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Black_di/黑Di)

方宇按照岳云飞说的地方定了位，有点惊讶：“阜外医院那儿啊？离这儿可远了，怎么住那么远哪？”
岳云飞忙道：“太绕的话我自己打车就好……”
“没事儿，甭客气！咱们云飞是个小土豪呀，去哪儿都打车，”杨莉笑道，“你过来，姐教你怎么坐公交车。”
“啊？哦哦！”
杨莉和岳云飞坐在后排说话，方宇一边开车一边逗他：“听你姐说，你这千里迢迢跑过来，是来追老婆呢？”
岳云飞一愣，立刻脸红了：“啊，嗯……嘿嘿，也不是……就是想见见他嘛。”
方宇笑道：“怎么认识的呀？”
“就……他住我们家民宿，是我第一个客人呢。”
“哈哈，姑娘挺漂亮吧？还一见钟情呢！”
杨莉咳了一声，瞪了自家老公一眼：“问啥问，就你话多！”
“？？”方宇无辜地眨眨眼睛，“咋着了？我对你也一见钟情啊，多浪漫的事儿，我问问还不行啦？”
岳云飞这人吧，脑子就是一根筋，他虽然觉得喜欢个男的有点难以启齿，但也没想着去掩饰，他小时候丢人事儿做了不少，被他爹追着屁股到处揍，也从没想过要抵赖撒谎什么的。
所以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他就算很心慌，也并不想否定些什么。于是就说：“那个……我喜欢的人不是个姑娘哈……”
方宇一愣，差点回头瞪他。
杨莉伸长胳膊怼了下自家老公的后脑勺儿，笑骂道：“问问问，叫你问，傻了吧？”
方宇：“……”
懵逼了几秒钟，趁着红灯的工夫，方宇转过身，对着岳云飞竖了个大拇指：“喜欢个人都这么新潮，谁再说你土我跟谁急。”
“咳咳……谢、谢了哇。”
岳云飞一路上跟杨莉学会了怎么用百度地图坐公交，杨莉还是个挺称职的师父，等教完了居然还给他出题：“去故宫怎么走？你试试。”
岳云飞一边琢磨她刚才教的，一边倒腾了一下，杨莉嘿了一声，高兴道：“咱们云飞挺聪明嘛！谁再说你土我跟谁急！”
岳云飞：“……”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理啊！
等到了地方，岳云飞跳下车，杨莉趴在窗口跟他说：“明天我一整天不在店里，你歇一天吧，逛逛咱大北京。”
“嗯嗯。”
“需要什么食材给姐发个微信，我明儿让小宋他们都备齐了。”
“好嘞！”
杨莉瞅瞅他，忽然笑眯眯道：“云飞，加油啊。”
方宇也在驾驶位上冲他握了握拳头：“加油少年！”
岳云飞：“哎……”
送走了傻白甜夫妻俩，岳云飞就苦笑：加什么油啊，他还不想把宁修拖进火坑里呢，就……偷偷喜欢着，还是不要打扰他正常生活好吧……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可一晚上还是睡得不踏实，还做了个很出格的梦，自己居然牵着宁修的手，另一只胳膊抱着他的腰，低头亲吻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岳云飞醒过来的时候瞪着天花板呆了好半天，觉得心里又苦又闷，还有点疼，很是难过。他从来不懂得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偏偏如今刚懂了一点，却没来得及体会到一丁点的甜，就被直接推进了求而不得的牢笼里。
他爹孤独了半辈子，却总说着他妈的各种好，念着那点好独自一人寂寞了十几年，他一直觉得他爹特傻，村子里喜欢他的又不是没有，何必半生都守着个墓碑过日子呢？
如今他终于懂了，不再觉得傻，心里却又多出了一个比“傻”字更沉重的心绪来。
没结果的思念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他爹半辈子都没给过他答案，只是他想起那些漫长的年月里，父亲总是在母亲的墓碑前傻呵呵地自言自语，他就忽然想，也许有些事情，在心里藏着就好，偷偷捂在手心里就好，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意义的吧。
杨莉的教学成果还挺不错，岳云飞顺利找到了医院，等终于走到病房门外，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就扬起笑脸预备敲门。
