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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舟(罗再说)


楚漾容貌出众,自然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可他一直都不太给人机会。
楚漾总是很规整地站在离凌意舶不远的地方,看凌意舶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永远做不了更贴身的副手,无法融入周围的热闹。
他想过,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凌意舶是喷薄欲出的火山,他是火山石口的冰川,不相交,也可以互相守望千万余年。
要恨他就恨他好了。
楚漾想过,也许在他们这样的雇佣关系中,恨意总是比爱意长久的,就算再贪心点变成近似于家人的关系也好。
都说人间小满胜万全。
现在,就已是他贪心过一次的结果。

夜晚,黎昌,阿云若。
阿云若片区坐落于渤海湾之滨,行政规划属于黎昌县,光是俱乐部到黎昌的路就要开一个多小时。
此次新夜店开业的活动派对在海滩边举行。
邀请凌意舶的人是小岛这边一家海运公司的副总,这家公司规模不大,正在想找一家大的同行船司参与融资。
所以一收到凌沣来小岛的小道消息,这人便主动出击和凌意舶建立关系网,打听到了他要在此常驻一段时日,但不知道具体住哪里。
凌意舶和谢崇珩单独在一处坐着。
前额碎发长长了不舒服,凌意舶往额头上添了根发带,长腿交叠着,手指轻动,掸下一簇猩红的烟灰。
烧成灰白的余烬落到脚边。
谢崇珩拍他胳膊,“凌二你点了烟又不抽,你烧香呢?”
“你说一个不抽烟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学会抽烟?”凌意舶答非所问。
“郁闷的时候?都说一醉解千愁,按道理来说心情不好的人更容易酗酒,”谢崇珩摸摸下巴,“或者是极度焦虑的时候?”
可那个人喝不了酒,他知道的。
“是吧。”
凌意舶没多解释,又掸了下烟灰,把手里掐着的烟头摁灭。
这个卡座最靠近海浪,夜风席卷浪花一同吹来,烟灰散了,玻璃箱内飘出的干冰也散了。
派对开始,胸腹肌饱满的外国男DJ 已嗨得只剩一件紧身背心。
这种场合拥挤、混乱,暂不需要太多保镖随行,也不能影响了雇主的兴致。
楚漾习以为常,非常人性化地在卡座附近也开了个位置,象征性地点了些酒。
再加之本来就是个气氛热烈的派对,他和陈迦礼都可以站起来“玩儿”。
说是玩儿,这次外出任务楚漾比谁都紧张,越是人多越是灯红酒绿,有可能盯着凌意舶一举一动的人也就更多。
凌意舶穿了条满钻的短裤,纯黑的钻,上衣也是黑的,再加之运动发带、银蛇头长链,少年气和男人的成熟感浑然天成……
依旧很“凌意舶”的打扮。
他的手臂伸展开搭在沙发上,前额头发凌乱地往后拢去,鼻型高挺,唇线道劲,展露出的气场势不可挡。
楚漾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凌意舶,不负众望地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成熟的Alpha。
“漾哥,你在看他下面,”陈迦礼仰头喝一口饮料,“穿的裤子?”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没有。”
楚漾无奈,拨开才换好的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纽扣,衣袖挽到手肘处,随意地从衣兜里摸出谢崇珩给他的那根细烟,手腕一抬“迦礼,你不要傻站着,玩儿起来,四周多留心。”
“酒都不能喝,我蹦不动,”陈迦礼进行小小的,无用的反抗,“一点都不能喝?”
“你喝酒什么量?”
“海量 !”
楚漾懒得听他贫嘴,“多大的海?”
陈迦礼思索道:“白酒七八两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可以喝一点点,只能一点点。”
但楚漾不能喝,等会儿喝晕了就等着滚蛋好了。
他酒量太差,差到执业生涯里唯一一次不可控就是因为酒精——
凌沣的保镖团队私下搞庆功,楚漾只喝了两杯,醉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听见同事说二少爷找你。
强撑着醉意接了电话,楚漾说我今天休假呢。
凌意舶说你休假所以我上岗,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楚漾大脑的芯片像卡顿了,转不过来,一时没觉得凌意舶的“员工倒下了所以老板顶上”神逻辑有什么问题,还挺人性化的。
于是楚漾头一次坐在凌意舶那辆Urus后排,埋着头晕晕乎乎的。
车没有动,他也没有吐,只靠在凌意舶肩膀上,含糊着说,我真的喝不了酒……你第一次见我,还让我喝酒一起玩儿,真不要脸。
然后,他感觉有人捏了把自己的脸,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无奈笑意,说这么小一件事,你怎么还记那么久?你醒着还敢骂我不要脸么?
