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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一只怀野)


刷卡进电梯,雁放手里提着一袋应有尽有的早餐糕点。给他打豆浆油条的阿姨看他停在橱窗前,踌躇着每样都要一个的架势,了然于心地笑道:“我就说你这大个子,豆浆油条根本吃不饱吧?”
电梯到会议层打开,幽静的长廊里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玻璃会议室和空房间。将整个人生拼搏于攀爬事业的人的商业国度,对雁放而言,更像是一场束手束脚的梦。
庆幸的是,几天没见的叶阮正站在电梯口迎面的过道里,这使这场迷惑性的梦拥有了被重塑成美梦的余地。
叶阮穿着一身低调的正装,休闲西装里的衬衫少见地扣到顶端,严丝合缝。
他停在那儿,打量着墙面上新张贴的海报,那上面赫然是雁放出席慈善晚宴的照片。雁放转到他身旁时,正捕捉到他嘴角抿出的一点笑意,随即,那目光触角似的,也转而捕捉到他。
在医院住了几天,叶阮的脸色稍显憔悴,眼神的笑意都衬得散漫起来,蒲公英似的炸开,要被他同样手忙脚乱地收集在掌心里。
“……早上好。”雁放的肺里像是不小心呛到了蒲公英的种子,喉咙发痒,避开眼神把手里提着的早餐递向他:“给你带的。”
叶阮没接,雁放在他动作间看到左手心手术的位置还裹着敷贴,比以前的更厚了。
宁远向他解释过,手术引起了并发炎症,因此观察期被拉长了几天。雁放心里装着太多事,与其说是不愿,倒不如说不敢,不敢去医院看望他,不敢靠近真相。
“拍得不错,挺上相的。”叶阮又转过脸去看他的照片,调笑地问:“感觉怎么样?”
“很心虚。”
雁放跟他并肩站着,叶阮的肩膀比他低出一截,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眼下几毫米处的泪痣。在无人注意的时刻,他放肆地盯着这张脸。
“人不被逼一把果然不知道自己多没能耐。”
“这不是完成得挺好的?”叶阮笑着安慰他,迈开步子:“走吧,先去我的休息室。”
不知道集团是不是给每位股东和总经理都安排了单独的休息室。说是休息区域,其实跟小型办公室的装潢没什么差,只有一张面对门的办公桌,和一条侧放的两人位沙发。
叶阮来时已经进来过,述职报告放在桌面上,他径直往那里走去。
关上门的空间总算让雁放松了口气,一瞬间的别扭过后,涌上来是十倍百倍的想念,他没主意似的跟在叶阮屁股后边走,放着长沙发不坐,非要挨在他身边。
早餐放在桌面上,雁放去拉叶阮的手腕。
“怎么……”叶阮喃了一句,意识到他是要看伤口,便摊开了掌心。
“疼吗?手术。”雁放的关注点总是稀奇。
叶阮垂下眼,手心痒丝丝的,伤口仿佛又刻印一次灼烧的剧痛。
他动动嘴:“不疼。”
雁放握着他手腕的手没有收回来,拇指不着痕迹地擦蹭着腕骨那块的皮肤,有种暧昧且黏人的意味。
“有点想你。”他低声说。
叶阮刚要开口说话,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哐当”一声闷响!
卧倒在他脚边的雁放躲在办公桌底下,同时龇牙咧嘴地抬手捂住了磕疼的头顶。叶阮:?
进来的是雁商手下的副手,提前过来收报告的,“小叶总,雁总让我来收述职报告。”他看见叶阮桌面上摆着的早餐,拿了报告便客气地说:“您先用早餐,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桌下的雁放悄无声息地匍匐,这会儿整个趴在了叶阮的腿上,手臂撑着扶手椅,脸贴在单薄的西装裤料上,薄荷味的热气要把膝盖都泼热了。
没什么情况也被他这下意识的举动弄出情况来了……
叶阮无语地踢了他一脚让他起开,鞋尖正好抵在雁放的胃上。雁放:?!
他咬着牙抑制住闷哼,按着椅子的手掌不依不饶地滑过来,掐住叶阮的大腿,意外瞧见衬衫两颗扣子的缝隙间展露出一抹绮丽的艳红色,好生眼熟。
副手还在巴望着,瞧见叶阮像是晨起胃痛了,又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叶总?”
