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要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之前的我下葬,现在这副身体与你合葬。”
合葬本是两个人生前相爱的证明,却被游凭星当做制衡陆琛的筹码。
陆琛心凉。
历届皇帝只与皇后合葬,陆琛一直没给游凭星下葬,一是在考虑要让哪个身体住进皇陵,二是不敢面对断骨残骸。
破裂的脑壳,没有脊骨的皮肉,不完整的躯体……游凭星的残破,是他一手造成的。
换过身体后,游凭星先是装失忆用虚情假意敷衍,现在又恶语相加刀剑相向。游凭星只要醒着就会骂他,被骂他就觉着不对等,控制不住情绪,从而产生施虐的行为。陆琛通过暴力发泄内心的不满,并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对游凭星进行精神控制。
他越暴力,他就骂得越狠;他骂得越狠,他就越暴力。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陆琛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们已经好久没正常说话了。
陆琛拿游凭星没办法。
游凭星骂他时,陆琛想拧断他的脖子,但每次对方快要断气时,他都松手了;游凭星背着他搞小动作时,陆琛给他机会让他坦诚,但游凭星不说,憋得他一肚子火,只能通过暴力发泄;他想让他听话,但游凭星的承受能力太强,现在对那些难听的话都免疫了。
陆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隔三差五把人拖出来抄一抄,挨骂挨揍都认了;二是把人关进小黑屋,重塑他的人格。
后者显然会更有成效,但陆琛不想。
他爱着的是刚烈的游凭星,而不是没有独立人格的洋娃娃。
陆琛换了张床单,在床头柜上捡了只圆脸兔子蛋糕。
“张嘴。”
游凭星知道不张嘴就会被卸掉下巴,所以张嘴咬掉兔子耳朵。
陆琛躺在身侧,与他分食兔子蛋糕,就像他们在Holy分食甜点时一样。
“你不想与我合葬,就是想把过去的自己摘干净,不想与我有瓜葛。”
游凭星挑眉,心想:明知故问,自取其辱。
“你这是什么表情,是惊讶我为什么会猜透你,还是怕我生气?”
“我生气也就是多草草你,又不能像你似的拿刀捅我。你好好吃饭,乖乖听话,我就听你的。”
日光为雪白的面颊镀上金色,陆琛将游凭星的碎发揶到耳后,静静看着消瘦的轮廓。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更可能是游凭星饿的没力气骂架,二人难得安静片刻。
陆琛想让他多说些话,便又找了个话题:“超新星爆炸后联盟资源枯竭,一年前S星的战役,你几乎摧毁了联盟所有战甲;半年前的入侵,不过是他们的垂死挣扎。我用你的腺体启动了SEED,抵御了联盟的入侵。”
“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陆琛主动示好,游凭星不给他台阶下,反而将话题引向别的,“因为联盟不会再向帝国发动入侵,所以你废除了星际部队。”
陆琛点头。
游凭星放下兔子蛋糕,喝了口水,没说什么。
“我废除了星际部队的所有军职。你不怨我?”
游凭星淡淡道:“联盟不会再入侵,驾驶官不会再驾驶战舰,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星际部队养着一堆吃军饷的蛀虫,除了精神力一无所有,这些人早该被废除军职。”
他了解他,即便恶语相向、大打出手,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陆琛脸颊荡起两个梨涡,“奇川找你告状,你一直不跟我提,我还以为你憋着火。”
“我知道你在枕下藏了匕首,但还是不死心,想试试你。”
“就像你试莉莉安一样。”
游凭星愣住。
“你能说话那天,莉莉安没与我说。”
游凭星后知后觉,“你一直在监视我。”
陆琛点头。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没失忆。”
陆琛心思深沉又太过聪明,拆穿他没失忆不明说,藏着心思陪他演戏。游凭星自以为能控局,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下。斗不过杀不了,不服还没办法,只能丧丧地咬掉圆脸兔子蛋糕的另外一只耳朵。
“莉莉安挺好的,你别……”
陆琛笑着说:“我也挺好的,你为什么拿刀捅我?”
