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摸了个红色药片给他。
“吃了。”陆琛说,“吃了能好受一些。”
游凭星乖乖吞下。
果然好多了。
重塑的人格没有自主意识,只有本能。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疼了就叫。
陆琛将游凭星弄得七零八碎,重塑了一只洋娃娃。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面搅。
因为经常看到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当承受不住疼痛时,就会触发体内的防御系统,将疼痛归结于幻觉。所以他经常会在床上滚来滚去喊“疼”,过了三五分钟自己就好了。
陆琛以为他是在闹着玩,就一直没在意。
变故发生在一个午后。
游凭星吃过午饭,在房间内下飞行棋,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挺了差不多一小时,一直不见好转。
他觉着可能是想去卫生间,在马桶上坐了半小时,起身都是血。
浓烈的眩晕感来袭,游凭星大头朝下,摔在瓷砖上。
后脑很痛,脑壳也很痛,脑袋上起了个包,还好脑浆没流出来。
光影陆离的场景在眼前飘过,红彤彤的洞房烧着大火,陆琛按着他的头撞向地面,瓷砖全是红色。
眼前的瓷砖是白的,他没流血。
可没流血为什么这么痛呢?
游凭星摸了把大腿,摸到了血。
哦,原来是肚子里面的血。
肚子为什么会流血呢,难道是得了绝症?
游凭星摸摸干瘪的肚皮,细手的手臂扶在洗手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惊恐,这不是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认得这里,是陆琛的寝宫。
这不是被大火烧毁了吗?
游凭星仔细回想过往,想起大殿前的镜子,想起会议桌的投影,想起陆琛说:“比起你,我还是更喜欢皇位。”
心脏一紧。
陆琛如果听到奇怪的声音就会看监控,他不能叫,不能闹,只能冲掉马桶,乖乖地躺回床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游凭星呆呆地望着棚顶,双目空洞,拍拍脑袋,试图再想起什么。
神经系统在陆琛的反复刺激下变得脆弱,思绪似风中残叶纷杂飘落,无法凝聚成清晰的线条。
被火烧过的宫殿即便翻修也不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游凭星坐在窗前望着高高的铁墙,捏了把窗框里的灰烬,吹向窗外。
离开Holy的囚笼,来到皇宫这囚笼,之前想出去,现在不想了。
出去做什么呢,能像手中的灰一样随风飘走吗?
从这里下去,不能飘走,只会摔死。
肚子又开始疼,游凭星缓缓吐气,腺体受损都没吭过声,这种疼痛不算什么。
游凭星望着窗外漂浮的灰烬,突然觉着帝国时局、贵族纠缠、国运民生、陆琛的过往、自己的情感……都无所谓了。
不是对皇权的服从,而是完全淡漠。
晚上,游凭星缠着陆琛想要做,陆琛虽然有些意外,但没拒绝。
他把灯打开,看着镜子。他想看满床的鲜血,想看陆琛心痛的表情,最好能把这段录下来,之后循环播放。
就像陆琛反复观看杀兄弑父的视频那样。
镜子中的他不停扭动纤细的腰,像条吞噬烈火的蛇。
只有怪物才能吃下怪物、绞杀怪物。
他早该变成蛇。
游凭星把陆琛吞进一个很深的位置,面色因疼痛变得惨白,又因欲望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白天见不到,好想你。”
“我好像越来越依赖你了,没有你我怎么活?
陆琛教会他:过程不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
每晚,脑中都会浮现床单染血的画面,游凭星觉着只有那样才能解脱。
在日以继夜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床单红了。
陆琛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像是被吓傻了。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陆琛惊恐到极致的表情。
真解恨呢!
