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钤仿着他语气道,但是王上耽误过瑶光种田。
副将道,瑶光过去成天开矿铸币,不是本来就耽误着么。而且王上对自己人从不亏待,如今瑶光也是自己人了,王上自然会对他们好的。
慕容黎没有加入谈话,又走出一段,才轻声道,我如今,才有些了解瑶光。
2.
待回到王城,又是数日之后。公孙钤与陵光再见彼此,都觉对方有些清减。
不过朝堂之上,也不该说这些。
公孙钤禀告了结盟一事,有大臣道,天枢、天权不承诺出兵,恐怕是留有后路。
公孙钤道,话虽如此,但与遖宿接壤的,本就只有天玑与我天璇。我们最急于摆脱如今局面,多出些力,也是应当。
大臣道此话不假。但如果我国与天玑疲于应付遖宿,恐怕会让他国坐收渔利。
丞相,您怎么看。陵光开始挑人重点发言。
禀王上,臣以为,天璇若要立威,必不可背信弃义。只是用兵也不可孤注一掷,调派多少兵马,何时出战,还需好好谋划。
陵光点头道,丞相说得不错。
将此事交代给了太尉,便宣布退朝。
众臣行礼散去。公孙钤因有瑶光之事要私下禀告,便独自往偏殿去。
他所述情况与韩将军大同小异,道如今民心安定是真。当日散布言论之人,尚未查清。
只多一条。慕容黎在瑶光期间,似乎未曾与旧识碰头。
陵光问,你如何得知,派人跟着他了?
臣担心慕容黎发觉,弄巧成拙,所以不曾让人跟着。公孙钤道,不过,慕容黎似乎无意单独行动,总是与臣同进同出。
他要同进出,你就随他跟着?陵光道,要取信于人,也不必如此真心。
公孙钤道,慕容黎何等敏锐,唯有以诚相待,才不致失信于他。
可你看起来心甘情愿啊。陵光声音沉了些,你说是残忍也罢,本王当真觉得,未对瑶光王族斩草除根,是件憾事。就算天璇进犯在先,慕容黎若有朝一日敢动我国分毫,本王定会杀了他。
公孙钤道拱手,臣知道。请王上放心,天璇副相之责,臣不敢暂忘。
陵光望他一眼,轻叹口气,道,不必如此,是本王为难你了。
不为难。公孙钤郑重道,臣本也有偏颇。所谓真心,对某些人,确是心甘情愿。
对王上,却是不由自主。
第十三章
1.
对遖宿之战,太尉推了吴之远领兵,吴老将军几名旧部为副将,五日后出发。
吴之远朝上领命,退了朝,去听王上私下授意。
陵光换了白衣便服,邀他一同往宫门处走。
此次结盟,四国同意天玑齐之侃领兵。你若觉得屈就,可派副将去听他差遣,但切不可意气用事。
是,臣定以大局为重。
遖宿兵强,又对结盟各国有所防备,天璇不可与他相持太久。至于用兵虚实,你读的书比我多,随机应变吧。
…是。
驰援之事不必太急,务必要让遖宿以为,天璇按兵不动,所图实为天玑。唯有如此,用兵才好出其不意。至于如何取信天玑,会有公孙副丞料理,你不必担心。
是,王上想得周全。臣谨记王上教诲。
陵光点头。记着就好,回去吧。
宫门已在眼前。公孙钤等在那里,身旁两匹马百无聊赖晃着耳朵。
吴之远告退。
公孙钤行了礼,扶陵光跨上其中一匹。
陵光坐定,扯了扯缰绳。走吧。
2.
两人由两名侍从便服跟随,往裘将军府而去。
前几日定下,将裘府改作医馆。府中日常器物留作后用,兵器送往军中,只有书画典籍都还未动,待王上看了再定如何处置。
陵光左右看着街景,也不管马走得多慢。王城距战地遥远,繁华依旧。茶酒果子,书籍玩物,冠朵铺席,应有尽有。
公孙钤与他并骑,见再不管,他的马就要偏到路旁吃草了,伸手替他扯了扯缰绳。
王上若是想多逗留一阵,不如下马走走。
在外不必叫我王上。陵光道,说着下了马。
两马由侍从牵着,两人在街边走走停停。陵光对杂耍卖艺之类会多看两眼,不过还是在茶肆书摊前停留最久,大概是倾听民意的习惯使然。
公孙钤问,王…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陵光翻着本书道,我没带钱。
公孙钤道,我可代为买下。
哦?陵光看他一眼,每种买一本送到我府上,你钱够吗?
书摊老板闻言喜出望外,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又如此好学,将来必有大成。
……公孙钤心道他已经大成了,克制住拱手禀告的姿势道,钱够,但我们一般不买这么多。
陵光听他这样说,又扫一眼书摊。那志怪、野史、易学、历法、启蒙类,还有学馆教授的书籍不必要了,其他买下。
这下起码减到了侍卫拿得回去的量,公孙钤便应下付钱。
3.
