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话,一旁的郑大人就停下了筷子。
李昭漪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不光是他,其实温朝鸣也隐约感觉,这位殷先生似乎不简单。但是他一时也猜不出面前人的身份,只好笑道:
“二位怕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恰巧见过?”
颜珩舟低头喝茶,懒得说话。
“应当没有。”云殷道,“殷某也是第一次下江南。”
“许是小公子长得太好。”他道,“让人无端便想亲近几分,所以才会觉着亲切吧。”
温朝鸣:“……”
……嗯?
他不是傻子,这话听着可进可退。暧昧够不上,但搭讪足够了。无端想亲近……啧,这殷先生看着文质彬彬,竟然也是个看着美人就走不动道的。
不行,他想。
他得替颜珩舟护着些。
这么想,他便道:“殷先生说得倒也是。珩舟这弟弟啊,在应锦也是出了名的。不仅长得好,性格也好。这不,前些日子刚千挑万选地订了门亲,家里头宝贝着呢。珩舟,是不是?”
颜珩舟:“……”
“……啊。”他说,“是有这么回事。”
但这是因为问的人太多了,他对外的搪塞说辞。温朝鸣你小子正事不干,八卦消息灵通是吧?
他已经不敢看对面云殷的脸色了,就听云殷道:“原是如此。”
他温和地笑了笑:“定了哪家姑娘?”
温朝鸣:“……”
问这么细?
他用眼神求助一旁的颜珩舟,颜珩舟瘫着张脸,只当没看见。
李昭漪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你们先聊。”
他去如个厕冷静一下。
推开门,一路往外走。
一直到了僻静的后院,他才松了口气。
他正打算吹吹风,等一会儿再回去,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李昭漪眼睫一颤。
他刚准备回头,腰上就突然一紧。
有人搂住他的腰,带着他轻巧地换了个朝向,然后,将他困在了手臂和廊柱之间。
李昭漪的后背贴在廊柱上,紧紧的。
云殷离他也很近,他又试图往后贴了贴,听到了廊柱后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是一个视线的死角。
廊柱前,隔着一扇花窗,是人来人往的大堂和有说有笑的食客。廊柱后,刚刚在宴席内还彼此装作不认识的人此时此刻姿态亲密,像是下一秒就要亲吻。
云殷的视线也确实落在了李昭漪嫣红的唇上。
李昭漪酒量很差。
他喝不了很多酒,果酒也会有反应。脸红彤彤,嘴唇也鲜妍。这些日子他跟着颜珩舟,看上去吃得不错睡得也不错,这会儿看着唇红齿白眼神清澈。
什么都好,就是看上去没怎么想过他。
云殷的眼神意味不明。
他这么不客气,李昭漪脸上慌乱了一瞬。但到底有心理准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用气音说:“你不怕被人看见?”
云殷没回答,反问:“定亲?”
李昭漪就不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在瞎操心。
既然云殷不在乎被人看见,那么他在乎显得很傻。
云殷的语气堪称逼问,他原先的心虚消失,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于是反骨又冒出来,继续用气音小声说:“跟你有关系?”
云殷:“……”
几天不见学坏了。
他被气笑了,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李昭漪抿着唇偷偷抬眼看他,眼角眉梢透着一点克制又灵动的狡黠,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又卡在了喉头。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那届时,婚宴要请臣么。”他道,“臣也好带一份厚礼。”
李昭漪瞪圆了眼睛。
“臣想想。”云殷数,“就带……栗子糕,山楂糖,杏仁酥,每样称一斤怎么样?”
李昭漪:“……”
他说:“是不是有点寒酸。”
一边说,一边咽了下口水。云殷说的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
云殷垂眸看他,片刻后还是笑了:“小吃货。”
“把我气死算了。”他淡淡地说。
李昭漪好端端地又被骂了,这几日原本就不多的想念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他板着脸:“你完了。”
“我完了。”云殷道。
语气漫不经心。
李昭漪瞪他,觉得这人又开始变得讨厌又可恶。他推开云殷就要走,云殷也没拦他,慢慢悠悠地跟在了他后头。就见李昭漪走了没两步,又气势汹汹地转回来。
“那人是谁?”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倒是没忘了正事。
云殷眸光流转:“陛下这是关心臣,还是关心朝事?”