关于……
醉鬼楚漾没说完话,睡过去了。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想说,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很久。
“好的,咦,这瓶酒多少钱?”陈迦礼抿了一口杯中酒,好奇。
楚漾沉思:“八千多吧。别担心。”
都刷你二少爷账上,他这人缺爱缺德缺心眼儿,最不缺的就是钱。
怪不得这么好喝呢。
陈迦礼不知是悲是喜,猛喝一大口:“我跟他们有钱人拼了!”
“拼不了,”楚漾补刀,“你毕竟是他的保镖。”
周渡和李观棋去中央舞池那边了,属于团战中的游走派,每个分路都看看,随时填补空缺,转一会儿再回来守着,说是观察环境。
楚漾就是觉得这半个月,这三个人跟着他做事,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需要放松。
最漫长的这班岗,他全程守着就行。
楚漾捏了一根烟。
拿了会儿,他似乎觉得他抽烟的动作太正经,不够像长期混迹在这种场合的样子,回忆了下谢崇珩比凌意舶更不着调的形象,再解开一颗纽扣,张嘴叼上烟,朝陈迦礼凑近,眯起眼:“如何?”
他的眉眼间距很近,认真看人有那么些压迫感,偏偏鼻骨又生得不粗,脸窄且小,整个长相形成巧妙的精致感。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像极寒雪地里冰层破开了小洞——
蹦出一尾鲜艳的鱼。
陈迦礼没见过这种版本的楚漾,总感觉得性冷淡和性张力时不时交替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很玄妙的对称感。
呆了几秒,陈迦礼锐评:“不像演的。”
另一边,今晚组局的公子哥迷惑了。
顶级的舞美live、少见的选址、绝对拿得出手的酒、足够嗨翻天的氛围,身材火辣的DJ都男女皆有。
他还专门邀请几位本地比较玩儿得转的朋友作陪,怎么凌二少爷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这组局的人看谢崇珩面善,没凌意舶那么不好相处,主动站起身,求救般地使了使眼色,碰杯道:“珩哥,今晚招待不周,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提,不要客气!”
“谁?谁在跟你客气,”视线往四周扫一圈,谢崇珩演完了,“我明白,出来玩儿么,有什么不满我会直接说的。”
谢崇珩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坐下后用手拍了拍凌意舶膝盖,一用力掌心拍上那片凹凸不平的钻,龇牙咧嘴,手疼得缓了好几秒。
一低头,眼睛险些被闪瞎。
谢崇珩深吸一口气,“还真是骚不死你啊凌意舶。”
没反应,神了。
凌二这吃不得一点亏的主听到他这么骂居然没反应?
谢崇珩拉了拉凌意舶胸前的项链,看戏的表情,“第四次!”
“什么?”凌意舶回神,还要装作在状况内的样子。
“这上面才演到第几首歌啊,你已经往你家楚漾那儿看了四次了。”谢崇珩答。
“没有啊。”凌意舶脸皮很薄的。
“四次说少了是吧?”谢崇珩哼笑。
“那你不也看了我四次?”凌意舶战术性端起酒杯。
“不是,哎,你能不能……”谢崇珩非常无语,“我在说你呢。”
那保镖二人组非常敬业,从开场到现在几乎没有坐下来过,毕竟要装纨绔子弟又要执勤站岗真的很累。
而凌意舶又因为完全在状况外,根本没有站起来玩儿,周围狭窄的过道不断有人头攒动,凌意舶总抬着下巴往同一个方向看。
是的,他只看了四次,可是去找楚漾搭讪的人就已经去了五六拨。
有男有女,还有个长得不错的Omega,可惜楚漾无动于衷。
这种无动于衷让凌意舶很欣赏很安心,心想总不至于玩儿一半保镖跟人跑了。
可是以楚漾的职业素养,他就算是心动了也不会擅离职守的。
“你看起来像想了很多事情的样子。”谢崇珩端详他。
“所以?”凌意舶咽一口酒下肚。
“叫过来一起玩儿呗。”谢崇珩很善解人意。
“他不会在工作时间玩儿的。”凌意舶说。
“那就叫过来看着,放眼睛跟前,你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谢崇珩冲他眨眼。
什么叫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
什么不放心。
不放心。
得出结论后,凌意舶用指腹碾磨着酒杯杯身,任冰块融化后的水顺掌心流下。
他的回应漫不经心:“随你。”
谢崇珩知道这人嘴巴硬,不强烈反对就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意思,他顺势起身,冲凌意舶打个响指,“行了,我知道你拉不下脸,我去叫?”