他们总是心平气和地说狠话,说生气了就往死里做。
游凭星皱眉,陆琛捂住他的嘴,说:“好啦,别骂了。我若是要动她,她活不到现在的。”
游凭星扯了点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像个蝉蛹,“今天怎么没去处理政务?继位后没什么活儿?”
“聊两句就撵人。看来比起聊天,你还是更喜欢艾草啊。”
游凭星今天没有杀人的兴致,过滤他的疯言疯语,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陆琛放完狠话难得没动作,只在床上看着他。
二人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维持虚假的平和。
快睡着时,陆琛说:“云齐搞得国库亏空,我废除星际部队,是想省下军饷,给贫民区修几条路。”
游凭星怔住。
这是他授勋元帅后,向云齐提过的。
他的提议,曾经被云齐驳回,现在由陆琛实现了。
游凭星心底五味成杂。
陆琛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过片刻,卧室内响起规律的呼吸声。
一样的午后,一样的兔子蛋糕,一样温润如玉的青年,但回不去了。
他们躺在床上,像两只晒伤的企鹅。
新帝继位,暴力推行新政,贵族叫苦,上层阶级哀嚎连连。
陆琛最近消停许多,没逼他说口是心非的话,没再侮辱他,也没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每晚都会做。游凭星通常是中午起床,下午刷刷终端,晚上像死鱼一样躺着。
今日,莉莉安来送午餐时说:“殿下征收,将Holy附近的土地用作农耕,并且Holy很多病人都回家了。”
为了保障王公贵族对核心资源的垄断,皇室将文学巨匠、科研学者、工程师等曾经为帝国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关押在Holy。
皇室用这座有进无出的养老院稳固阶级。
从Holy出去的人定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也必定会对囚禁他们的王公贵族不利。
游凭星说:“为了关人,将Holy附近的百亩沃土与世隔绝。这片土地,确实应该征收。”
莉莉安笑道:“Holy病人少了,很多同事被迫失业,拿到了补偿金。”
白日陆琛不在,游凭星偶尔会与莉莉安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排解心中烦闷。莉莉安从不过问他的伤,只是会在换季时为他送来毛毯和暖炉。他喝的水一直是温的,吃的饭也都是热的,床褥一直是干爽的,难堪时莉莉安从未出现过。座椅上都放着软垫,衣柜中多了毛茸茸的睡衣和棉袜,这些应该都是莉莉安置办的。
这位低调的护工从未说过“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却一直默默守护着他。
游凭星以为她是想回家,便道:“你可以回家,陆琛那边我去说。”
莉莉安摇头,“我没父亲,母亲为了不被饿死,将我卖到Holy。我的家早就没了。”
“我能遇见您,能从Holy出来,已经较比其他人幸运许多。”
Holy听命皇室,从Holy来到皇宫,是从狼窝到虎穴,何来幸运可言?
游凭星疑惑。
莉莉安说:“Holy为了让病人安心,要求护工,每月至少参加一次party。”
游凭星怒骂:“畜生!”
莉莉安回想曾经,满目疮痍,望向他时眼中才重新有了光亮,“是您终止了我地狱般的生活,所以遇到您,是我的幸运。”
初秋微风瑟瑟,吹动游凭星微长的卷发,莉莉安摸了个头绳,游凭星接过扎起头发。
脖颈露出几道红印和未消的青紫掐痕。
莉莉安看向别处,说:“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还是能很好的生活。”
她直视游凭星的眼睛,又说了遍:“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
过不去的,刻骨的恨,他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现在的他,回不到当初,忘不了过去,走不到未来,杀不了陆琛。
只能在这座囚笼里耗着。
陆琛是炽烈的。
阴暗扭曲的疯子不要平和,他要对方倾尽所有的爱。
尝过被爱的滋味儿,便认定了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变。
游凭星给过他短暂的快乐,那段美好的时光就像绚丽的烟花,“砰”的一声就没了。
从死缠烂打逼着对方说爱,到对方不爱非要做出来爱,陆琛的底线越来越低,现在甚至觉着游凭星不爱他也可以,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破镜难圆,陆琛不再提曾经,也不再逼游凭星服从。付出所有,却得不到同等回报的爱,虽然不平衡,但他认了。
谁让他非游凭星不可呢。
只要游凭星不再动杀心,他可以迁就对方,做最大程度的退让。
他们可以在午后散步,在林间下棋,在星空下作画……只要把人拴在身边,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伤疤。
他想,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日更!
