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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恩不负(卧底猫)


卫听澜:“……”
他一时竟有些摸不准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卫听澜挤出个假笑:“我就随口客套一句,别当真啊。北疆的场子,你拉我入伙不合适吧?”
苏泽延认真道:“北疆兵权分化太久,长平军需要重新磨合,得有一个聪明人来做主将。圣上说,你十五岁就能斩敕乐,若非困于澧京,早该在边关建功立业了,这不是正巧……”
卫听澜警惕起来:“我做不了主将,你让高邈去。”
苏泽延委婉道:“高将军愿意的话,当然也行。只是北疆冬季严寒,他体内还有当孤之毒,会有些难熬啊。”
卫听澜沉默了片刻:“反正我不做主将。你想让我留下帮忙,可以,给我拨两千兵马,我做前锋。”
苏泽延稍显诧异:“你说的前锋是指……”
卫听澜说:“长平军一直守在关内,要论防守,五城守将都比我在行。非要说不足的话,北疆缺的是能冲锋陷阵的轻骑兵。”
苏泽延明白过来,有些刮目相看:“你想效仿你大哥?这想法是很好,不过短时间内,要在北疆建立起玄晖营那样的精兵,可不容易啊。”
“能打就行。”卫听澜淡淡道,“瓦丹现在实力大减,真打起来,心里没底的是他们。只要长平军有勇气越过青丝阙,就会发现瓦丹那帮纸老虎,也不过如此。”
整个六月,朔西和北疆都在厉兵秣马,到了六月底,白头关战线爆发了第一场战事,战火迅速在边关蔓延。
北疆附近也有瓦丹骑兵徘徊,似乎在伺机而动。不过,还没等他们发起进攻,某天夜里,瓦丹的营地就先遭到了偷袭。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支轻骑兵,趁着月黑风高,冲进来砍杀了十几个人,等瓦丹人反应过来要还击时,他们却已经跑没影了。
瓦丹统帅简直莫名其妙,感觉这帮偷袭的人跟闹着玩一样,想去追又怕有诈,只能咬牙忍了。
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卫听澜带着新组的部下来练手。
苏泽延说话算话,真给他弄来了两千兵马,卫听澜亲自筛选,把家中有妻儿老小的、胆量不足的、身手不灵敏的全部筛除,最后只精简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分作十几支,由焦奕和于思训他们带着训练,短短十余日就练得像模像样,至少乍看过去,有了点玄晖营的影子。
卫听澜给这支特殊的骑兵起名为“陷阵营”。
他搬进了军营与士兵同吃同住,伤养好后,就亲自带着陷阵营实战演习,在北疆边境神出鬼没,频繁冒头。
这么浅尝辄止地夜袭过几回后,陷阵营的胆量和士气与日俱增,瓦丹却不堪其扰。
终于有一天,瓦丹人忍无可忍,在他们逃跑时追杀了出来。
陷阵营众将的眼睛都亮了,嗷嗷乱叫着假装溃逃。于思训趁此时机,带着提前埋伏好的另一半陷阵营,用弓射火柘榴箭烧了瓦丹的营帐和粮草。
营地起火,瓦丹追兵才知中计了,又匆匆掉头救援,这一来一回,彻底乱了阵脚。
混乱之中,卫听澜一箭把瓦丹的统帅射下了马。
这次夜袭大获全胜,陷阵营靠着一千人以少胜多,瓦丹甚至都还没开始进攻青丝阙,就先吃了个损失惨重的败仗。
战报从北疆传回澧京,新帝大悦,大烨民间也热闹纷纭,自北向南,重新开始流传“卫小将军”的边塞传奇。
大烨南方,雁安入了夏,田野麦浪翻晴,山间竹风清凉,蝉鸣不休。
落翮山脚下,寒泉书院的书生下了学,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一边彼此感慨。
“祝先生当真博学啊!你瞧,我今日的笔记写了这么厚,还嫌纸带少了。”
“那是,祝先生从前可是翰林掌院,做过太子的老师呢。唉,只可惜无缘得见传闻中的白驹,我听说他好像病了,祝先生一直在寻访名医……”
书生们一路闲聊闲逛,在进城时,偶然发现沿街的书摊上,多了不少新话本。
“咦,这个‘卫小将军闯敌营’的话本,出续集了?”