“帮我冲杯咖啡,谢谢。”叶阮难堪地说,细眉皱了皱,挺难捱的模样。
副手赶忙点点头,抱着报告出去了。
门甫一关上,叶阮撑着轮子往后滑了一段距离,低声骂他:“你在做什么?!”
他猛一撤开,雁放差点五体投地。稳了稳身形从桌下爬出来,“我紧张啊……”
哪有好人紧张了往桌子底下躲的?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心里有鬼。雁放被自己臊得不行,站直了闹着大红脸挠了挠耳朵,“你……你衬衫里边穿的什么?”
声音很哑、且黏,像打包盒里冒热气的甜粽,中心剔出一颗甜枣。巴掌是叶阮,甜枣也是叶阮。
叶阮骄矜地翘起腿,往后缩进扶手椅里,脚尖却在桌下挨着雁放的膝盖又蹭了一下,心不在焉地画出半个圆圈。
雁放被他勾起了探究欲,弯下腰按住扶手椅,将叶阮的方位转过四分之一,面对着自己,圈进椅背与臂弯之间。
叶阮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选择抬起眼跟他对视。他的眸子里有种坦然的神采,是对视游戏里鲜少输掉的人才会有的神采。
雁放看着他完好的右手抬起来,慢悠悠地解开领口那颗箍人的扣子,然后是第二颗……
“吱——”,门又开了。
副手探进头来,疑惑地看着凭空多出来的大少爷,正一脸严肃低头拆着桌面的包装盒,宛如拆弹专家正在认真作业。
他愣了愣,提醒道:“小叶总,小雁总,咖啡我备在会议室座位上了,雁总已经到了。”
“知道了。”被椅背挡住半个身子的叶阮说。
副手点点头,将门整个推开了,站在门外迎他们去会议室。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雁放心里仿佛万马停歇,掀起一番恼人的尘土。
这时,叶阮却继续动作,解开了第二颗纽扣。白皙的锁骨下,鱼骨杯,红蕾丝,风情的像一张引人遐思的杂志内页。
万马重新奔腾,马蹄子几乎将雁放踹出内伤,他屏住呼吸,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居然是那件从伯明翰带回来的胸衣!
【作者有话说】
放子:这能怪我吗?我妈看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①出自莫里斯·布朗肖《死刑判决》是一本比较晦涩难懂的书,布朗肖的行文很自我,所以啃起来蛮困难的。我也读的一知半解,但对书里一些关于“爱”的文字还是有所感悟,在此借以引用。

无聊的会议遭受到物理攻击。
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雁放手上转着笔,时而望一眼叶阮重新扣好的领口,心里已经把旖旎的念头反复搜刮尽了。
笔摔落在实木桌面上,在投影机的噪音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斜对面位置的叶阮状似漫不经心地投来目光,跟他对上,连眼神都仿佛写满了暧昧的引诱。
他怎么敢做这么刺激的事?!在集团总部,当着老爷子的眼皮底下,如此坦然地跟自己调.情!
雁放又想到那本偶然翻开的书,叶阮就像书中的第一人称一样,真实的内心被一层层欺骗性的花瓣包裹起来,冷静旁观着向他索取爱的人,却又在恰当的时刻主动送出一滴花蜜。
只有上帝知道他在隐瞒些什么。
读不懂,雁放只感觉到自己也开始失控,在形同战争的硝烟间渐渐为爱丧失了主体地位。
会议的结尾,雁商特意向各个子公司的理事介绍了雁放,并对他这次顺利主持慈善晚宴表示了满意。
章世秋带头鼓掌,在会议结束后亲昵地邀请雁放跟他们长辈一同去午宴。
雁商在和叶阮说话,表情看不分明,临了他伸出手,在叶阮的肩膀爱抚了一下,仿佛只是在关爱小辈。
不好拂长辈的面子,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二环外的一家老字号酒楼。
老一辈的人摆宴吃饭都是次要,年终了,一年来大大小小的风浪都算是过去式,个个都是身份顶金贵的人,三五好友、几杯琼浆下肚,来年展望一番新宏图。
一圈人里就两位小辈,转圈敬酒的活儿几乎落到他俩身上。
雁放说得一口流利的吉祥话,又懂得自降身份,明里暗里要告诉这些长辈,自己资历尚浅,哪怕来日攀到高位也需各位的监督与教导。几句话哄得叔伯们乐不可支,一颗心咽回了肚里。
