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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舟(罗再说)


“我还听森叔说你还打趴过集团新招的美国佬。真这么厉害?”凌意舶的手隐隐作痛,楚漾像报复他一样,缠得好紧。
上次在办公室被楚漾全面压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凌意舶或多或少是有那么点儿不服的,好胜欲和征服欲被楚漾这副模样一下子刺激得拨到了顶峰值。
“不信就来试试啊,”
楚漾学凌意舶平时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对他勾勾手指,“来试试你一个月花七八万雇的保镖是什么水平。”

第一回合。
一开始楚漾还礼节性地让着他,两次拨挡冲拳后,步步再退,连接下好几次快速直拳。
凌意舶也看出来他放水,决定逼楚漾一把。
不知道凌意舶这几年是学哪儿来的野路子,上来就抬腿,侧身一脚扫踢过来根本不给自身留后撤的余地。
楚漾再往后撤,躲闪不及,脚后跟已达楚河汉界。
为了不犯规,他往下怀切去一个横挡,抓住凌意舶的脚踝,趁凌意舶单腿悬空,楚漾再猛一上前,以极为强势的力量勒住凌意舶的脖颈往后一勒——裸绞!
凌意舶个头太高,楚漾身体素质再好也扛不住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一号的成年男人往后仰。
两个人一下子都往软垫上倾倒而去。
楚漾在下,凌意舶在上。
还未等到后背着地,楚漾抬起一条腿,肌肉发力,别住凌意舶大腿内侧!
按理说这个制服动作简单迅速,只要楚漾不放松手臂力道,不出五秒,凌意舶就得被迫结束战斗——
但楚漾下意识松了手。
被对手勒住脖子喘不上气的濒死感,楚漾太明白。
以前一遇上打小型赛事的决赛,规定不明朗,黑吃黑,在打完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脖子都是通红的,被那些下死手的对手勒得不成样子,全是伤。
就这一秒的迟疑,凌意舶有了翻盘的机会。
凌意舶狠命挣脱开腿部的束缚,往侧面空地一滚,单手捉住楚漾暴露在空气中等人拿捏的手腕,再抬腿压上楚漾的双膝。
楚漾挣了一下,不行。
力量性的、倾倒性的压制。
死死压制。
“……我知道,刚才你心软了。”
凌意舶微微喘气,嗓音发哑。
他动动喉结,刚被楚漾勒过了脖子,就那么一两秒,力道之很辣,是真疼。
几滴汗顺着他的下颌流淌过喉结,汇集在锁骨处,一颗一颗下坠,最终没入身下的软垫里。
“赛场上的人可不会心软。我只是……”
只是不能让你受伤的本能形成了肌肉记忆。
软垫像在发烫,有一种夏日独有的闷热快要穿透楚漾的背脊。
他穿的背心布料单薄,汗水紧贴在皮肉上,衣料正小心地透出皮肤的颜色。
对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钳制着他,拥有再绝对的力量也难翻身。
可他不服。
“只是什么?”凌意舶俯下身的距离过于近了。
“少废话!”楚漾热得眼眶发红。
“只是什么,”凌意舶又重复一遍,嗓音沉得像在诱导他,“……只是因为我?”
楚漾抬头对上凌意舶的眼,对方的视线明明干净纯粹问心无愧。
望着凌意舶,楚漾那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眸再难以平静,心中忽然汹涌起正在享受竞技体育的雀跃。
此时他终于不觉得现下仍处于什么狗屁二十四小时安保任务之中,有的只是和他一同流汗的凌意舶,在1v1近身肉搏中势均力敌的凌意舶,即将要明白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凌意舶——
楚漾突然只抽出一条腿,另一条腿迅速缠上凌意舶结实的后腰,再利用制住腰部的力量,楚漾上半身用力翻身而起。
仅仅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的位置急骤倒转。
重物坠地。
凌意舶仰躺在地,耳边一声闷哼,后脑勺枕着楚漾在他落地前一秒垫过来的手。
还没来得及反应,横在他身侧的楚漾飞快地空出一只手臂,以抱膝蜷缩的姿势抱住凌意舶的头颈。
再埋头,他以脸颊贴上凌意舶的臂膀,完全形成对手无法动弹的手臂三角绞杀绝境。
臂弯收紧力道,动作一气呵成!