结果门内忽然响起一人愤慨的喊声，惊得他手掌一颤，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是易航的声音，岳云飞有点蒙。他昨天见过易航，那人虽然对他不是很热情，但也并不失礼，看着就是蛮有修养的人，此刻怎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岳云飞愣了下：这个声音……没听过，又低又沉，听着就有点不舒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易航不客气地骂道，“姓谢的我再警告你一遍，给我马上滚，否则我报警了，你堂堂一个大老板丢不起这个脸吧？”
“易航。”
岳云飞微微一颤，忍不住把耳朵又凑近过去。
是宁修。
似乎是安抚住了易航，宁修又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阿修，你何必自欺欺人，”那男声沉默片刻，又开口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逼得你不想活了，可我上次联系你之后，你就接受手术了不是吗？你生死的选择都能被我影响，这时候何必又骗我说不在乎……”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宁修没有回答，倒是易航打断了他的话，“是生是死都因为你？认识你这么久，我怎么没发现你脸这么大？”
“那他为什么不接受手术？”那人的声音也提高了，逼问道，“脏源都找到了，为什么不做手术？！不就是因为我……”
“我妈妈，心脏病发，上个月走了。”
“！！”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那、那你最后还不是接受……”
“那也和你没关系，”宁修的声音顿了一顿，终于缓缓道，“我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我很累了，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就别再刺激我了，出去吧。”
门后诡异地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终于响起了几声脚步声。
岳云飞猛地回过神来，匆忙躲到另一边墙后。很快，那脚步声又延续过来，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擦身而过。
浑身郁沉，冷森森的背影看着……
就不像个好东西。
岳云飞瞪了他一眼，想着这人刚才对着宁修大呼小叫的，有点忍不住想往他后脑勺上来一拳头。
等那人走远了，岳云飞才拐出来，又有点茫然。刚才那些对话听得他云里雾里，那男人似乎和宁修关系匪浅，但好像又决裂了……似懂非懂的，听得有点蒙。
正发呆的时候，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易航。
易航显然还没消气，紧皱着眉头，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岳云飞挠挠头，尴尬道：“就……来看看大哥呢。”
易航上下瞅了他好几眼，勉强让开一条道来：“他需要休息，你没什么事儿就早点走。”
“啊，嗯……”岳云飞小心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我刚才……呃，不小心听到你们吵架了。”
易航：“……”
“那人是谁啊？是不是跟大哥有过节？他会不会再过来？我要不要守在这儿把他撵走啊？”
易航啧了一声，烦躁道：“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个畜生。”
“……啊。”
“别跟阿修提他，省得他心烦。”
“哦……”
易航看了他一会儿，犹豫了片刻，问道：“阿修有个海螺……和你有关系吗？”
岳云飞一愣，赶紧点头：“嗯嗯，我送他的，他还留着呐？”
“果然，你们那个村子就在海边……”易航看着岳云飞脸上表露的惊喜，忽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算了，你去看他吧，记得别太久了。”
“嗯嗯！谢谢你哈！”
等易航走了，岳云飞就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口，小心推开了门。
宁修正靠坐在床头，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没回头，只淡淡说了句：“怎么又回来了？”