凌意舶默许,没吭声,只举起酒杯冲他隔空碰了一下,仰头喝下杯中所剩。
性格使然,谢崇珩喜欢绕弯子,没有傻到直接给楚漾说过来一起玩儿,不管是出于保镖身份还是出于个人身份,楚漾都不会答应这个邀约。
所以谢崇珩直接简单粗暴地说:凌二叫你过去坐坐。
欺骗楚漾让他有点儿心虚,因为越迷人的越危险。
这漂亮保镖他曾经打过好几回照面,是真的冷面心硬很能打的样子。
楚漾抬头,正好撞上凌意舶直勾勾的视线——后者朝他很随意地勾了下手指。
楚漾没多问,吩咐陈迦礼在卡座上等着,别喝太多酒,如果喝晕了这个月工资全部扣光光,陈迦礼吓得赶紧管服务生要了瓶苏打水。
这临海的卡座是最大的一个,沙发一分为二呈相对的双 C 玉佩型。
凌意舶和谢崇珩作为上宾便单独占据了一边,另一边则坐了六个人,离卡座中央的亚克力桌都比较近。
凌意舶按住谢崇珩,没有要让楚漾坐过来的意思,只扬了扬下巴,“你坐对面就行。放松会儿,别那么紧张站着,又没什么别的事。”
你确实是没什么别的事。
楚漾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只得低声说“好”,坐到了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中间。
恰巧组局的公子哥是在入场时便见过他跟在凌意舶身后,长相外形又如此过目不忘,便笑着欢迎他:“来来来,坐一起玩儿就是自己人了,来先喝一杯!”
“还有任务,喝不了酒。”楚漾婉拒,拧开从自己卡座带过来的矿泉水,和迎面而来的酒杯象征性碰了碰。
“一点面子都不给啊。”那人哑然。
“不好意思。”不给。
这下子隔得近,凌意舶不用伸脖子看了。
他还是那样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腿岔开,握着酒杯的手垂在腿间,没看得太明显,眼神时不时朝楚漾身上瞥过去,莫名觉得,看楚漾这种高岭之花被纸醉金迷包围其中的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爽。
没有白玫瑰被拉入泥泞的感觉。
反而他看见那些人往楚漾身上凑的情景……越看越不爽。

“那我们来玩游戏吧,摇骰子会吗?”
楚漾身边传来清甜的女声,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浅金假发,豹纹比基尼配牛仔热裤,大腿上系一圈毛绒腿环。
她是气氛组来解围的,顺顺畅畅地就把老板的尴尬结了,抬手晃了晃筛盅里的骰子,“输了我喝一瓶,赢了我们再来一局,怎么样?”
“不玩。”
楚漾蓦然站起身,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对女性的耐心更多一点,解释道,“抱歉,我现在不方便,不用管我。”
人际交往这方面,楚漾不太擅长,长期机械化地工作方式让他丧失了一些往外表露情绪的本能,摸不准现在得罪了人的情况该说什么,干脆直接退到沙发卡座边上去站直了,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反正他只是保镖,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
既然凌意舶想要他在这里站着当雕像,他就顺从好了。
楚漾这种干净气质在夜场本就是珍惜动物,身形又拔群,他往那儿一站,像今晚夜场中心的主角,下一秒就会有人吹口哨抛纸屑起哄,让他把上衣全部脱掉。
兴许是知道朋友被扫了面子,沙发上另个年纪轻些的男人拨了拨眼镜,喝了酒的状态,端起Shot 的手摇摇晃晃,还没到嘴边就洒出来一半,“保镖还有这么好看的?我记得不都是巨石强森那种嘛,这得多少钱一天啊……”
“你这话说的,”旁人嬉笑,“白天保镖晚上床伴啊?”