“北疆的捷报才刚到吧,这就有新话本了?文刀先生的笔也太快了。”
书生们稀罕地停下来翻翻拣拣,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道:“老伯,卫小将军的话本每样来一册,都替我包起来。要是有新的,您也替我留着,我明日还来。”
这人嗓门挺大,书生们吃惊地看过去,见是个带着剑、背着药篓的年轻人。
那摊主乐呵呵道:“好嘞,好勒,别的话本要吗?”
易鸣看着书摊上的神话传说、志怪故事,略微思索:“讲犬妖化人报恩的,有吗?”
摊主一愣:“这个还真没有。”
易鸣犹豫片刻:“那能便宜点吗?要是能的话,这些杂七杂八的,也都给我来一本。”
摊主简直喜出望外:“能,必须能!小兄弟家住何处?你若想要新话本,我往后每天都去你家送一趟。”
易鸣感激地点了头:“多谢老伯,送到温府就好。”
书生们面面相觑。
温府……雁安不就那一个温府吗?

第118章 重逢
温府庭院中,绿树阴浓,微风穿堂而过。祝予怀合眼靠在竹椅上,德音坐在板凳上支着头,愁眉苦脸地念话本。
易鸣扛了一桶冰进来,搁在房里降暑。德音念完最后一页,两眼发直地往地上一瘫:“我不行了,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话本了……”
“别啊。”易鸣鼓励道,“再坚持一下,公子有反应就说明他能听见,多刺激刺激,兴许就醒了呢。”
德音痛苦地闭眼:“我按你说的,把神仙志怪话本的主角名全改了,卫小郎君一会儿劈山救母,一会儿大闹地府,一会儿脚踏风火轮,一会儿手持双板斧……如此匪夷所思的剧情,也没见公子被刺激醒啊!”
易鸣沉思片刻,挠了挠头:“可能是我们的思路不对?或许得让卫二当反派,让他放火烧山、毁天灭地、强抢民男,公子听不下去,说不定就气醒了。”
德音:“……”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罪名。
易鸣话音才落,竹椅忽然传来一声微响。
德音机警地弹坐了起来:“公子刚刚是不是动了?”
易鸣赶忙上前查看,见祝予怀眉头紧蹙,像是被吵到似的,睡得不太安稳。
“真的管用?”易鸣也有些难以置信,“快快快,趁热打铁,再讲点卫二的坏话!”
德音死马当活马医,凑到祝予怀耳边大声造谣:“公子,卫小郎君偷盗仙丹,去天庭打家劫舍了!”
易鸣立马跟上:“他洗劫了广寒宫!”
德音:“乱刀砍了桂花树!”
易鸣:“调戏嫦娥和玉兔!”
德音:“踩着吴刚蹲马步!”
易鸣:“拜了蟾蜍做岳父!”
德音:“你再不醒来,他就要和□□成、亲、了——”
屋脊上的灰尘都被震下来了。
在这惊天动地的叫魂声中,祝予怀终于忍无可忍,睫毛颤动了几下,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夏日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刺得他本能地眨了下眼。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像是刚从水里浮上来,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的空气,就听见身边有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公子……公子醒了!!”
整个温府都被惊动了。
祝东旭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寒泉书院赶了回来,就见府中热闹非凡,有不少人在来回忙碌。
大夫刚被送走,厨房就抓紧将熬好的米汤送了过来。祝予怀昏睡了一个多月,太久没进食,只能循序渐进地喝一点流食。
祝东旭进屋时,他已被扶了起来,垫着软枕靠在床头,温眠雨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吹凉喂他喝。
祝予怀还有些虚弱,垂眼抿了几口米汤,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掉眼泪。
温眠雨吓得赶紧搁了碗,起身去看他:“怎么了怀儿?是烫到了吗?”