“你不反抗……你不反抗,我就不用力了。”
楚漾轻喘着,汗水糊进眼睛,酸疼得厉害,手臂舍不得用太大力气,“凌二,你输了没?”
“我认输,”
凌意舶粗喘着望向天花板,声带像被人死死握住,压得有点疼,明白这是第二次,楚漾这是第二次放他一马,笑道:“原来我还是打不过你。”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几秒沉默。
楚漾转头看了眼凌意舶,凌意舶紧闭着双眼,不言不语,额间出了好些汗。
楚漾累得没有动弹,只听凌意舶嗓音哑哑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对凌意舶太过于熟悉,楚漾一听这句就知道凌意舶在放信息素试探自己。
“没有。”他装傻,心中警铃大作。
“哦。”凌意舶应声。
仔细看楚漾确实脸不红心不跳,半点儿被信息素影响的反应都没有,再想想这半个多月完全没有见过楚漾打抑制剂,也没有见过楚漾往后脖颈上贴什么东西。
也许那三棱军刺的疤痕在那个位置真的是巧合?
楚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么抱着他。
两具正在散发高温的身体隔得很近,界限、距离、阶级,好像都没有了。
感觉有点儿像他在东南亚森林里见过的两头小兽,疯狂地撕咬、扭打在一起,咬完了又抱着睡觉,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下一秒却又能马上干起仗来。
站在悬崖边的摇摇欲坠感席卷楚漾的全身。
最终他泻了力,松开臂膀,这一刻却像跳下悬崖了,不想站起来了,就这么压着软垫,趴在凌意舶毛茸茸的脑袋边……
凌意舶仰躺着,楚漾看见他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动。
再瞥一眼,是随着喉结上下滚动而动。
“楚漾。”凌意舶喊他,“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
楚漾“嗯”了一声,以为他又要问些什么让人难堪的隐私问题,握紧拳头,正准备蓄力,在这臭小子开口之前再反手补上一拳。
凌意舶难得提前斟酌了下用词,思考了几秒才说:“你现在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开心?你以前不这样的。”
“……没有。”
楚漾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
侧过头,脸贴在手背上,楚漾声线清冽,唇角在凌意舶看不见的角度轻巧上翘,“我现在就很开心,真的。”
凌意舶也转头过来看他。
两个人喘息一轻一重,胸膛如不远处的海浪在起伏,近得似乎能听见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世界安静得好像没有别处了,只有心跳、呼吸、若即若离的嘴唇……
还有刚才,才贴在一处又分离的,两处温热的皮肤。
那种分离是不真实的,好像透明黏胶中间长长的细丝,距离越远,丝线越细,触觉变成一个个被扯断后形成的尖,一下又一下地在皮肤上摩挲。
凌意舶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头一次离楚漾这样近。
“笑什么,输了还笑?”楚漾身上软得像没有骨头。
“好像是输了,”
凌意舶抹掉脖颈上已冰凉的汗液,“又好像是赢回来了。”
傍晚七点左右。
凌沣一通电话临时打来,说凌意舶的爷爷来小岛避暑疗养,住在渝水以北的景区那边,让楚漾带着凌意舶去陪同爷爷用餐。
凌意舶的奶奶去世得早,老爷子身体抱恙,这几年已经在首都的医院常住起来了,这身体稍微好一点儿,主动想要出院避避暑。
这个时节的渤海湾是比内陆更加凉爽,夜间温度稍低,海风在默默沉闷。
出门前楚漾贴心地给凌意舶加了件薄外套。
周渡开着车,将凌意舶送到一栋老别墅前,楚漾下车,照例排除安全隐患,再叫陈迦礼和周渡一左一右守在老别墅门前。