喝酒是次要,言明态度才是主要目的。半圈走下来,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不是雁玺那种嚣张跋扈的个性,这是个谦卑恭顺的主儿。于是连雁放借口要开车,以茶代酒都没被规劝。
敬了一圈,再一扭头,视线不远处逆时针方向的叶阮倒是大气,丝毫不记得自己刚从医院出来,一两两白酒灌得比谁都利索,挑不出毛病的尊敬写在姿态里。
众人更踏实了,一个外强的无名无分,另一个中干的满脸和气,知道内幕的几位不由得看向主位,同时替雁商惋惜,也替自己感到庆幸。
满屋升腾的酒气热气,隔着大轮盘状的圆桌、红金绣边的桌布,一对暗里勾结的“新人”挨个儿给长辈们敬酒,婚礼也难比这番其乐融融。
雁放觉得自己也要被熏醉了,心思没边儿,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端着一只青釉小茶壶,里头沏的老班章,往酒盅里又添了满,走到章叔面前。章世秋手旁的也是茶水,面含笑意地打量着他,眼角眉梢不算正派,长相其实有些痞气。
“小侄儿,真不喝点?”章世秋揶揄地劝着,还有意拿来作比较,“看你哥多懂事呢。”
雁放举着酒盅,低姿态地在他的茶水壁上碰了一下,“家里有一个懂事儿的就够了,要不然多清净啊,章叔。”
章世秋笑了一声,小辈敬的,不喝挪不开面儿,他端着茶饮了一口,眼色却在旁观正在主位敬酒的叶阮,与不苟言笑接下他敬词的雁商。
一杯饮尽,章世秋盯着茶盏,突然笑了笑,圆滑露出端倪,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最近在你哥的公司待得如何?新的一年想不想自立门户?”
“我哪有那能耐?”雁放笑着自贬,手掌撑着描金的桌角,心照不宣地问:“章叔的意思是?”
章世秋长着一张写满了谎言的脸,交谈起来很累,说话总分上中下层意思,让人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简明直白、真心实意的话来。
“朝远的大楼被你爸给了你哥。”章世秋眼含撺掇地望着他,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小侄,我是真替你着想,才不计麻烦揽下新一年的重建工程。如果你有意思,章叔自然是更向着你的。”
雁放出社会早,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一度与社会的背面打交道。虽然智商不够,但看人眼色、审时度势的功底是打小练成的。
章世秋这话,明面上的意思是要帮他立势,暗地里的意思是拉拢,也许夹层中间还暗藏一些鹬蚌相争之意。
余光里,叶阮已经敬完酒回了座位,他在这里停留了太久。
雁放堆着笑,又用自己手中的小茶壶给章世秋添了一杯水,这是他与人打交道惯用的伎俩,考虑为由,表露出一些兴趣先钓着对方,至于是否合作,还需要多方位长时间来敲定。
敬完一巡酒,食不知味地咽了两口菜,他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两巡要给人家长辈们自行发挥的空间,也不该再厚脸皮留着。
雁放去衣架取衣服的时候好像同手同脚了,浑身不自在,天知道叶阮是不是喝多耍酒疯了,竟趁着他告退的时候,又在桌底下拿脚尖撩拨他!
披上衣服,拿了车钥匙,亚克力的小狮子硌着掌心。叶阮先他一步出去了,也许就等在门外,雁放挥了挥手,在他便宜爹和黑心叔的视线里后退出了包厢。
正巧有服务员来上菜,端着几道佐酒的热盘,“先生,麻烦过一下。”
雁放避开,多看了一眼,才第二轮,估摸着他们这酒要喝到华灯初上。
酒楼装潢是年代久远的雕梁画栋,再一抬头,叶阮就乖乖站在楼梯口二龙戏珠彩绘墙前等他。
风从堂口捎上来,酒精的痕迹爬到耳根领口,像彩绘,连眼神也被笔画润湿了。
他挨着叶阮下楼,旁人喝多了酒,酒像是在胃里发酵了一个来回,从呼吸里透出来都是难闻的气味。叶阮却像是栽进了酒坛子被人打捞出来,闻上去只有酒液蒸发时的清香,不是酒痴也会上瘾。
大g和雷克萨斯比肩停,宁远就在楼下候着,走到雷克萨斯旁边,错开一步的雁放突然拽着叶阮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去。
宁远眼睛猫似的睁了一下:三人行果然必有电灯泡!