只有看到陆琛惊恐的表情,他才能暂时找回情绪。
医生问他几个问题,游凭星不想回答。他不想做不习惯的事,因为太久没说话,他不习惯用嘴唇说话。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他每说一个字,嘴唇开合的瞬间,都感觉像是在嚼陆琛的吊。
陆琛与医生交谈很久,久到游凭星睡着。
脆弱的神经系统受红色药片干扰,夜里总是做色彩斑斓的梦。
游凭星脑中闪过彩色,看到曾经的自己妄图与陆琛讲道理,因为政见不同吵了半宿。
真是好笑。
与一个把他折磨不成人样的畜生讲什么道理?帮那些乱嚼舌根的无脑贫民说什么话?
这一定是假的。
曾经平淡如水的人,现在疯狂地渴望刺激,就像吸食尼古丁上瘾的肺癌晚期病人,明知尼古丁是导致死亡的罪魁祸首,却还是想在死前再吸一口。
陆琛就是他的尼古丁。
那天之后,无论他说什么,陆琛都不会再与他做。
现在二人脾性完全对调,陆琛不再渴望刺激,只想平静;而游凭星只想打破平静,疯狂地试探陆琛的底线,饮鸩止渴。
闲着无聊,生活没了刺激,就有些不太想活。脑袋里断断续续的记忆越来越多,每次想起什么就更不想活。
夜里,游凭星摆弄雕花手铐,说:“这手铐肯定铐不住我,要不要换个白钢的?”
陆琛将床头柜合上,垂眸道:“现在不用这些,你安心养病,我不会再做什么。”
游凭星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目光轻佻,语调漫不经心的,“送我手环不就是想监控我、锁着我么,现在让你锁着还不高兴了?”
雪白的腿夹着他的手向上,指尖转动手铐,转了几下给自己戴上。
陆琛眉头微蹙,目光停留在游凭星手腕,许久没说话。
啧,脑子反应慢,不小心说漏嘴了。
记得手环就说明有之前的记忆,装傻充愣又穿帮了。
被识破后游凭星丝毫没有表现出紧张,也没像之前那样要打要杀,只是满不在意地笑笑,说:“我的手被铐住了,没办法反抗呢。现在随便你做什么。”
陆琛摇头,眼下红痣像滑落的血泪。
游凭星爬过来舔着他的唇缝,“你不是最喜欢残废嘛,最好是下半身瘫痪的,天天推着走,尿尿都得让你帮。”
陆琛像是害怕触碰,稍稍移开些距离,眉宇间满是痛苦,像是在为过去自责,“从前是我的错,现在我不喜欢残废,你会好的。”
“当断腿的残疾怎么不好了?”
“只是生了场小病,我会治好你的。”
游凭星不听他的,又爬过来,恬不知耻地自顾自说:“治好了做什么,我天天在床上躺着,要腿也没什么用。”
“没腿也可以坐在你身上,你向上,我的双腿无法借力,想跑都跑不了。”
“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了么。”
与怪物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也变成怪物了。
窗外的花开了又落,游凭星在这座牢笼关了快一年,关得神志不清,说话疯疯癫癫,完全不能与陆琛以外的人沟通。
皇宫有陆琛顺着他,离开这里肯定活不下去。
夜里,他问陆琛:“之前还能给你草草,现在什么用都没了,还得了一身病,你养着我做什么?”
陆琛说:“因为我不能失去你。”
不能失去?
游凭星漫不经心道:“你不想失去,就摧毁了我的尊严、切断了我的社交、把我变得半人不鬼、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囚禁在这?我的所有被你夺走了,你却没问过我,想不想失去?”
“对不起。”
游凭星看他像是在看一件家具,眼底没有丝毫波动,“等真正失去了,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不能失去。”
那天谈话过后,陆琛经常会在夜里惊醒,反复试探他的呼吸。
他佯装睡着,实际醒着。
陆琛像是怕这张床,经常把他哄睡后离开房间,有时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
畜生又在演戏博取同情呢。
摆出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给谁看?
