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Black_di/黑Di)

岳云飞有点不安，宁修却又笑道：“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下去吧。放心，我会小心的。”
明摆着逐客令了，岳云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就在下面等你，你快点下来哈……”
“嗯。”
“呃……你可一定要下来啊！”
“嗯，放心吧。”
宁修说完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说一句话了。岳云飞犹犹豫豫地走下来，也不敢走远，大概二三十米就停下来，遥遥看着山顶上的人发呆。
他隐隐觉得，那个人有什么心事。虽然一直在笑，说话也很温和，可他还是觉得……
岳云飞深吸了口气，纠结着要不要再劝他下来，正心急的时候，忽然感觉耳边扬起了一阵风。
那风朝着山顶吹拂过去，拨开经过的浅浅云层，划出一条流线，悠悠荡荡地朝那人沉默的侧脸淌了过去。
岳云飞忽地一愣，看着山顶那人被清风撩开了发丝，露出一双墨黑的眼睛和清俊的轮廓，不知怎么的，心头竟是狠狠一跳，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眼里倒映的人影，几乎要与那浓雾重叠，唯有风吹开的那道幕帘勾勒出那人的浅淡阴影，似真似幻，像是眨一眨眼睛，就要在雾中消散了似的。
岳云飞直愣愣盯着那抹墨一般的侧影，手心竟渗出一层汗来。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厚重的心跳，那人微微侧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岳云飞猛咳了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慌忙道：“大、大哥！你快下来啊……”
宁修没说话，只是遥遥看着他，看得他莫名脸红心跳，呼吸都加重了。直到那人终于迈了一步，慢慢朝他走过来，他才赶忙跑过去，讪讪道：“大哥，你那什么……没事儿吧？”
宁修看了眼他微微发红的耳朵，眼里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只说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呃……这就回啦？不拍个照吗？”
宁修摇摇头：“不用，看到了就可以了。”
岳云飞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怂什么，就挠挠头说：“好、好吧，那我们回……”
话未说完，眼前人却忽然一晃，直直朝前栽了下去。岳云飞吓了一跳，慌忙抱住他，这才惊觉他全身居然都汗淋淋的，一张脸白得瘆人，嘴唇青紫，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狂乱地躁动，人竟晕死了过去。

岳云飞整个人都懵了，他把人抱紧了喊了好几声，可怀里人不仅晕得彻底，脸色都开始发青了。他们这小地方也没有什么急救中心，只有两家小诊所，他也没有叫急救的经验，索性就把人背起来，开始拼了命地往山下跑。
后背因为紧贴着宁修的胸膛，岳云飞几乎感觉他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了，他越跑越慌，忍不住又回头喊他：“哥！大哥！你醒醒啊，你别吓我！”
好不容易冲到了山脚，岳云飞上气不接下气，只勉强歇了几秒就继续往村子的方向狂奔。宁修的身子热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脏跳动得太剧烈，他觉得他的胸膛都在细微地抽搐。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喃喃声。
“疼……”
岳云飞一惊，慌忙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大哥？！”
“疼……妈……疼……”
岳云飞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宁修乌青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声呢喃的缘故，他竟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跟着狠狠疼了一下。
“大哥你……你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大夫那儿啊！”岳云飞跑得快断气了，一股血腥气往上涌也顾不得了，再次猛一咬牙，发了狠地往前冲了出去。
