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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一只怀野)


“一个女人漂亮、强大、成功,人们却只关注她有没有谄媚男人的本事。”韩雅睿踩着高跟鞋,姿态高昂地说:“好像女人这个词天生就要放在男人后面,成为男人的附庸。这很好笑啊。”
雁放挠了挠额角,小声问:“那为什么还要替他追查真相?”
韩雅睿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你破译的信息我认为很有用,渡轮航行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有信号丢失,但事发的那段海域不是信号干扰地段。如果有人想他在那时候死并且得不到救援的话,利用信息干扰伪造自杀假象,事后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
行至座位,主舞台的布光聚拢,整个艺术馆的照明灯光骤然暗下来。
林圃已经入了座,替韩雅睿拉开椅子,招呼她:“韩大小姐,快请。”
韩雅睿给雁放递了个眼色,安然入座。
主持人开始讲话,在音响的掩盖下,她才轻声说:“为了给我的爱一个交代罢了。”

雁商咖位大,这些活动都放手交给小辈去做。
章世秋也不在出席名单上,集团象征性的来了俩股东,一高一矮,挨个儿上台发言。接下来是活跃气氛的歌曲表演,请的音乐界常青藤的老艺术家和儿童合唱团。
娱乐过后,主持人激情澎湃地烘托了一番气氛,将晚宴拉到重要环节——由雁放作为代表宣布第一轮拍卖开始。
安排好的记者扎堆挤在了舞台前,举起手中的长枪短炮。除却集团的几位知情者,有不少商圈前辈或是社会名流都将目光聚焦台面,等着一睹他的面貌。
然而当事人心里却一团乱麻。
雁放根本没有多余的神经去紧张他在公众面前的亮相,大脑一早停摆了,造成事故的源头来自于刚才歌舞表演时,韩雅睿逮着重点问他:“你是不是也在怀疑叶阮?”——嘎吱。
内心堆砌出的那座坚不可摧的感情堡垒,似乎有一小段承重结构松动了。
伯明翰的那晚,叶阮电脑里自动销毁的邮件像团迷雾一般遗留在雁放心底,于是他偷偷在叶阮电脑中植入了远程操控的偷窥病毒,终端连接到他的主机。
而在工作室查出渡轮病毒源代码的时候,他下意识觉得那串字符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是被他遗忘了的细节。
雁放确实起了疑心,叶阮动手术的时间是他侵入电脑查证的最佳时机。
就算不通过叶阮,他也可以轻易的通过这座城市密布的摄像头,查到叶阮去了哪家医院、甚至是手术时间。但他并不需要做这些,因为叶阮根本没有带走电脑。
他的电脑就安静地躺在主宅二楼的办公桌面上,ip地址距离雁放不过两公里远。
所以雁放暂时没有选择侵入那台电脑,而是在深夜偷偷去了趟主宅。这次……他发现了令他更加疑惑、且极为致命的线索。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韩雅睿,甚至连他自己都尚未做好厘清这一切的准备。
“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雁氏集团代表人——雁放先生,来宣布拍卖开始!”
掌声如波涛般起起伏伏,将他从回忆的盲流中推到岸边。雁放的心思却像上了一把锁,而钥匙揣在叶阮的手里。
几乎是在迈出皮鞋的刹那间,他在这片雷动的海洋里难得清静下来,耳边静悄悄地,响起叶阮说的话——
“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
雁放款步走到舞台中央的定位线上,英俊挺拔的身影映在每一位来宾的瞳孔里,他接过话筒,面对着频闪的相机,露出妥帖一笑。
“祝大家今晚尽兴,拍到理想的藏品。我宣布——第一轮拍卖现在开始。”
站在所谓“人生巅峰”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或是慌乱,反而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还担不起这强加于身的万丈光芒。
雁放好像突然明白了叶阮让他经历这些的意图,他在告诫他:人在伟大之前,首先看到自己渺小。
叶阮在把他推向一条辉煌但孤独的道路,引领着他、直到他强大到足够承担一切。而叶阮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担得起,所以在这盘棋开局的那一刻,他们就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了一起。
被操纵的棋子怎么能揣摩棋手的心思?