张琳体态较比一年前明显消瘦,完全不复昔日风采。
“可以帮我个忙吗?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个忙。”
陆琛的等价交换,原来是从老师这学的。
游凭星说:“半年前有个老头到花园找我,让我帮他带话,结果没过几天就死了。”
星际部队已经废除,没人驾驶战舰,自然就不会需要战舰工程师。游凭星猜测,张琳来找他,是为了她的工作。
“我知道李经武的事儿,能来这里找你,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游凭星说:“我无权干涉皇帝的决策。张工请回吧。”
他对外人称陆琛为皇帝,对莉莉安直呼陆琛姓名,与陆琛相处时叫他贱狗。
同一个人,不同的称呼,越是熟络就越叫的不成体统。
张琳像是发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
“陆琛刚跟元帅订婚,就养了个宠儿。李家倒台后,全面封锁养宠的消息,前几天又突然说下月要结婚。”
游凭星愣住。
张琳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不急不缓道:“他说,结婚对象不是元帅,也不是之前养的那个。”
游凭星琢磨过味儿,陆琛的结婚对象是自己。
他们要结婚,而他是被外人通知的。
之前还知道装装样子,现在告白求婚都省略了。
也是,都C烂了,还要什么仪式感。
莫名有些失落。
张琳说:“毕竟有几年情分,陆琛继位后,待张家不薄,很多叫不准的事情都会问我。”
“我私下问过他,为什么突然结婚。”
“陆琛说,是想与你合葬。”
游凭星哑然,搞不懂陆琛为什么对合葬有这么深的执念。
张琳又说:“他说,不与元帅结婚,是因为元帅病故,待良辰吉日会安排下葬。不与之前养的人结婚,是因为李经武曾放出消息,说他养了个祸国殃民的妖精,怕名声不好。”
游凭星瞬间明了,陆琛做这些,是不想他的身上有污点。
他为他铺平了路。
五味成杂的感觉又来了。
陆琛令他憎恶,又会在不经意间让他感动。他想掐死陆琛,但也会有几个瞬间想摸摸他的头。
游凭星说:“这不是应该的么,谁叫他喜欢我呢。”
与张家前两次谈话皆是不欢而散,这次想必也好不到哪去,游凭星不想与她周旋,转身欲走。
张琳说:“陆琛偏执,认定的人一定会纠缠到底。他订婚的、养着的、准备结婚的一直都是你,从未变过。”
“刚并未做自我介绍,你却知道我的姓氏和职业。星际部队废除后,帝国就没有战舰工程师了。这半年我随先生从事生物基因相关工作,旁人都叫我张导。”
“只有不问世事的元帅会称我‘张工’。”
初秋风凉,游凭星拢拢领口,被识破身份后依旧神色淡淡。
见过奇川后,他已经摒弃尊严,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了。
因为陆琛要他做的,他只能服从,在意尊严也没什么用。
游凭星换了称呼,“陆琛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我说了,不会干扰他的决策。”
张琳说:“昔日元帅纵横星际,如今就甘心被陆琛囚禁在皇宫,当个禁脔吗?”
游凭星淡淡道:“不必激我,我没义务帮你。”
“陆琛暴力推行新政,贫民动乱日日围着皇宫游行,元帅可曾听到他们的呼喊?”
游凭星皱眉,“什么?”
“李经武自缢后,陆琛改宪法,司法机构招募新人,架空李家。李经武对陆琛母亲做过不好的事,陆琛报复有情可原,但联合王家搞得李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就未免有些太过。”
游凭星打断她,“我不关心陆琛的私人恩怨,你刚说贫民游行,这与李家有何关联?”