可这条路实在太长了，他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跑再快也不可能马上回到村子。岳云飞不喘气儿地猛跑了将近四十分钟，实在是撑不住了，勉强撑着路边的围栏杆停了一会儿。正巧这时候身后有人喊他：“云飞？你干嘛呢？”
岳云飞猛一回头，惊喜道：“王叔！”
正是隔壁卖青龙卧雪的老王，他开着个小三轮，看起来像是刚刚去县里采购了什么回来。岳云飞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厚脸皮过去喊：“王叔，你这是回村子吧？赶紧捎上我！要出人命啦！”
老王也看到他背着个人，二话没说立马下车挪出些空间来，帮着他把人放了上去。等折腾完了，岳云飞也跟着跳上车，老王看了看宁修那模样，迟疑道：“云飞啊，他这怕是心脏有问题啊。”
岳云飞急忙点头：“是啊，他这心跳太吓人了！”
老王边上车边道：“一会儿送去刘大夫那儿看看，他这看着挺严重哪。”
“嗯嗯，谢谢王叔！”
老王很快就发动了车子，岳云飞就坐在宁修边上，看他疼得身体都在发抖，自己都跟着不好受起来。宁修脸上全是汗，岳云飞忍不住伸手给他擦了擦，一直擦到眼角才发现这人原来有颗泪痣，就在眼尾末端上的轻轻一点，看着无端地有些勾人。
直到手指头摸到了那颗泪痣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呆了两秒钟，匆忙把手收了回来。
……我有病吧？大哥都这样了，我想什么呢？
岳云飞深吸了口气，不太敢碰他了，稍微坐远了些，目光却仍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一半是担心他，另一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是想再看看他。
好在很快就到了村子，也没工夫让他胡思乱想，等老王停了车，他就把人背起来，急匆匆道了别，跑到刘大夫家院子里大喊：“刘叔！刘叔在不在啊！我云飞啊！”
很快就有人推门出来，边推边开他玩笑：“在在在，叫魂儿呐……诶？这咋了这是！”
刘大夫紧走了两步，也不等岳云飞开口，就皱眉道：“赶紧进屋，他这是犯心脏病了。”
“哎！哎！”
等进门把人放炕上躺平了，刘大夫诊了诊脉，脸色不太好看。岳云飞心惊道：“到底怎么样了？他刚才在山上还好好的，突然就晕了……”
刘大夫说：“那应该是缺氧了，不过我这儿没有吸氧的设备，只有一些药可以给他吃一些。”
“那那那那快吃啊！”
刘大夫也不等他说，已经起身拿了药瓶，一边喂他一边说：“他这很严重了，吃药可没什么用，等一会儿醒了赶紧让他去大医院看看，不能拖着了。”
“……”岳云飞呆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啥叫不能拖着？”
“拖着就完蛋啦！”刘大夫瞪他一眼，责怪道，“你也是，这啥情况都不知道就带人上山，这要是出了啥事儿你得跟着倒霉！”
宁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那类人，衣着虽然普通，但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一般人，刘大夫瞧上两眼就猜出他是岳云飞的客人了，忍不住又道：“刘叔是为你好，一会儿等人醒了，你可一定要找借口让他早点回城里，否则你那民宿以后也别想继续开了。”
岳云飞没吱声，只盯着宁修青白的脸皱紧了眉头。
刘大夫的药还挺有效果的，没多一会儿，炕上的人颤了两下眼皮，总算睁开了眼睛。岳云飞赶紧坐到他边上，小心翼翼道：“大哥，你醒啦？”
宁修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瞳孔慢慢有了焦距：“我这是……晕过去了吗？”
“是啊……”
宁修又缓缓眨了下眼睛，才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大哥，”岳云飞看了眼刘大夫，后者一直给他打手势，他只得勉强说了一句，“大夫说你心脏不太好……你自己知道吗？”
“……”
“就是说……那个，你得赶紧去治了，否则……那什么，有生命危险……”
宁修沉默了好半天，忽然撑起手臂，像是要起身。岳云飞下意识伸手把他扶起来，宁修看了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
岳云飞也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这么客气的话竟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宁修坐直了，看了看刘大夫，仍是礼数周全地说，“您是大夫吧？谢谢您了，诊费多少？我转给您。”