雁放隐约产生了令他心悸的猜疑,当这盘棋分出胜负后,下棋的人会选择以身祭局、还是放手?
一种如高空跌落般的失重感袭来,不管是哪种结局,都不是雁放所希望看到的。为什么在他还尚未得到一切的时候,这种失去的悲痛感便已经倾注满身?
他望着舞台下方刺眼的闪光灯,茫然一片的白绸与草地间,初见那夜的叶阮跃上心头。他穿过盛放的栀子花树,走上连廊台阶,转过头来,脸上凝结着愁雾般的幽怨。
——喜欢栀子的到底是谁?雁玺的死是你造成的吗?这场棋局的赌注究竟是什么?
面对他的讨问,脑海里的叶阮并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他转过身,将侧门推开一条缝钻进去。霎时,白色仿佛被全数吸纳进另外的空间,抽取过后的世界只留下沉重到无法喘息的黑色。
雁放久久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像只困兽被遗留在不见天日的笼子里,摇尾乞怜。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帮你得到,但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他充满悲伤地想。早该知道的。
在埋葬辛巴的那一晚,他面对叶阮恶劣的玩笑,在他耳边同样恶劣地“汪”了一声时,他就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的困兽……他的狗。
拍卖进行的如火如荼,第一轮时间过半,林圃跟韩雅睿为了争一条珠宝项链吵得不可开交。
那是一条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颤抖花钻石项链,工艺繁复。金银迭打的独特五花造型,背部加以发条弹簧固定,使链心的花朵能够在行走时轻微颤动、栩栩如生。
不是一类人还真坐不了一桌。
两位败家子已经叫到七十万了还在咬着牙角力,最初几位攀价的贵妇都停了手,抱着成人之美的心态围观他俩争个你死我活。
雁放心里藏着事儿,郁闷小半场了,这会循着声往主舞台看,皎白的灯光打在耀眼的高珠上,钻石花简直颤进他心里了。
七十万卡停在韩雅睿手里,拍卖师开始叫价。
林圃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咬着牙说:“你就让给我吧!一百万买条项链你不亏吗?”
韩雅睿也确实想叫停了,一百万买条钻石珠宝是划不来,但碍于面子,她还没松口,“你不是也想要吗?你要项链干什么?”
“我又不要那朵花,我只要项链上的钻而已。”
拍卖师叫完第二次,像是留有悬念般稍作停顿。
林圃也在犹豫跟不跟了,在这当口,雁放突然拉着他的手腕举了起来,同时低声对他说:“加三十万。花给我,钻给你。”
“一百万,成交!”一锤定音。
韩雅睿鄙夷地看向他俩,骂了句:“狼狈为奸。”
林圃晃了晃脑袋,欠嗖儿地冲韩雅睿显摆,显摆完问雁放:“你要那朵花干什么?”凑近了悄声问:“别是想送姓叶的吧?”
雁放很没出息地“嗯”了一声,这下换林圃懒得搭理他了。
目的已经达成,回去就把钻拆了扔给康小宇,总够他消气了吧。林圃心情大好,招手让侍者送了三杯香槟过来。
雁放怒刷三十万,还来不及肉疼,脑子转着圈在想单花做成什么比较合适,得能保留颤头的,又不至于太显眼。脑子玩换装游戏似的给叶阮叠了三种装饰,才大致有了想法。
林圃又来问题了:“你打算做成什么?让康小宇给你做呗,他这方面人脉多。”
雁放抿了一口香槟,酒液占着嘴,他往胸口指了指。
林圃这小子一向歪主意最多,愣了半秒,瞠目道:“我操,你丫玩儿这么脏的?”
韩雅睿听了一嘴,也忍不住面露难色,谴责道:“你们男的脑子是不是也长在下边?”
面对两双眼睛,雁放满脸单纯:“胸针哪儿脏了?”