李昭漪:“……”
“都不是很关心。”他说。
云殷看着他板着的脸,忍了一下,才忍住了在这里不管不顾亲他的冲动。他拽住马上要走的李昭漪,不再逗他,他道:“我还有点事,过两天回来。”
“一会儿不会发生什么事,吃就行。”他道,“但是记得回去跟颜珩舟说,跟温朝鸣相处的时候留个心眼。”
李昭漪愣了愣。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这是正事,他很认真地应声:“好。”
语气还有点紧张。
脸颊被捏了一下,他听到了一声自言自语般的“怎么这么可爱”。
只是不等他生气,云殷已经先他一步回了席间。盯着对方的背影愤怒了一会儿,他还是默默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等确认了这会儿回去不会引起怀疑之后,他才悄无声息地回了席间。
正如云殷所说,剩下的宴席十分无聊。
李昭漪不懂商贾之事,听颜珩舟和温朝鸣他们闲聊听得昏昏欲睡,只好默默低头吃东西。等吃过饭回去,肚子撑得都有些难受。
回去的马车上,他跟颜珩舟说了云殷的话,颜珩舟若有所思:“这样啊。”
“奇怪……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
他想说什么,看了李昭漪一眼,却又停顿了几秒。
“算了。”他道,“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和温家的生意我往后推一推,他说几天后就回来了是吧?”
李昭漪点头。
颜珩舟做了决定,又看了他一眼,幽幽的。
“小琅。”他道。
李昭漪:“……”
他一个激灵,挺直背脊,就听颜珩舟道:“我们的乖乖小琅,学会背着哥哥跟情夫约会了。”
李昭漪:“……”
虽然,但是。
他有些艰难地说:“不是情夫……”
颜珩舟拍案而起:“你还想给他转正!”
李昭漪:。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李昭漪被迫听了好几遍“谈恋爱要多长几个心眼,有些男的最会骗人千万不能相信他们那张嘴”的、来自兄长的爱的教育。
两天后,云殷果然如约来到了颜府。
云殷来的时间很吊诡。
子时,李昭漪已经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了外头似乎传来了动静。
他这两日一直睡不踏实,一睁眼就醒了,云殷看见他还愣了一下,随即道:“你那便宜哥哥现在住哪间房?”
他一身黑衣,显然不是走正门进来的。
李昭漪一边引他往颜珩舟的房间走,一边想到了颜珩舟的那句“情夫”。
他有些沉默,云殷倒是浑然未觉。夜里冷,他逼着李昭漪披了件大髦,才跟着他往外走,一路上站在外侧替李昭漪挡着风,等到了地方,李昭漪说“我回去了”。
云殷却道:“留下吧。”
“心里慌。”他笑了笑,“陛下在会好些。”
难得示弱的话,李昭漪以为自己没睡醒幻听,但鬼使神差的,对上云殷的眼睛,他还是跟着对方一起走了进去。
颜珩舟居然还没睡。
屋里点着灯,李昭漪带上门。
颜珩舟穿了件单衣,正在书桌前看账,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却没什么意外。
“来了。”他道。
他把账目合上,从抽屉里拿了封密函,直截了当:“这两日我让人去查了一下温家,也算是查出了一些问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
他递给云殷,后者接过去扫了一眼。
“有用。”他道,“谢了。”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来,李昭漪把脱下来的大髦还给他,他权当没看见。
李昭漪眨巴了一下眼睛,要把大髦收回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又适时地搭在大髦之上,把它轻轻往自己那里扯。
颜珩舟:“……”
逗猫呢这是。
这样拉扯了两三回,李昭漪一把把大髦扯了回去。
猫不玩了。
云殷手上落了个空,也没在意,只是抬起头问颜珩舟:“你怎么看?”