刘大夫叹了口气，也说不得什么，只得报了个数，宁修摸了摸口袋，把手机拿出来付了钱，然后又一点点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岳云飞说：“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等看完了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哎！别啊……”岳云飞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刮子，人家刚刚醒过来，自己刚那是说什么屁话呢！
他郁闷地咬了咬嘴巴，憋屈道：“我没那个意思……哎，大哥，你别多想，你想住多久住多久，真没事儿。”
宁修嗯了一声，只淡淡回了他两个字：“谢谢。”
回民宿的路上两人有点沉默，岳云飞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郁闷地小声说：“大哥啊……”
“嗯？”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我明天一早就走，不会给你添麻……”
“不是不是！”岳云飞郁闷得都想哭了，“我就是担心你，你真的没事儿吗？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啊！”
宁修微微一愣，倒是笑了：“背什么，我这么大个子，你哪背得动……”话音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来，迟疑道，“你不会就是……”
“嗯呢，我背你回来的啊，”岳云飞转过身，屁股对着他扭了扭，回过头一脸真诚道，“你要是累了我继续背你啊。”
宁修心里温暖了一些，便笑道：“谢谢，我……习惯了，没事的。”
习惯了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岳云飞只得闷声问：“你说你还想去个地方？是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是看到过一张照片，有很多桃花树，挺美的，想去那儿看看。”
岳云飞立刻道：“我知道那是哪儿！”
“能带我去看看吗？”
“啊，现在吗……”
宁修点点头，岳云飞一脸挣扎：“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下？”
宁修笑了笑：“没事的。”
从见到这人到现在，似乎听他说的最多一句就是没事的，明明简简单单三个字，岳云飞却听着特别别扭。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我骑车带你去吧。”
“电瓶车吗？”
“呃……自行车……”
“哈哈，好的。”
岳云飞盯着他的笑容，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他左眼眼角的那颗泪痣，喉咙忽然有点发干，便赶紧转开目光，不敢再直视那张浅笑的脸了。
两人于是就去取了自行车，等宁修坐好了，岳云飞就脚下一蹬，载着他遛了出去。他看不见身后人的神情，忽然就觉得心里发痒，便扬着声音没话找话：“大哥，你再玩儿几天吧，还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呢，别急着回去啦。”
宁修回答说：“可以吗？”
“啊？”
“我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刚才吓着你了吧？”
“没没没没有！”岳云飞慌忙回头，瞪着他说，“我就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你别乱想啊。”
宁修看了看他，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岳云飞感觉小心脏又噗通一下，吓得他赶紧把脑袋拧回来，掩饰地咳了两声。
“你说还有好玩的地方，是哪里？”
“你不是想去看那些桃树吗？离那儿不远还有一片湖，晚上会有萤火虫呢，可漂亮啦！”
“那晚上你带我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呃……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下……”
“呵呵，没事的。”
两人聊着聊着，很快就到了地方，岳云飞停了车，回头笑道：“大哥，到啦！”
宁修没下车，眼睛仍望着不远处成片的桃花林，好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不会有这样的地方的。”
“什么？”
“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宁修喃喃念了一句，忽然侧过头，看着岳云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住你家吗？”
“啊，为啥？”
宁修没有解释，却反问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花最美的时候，就是它被风吹落的时候？”