“靠。”林圃尴尬了,举起酒杯:“原来是我脏,自罚一杯。”
“对不起。”韩雅睿说:“我也陪一杯。”
第二轮拍卖开始前,韩雅睿也拍到了一顶心仪的王冠,打算生日会的时候佩戴,被林圃和雁放连声调侃“女王”。
一组流量明星的歌舞串烧过后,压轴拍品上来,是几幅名家真迹,天价的起拍数额。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便打算提前离席去韩家的饭店搓一顿实在的。
绕过艺术馆主厅,瞧见被制裁的那俩人还关在安保室里,面色由红转灰,灰得好似未来的人生路。
韩雅睿也瞅见了,掏手机叫司机来接他们,脚步一刻未停。
雁放和林圃不约而同偷看她的脸色,怕大小姐不开心了。
“偷看我干嘛?”韩雅睿合上手机,反而很淡然:“我不会当回事的,他们那张烂嘴凭什么腐蚀我的情绪。”
雁放大为赞赏,当场掏出手机把她的备注改成了“AAA首都女王”。
晚上刚到艺术馆的时候,连门外铺红毯的小哥都不认识他,经历了这里程碑式的一晚,雁放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主厅外没受邀的小报狗仔终于蹲到他路过,忙举起相机留下几张豪门大少的身影。
这滋味要搁别人身上应当挺难适应的,但雁放显然是个缺心眼。
听见相机的咔嚓声,他主动转身微笑比耶,短短一截路走出T台的架势。从未偷拍过如此高清正面照的狗仔错觉拍了一场时装周,差点连相机都没端稳。
终于捱到出了主厅,门口摆着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花体字的签名墙,等车之际,雁放还惦记着看一眼,看完立刻不满了。
“这怎么没按我说的写啊?!”
转眼到了年假前的最后一周,新年的喜气已经逐渐蔓延至大街小巷,连公司楼下都挂了两盏红彤彤的大灯笼,鲜红的穗儿在北风里招摇。
林圃怕给项链拆坏,捎上雁放整条拿去给康小宇了。
学设计的人是有两把刷子在的,康小宇当下即说胸针太普遍了,小小一朵不出彩,做个发饰倒是不错。于是便定了簪子,交给银铺去做。
雁放在公司消磨了几天,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上午跟着宁远长见识,下午跟着小玲她们聊八卦,晚上回家还得听繁女士安排过年行程。
年三十那晚有隆重的家宴,得从小年开始忙活,繁莹往主宅跑的次数可见增多。
偶尔雁商在家,他们也会像平常的一家三口那样坐在一起吃个饭。疏离的餐桌上,雁放总是会不自觉看向对面的空位,桌下的脚踝躁动,每一次都像被撩拨似的,连累心也跟着难耐。
他渐渐意识到,在看似平和的雁家,叶阮是唯一的棱角。当棱角不在时,尖锐的矛盾也暂时压在桌面下,摆出来的盘子里盛满了所有可以用来形容美满家庭的词汇。
繁莹是个合格且懂事的女主人,她继承了孟娴宁的处事方式,对所有事都可以做到闭口不谈,用无害的孱弱和恰到好处的愚蠢拥捧着雁商,忐忑而侥幸的,希望这生活能够持续下去。
但雁放却对这种趋于稳定的常态产生了一种抗拒感。
就像某一天被迫从婴儿变成青少年,没有人察觉到成长所对他带来的巨大改变,但婴儿座椅就那样被撤掉了,桌子对面陪着吃饭的心爱玩偶也被收走。
他还是他,是在外人看来长大的他;也是没有做好准备,只能独尝茫然与失落的他。
好在现实并没有令他这样适应下去。
在这种平和的表象苟延残息之际,叶阮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忙了一晚的总策划经过签名墙不由深思:难道他真是天才?

年二十五,各个子公司的负责人都要按常例到集团总部向雁商进行年终述职。
晚上繁莹看黄金八点档的时候,老董带着圣旨到别院,吩咐雁放也打扮妥帖,明天一早到集团双子大楼报道。
雁放歪在沙发上玩手机,背景音里放着红色年代剧。繁莹很久不看豪门狗血档了,也许只有身在豪门的人才明白,现实时而比戏没劲,时而也要比戏精彩得多。
炭头在群里应付那群放了寒假的小孩,闹个没完,好不容易才稳定住局面,点开雁放的私聊界面问他。
【哥,什么时候拆盒?】
这是他俩的密语,管解码叫“拆盒”。
那晚溜进主宅二楼,雁放抓取渡轮上的源代码,在叶阮的电脑里搜索同等数据,除了自动销毁的那则邮件外,他从一个很不起眼的内盘文件夹里查到了与源代码一模一样的一则加密文件。
两个高等防火墙,一个保护了渡轮中控系统上的信号干扰病毒,而另一个却在叶阮电脑里,用来保护着占内存极为微小的一则文件。
再加上那封久远邮件中属于lion的水印……
如果雁放的猜测没有出错,这个高等防火墙很有可能是出自他之手,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一晚他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跑过机质的网路病毒。
——因为那个病毒程序是他写的!是他几年前写的!