岳云飞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大哥，是我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岳云飞似乎看到他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才慢慢回过头来。
“怎么来这么早。”
岳云飞乖乖坐好，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只好实话实说：“我就是……想你了……呃，我是说，担心你，就、就来了哈。”
宁修好半天都没说话。
眼前的青年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他看着这样一双眼睛，沉重的心跳终于又渐渐舒缓起来。
思念，爱慕，心疼，痴恋——这个人就像个孩子，不懂得什么是伪装，一双眼里清澈地映出了所有的心绪，单纯又赤诚，让人一眼就能看清那颗心。
这是一双不该属于这里的眼睛。
只该存在在那片山水里，却追着他这个残损的灵魂来到了这片污浊的地界。
宁修忽然想：我曾以为的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什么偏偏会遇到他呢？
为什么在我放下了一切，放手了一切，放弃了一切的时候，让我遇到了他呢？
山岳、流云、草长莺飞。
那是这个人的名字。
却也是自己曾选择的，最后的归宿。
难道……真的是命运吗？
“换了颗心，忽然觉得，好像也重生了一样。”
岳云飞愣了一愣，赶紧说：“对对对，重生了重生了，大哥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我还要给你做好吃的呢！”
宁修看着他许久，终于道：“之前问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你家吗？”
“不知道，为啥呀？”
“你知道乌托邦的意思吗？”
岳云飞顿时不好意思：“那是我随便捡的匾呢。”
“呵……乌托邦啊，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美得只有梦里才会存在的地方……可原来，那种地方是真的存在的。”
“啊？”
“你的故乡很美，”宁修静静看着他，终于慢慢勾起一个笑来，“那里的人，也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此刻的笑竟比以往还要有魔力，一双墨黑的眸子望过来，几乎要让他溺毙在那如水的目光里。
“刚才你说，想我了，是吗？”
岳云飞的笑容登时定格在脸上。
“那、那个……”紧张得喉结乱颤，可看着对面人浅笑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就有了勇气，“嗯……对……这、这半个月，我一直都……挺想你的……嘿嘿。”
宁修看着他傻乎乎的笑脸，忽然眨了眨眼睛，勾着眼角的那颗泪痣，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这么巧，我也是呢。”

岳云飞整个人脑子当机，眼睛瞪得溜圆，傻了。
宁修还变本加厉的，故意抬起手指捏了下他的鼻尖：“怎么了？怎么呆住了？”
岳云飞吓得一哆嗦，差点往后跌过去。他赶忙坐直了，耳朵涨得通红：“大大大大大哥……”
宁修一脸无辜地笑：“嗯？怎么还磕巴了？”
“我……你……你别摸……摸我呀……”
“哦，”宁修一本正经地坐好了，两只手放到腿上，眨着眼睛说，“这样可以吧？”
一脸乖巧。
岳云飞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云飞，我想吃你做的鱼了。”
岳云飞一愣，赶紧说：“现在吗？那……我马上找地方给你做哈！”
说着就要起身。宁修忙拉住他，哭笑不得道：“你现在上哪儿做去？我只是说说。”
“有、有有有……总有办法的……”岳云飞狠狠咽了口唾沫，瞪着宁修抓着自己的手，忽然特别想反手握过去，狠狠捏在手心里揉吧两下。
……我有毒啊！
宁修倒是没看出他内心的咆哮，又板板正正把手放到膝盖上，点头道：“好吧，那我等你。”
“啊……嗯。”
眼神不由自主地老往宁修的手上瞟，岳云飞觉得委屈死了，好想抓抓他的手啊，又细又长，白白嫩嫩的，可真好看哇……
“……”
我真的有毒。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内心狠狠批评自己思想居然如此不端正，做了一万字以上的心理检讨，才勉强挤出一个纯洁的笑容，挠挠头说：“那大哥，我马上回来哈。”
“嗯，”宁修朝走到门口的家伙摆摆手，又说，“少放点辣啊，你上次做的太辣了。”