楚漾眼尖,耳朵也尖。
这一句话像屋顶吊灯断裂了,尖锐的碎片砸入他的听觉。
现在是上班时间,老板就在旁边打卡考勤,如果这个时候他一拳砸过去,手疼算不算工伤?
楚漾还没想明白要不要装没听见,坐在对面脸很臭的凌意舶已经起身了。
他也拿了杯Shot,一抹深蓝的灯光映上他侧脸,像夜晚的海雾,朦胧得看不清眼睛,等到那位说笑的人连忙起身受宠若惊准备回敬一杯酒——
凌意舶手中那杯Shot直接泼到对方脸上。
下一秒,完全靠身体反应,楚漾以极快的速度挡在凌意舶身前。
这是他练过无数次的动作,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陈迦礼反应也很快,对耳麦说了几句,便以包围之势将凌意舶护在中央。
顺带还有谢崇珩。
对凌意舶这种想一出来一出的行为,谢崇珩显得很淡定,他快速思考了下如果此时此刻有人拿酒瓶砸他他该向凌意舶索赔多少钱,飞快别过脸对陈迦礼笑了笑:“谢谢。你人真好。”
身后有女声没按捺住惊呼,有旁人略带尴尬的“快拿纸快拿纸”,背景音嘈杂忙乱,楚漾被那一泼水惊得一身冷汗。
而凌意舶扬着下巴,神情凌厉逼人,连最基本的和谐都不想维持,“酒醒了没有?”
“不是,凌二哥,他就是嘴巴贱开个玩笑!”
组局的公子哥见凌意舶这么不给面子,脸上表情也有点挂不住,不懂那句话哪里触到了逆鳞,似是忍了又忍,两只手握在一起狠狠摩挲着,才勉强从眼角挤出一丝笑来。
凌意舶无意针对他,只对在狼狈地拿纸巾擦水的人看去。
凝视几秒,他表情似笑非笑,“他不该开这种玩笑。这种玩笑,我家保镖不喜欢。”
S级Alpha盛怒的气场极为压抑,凌意舶忍着控制住信息素的释放。
这里人多眼杂,不宜闹出太大动静。
他稍稍偏过头看了眼楚漾。
对方很安静地挡在身前,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没表态,却隐隐就是在向他表明两个字,别动。
见无人再敢应声,凌意舶弯腰拿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按下楚漾仍抬至他胸膛的手臂:“没事了。”
他这三个字似在哄,又似在安慰。
氛围射灯深蓝的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小小一片影子,光又很快闪过,落到他耳廓,光反射到那枚小耳钉上,映出蓝宝石般的小光斑。
“没心情玩了,我先走了。酒水费用我安排人转给你。”凌意舶慢悠悠道,“今天就这样。”
他不动,四名保镖和谢崇珩都没动。
他一动,四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配合默契,特别熟练地站位围过来。
凌意舶没有再说一句话,径直往外走了。
除了曾经跟随凌沣回小岛别墅拿过东西,楚漾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再晚点儿走担心走不了了,出夜店后,谨慎过观察四周,催促凌意舶尽快上车。
现下已是夜里十点过。
谢崇珩知道凌意舶的自由活动时间差不多到了,想翻篇这个小插曲。
按照凌意舶以往爱玩不消停的德性,谢崇珩善解人意地摸出两张券,吹口哨:“看,我住的酒店才推的Spa,无公害无污染,不试试?”
要是换做以前,凌意舶说不定还真去了,但是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挺想早点回别墅,也不想楚漾一行人再跟在后面行动受限:“嗯……”
故意拖了拖腔调。
余光瞟到楚漾那对杜宾耳朵果然又竖起来了。
凌意舶觉得好玩儿,迟疑着不给答案:“我得想想。”
他双手插兜站在楚漾身侧观察对方的表情。
按理说他今晚动静这么大地为楚漾出了头,他稍微提点小要求是不过分的,可看到楚漾这个默许的意思,凌意舶又不想钻这个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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