“李赵两家此前都与云慕连交好,李家失势,赵家唇亡齿寒,勾结从Holy出来的意见领袖,提前为自己铺路。”
“陆琛为贫民区修路、造房本是幸事。可帝国近半数贫民,造的房只够分给不到10%的,那剩下的90%怎么办呢?”
“赵家放话,让意见领袖煽动群众反对改革,执意跟陆琛对着干。不明事理的贫民本能接受一无所有,但看到之前一起生活的人突然有了住处,心中就不平衡了。”
国库亏空,建房用的是废除星际部队省下的军饷,贫民数量庞大不可能人人都有房。
陆琛在动李家之前就控制了舆论,暴力改革又捂嘴,群众不反抗都怪了。
张家主管土地买卖、房产建造,贫民动乱皇宫不得安宁,张家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所以,这就是张琳找他的目的。
游凭星说:“殿深墙厚,他们就算喊破了喉咙,声音也传不到我这里;国库亏空,他们就算撞死在墙上,也没钱建新房。”
要讲事实讲道理,而不是通过所谓的受害者有罪论,仅凭感觉来宣泄情绪。
张琳点头:“这个道理你我都懂,可贫民不懂,他们认为只要在这耗着,就会等来好结果。”
“就像元帅,明知陆琛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却还是助纣为虐,不问世事守在这安乐乡。”
游凭星还嘴,“若不是陆琛绑着,我为何要在这里?知道他做的不对,可我有什么办法?抵抗无用、也改变不了处境、更杀不了他,那为什么不让自己活的轻松些呢?”
“徒弟翅膀硬了,张工教不了,就要拉我躺枪?”
“张家有难,你找我帮忙未果,就恼羞成怒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同样受陆琛欺压、甚至比你们家还要惨很多的我?”
被畜生没日没夜地压榨,游凭星憋了一肚子火,今儿个尽数宣泄给张琳。
张琳被连续三个反问怼得哑口无言,缓了好久才说:“没想到许久不见,元帅一改往日品性,说话夹枪带棒,真是毫不客气。”
游凭星冷哼。
张琳不再激他,将话题转移到陆琛身上,“皇室百年,不乏有贫民不满,通常遇到游行的情况,皇室会派言官安抚,或者干脆冷处理。”说到这里顿了下,也学游凭星,对陆琛换了个称呼,“但我们的新皇帝不一样。”
“皇帝觉着烦,就下令将建好的房屋,挂牌出售给王公贵族了。”
游凭星太阳穴突突跳。
打着给贫民建房的名义,搜刮中产阶级资产,这不是加剧阶级矛盾么!
张琳若是像李经武或奇川那样为一己私利,他绝对不会管。但住房关乎民生,他不能看着疯狗把帝国毁了。
陆琛强迫他这么久,游凭星早已对自己的处境淡漠,但陆琛伤害的是贫民,是他那些食不果腹、救他于水火的小伙伴,骨血中的良知要求他不能坐视不理。
游凭星说:“我与他说。”
傍晚,餐桌。
陆琛拎起龙虾,节骨分明的手仿若在拆一件艺术品,剥虾剥得雅致丝。这双手能优雅地剥虾,也能残暴地杀人。
白嫩鲜美的虾肉放到游凭星碗中,陆琛说:“多吃点儿。”
洋娃娃体态本就羸弱,这半年又被陆琛换着花样折磨,浑身上下没剩二两肉,一两长在脸上,一两长在屁股上。
没日没夜地做,醒了见陆琛那张脸就反胃,能吃下去东西都怪了。
游凭星就着虾肉扒拉大米饭,使大劲吃了多半碗,出一脑袋汗。身体被陆琛弄废了,走路腿打圈,吃饭就出汗。
“你什么时候看监控?”
被监控的人问监控者什么时候监控他,问得理直气壮。
陆琛将嘴里的肉咽下,从耳朵里拽出个直径3mm的圆球,说:“一直戴着。”
他一直将监听器放在耳蜗。
怪不得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风吹草动,原来是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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