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近来没有再耽误正事。在你看来,这该算是过得不错。
公孙钤默默认罪。臣过去不该妄议王上行事。
本王也说过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是。
王上顿了顿,复又咳嗽起来。
王上,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公孙钤一手绕到他身前,想接过缰绳,却发现被他攥得死紧。
…王上?
等…等等。待本王坐…稳…
话音未落,那人已卸了劲,身子向一旁歪去。
…王上!
公孙钤赶忙将人揽住,定了定神。
王上在身旁和在怀里,性质又不太一样。
不过既已说了不要虚礼,那干脆事急从权。
将人抱稳,他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公孙府的下人看到主子带人共骑回来,颇为意外。
知道这人是王上后,颇为惶恐。
公孙钤差了人去请医丞,自己先将王上安置到卧房,搭上他手腕。
脉相有些急,额头滚烫,果然是受寒了。原来之前成日喝酒浅眠,是有报应的,不过来得晚些。
不过,看起来王上神情宁定,倒是睡得很香。
医丞来看时,也劝他宽心,道王上之前体虚太甚,有疾而不能发。如今会生病,正是说明郁气已消、身体好转。
只是尚需静养,明日早朝怕是上不成。
公孙钤想到王上今日提及裘府的言论,和衣服上浅淡的酒香。
大约今日,是去一祭过往,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
2.
陵光次日睁眼,就见公孙钤和丞相大人站在他床边嘀咕。
…你们有什么事?
他支起身来,公孙钤赶忙上前搀扶,待他坐稳,为他披了件外衣。
王上,丞相大人听说王上有疾,前来探望。
陵光看看透进室内的天光,心知早朝已经错过了。
再环视房间一周,尽是陌生摆设。
这里是臣的府邸。公孙钤解释道。昨夜王上在宫外突发急病,臣只得就近安置。
陵光点点头,渐渐回忆起来。
…有劳了。
不敢,这是为臣子的本分。
丞相在旁免不了叮嘱两句王上出行怎可无人陪同,要不是公孙大人在还不知会怎样。
陵光心道本王本不觉得冷,被他身上热气一烘,反而发起抖来。
嘴上只道,本王今后小心便是。
丞相暂且安了心,又禀告道,瑶光故郡传来消息,当地为开采金矿,致使农田荒废,粮食供给皆依靠钧天。自从被我国攻破,瑶光金矿开采停滞,农田又未恢复,百姓人心惶惶。
陵光点点头,道,那就请丞相拟旨,瑶光故郡封矿复耕。另外,将瑶光王室尸骨,收敛厚葬。
丞相一怔。王上,复耕是好事,但金矿若是完全封了……
无妨。我天璇不缺钱财,当务之急,是防止引人觊觎。
是。王上英明。
陵光阖了闔眼,见丞相没有提及另一件事,看来是查无所获。便交代道,瑶光王室下葬前,找仵作去验验慕容黎的尸首。
公孙钤愕然。王上…
陵光望向他道,本王不是不信你。
…臣明白。
丞相对他二人的熟稔乐见其成,道王上暂且好生养病,公孙大人府上藏书颇多,王上若是静养无趣,可借来一读。
陵光浅浅一笑。好。
于是丞相离开公孙府时高兴地想,看来王上的事可以交给别人操心了。
轻松。
第五章
1.
丞相大人离开,室内恢复安静。
王上,可还需要歇息?公孙钤问。
陵光揉了揉额角。算了,送早膳来吧。
…王上下榻仓促,臣府中只备了清粥小菜,不知是否合王上口味。
无妨,送来吧。
是。
食案很快摆好在床边,不过公孙钤察觉得到家仆动作的紧张。陵光才舀起一勺咽下,就听他问,王上觉得味道如何?
陵光看了下碗里,确认是做不出什么花样的清粥。
怎么,你要尝吗?
公孙钤自动解释,臣府上厨子从昨夜起诚惶诚恐,唯恐手艺令王上不满,被责招待不周。
你还真是体恤下人。让他们不必紧张,本王还要感谢他们病中照料。
王上言重,谢王上。
你不必陪在这里。这里是你府上,有事就自便吧。
公孙钤应下,迟疑片刻道,王上若不介意,臣需得在房中归置行李。
陵光抬眼,见墙边近门处堆着箱箧,还未打开,点头允道,自便即可。本王也顺便看看,你可有带什么新奇玩意回来。
是。
衣物之类已由家仆整理,此处剩下的多是些遖宿买来的书卷和杂物。公孙钤将书卷分门别类在桌上放好,陵光用完膳便下了床,坐在桌边翻阅。
风物集录、游记、文集。
你爱看这些?陵光信手翻着,问道。
臣并不热衷,只是想着,读来或可知己知彼。
陵光将手中游记放了回去。写得天花乱坠,还不及公孙钤信中那三两句令人神往。
文集中倒有些言论触及钧天朝大势。而他们此前筹谋,却漏算了遖宿,实在危险。
陵光翻到一页,见其中夹着张卦签,顺手抽出来看。
那边公孙钤还在收拾,听王上问道,这一卦是从何得来?