“呃……都掉了哪里美啦？还是长在树杈上面好看。”
宁修看了看他，笑着点头：“也是。”
岳云飞瞧了瞧周围随风摇曳的漫天花海，又看看眼前融在桃花林中微笑的人，心头一颤，忍不住说：“大哥，咱俩拍个合照啊？呃……你是我第一个客人嘛。”
宁修点点头：“好啊。”
岳云飞赶紧凑过去站在他边上，肩膀紧紧贴着他，然后举起手机，扬起头来。
“大哥，看镜头！”
宁修也抬起头来，幽黑的眸子又浅浅眯着，与身旁那张大咧咧的笑脸并排在一起，咔嚓一声，在桃花漫漫的微风里，定格住了时间。

两人回村里吃了晚饭，又回到乌托邦休息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暗了，岳云飞朝楼上喊了一嗓子：“大哥，走啦！”
宁修很快就推门出来，岳云飞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大哥这个角度也很帅啊……咋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的呢？
宁修抓着扶手准备下楼，岳云飞蹭蹭蹦上去，站在他前面说：“你慢点走啊。”
宁修不好意思道：“我没事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不行，我不放心，”岳云飞往下走一步，又说，“我走一步你再走一步啊。”
宁修抿了下嘴巴，笑道：“好，谢谢。”
岳云飞没好意思回头看，估摸他那双花一样的眼睛又眯起来了，怕看一眼自己先掉下去了。
两人一步一个脚印小宝宝似的小心翼翼下了楼，等出了大门，宁修愣了下：“这个车……”
“小三轮，我跟隔壁王叔借的，”岳云飞跨上驾驶座，回头指了指后面的小车厢，“大晚上的，我怕骑车颠着你不安全，这小三轮稳当，你就安心坐好啦。”
宁修有些感动，乖乖坐上车，坐稳后不由地问了句：“你多大了？”
“我？二十一啦。”
宁修苦笑道：“比我小这么多就这么会照顾人了，以后你老婆肯定很幸福。”
岳云飞回头瞅他一眼，忍不住问：“大哥你多大？”
“你看呢？”
“也就二十五六吧？”
宁修笑道：“我都二十九了。”
“啥？！”岳云飞惊道，“一点都不像！你看着好小啊！”
宁修笑笑，眉眼又弯下来，岳云飞咳了一嗓子，赶紧把脑袋拧回去，嘿了一声：“那你坐好啦，出发喽！”
一声吆喝过后，静谧的青石巷里稳稳当当驶出了一辆咣啷啷响的小破三轮。
“大哥你看那边，”岳云飞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嚷嚷，“看到那个黑影子没有，那就是浴佛山！晚上看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夜风拂面，月光温柔，宁修迎风坐在车里遥望着周围的景致，感觉沉重的心跳似乎都轻盈了不少：“是啊，隔着一层雾似的，看着像是山的影子。”
“哈哈哈大哥你可真是个文化人！要我说就是白天绿了吧唧，晚上黑不溜秋的哈哈哈哈！”
宁修也跟着哈哈笑，身子忽然就放松下来，便轻靠在车厢上，眯着眼感受晚风吹过的感觉。耳边是岳云飞叽叽喳喳的解说，十句有九句废话，却听得他心情很好，难得也应和着说了很多没头没脑的傻话。
他忽然就想，生命的最后阶段，能来到这里，能遇到这个人，或许是上天留给他这蹉跎人生的最后一点恩赐吧。
原来风的味道是这样，比他想象中还要让人留恋。
真好啊。
“明天……”
岳云飞的话匣子一顿，赶紧接话：“明天你想去哪儿吗？”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了，不过……”宁修按了按略微闷疼的心脏，脸上仍是笑着，“你再骑车带我兜个风好吗？”
“骑车？自行车吗？”
“嗯，骑车的话，能感受到更多的风呢。”
岳云飞呆了一下，反问道：“大哥你喜欢风吗？”
“是啊，很喜欢。”
“为啥呀？”
“因为……很自由吧。”
岳云飞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的缘故，夜色下这个人的眼睛里透着说不清楚的复杂，他形容不出来，可只是这么看一眼，却莫名觉得难过。
“大哥，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宁修忽然道：“我们是不是到了？”
岳云飞下意识侧过头，看到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绿光，赶忙道：“到了到了！差点开过去了。”
赶紧停了车，等宁修下来了，岳云飞就高兴道：“小虫子们真给面子，也不是每晚都这么漂亮的！”
宁修没吱声，黑眸子直直看着前方，像是看愣了。岳云飞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来对了，忍不住邀功说：“这地方只有我们本地人知道，那个拍照片的没拍到过，就没人来骚扰它们啦，你看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