颜珩舟还没回过神。
云殷:。
李昭漪说:“哥哥,有坏人叫你。”
颜珩舟:。
他说:“坏……哦不是,我觉着吧。”
他顿了顿,瞥了一旁一脸平静地揪大髦毛毛的李昭漪,突然道:“小琅怎么看?”
他把密报递给李昭漪。
李昭漪接过去,垂了眸,认真地看起了纸上的文字。
少顷,他眼神微微停顿了一下。
无非就是官商勾结,互相利用牟取私利。
商借官的势,官借商之手分一杯羹。这些年打仗,为了支援边境,颜氏的日子都难过了些,在生意之上也没了先前的胆量和魄力。
颜珩舟作为家主步步为营,殚精竭虑。看上去风光,内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但是温家不同。
温家早些年只能算是豪富,底蕴地位却远不如颜氏。是近些年开始做起贩盐的生意,才逐渐做大,成为江南名声赫赫的富商之一。
燕朝实行盐引制度。所谓盐引,就是盐商从朝廷获得的贩盐凭证。
一般来说,每年的盐引数目都有定数,只是近些年朝局混乱,原先依例可循清晰可见的贩盐生意,却逐渐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其一,便是盐引的分配。
密报中,简单地对近两年盐引的数目分配进行了归账,发现对于温家,盐引的发放似乎格外“慷慨”,审核也格外宽松,以至于温家获得了大量的盐引,几乎是发了一笔横财。
其二,还是和打仗有关系。
打仗需要粮食,在战事最吃紧的一段时间内,为了能让边关有充足的粮食供应,盐引的贩卖曾经开放粮食购买的途径,换得的粮食直接运往边境。
但是……
李昭漪抬头:“他们真的给了吗?”
“账至少是做平了。”颜珩舟道。
他耸了耸肩,“实际……谁知道呢。或许小琅的情夫知道吧。”
“呃。”他说,“我什么都没说。”
李昭漪:“……”
云殷若有所思:“原来陛下喜欢玩这种。”
“也不是不行。”他道。
李昭漪:???
手上的大髦直接砸过去,云殷一把接住。一旁的颜珩舟对着发小翻了个白眼,就听李昭漪道:“所以,是那个按察使?”
两人俱是一怔。
云殷最先反应过来,舒展了眉眼。
他道:“是。”
现如今,李昭漪的反应速度和联想能力早已超出了他和蔺平的预期。
遇到事情,他能看懂表面文字底下的深意,也能快速地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联系起来,譬如他和云殷说开的第二天,影卫进来的那个没头没尾的奏报。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清晰明了了。
温家在江南也算是豪族,还牵涉到一个按察使。这只是冰山一角,按照李昭漪的猜测,能让云殷大动干戈地下江南,这事一定牵连甚广。
这的确是个大案、要案。
但是云殷纠正他:“让臣大动干戈的是陛下。”
李昭漪装作没听见。
他问颜珩舟:“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颜珩舟努努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决定权,让他问云殷。
李昭漪刚刚没搭理云殷,这会儿看上去却也是镇定自若,转过头坦坦荡荡地继续问云殷: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云殷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说:“陛下想知道,臣讲给陛下听。稍等。”
稍等的意思,就是当朝摄政王和发小兼燕朝最豪富的皇商商议完剩下的细节,然后像个登徒子一样大半夜地翻窗进颜氏金尊玉贵小少爷的卧房,把他按在床榻之上亲。
李昭漪其实也没睡着,云殷带着凉意垂眸找他的唇的时候他又要抬手。
云殷抓着他的手腕放到脸侧,嗓音很哑,语气平静,说出的内容却远没有那么平静:“打。”
“没出够气,臣让陛下打,打多重都行。”他侧过脸,嘴唇在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摩挲,克制的,“臣顺便预支一下一会儿的,一耳光一个吻够不够?”