2.
公孙钤手上一顿,直起身来。
君持金弹打鸥禽,借问溪河几许深。纵然打得鸥禽里,金弹深沉何处寻。
他与齐之侃,都是这一卦。
至于这“君”,不知是在称看官,还是在指君王。
公孙钤将语气放得随意。此乃遖宿出游时偶得,市井娱乐而已,王上见笑。
陵光微微皱眉,修长手指在纸上抚过。
这不像是遖宿的纸张。像是天权的。
…天权?王上如何得知?
天璇当年立国,天权遣使来贺,礼单便是这类纸张。质脆、光滑,墨色不易渲染。
陵光一手翻开方才放下的游记,道,你看,这签与遖宿纸张对比,细看也有所不同。
公孙走至他身边端详,果然如此。
…王上明察秋毫,臣佩服。
陵光将卦签夹回书中,一时不语。
一纸卜辞而已,王上如今正在病中,莫要为此费神。
陵光手腕一抖,将书扔回桌上。
这笔账,待慕容黎一事查清,再一并算。
衣来伸手的王上果然没有独善其身的自觉。
公孙钤将陵光快要滑下去的罩衣为他披了回去。
又去箱中翻了翻,拿出一个精巧木盒,在陵光面前立定,双手奉上。
臣在遖宿时购得此物,请王上收下。
陵光一手手肘还搭在桌沿。这是何物?
公孙钤为他打开盖子。盒中一层绸布,其上躺着一粒杏核大小的宝石,看似透明,越近中心却越是透出浓郁青色,仿佛一团雾气凝在水滴中。
此石名为月光,据说有清心宁神之效。此物在天璇少见,但臣留作己用又显奢侈,故而献给王上。
王上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不愧是有钱人。
你有心了。本王就收下吧。
3.
难有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陵光灌了半碗药,由公孙钤陪同着在府内转悠。
昨夜一场雨后,天朗气清,日光和煦。陵光神色惫懒,走在廊中,望着檐外花木争辉。
公孙钤问道,医丞开的方子有安神成分,王上可是累了?
陵光摆摆手。只是觉得,这样的时日,真是久违了。
公孙钤发自内心道,是啊。
陵光笑笑。看来,自从做了副丞,你也再无闲暇。
为国效力,臣甘之如饴。
可天璇朝堂,不能总是能者多劳。陵光抬眼望他。你与丞相,还要多举荐能人才是。
公孙钤由衷恭敬低头。是,王上圣明。
陵光轻咳了两声,在廊边坐下。公孙钤侍立在旁。
背后晒着暖阳,一阵倦意袭来。
此时此地此人,都让人安逸留恋。虽然他并没有沉溺的资本。
让人备车吧,本王要回宫。
公孙钤看看天气正好,路上大约不会再受凉,便应下了。
正要吩咐下去,见丞相家仆由人领着急急跑来,道丞相说有要事,请公孙大人过府一叙。
公孙钤看一眼王上,问,何事?
遖宿…向天璇下了战书。
第六章
1.
次日上朝,群臣愤然,主战者多。最后还是听了丞相之言,暂且议和,同时向南境增兵备战。
此事定下,丞相又奏道:王上宽仁,允许瑶光故郡休养生息,恢复耕地。只是此举并不能解燃眉之急,王上是否要开仓放粮,也好使百姓归心。
王上,此事臣以为不妥。公孙钤站出来。
他与丞相向来所见略同,这还是首次出言反对。
爱卿何出此言?陵光问。
臣此去遖宿,得来消息,天玑农户纷纷弃田行猎,粮食减产。封闭瑶光金矿,本是为免人觊觎,而复耕倒罢了,一旦开仓放粮,恐怕天玑不会无动于衷。
朝中默然。
半晌有大臣说,瑶光如今也是我天璇子民。
又有人道,但如果引得天玑进犯,只会正中遖宿下怀。
境地两难,再辩下去,就算分得胜负,也难得解法。陵光闭了闭眼,抬手道,此事暂且搁置,退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下了朝还有人在殿外徘徊议论,拖着公孙钤问王上病了两日是不是又颓了。王上在你那里养病时是否发生了什么。
公孙钤道,各位放心,王上应该只是在等。
等消息。
2.
遖宿果断拒绝了议和。
瑶光也很快有消息传回。
慕容黎的尸首,肺部有点刺放血的痕迹,看来一直疾病缠身。
所以,这更可能是个本就命不久矣的替死鬼。
此外,瑶光遗民听闻封矿一事,虽有人猜忌天璇的用心,却也有人拥护此举。瑶光此前为了上贡钧天、充盈国库,驱使大量平民采矿,致使民间徭役繁重。如今封矿,也算解了百姓一个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