裘府的牌匾已经摘下。
陵光只抬头望了一眼,没说什么,领公孙钤推门进去,轻车熟路往书房走。
裘府藏书不少,大多是兵法政论。出于战时自保之用,也有些医书。公孙钤先将这些书挑出来留给医馆用,才去细看其他。
他翻开一本,问道,王上,这可是裘老将军字迹?
陵光扫一眼道,不是,是裘振的。
公孙钤点点头,捧书细读一阵,道裘将军虽为武将,政事见解却不输谋臣。
陵光轻叹口气。这话不假。
却已不会再想,他若是如今还在就好。
公孙钤又翻过一页,见九地之策旁批着,攻城贵神速,守城贵日久。不知民心是否有法可破。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王上,遖宿一事,或有转机。
什么意思?
臣是受此启发。公孙钤绕到陵光身旁,将那段话指给他看。
我们只道遖宿出兵迅猛,志在天下,是因国力强盛。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遖宿受人煽动,只谋夺天下,未谋守天下。他们若是思虑周全,胃口便未必有如今看来这么大了。
陵光听他说着,不由站起身,眸光渐渐亮起来。
此话在理。既如此,便让吴将军此次出兵,想办法提点遖宿一二。
王上圣明。
是你聪明。陵光抬手拍了拍他手臂,笑道。天璇有你,是国之大幸。
公孙钤拱手,眼中因陵光的表情映出一丝温和。…蒙王上错爱。
待两人将书籍整理完毕,已是傍晚。
两位侍从运了新买的书回宫,因此不在。
陵光白天逛够了街,此时只想回宫用膳,出了裘府便去寻马。
却听公孙钤道,…王上。
嗯?
为了运书,一匹马被侍从牵回宫了。
……
陵光抚了抚公孙钤的马,翻身坐上,居高临下看他。
公孙钤笑笑,那么,臣冒犯了。
第十四章
1.
陵光坐在马背上,任街道两旁万家灯火在视野中一晃一晃。
此时同骑,与上次有所不同。
那日他仍心念裘家之事,又很快病倒,对当时记忆一片模糊。
如今有心留意身旁,才觉出同骑的舒服。
陵光向后靠去。身后的人起初一僵,而后便放松了身子,任他靠着。
公孙钤其人,果然令人觉得心安。
…王上,臣在瑶光这段时日,王上过得怎样?
陵光蹭着公孙钤领口衣料,微微仰头。你每次骑马,都只会问这一个问题吗。
公孙钤脖颈被他蹭得微痒,躲开一点笑笑,不是,只是平日难得有闲,想不起要问这一句。
本王很好。陵光就着仰头的姿势问,那你在瑶光怎样。
臣很好。…只是,有所感慨。
公孙钤沉默片刻,续道,会盟使臣中,齐之侃因败于遖宿而被罢官。仲堃仪在天枢则颇得宠信,对于高位重权,如今皆是坦然受之。初见时,谁曾想到会有如此浮沉。
陵光微转回头,望着前路道,如今一国尚且浮沉难定,何况一人。
王上说得是。
可如今,天璇与公孙钤的浮沉,都在他一人之手。
陵光闭上眼,道你来执缰吧。
公孙钤便一手绕过他腰身接了缰绳,顺势让他陷在怀中。
陵光安静了一会,道,明日你挑一人为监军,与吴之远同赴边境。
是。
公孙钤应下,心中想到,有人曾说,并头联句,交颈论文,皆极人间乐事。
更有人说,既已并头交颈,即欲联句论文,恐亦有所不暇。
另有在意,难免心猿意马,自己也不能免俗。
王上的头发蹭在他颈边脸侧,带着皂荚清香。体温随着相贴的衣料传来,怀里一片踏实熨帖。
想到他平日紫袍锦衣,独居庙堂之高的样子,此刻滋味更是难以言表。
若他二人不是君臣,不知可会另有缘分。他或许会觉得,此人杀伐之气太甚,不可与之相交。
但若此人不是王上,又怎会杀伐。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公孙钤将身前人圈紧了些,轻声问,王上可是睡着了?
没有。那人声音也轻。
那就好,王上当心着凉。
不会,你身上暖和。
陵光说完笑了。今日你我废话真多。
公孙钤深以为然。他唤了声王上。
等陵光转头看他,低头吻了上去。
呼吸相闻,公孙钤有些好笑地察觉到王上气息一窒。
但两人身体相贴,自己心如擂鼓,恐怕也被对方暗暗笑话了去。
闔着眼眸,所见分明漆黑,脑海中却一时绚烂。
万家灯火仿佛有了温度,映人脸颊发烫。
陵光不知何时扶上他手臂,将那处水蓝绣纹攥出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