李昭漪眼睫发颤。
他轻声说:“无赖。”
云殷深以为然。
他垂了眸,眼睛里眸光流转。
自京城到江南,自中午的宴席到刚刚的夜谈,他已经忍了太久。
他俯下身,试探性地触碰身下人微张的嘴唇,确认自己没有得到太多的推拒之后撬开了对方的唇齿。帷帐之内,隐约的喘息声渐起。
第二日,李昭漪恹恹地坐在颜家的花厅。
今日老太太精神好,也来用早饭。
李昭漪被她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拿着勺子乖乖喝粥,却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
唇角的伤口疼得他一个激灵,老太太也发现了,语气关怀:“怎么了乖乖?嘴唇怎么破了呀?”
“没事。”颜珩舟看在眼里,竭力克制语气中的冷笑,和和气气地说,“刚刚入春,花都开了,晚上虫子多。小琅可能不小心被咬了吧。”
李昭漪:。
他心虚地把脸埋进碗里。
一直到吃过早饭,温朝鸣又一次登门拜访,他脸上的热意才褪去了些许。
商议归商议,李昭漪也知道,这事不好办。
温朝鸣来得很急,他找颜珩舟是谈生意的。
温家这一年来生意不好做,李昭漪登基之后,朝政落到了云殷手中。云殷虽不至于大动,但有些事远远没以前那么好操作。
温朝鸣想和颜家谈合作,颜珩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他不免生疑。
李昭漪看着担忧,颜珩舟却并不着急。
同样不着急的还有那日夜里偷香了个过瘾的云殷。
一吻过后李昭漪十分后悔,不止是后悔一时轻易让云殷得手,更后悔被云殷一亲,他想问的东西就忘了问。色令智昏至此,当朝陛下——
当朝在逃陛下十分羞愧。
他想问的也不止怎么办,因为第二日醒过来,他又想起一件事。
昨夜,云殷说他心慌。
这当然是玩笑话,毕竟他看着就不像慌张的样子。但云殷说话从来不会随口一说,哪怕是玩笑也有缘由,说这句话意味着对他来说这事很棘手。
但李昭漪想不通为什么棘手。
论复杂程度,这案子牵连多地,确实牵涉甚广。论牵涉其中的人,确实有封疆大吏也有一方豪族,但是——
云殷是掌兵权的摄政王。
所谓权力,无非就是政治上的地位配上武力的保障。云殷这种乱臣贼子的标配,若不是他不想,掀了锅直接上位做个雄主也不是不行。
他怎么可能会怕这些人?
李昭漪想不通,却又拉不下脸第二次问云殷。
于是某位摄政王好容易亲近了人一回,一夜之后莫名其妙又被打回原形。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没能近李昭漪的身。问就是睡觉,再问就是心情不好。
就这样过了几天,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这一日是个阴雨天。
李昭漪从前最讨厌阴雨天,因为很冷,而且冷宫会很潮湿。
这份讨厌一直到云殷住进澄明殿为止。
云殷住进澄明殿之后,每逢下雨,他大多数时候都会留宿。用过晚膳,两人就在寝殿里各干各的事,一直到入睡,半开的窗外都是朦胧的雨声。
就好像他和云殷都被雨短暂地困在了这一方天地。天地里除了他们俩,什么也没有。
这天他也和云殷在一起。云殷以一省巡抚门客的身份悄然拜访,在颜氏已借住了两三日,那日言语上的调戏成了借住光明正大的借口。
温朝鸣不疑有他,私下里还隐晦地提醒颜珩舟注意保护李昭漪。
用过午膳,李昭漪和云殷在颜家的书房,李昭漪趴在窗边的卧榻上看窗外连绵的大雨,远处的亭台楼阁朦胧一片,像是画。
他说:“你总是这样吗。”
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背后都有着无尽的深意。
每一步荒废的、无意义的棋子,却又在不久之后成为了关键的一点。
但云殷知道他问的又不是这个。
他抬起头,看着李昭漪秀丽又平静的侧脸。
一年,谁的变化都很大。
他的,李昭漪的。
当年冷宫里那个瘦弱的、看起来像是幼猫的小少年,如今漂亮而眉眼沉静,隐约有了年轻的帝王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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