“大哥你不能吃辣吗？”
“能吃一点，”宁修比了个手势，拇指和食指拉开一丢丢的距离，乖乖地眯着眼说，“就这么一点点呢。”
岳云飞：“……”
爹啊，他真的太可爱了，我要死了哇！
等他心肝颤地晃晃悠悠离开，宁修把手收回来，想着他刚才木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嘀咕了一句：“傻东西。”
傻东西给他做好吃的去了，宁修就慢慢躺下来，钻进被窝里，想着那傻家伙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一阵柔软，又隐约觉得恍惚。
真的是……太久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了。
不需要揣测什么，不需要等待谁，更不需要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那些艰涩的过往像是随着那颗残破的心脏彻底死在了过去里，而此时此刻，他的心跳是新的，血液是新的，呼吸是新的，就连眼里看到的光亮都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明朗。
往后，会一直这样吧？
他看了看枕边干干净净的海螺，忍不住慢慢凑到它旁边，贴着脸闭上了眼睛。
真好呢。
宁修这边安安心心地睡着了，岳云飞却是愁得要命，想也不想就夸下海口，真的要做顿大餐出来……上哪儿做去呀？
他也不是没想到可以蹭一蹭杨莉店里的厨房，可眼看这要到饭点了，他们厨房肯定要忙疯了，哪还有多余的锅给他开小灶……
岳云飞揪着眉毛纠结了半天，一咬牙，豁出去了，立刻腆着脸跑到自己住的小旅馆那儿，往前台一站，气势磅礴道：“妹砸，我要见你们老板！”
前台小妹吓了一跳，一看是昨晚登记的客人，赶紧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抢劫的呢！”
岳云飞：“……”
小妹上下瞅瞅他，犹疑道：“见我们老板干嘛？马桶堵啦？”
岳云飞赶紧摇头：“借你们厨房用一下哈！”
小妹：“？？？”
岳云飞忙说：“就……我、我大哥想吃我做的饭，我才刚来北京，没地方做，就借你们的用一下……可以不？”
小妹忍不住道：“你傻呀？外卖点一个送过去不就好了？鬼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那不行，怎么能糊弄人家呢！而且他不能吃太辣，我要自己掌握量才行。”
小妹瞪着他瞅了半天，看稀有动物似的，啧啧称奇：“你这弟弟做得可以，我弟就会天天跟我要钱，屁也不管，回去我得削他。”
“呃……”
“行吧，我问问老板，你等下啊。”
小妹倒是好说话，岳云飞赶紧道谢，等了没多会儿人就出来了，爽快地点点头说：“老板说可以，你什么时候用？我带你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岳云飞感激道，“你们城里人都是好人啊！”
忽然被发好人卡的小妹：“……”
岳云飞道：“这附近哪里可以买菜？我先去买点食材，马上就回来！”
“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有个农贸市场，不远，你找找看。”
“好的好的！”
岳云飞办事一向利索，还急着投喂心上人，脚上就跟安了马达似的，急匆匆跑出去，又很快急匆匆跑回来，手里提了七七八八一大堆袋子，看得小妹一脸惊奇：“你这是做寿宴啊！你大哥要过七十大寿啊？”
岳云飞一口唾沫差点噎在嗓子眼儿里：“那是我大爷吧！”
被小妹领着到了厨房，里头不太干净，岳云飞犹豫了下，问道：“我能先清理一下这儿吗？”
小妹乐了：“你还挺讲究呢？”
“不不不是，我大哥他是病人，住院呢，我怕做的吃的不干净，对他身体不好。”
“哦，这样啊，”小妹有点理解他了，感慨道，“不是什么大病吧？放心，有你这么贴心的弟弟，你大哥肯定能康复的。”
“嗯嗯，”岳云飞高兴道，“那我弄了哈。”
“弄吧弄吧，这厨房最近也不怎么用，老板说了，你只要不给炸了，随便用哈。”
“嘿嘿，谢了哈！”
于是岳大厨就忙起来了，他光收拾厨房就收拾了小半个钟头，瓶瓶罐罐的调料也买了不少，一个个摆了一大排，就开始卷起袖子开工了。
岳云飞做饭是熟手，伺候他老爹伺候了十来年呢，分分钟就是一桌满汉全席。他这边叮叮咣咣地倒腾着，倒是没想到引来了好几个人。
“哎哟小伙子，做啥好吃的这么香！都给我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