当即,雁放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颤栗感从后腰一路攀爬到指尖,引起轻微的肢体反应。
他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下去,只能拷走那则加密文件,在冬夜刺骨的寒霜中摇摇晃晃地离开主宅。
也许真相只差一步,也许那则加密文件会告诉他关于四年前雁玺出事的全部答案。
但当下雁放却退缩了,他不敢对任何人声张这件事,甚至没有勇气去揭开尘封的往事,面对破坏一寸冰面后整条河川可能会带来的坍塌。
凌晨时分,他驻足于辛巴的墓前。冰雪反射出惨淡的幽光投影在墙面,如流水之潺潺,叶阮仿佛就站在月光下。
他们面前是一片泥泞崎岖的土地,叶阮要他走过去,雁放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了,直到站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泥足深陷,那条水印提醒着他,也许早在他们还没有联系之前,自己拔出的脚下就沾染了泥泞。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那里没有叶阮,那夜也没有月光。
【JPEG,是一张照片,经过了特殊处理,需要时间修复。】炭头接着发。照片?
雁放转过头看了繁莹一眼,电视屏幕里红旗飘扬,那红色倒影进繁莹的眼眶里,像他们来到雁家那晚目睹嘈杂的新闻。
现实不是电视剧,悬崖只能是生死两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给炭头回复。
【先别拆,等我通知。】
炭头很听话,随即回了个:【OK~】
隔天天不亮,雁放又被亲妈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繁女士真不愧为当代辣妈,能把怀里抱着的小孩独自喂到一八六可见其坚强程度。要放在古代也能称一句母仪天下,生怕儿子误了皇帝的早朝。得亏后宫没人,起这么早太子妃都得闹不满。
早饭也不让吃了,轰着去集团总部吃,好体现一番太子爷与民同乐的亲和力。
雁放开着车去双子塔的路上打了不下十个哈欠,大g开成小g,撑着眼皮做一枚牢记道路准则的守法好市民。到了一看,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门岗还睡眼惺忪,也就食堂阿姨上了班。
两座塔型建筑间隔了一整片造景园区,雁放刷卡进入总部大楼,到中层,整面的落地窗外天色正白,隐约带一点灰质,像素描阴影中的珍珠。
不怎么饿,他在无人的餐厅层溜达了一圈,十分亲民地要了一份豆浆油条。
刷卡的阿姨不认识他的身份,笑着说:“小伙子来真早。”慈爱地给他多加了一根油条。
雁放在落地窗边找了个座位解决早餐,靠近窗的位置摆着一整排书架,琳琅满目或旧或新的书籍归纳其中,还挺有文艺氛围。
雁放无所事事,从正面前的书架里抽了本比较薄的小说出来,装模作样翻两页。
书名叫《死刑判决》,本以为会是本悬疑性质的小说,没想到通篇在讲“爱”。雁放翻了几页,看不懂晦涩的文字,光与影,也不懂白昼与黑夜的影射,甚至没看出来主角在跟谁恋爱。
这位置正对着整个园区大门,不多时,一辆辆的豪车接连驶入。等他收拾好餐盘,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时,门岗的闸机又亮了,挡板升起来,那辆熟悉的雷克萨斯缓缓驶进园区里。
准备放回去的书没拿稳,雁放手忙脚乱接了一下,书页哗啦啦摊开,如一片飞舞的落叶。平滑的纸张上留有借阅痕迹,一行字被人勾了横线。
[“坠入爱河”是有道理的,真正的爱开始于一种失控,一种无法抑制的坠落,开始于主体放弃主体地位的那一刻。①]倏然间,雁放沉睡着的心脏像是突然受到感召,因这片刻的恍神而剧烈地擂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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