祝予怀摇了摇头,眼泪却越掉越多,祝东旭也在床边手足无措:“是不是哪里难受啊?别哭别哭,跟爹娘说……”
祝予怀眼圈一整个泛了红,哽咽地说:“我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爹,娘,我好想你们。”
温眠雨一下子湿了眼眶,心疼得说不出话,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祝东旭也喉间泛酸,俯下身来,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梦醒了就好,爹娘都在呢,别怕。”
祝予怀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的神智还混乱着,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纠缠不休。感受到父母身上的温度,前世家破人亡、亲友离散的痛苦才被冲淡了些。
但他还是忘不了梦中卫听澜上天入地、排山倒海、最后还要和蟾蜍的女儿拜堂成亲的可怕记忆。
他为这荒诞的噩梦啜泣了许久,在家人的反复哄劝下,精神才平复些许,记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卫听澜带着满身的伤逃出了京城。
祝予怀的哭声滞住了,哽了几下,抬起头:“濯青……濯青呢?”
“公子别慌,他没事。”易鸣往后一指,“您瞧,那是他在北疆的丰功伟绩。”
祝予怀眼泪汪汪地探头,看到了满地的话本。
卫听澜策马到了营地前,摘下头盔抹了把汗,将缰绳抛给了于思训,问:“澧京来信了吗?”
于思训牵住战马,跟着他往里走,答道:“还没有。”
卫听澜顿了下步,皱起眉:“不应该啊……”
都快一个月了,信差即便是骑乌龟,也该爬到了。
于思训没多话,只提醒道:“苏先生和几位将军在主帐等您许久了。”
北疆五城共设将军帐,近来正在联合商议作战部署。卫听澜击退了瓦丹的先行部队,在军中名声大噪,也受邀在列。
战事紧急,卫听澜只能先按下疑虑,提步往主帐去了。
北疆众将都在帐中,一见他来,都客气地起身寒暄,想请他上座。
卫听澜瞥了眼旁边笑而不语的苏泽延,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拣了张板凳坐在下边,道:“我来迟了,不耽误各位时间,满将军,直接开始吧。”
他不愿上座,众人也不好强求,犁城守将满应春只得清了下嗓,指点着沙盘,讲解起当下的战局。
“虽然瓦丹出师不利,但他们的主力尚未出动,不可不防。北疆五城依地势而建,青丝阙是最关键的屏障,但兀真的战术显然与格热木不同,他并不在一开始就集中兵力猛攻青丝阙,而是先将部族分散,沿着边境声东击西地排摸试探……似乎是在寻找边防的疏漏之处。
“当年湍城之乱,寒蝎族就是咬住了雪山这个被忽视的缺口,有湍城的教训在前,过去这些年,我们在天险附近也增设了守军。但这也导致青丝阙前线兵力吃紧,仗越来越难打。”
满应春说着,有些惭愧地看向卫听澜:“说句实在话,我们五个都没有做主帅的头脑,这么多年,每逢打仗都是拆东补西,能守住已是极限。”
苏泽延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
要说到重点了。
北疆缺个能统筹全局的主帅,这事谁都看得出来。先前苏泽延曾试探地放出小道消息,说新帝有意让卫听澜接手北疆,当时满应春第一个不答应。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北疆众将眼里,卫听澜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嫩茬,他凭什么担此重任?就凭他与新帝有同窗之谊?
满应春最看不惯靠关系上位的人,所以卫听澜初到湍城时,五城守将谁都没露面,都假装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
苏泽延去铁匠铺拜访时,满应春甚至连劝谏新帝的折子都写好了。
但谁也没想到,卫听澜直接拒绝了主帅的位置,反而自荐当前锋。
前锋是什么?那是冲在最前头卖命的啊。
满应春听了这答复,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怎么说,卫听澜也是朔西都护使的儿子,真想建功立业,回朔西便是,何必替北疆卖命?
思来想去,满应春才记起来,卫听澜身上也背着湍城的仇。
他母亲和祖父都死于瓦丹之手,真要论起来,这还是长平军没守住湍城的罪过。
满应春想到这一层,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听说卫听澜想要两千兵马,也不好意思推脱,抱着弥补的心态给了。
就这么区区两千兵马,卫听澜还筛了一半给他送回来,只留下一千人组了个“陷阵营”,不到半月,就打了个出其不意的胜仗。
捷报一来,满应春更后悔了。
他当初为何要怀疑新帝的眼光,白白错失一个天生的领兵之才?
