想找的……”话说到一半,薛应挽看见越辞眼中笑意更深,意识到什么,避开他眼神,不再作答。
越辞视线抛向他后方萧远潮,又道:“萧师兄也在,我此前遇到几个沧玄阁弟子,见了我,还问到你的境况。”
“师兄此次得入秘境,想必宁公子也会对你改观不少。”
谁人不知萧远潮与宁倾衡关系,越辞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将萧远潮避之不及的东西刻意放上台面,尖锥一般刺入他心头。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薛应挽皱眉,低声道。
越辞一顿,看向薛应挽。
“我与萧师兄本就是同门,我也只是关心……”
“你是不是关心,你自己心里明白,”薛应挽本就有些累了,也顾不上此刻在秘境里究竟有没有继续尊敬这个门派大师兄,“他是我朋友,如果没有其他事,烦请离开吧。”
越辞说道:“萧师兄是有道侣的人,和你这么亲近,也会惹来非议吧。”
“那师兄究竟要怎样呢?”薛应挽不落下风。
越辞话语关切:“此处过于危险,更有不少其他门派弟子会趁乱袭击,我与你们一起吧。”
薛应挽有些犹豫。
秘境的确复杂,而越辞也无疑是此次入秘境弟子中修为最高,有他在,的确能省去不少麻烦,
只是,他又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越辞看出他所想,轻声道,“朝华宗弟子入秘境,我是带队之人,照顾好每个朝华宗弟子,本就是分内之事。”
于是,收敛了脾性,反倒回以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师兄了。”
他想去找萧远潮,越辞已然先一步将人控制在原地。
男人握住那只抬起的手腕,低哑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麻烦。”
“……不过,萧师兄毕竟是有道侣的人,与你走太近不好,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考虑他的名声。”
萧远潮身体微僵,紧了紧手中佩剑。
装得倒是人模人样。
薛应挽略挑了眉,想看看越辞还要做什么。
他带着薛应挽到远离萧远潮的另一处,褪下外衫,替薛应挽铺好休息之处。他本就衣着矜贵雅致,样貌更是周正英俊,从高处往下看去,只见得高挺鼻梁与低敛的眉眼,正仔细为他清理地上杂草砂石。
没有半分受委屈之感,反倒有些……说不上的喜悦。
“可以了,”越辞牵他的手,令薛应挽靠坐在自己为他理好的休息处,“小心些,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等薛应挽安顿好,又坐在他身侧,将一路上打到的妖兽内丹交到他手中。
“等回了宗门,可以让炼药堂的弟子制作稳固修为的丹药,若还缺什么灵草,都可以告知,我一应替你寻来。”
薛应挽随口道:“我若是想送给他人呢?”
“随你。”
“这些并不适合我的灵根属性,我想送给萧师兄。”
越辞面上保持笑意:“……也随你。”
薛应挽不由称奇,只百年,越辞竟连性子都大改了。
变得终于学会一个“忍”字了。
越辞第一眼便看见薛应挽扎起的马尾,如今得了空闲,才夸赞道:“倒是从没见过你这个发型。”
“打理方便,便一直这般了。”
“阿挽,挽挽……”越辞伸出手,捧着那缕凉缎似的青丝,“你怎么对谁都那么温柔,却独独对我一个人敷衍。”
“就算不记得我,难道这些日子……你就从来,没有曾想过我半分吗?”
薛应挽:“……我为什么要想你?”
越辞指尖攥着那一点稍纵即逝的发丝, 目光落在他莹润的脸颊与鼻尖。
“我知道你不记得,可是我真的找了你很久很久,你可以去问朝华宗弟子……”
薛应挽打断他:“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
“我不是你说的人, 可是师兄一直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我,甚至到现在, 也要将我认成你记忆里的那个人,”薛应挽视线平淡, 反客为主,看着目光变得躲闪的越辞, “那师兄考虑过我吗?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你一直在我身上找其他人的痕迹, 把我又置于何处?”
越辞显然没料到薛应挽会讲出此言, 一时怔然,心中发涩, 哑口无言。
他的确从未考虑过此事。
其实从戚挽一出现, 他就几乎已经断定了他是薛应挽。
哪怕样貌稍有不同,性格有所变动,也只归结于数据重新恢复的小bug,薛应挽还是他的薛应挽, 只要能想起来, 二人还会如同从前。
自然也从没想过,眼前的戚挽到那时究竟又是一个怎样境地。
可人总是自私的。一个失而复得的人,再一次拥抱上了曾经失去已久的宝物, 又怎样去让他主动放弃?他找了那么久, 找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处,耗费了无数精力, 时间,身上所有能用的一切, 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只想着二人能够再见一面。
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敢再松开手了。
越辞挽起袖口,将曾经被薛应挽留下的咬痕暴露在空气中。
薛应挽看去,一面奇道:“师兄已然修行至元婴后期,身体恢复速度更是异于常人,经还会有伤口,可需要我替师兄取来药物?”
他当真作势要从纳戒中翻出伤药,越辞表情十分难看,俊然的眉宇此刻压沉着,哑声道:“不必了,这是……很重要的人留下的。”
薛应挽笑了笑:“看来他很恨你。”
“……不,”越辞道,“是他不想让我忘记他,才留下的。”
薛应挽:……
怎么能有人这样不要脸!
越辞显然也已经妥协了,他同样靠在巨岩上,让薛应挽能靠在肩头,坐得更舒服一点:“我知道是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你一样相像,现在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你记起来的。”
薛应挽想起身,越辞道:“就这样躺着吧,你这么多天没休息好,真遇到了什么事,灵力施展不出,反倒得不偿失。”
薛应挽一想也是,干脆蹭了蹭脑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越辞低下一点头,贪婪地汲取那一点发间温香。
“你和萧远潮在一起,看到你和他说话,你对他那样温柔,我总是忍不住,有些嫉妒他,他甚至是有道侣的人……”
薛应挽说:“你好吵。”
越辞好声好气:“好,我不说话,你睡。”
薛应挽:“手有些硌着。”
越辞给他调整了个姿势,成了个肉垫一般,手臂被压得直发酸:“这样好点吗?”
薛应挽闭着眼,呼吸清浅相闻,喉咙里黏黏糊糊“嗯”了一声。
第二日的越辞越发大胆,半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薛应挽推拒不开,被大步牵着往前走。
萧远潮提剑落在后方,不发一语。
可随着深入,薛应挽那股预感则更为强烈。
先是看到了其他门派弟子的尸体,他们有的是被利爪划伤失血过多而死,有的则是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吃掉了头颅或躯干。
更甚者,只剩下一点皮肉碎骨。
大片的树木被踩踏倾倒,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截断,那些颜色奇异的花儿也碎了一地。
尸体痕迹显示,是一只巨大的利齿妖兽所为,这些弟子无一不在金丹之上,那妖兽则必然也有数百年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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