游凭星转身不让他看。
一日,陆琛将他带到地下室。
化学试剂特有的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低矮的棚顶、黑黢黢的墙壁、密密麻麻的管子,这是间闲置许久的实验室。
陆琛擦干净手术床,让他:“上来。”
游凭星躺在床上,任凭摆弄。
陆琛给他打了麻药,切开脚踝表皮,取出个长在骨头里的东西,扔进培养皿。
修长的手指在腿间穿针引线,游凭星没什么感觉,仿若缝合的腕骨不是自己的。
环顾四周,冰冷的手术床、花花绿绿的器皿、插满管子的培养箱……游凭星看着培养箱里面冒泡的溶液若有所思。
这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生物解剖图、以及白骨和人皮,无声地诉说着陆琛扭曲的追求。
游凭星问:“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陆琛顿了两秒,摇头说:“没来过。”
游凭星知道这是他撒谎时会出现的表情。
“你学过医?”
“没有。”
“那为什么不让医生来做?”
脚踝缝合完毕,陆琛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治疗仓。
“你的肾脏出了些问题,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医生只管手术,管不了生物工程。”
游凭星想了想,问:“所以,你是在给我做新的肾脏?”
“嗯。”
原来如此。
陆琛能改造身体。
这副身没有腺体,是因为丧心病狂的疯子喜欢同性,给这副身体的主人切掉了腺体,用来满足变态的欲望。
培养皿中培育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未知生物,陆琛拎出一块放到他的手臂,那东西瞬间变成与他肤色一样的人皮。
陆琛说,等肾脏做好了就给他移植,不用担心留疤,可以植皮。
肾脏能做、皮能做,腺体能摘、脸能捏,没什么是陆琛不会的。
真厉害呢!
可他不想要肾脏,也不想要不是他的脸。他想守住自己的东西,而陆琛摔碎了他的所有,强行给他一套别人的东西,把他变成祸国殃民的妖精,没有腺体的Omega,半人不鬼的欲望容器。
怕这副身体留疤弄了人皮,怕他死掉弄了肾脏,陆琛确实在意他。
如果摧毁陆琛在意的身体,他一定会很难过。
比见到满床的血还要难过。
游凭星眉眼弯弯,笑得诡谲。
多么简单的报复方式。
我可以杀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追妻
下着细雨的天空是铅灰色,与陆琛的心脏是同样的颜色。
一百阶石阶一眼就能望到头,看上去很短的距离,爬起来却分外漫长。因为背着的石碑太重,每向上一阶,都要费很大的力。
上次来这里是在一年前,与游凭星一起。二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石阶,游凭星看着下葬日期相差十年的维卡夫妇墓碑说,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会幸福的。
陆琛放下墓碑,问:“到另一个世界就会幸福吗?”
回答他的是逐渐变大的雨声。
他缓缓蹲下身,将手中的康乃馨轻轻放在墓碑旁,抚摸游凭星的名字。
雨幕中,他看见瘦削笔挺的身影在墓碑旁缓缓站起,他听见游凭星对维卡夫人说,熬了十年你辛苦了。
陆琛问:“我费心费力地救你,不辛苦吗?为什么你只能看到旁人的辛苦,看不到我的?”
每天听官员汇报推行不下去的改革进度,如坐针毡;回到寝宫又受游凭星的冷嘲热讽,心灰意冷。
雨滴淋湿了头,顺着英俊的脸颊滑落,陆琛问:“我熬十年就能熬到头吗?”
高大的Alpha跪在墓前,手指沾满泥土,紧紧抓着墓碑边沿,狠狠敲打,发泄心中的愤懑。锤了半晌又开始亲吻淋湿的墓碑,声音微颤,“你毁掉了我的棋局,控制了我的情绪,烧掉了我的心,却不爱我。”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我爱上你呢?”