五城守将自知理亏,杵在军帐中,赧然地彼此交换视线。苏泽延期待地摸出了瓜子,准备看戏。
满应春深吸口气,豁出去了:“先前是我等轻慢了卫将军,将军智勇兼备,只做前锋实在屈才。长平军沉寂太久,这主帅的位置……”
卫听澜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打断道:“长平军并不缺主帅,依我看,满将军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满应春噎了噎,尴尬道:“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卫听澜指了指沙盘:“满将军对北疆境内的地形地势、兵力分布都了然于心,长平军内部的矛盾纠纷,多年来也是您在调节。犁城是北疆的核心枢纽,其余四城隐以犁城为首,您长年镇守于此,在军将之间颇有威望。北疆的统帅,正该由您这样熟悉北疆、又得军心的人来担任。”
满应春脸皮发烫,磕巴半天才道:“这,熟悉北疆是没错,但我不擅长用兵,心里没底啊。”
卫听澜说:“无妨,您有容人的肚量,只需找个聪明人,替您出谋划策即可。”
苏泽延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就看见卫听澜朝自己一指:“比如苏兄。”
苏泽延呛了一下,慌忙接住掉落的瓜子:“啊?”
卫听澜微微一笑:“苏兄以谋士自居,辅佐一军主帅,应当是小菜一碟吧?”
看戏看到自己头上,苏泽延顿觉不妙:“可慈幼堂的义塾……”
卫听澜熟练地给他扣高帽:“教书先生没了还可以再招,但像苏先生这样诡计多端的军师,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苏泽延:“……”
怎么感觉这话连夸带骂的呢?
卫听澜笑道:“我到底年轻,经验不足,要怎么攻怎么守,我听你们调遣。”
五城守将面面相觑,满应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泽延:“苏先生可有高见?”
苏泽延萎靡地放下了瓜子。
才刚清闲几天,又要赶瘸子上磨。
他还真是响当当的一块好砖!
卫听澜坐在板凳上,心安理得地偷着懒,看他们痛不欲生地商议军事。
他可不傻,北疆的主帅没那么好做,与其让他这个外人费心费力地磨合,不如让原有的将领顶上。
满应春虽说缺了点头脑,但命运的轮椅不是给他送来了苏泽延这个现成的头脑吗?
能躺平就躺平,卫听澜对北疆兵权不感兴趣,等仗打完了,他还要回京城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呢。
就这样,帐中的议程持续了半日,在苏泽延的鼓动下,满应春鼓起勇气,对北疆兵马做出了大胆的调整。
湍城雪山一带的布防被削减,多出的兵力连同卫听澜的陷阵营,都被调到了青丝阙前线。
卫听澜没有异议,爽快地接受了。
出征之前,他搜罗了一堆破铜烂铁,连夜打了几副奇丑无比的鹰面具,说是青丝阙风沙大,怕把脸给吹糙了。
陷阵营上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卫小将军爱美吧,这面具丑得让人不忍直视;说他不爱美吧,谁家将领打仗还这么矫情?
但在军中,能打胜仗的就是爹,卫听澜这点奇怪的癖好,大家也就忍了。
布防调整后没多久,瓦丹果然卷土重来,寒蝎族率先向青丝阙发起进攻,一连半月战况胶着。
卫听澜顶着他的丑面具身先士卒,长平军日日枕戈待旦,没让瓦丹讨到半分便宜。
七月下旬,瓦丹渐露疲态,暂时退歇休整。但根据斥候的情报,除寒蝎族外,又有另几个部族在集结兵马,似乎在筹谋下一轮更为猛烈的进攻。
在这种关键时刻,卫听澜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下了前线。
他在自己的十几个朔西近卫中,选了两个与他身量相仿的,把鹰面具交给了他们。
“你们轮流顶替我上阵。”他私下叮嘱道,“自保为上,不要冒险,若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听苏泽延和于思训的。”
把替身安排妥当后,他带着焦奕和侯跃,以及从陷阵营中抽调出来的几十人,暗中撤离青丝阙,乔装成寻常百姓,前往湍城。
在他们赶路的时候,一支从大烨南方来的商队,也慢悠悠地接近了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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