楚漾陪同凌意舶进入了一楼会客厅。
这里的装潢更接近于七八十年代的复古欧式,入户玄关被一面展开的百宝嵌屏风遮挡住,垭口由木胎大漆包裹着金箔点缀,红木檀香再配琉璃窗,算得上是独栋小洋楼,有很浓烈的渝水风格,只是外立面有不少被海风风化的痕迹,看起来那么些年头了。
用酒斟满一两五一个的白酒杯,楚漾退回到窗边落定站好。
动动鼻尖,他闻着这股香醇酒味,想起来听其他保镖同事说的话。
说二少爷的信息素味道有一股酒味。
具体是什么味道,楚漾也没闻过。
虽然他在凌意舶身边整整三年,但凌家对青少年时期才蜕变为S级Alpha的凌意舶照看非常谨慎,那时候还有专人看护此事。
只有一回,医生来得太慢,楚漾临时接到命令进入房间,他闻不到那股充满压迫感的香气。
只看见凌意舶面色潮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楚漾,楚漾。
凌意舶眉头拧到一处,少年Alpha的嗓音充满强势的蛊惑力,他喘息着喊,你还没分化真好……这个时候,你还能来陪我。
一整顿饭,凌意舶的爷爷精神矍铄侃侃而谈,凌意舶还算乖,只负责听话和碰杯,爷爷聊到他毕业了可以开始接触家里的工作,还说老二你才二十来岁不用着急谈对象,如果有看得上的Omega可以提。
聊完又夸楚漾,说楚漾好,说让凌沣不能偏心,回头要还凌思岸一个这么好的保镖。
老爷子退居二线多年,偶尔过问些公司事务也是大事,极少过问小辈身边这些过于细节的人事,自然不知道楚漾这么一号人物选择易主是为了躲起来割腺体。
“他不配,”凌意舶当场反驳,“要不然,您就让凌思岸在滇南待着别回来了,那边有山有水,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哎呀。不要总是针对你兄长。”
“他在校门口开车撞我同学车的时候,似乎也没考虑过别针对我,”凌意舶似笑非笑的,“当年我同学要是追了责,他能像现在过得这么爽快?”
谢崇珩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莫名其妙,好端端一辆轿跑被人撞得保险杠掉地上,车屁股塌了一块。
谢崇珩也跟天塌了似的,气冲冲跑去学校监控室,查了监控更疑惑了,我操!凌意舶,这不你哥吗!
凌意舶没有否认,谢崇珩又跳起来,你哥是不是看你天天和我混一块儿,以为这车是你自个儿瞒着家里在外面买的?
凌意舶点头,说是有这种可能,不过神经病发疯不需要理由。
发泄结束,凌意舶收了脾气,冷声道:“我从没抢过他什么东西,我看不上。”
凌思岸亲妈去世得早,凌意舶亲妈又心软,在凌意舶还没出世前就将凌思岸带在身边视如己出,没承想让兄弟俩养成争抢攀比的不良关系,凌意舶看不上他哥光想着烂裤裆那点事儿,从小到大,人人都说你要让着哥哥,却没人明白回回都是他凌意舶的东西被觊觎。
“我都知道,”凌老爷子慢悠悠的,“吃饭,吃饭。”
凌意舶眉头皱了下,没有表态。
他维持这个表情一直到吃饭结束,到喝得脸颊连着脖颈红成一片,都没将眉头松开。
也许是隔代亲,凌意舶和爷爷的关系明显比和凌沣的父子关系要健康许多。
老年人休息得早,这顿饭没吃多久酒却喝了不少,临走前爷爷又叫凌意舶跟他上了二楼,说有事要交代。
楚漾没跟着上去,在楼梯口静静等着,等到了十点半才见凌意舶下来。
强撑着醉意,凌意舶给爷爷道了别,车刚走没开多远,凌意舶就叫周渡停车,一个人在公路边蹲了会儿。
楚漾一句话没多问,又护送着凌意舶上车,直到车辆停稳在了家门口,楚漾才松了一口气。
“楚漾,”凌意舶头晕,在中间那排座椅上瘫着不肯起来,“你让他们先进去。”
“不想下车是吗?”楚漾的语气像哄小孩儿。
“嗯。”凌意舶沉沉地应,手指动了两下。
“好。”
楚漾点头挥退手足无措的陈迦礼和习以为常的周渡,忙不迭嘱咐道:“你们进屋拿几瓶矿泉水出来,还有湿毛巾。”
很快送来。
拧开矿泉水瓶盖向凌意舶喂过去,楚漾坐在同排座椅上,凑近了点儿,把毛巾对折叠好放到他唇边,“想不想吐?”