风中吹来康乃馨的味道,淡淡的花香,遮不住浓烈的哀伤。
写进教科书上的男人不想写进皇室族谱,认为与他合葬不体面,所以才对他说好话。
全帝国都知道新皇手段卑劣,他自己也知道,但他不想游凭星嫌弃。
帝国推行新政,陆琛独权。他不听政客意见,不顾贫民哀嚎,不管史官如何撰写……但在意游凭星的看法。
“我走到今天,全是你在推波助澜。你说过,我们是共犯,共犯怎么能嫌弃我呢?”陆琛固执地盘自己那套逻辑,“张琳挑拨你就听,梁栋骂我你也跟着骂,骂完你疯了还要我来哄。受伤的明明是我,你却比我更难过。惩罚你只是为了让你知错,但你却知错不改。”
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重:“你不爱我,我热脸贴凉屁股,没回应也认了。我对你好,给你所有,但你只想要我的命。你要我死,要我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办不到。”
“你的要求都是在无理取闹,你不该恃宠而骄,不能对我这样。”
雨声浩荡,雨势滂沱,陆琛抱着墓碑,满目疮痍。
从前他不忍他受委屈,说过要保护他,不惜顶撞皇室;从前他不想他不舒服,箭在弦上主动让位,把他交给自己;从前他见不得他难过,拖着残破的身体不顾所有人阻拦,跑到皇宫说要与他一起……
现在他说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只想要他死……
“洋娃娃不是你,你不会这样对我。你说不出那些绝情的话,不舍得让我难过。”
“他不是你,他不爱我!”
陆琛迫切地想要穿透这无尽的雨幕,抱住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
但回不去了。
金碧辉煌的礼堂,比订婚要气派许多的布局,陆琛挤出时间策划了好久的婚礼,因为游凭星突然发疯取消。
傍晚,陆琛回到寝宫,对着神志不清的人说:“今天,我把你的遗体下葬了。如你所愿,葬在Holy。”
游凭星眼珠翻了下,之后就没表示了。
被雨淋了大半天,皇服早已湿透,陆琛脱光衣服,指着胸前的疤,说:“这是你刺的。”
游凭星目视前方,这回连翻个眼珠都不屑,静静地靠在床上。
陆琛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疯子不吼已是难得,不能指望回应什么。
热水驱散冰冷的雨,陆琛站在花洒下,看着胸前的疤,笑得发苦。
曾认为每一道疤都是通往成功的一级台阶,他要踩着刺伤他的人爬到顶峰。可没想到,顶峰也有刺客。
刺客的共同点是都不爱他。
不爱他的就该被踩在脚下。
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但就是后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后悔和内疚的情绪,按照逻辑来讲,是游凭星亏欠更多。
热水减轻了躯体化症状,陆琛走出浴室,说:“今天本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但你把事情搞砸了。”
游凭星面无表情地在床上拼积木。
陆琛对一具没有意识的空壳自问自答。
“我策划了好久的婚礼,通知了很多人,但现在又要告诉他们,婚礼不办了。”
“因为我的爱人死了。”
游凭星怒吼:“谁是你的爱人?你不是爱我吗?你爱的是我,是我,我在这呢!”
吼完又用满床的积木打他,将陆琛眼下的红痣打湿。
陆琛揉揉眼睛,问:“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游凭星又不吭声。
他变成疯子也不愿意说爱他。
陆琛捂住眼睛维持体面,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过去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能不能原谅我?”
游凭星又开始叫:“原谅谁?谁死了?你死了?不对,你能说话,你没死。”
“那你倒是去死啊!”
陆琛低喃,“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在婚礼没了、下葬爱人的这天,陆琛很难过,想从游凭星身上得到一丝慰藉,于是缠着他讲过去,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说以后会对他好。但无论说什么,游凭星都不开口了。
那天之后,陆琛总是梦到过去。
每当他向游凭星寻求心理安慰时,对方都会无动于衷,如果他讲太多,游凭星听得烦了,就会大喊大叫。
医生建议他远离,但离开游凭星,他能去哪?
他的父亲逼着他杀了母亲,他纵容旁人杀了父亲,看着父亲杀了两个哥哥,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游凭星。
陆琛不想离开,也不想游凭星一直吼,所以把他关进了小黑屋。
他不想失去性格刚烈的游凭星,但人已经疯了,重塑一只洋娃娃要比守着一个疯子好很多。
从未有人做过的仿生人换骨术都成功了,陆琛觉着人格重塑要比换骨术的风险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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