仓促的架势,叶阮忙里回头吩咐了电灯泡一声:“你先回公司吧。”
上了大g,叶阮被他拽那一下差点反胃,靠在后座宽敞的座椅上缓了好久。
暖气放着,车已经开了,不知道雁放要往哪去,他心里还保持着半分清明,想也许是要去开.房,青天白日里蹉跎。于是更加带有一丝得逞,雁放现在已经被他推到了公众面前,不像以前的无名之辈,他们都失去了名为“自由”的代价。
越想越觉得日光刺眼,叶阮伸手挡了一下,将近麻木的掌心,敷贴刮蹭着眉骨。
他堕落地想,不管带去哪里,主动了一上午,也该迎来这样的下场。
醉酒的人容易丢掉时间概念,在叶阮的感知里没过一会儿,车子像是转到了背阴面,刺眼的光线不再折磨眼皮。
他收回手掌眯开眼,往车窗外看,远处是三环外的高架,近处的荒草被积雪与车轮压过,俨然一副残破之相。
这里是……朝远大楼?!
一路上,雁放一言不发,将车开进废弃的地下车库,停在尚能照见光线的外侧。昔日辉煌的大楼早已变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上废墟。
没有人会往这里来。
叶阮只依稀浮现出这个念头,他身体尚虚,喝多了酒,头也隐隐作痛,睫毛眨动了几下勉强能适应光线。
车门“哐”一声打开、又关上,驾驶位的雁放下了车,辗转绕到后车门,挤到叶阮身边。
“想找个地方跟你做点事儿越来越难了。”雁放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着光,连嗓音也发哑,“本来没想带你来这里,实在是太顺路……我等不及了。”
车内的暖气一刻不停地作业着。雁放说完这句,额角爬满的热汗便作证般浮出来,他把得体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扔到前座,里边穿高领套头的黑衫,腕间戴着那只百达翡丽的表,金属表盘晃了叶阮的眼。但只有一瞬。
雁放伸手过来捂他的胃,掌心热度隔着衣料传递给叶阮,逼近了问:“饿不饿?不要命了?灌一肚子酒。”
他说着还坏心眼地施力压了一下,叶阮的呼吸乱了,脸侧进座椅昂贵的真皮里去,闷.哼一声,拿手去拽他的手:“雁放……”
“嗯,我在。”
雁放清醒地回答着。
酒精加上昏暗的环境,就像在眼前蒙了一块无实质化的黑布,一切的主动权都将交给趁人之危的匪徒……………………
无人踏足的禁区,空气中布满微小的尘埃。车玻璃上雾气弥漫,为秘密缝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浪潮退去后还是冷,雁放给叶阮重新套上他的衬衣,又捞过自己的外套裹着他。
叶阮看上去酒非但没醒,反而醉得愈发沉,整个人伏在他怀里打着盹儿。
紧握的双手藏在衣摆下,雁放跟个小男孩一样手贱,别人要睡觉,他动手动脚捣乱,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借着衣服的遮掩兴风作浪,再摸摸宝贝似的胸衣鱼骨。
叶阮的脸颊仍红得夹竹桃一般,像白色宣纸上的画中仙点上两团不褪色的胭脂。被他烦醒了,细眉皱起来,睁开的眼神还迷离着,一股子不可言说的意味。
雁放当即抽出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烦你了,你躺着,我带你回家?”
他搂着叶阮的腰要把他往后座放,叶阮却突然攥住了他的衣领子。
这件底衫在过程中惨遭数次扯拽,修身款被拽大了一个码不止,身在豪门只会糟蹋东西,脱下来就得报废。
叶阮使大了劲儿,脱力地颤了一声:“嗯……为什么来这里?”
雁放搭在他后腰的手立刻上了发条,体贴地揉起来,“我说只是顺路你信吗?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这个地儿,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章叔跟我提了一嘴,他问我想不想自立门户,我猜是想把这儿从你手里抢给我。”
叶阮安静听着,反应了好一会,喝醉了智商大概跟雁放是一个档次的。雁放说完这大长段便停了,等着听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是给还是不给,要争还是不抢,总得有个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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