凌意舶埋头趴在靠背后,背脊一起一伏的,像是挺难受,看起来十分可怜。
楚漾今天才明白原来酒量都是遗传的,而且还一代不如一代,凌老爷子看上去什么事儿没有,凌二少爷这就快不行了。
被询问的人摆摆手,不吐。
过了会儿就没声了。
楚漾把毛巾扔在中控台上搭着,想看看凌意舶是不是睡着了,伸手过去扳凌意舶的脸,结果手还没碰到人,一下被凌意舶抓住。
夜景阑珊,盛夏雨水充沛。
海边再降下一场小雨,车内只有呼吸声和衣物窸窣声充斥耳膜,雨刮器自动打开了,机械臂左摇右摆,像在一旁起哄的看客。
随着凌意舶的手劲变重,楚漾的神经也绷紧了。
他想抽回手,手才动了下,凌意舶从臂弯中露出半张脸。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真是,明明是车外在下雨,雨却好像淋得凌意舶湿漉漉的。
阵雨渐渐来得猛烈,雨声变大了,雨点砸上车窗的声响毫不客气,啪嗒,啪嗒。
最后只剩一声很熟悉的,委屈的:“……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说话的人没有露出脸,没有再继续,嘴边出气急促而低喘,嗓音沉得像和雨点一同砸进了车里。
凌意舶只是握着他的手,指腹一下下地摩挲,他手凉,摸着舒服。
他大概能猜到凌老爷子是哪句话把凌意舶刺痛了,好端端的非得喝这么多才痛快。
楚漾欲言又止,拒绝的动作也停下了。
耳麦“嘀——”一声,传出信号接通的声音。
周渡问:“楚首席,你们还好吗?”
“没事……他就是喝多了不认识人,现在没动静,估计是睡着了,”楚漾叹一口气,“你叫上小陈来一趟,一起把凌二背上去。”
信号中另一条沉默的电流迅速变成怪叫:“我?我背他?”
“呃,以你的体格,背个成年男人不成问题。”周渡帮腔。
“可是这个成年男人比我小只不了多少,这个成年男人还是S级Alpha!”
“你最年轻力气最大。”周渡又说。
“行吧,我试试看,”陈迦礼对无脑夸颇为受用,“漾哥,你等着,我们马上就下来救你!”
信号中断,楚漾另一只手拍了拍凌意舶的肩膀:“凌二?”
没人应,手上力气还有,任由他怎么叫都不松手。
他听见别墅大门开了有人出来,皮鞋踏过石阶的声音很响。
“凌意舶,你听话,上楼再睡,你在车上睡会感冒的,”楚漾有点急了,“凌……”
眼见根本叫不应人,他顿了顿,声音变软:“小舟?”
“嗯……”
凌意舶回应他的嗓音温吞,沉沉的,像深海中雷达无尽的回声。
“小舟。”
“嗯。”
“小舟!”
“嗯?”
“小舟,”楚漾又喊,“你松手。”
紧紧抓着的手松开了。
楚漾垂眸,手背上出现一片绯红的印迹。

三个高个儿一起背着一个人进电梯。
周渡笑称这别墅电梯从没这么拥挤过,楚漾却笑不出来,回房间半晚上都没睡好,躺床上翻来覆去。
陈迦礼起床准备值班,睡眼惺忪,看床头电子时钟挂着凌晨三点,再往旁边床上瞧,吓一跳。
楚漾还坐在自己床上靠窗的那一边,手里握个屏幕未歇的手机,站起身说要去二楼看看。
原因是看看凌意舶吐没吐,等会儿半夜吐了不省人事,要出人命的。
确定了人没事,楚漾才回到房间。
一夜好梦。
做饭阿姨姓温,是楚漾在小岛本地托人招到的,人勤快又爱笑,还说自己有个儿子和楚漾有点儿挂相,说年轻人大多肠胃不好,所以每天都督促着楚漾要把早餐吃掉。
反而对凌意舶就只有恭敬,她说少爷那种一看就是众星捧月,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像你们这些出来自己打拼的小孩儿,才是没人关心呢。
楚漾很早就起床了。
他顺着海岸线那条大路慢跑了三公里回来,一身汗,回家对着温姨做的西式早餐胃口大开,他很捧场,吃了个蛋包三明治,又扒了点儿鸡肉馅儿下来,在别墅附近站了会儿,才看见两三只流浪小猫结伴前来。
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这两三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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