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一个月回来两趟,每次都会给贺悦带一堆好吃的——虽然大部分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这天,莫远如常跟店老板告别,提着一篮梅花酥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走到半路,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生锈的铁,这味道有点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闻过。
莫远皱了皱眉,继续往上走。
离村子还有五十来步时,莫远终于觉察到了分明的不对劲。
太安静了。
平常这个时候,应该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大嗓门的女人们一边看着小孩,一边聊天或骂街,更有甚者提着鸡毛掸子撵得儿孙满村乱跑,是决不可能安静的。
那股奇怪的味道愈加浓烈,莫远心头愈来愈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然后就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
口鼻涌出鲜血,瞳孔放大,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歪着,莫远认出来是村子东边的一个猎户叔叔。
他骇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朝村子深处看去,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井口,树梢,门槛……这些人都是被很迅速的杀死的,死状不一,有的是被大锤砸到,有的是被刀子切开。
这些人在半个月前还笑吟吟的跟他打招呼,今日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无声息。
莫远大脑空白了两秒,然后一把扔下手里的篮子,飞快地朝自己家奔去,同时运转起了他会的唯一内功小天圆术。
半柱香后,莫远脚步忽地一顿,因为他听见家的方向有人声,还有刀兵声。他沉思片刻,定了定神,绕路从茅屋后面翻过围墙,进了院子,又从后窗钻了进去,刚一进去,便被人拉住了。
贺悦紧紧拉着他,脸色煞白,罕见地露出惊慌表情,“六哥哥,别过去,危险!”
莫远:“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悦:“怪物!”
莫远闻言下意识从门缝朝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好几个个趴在地上,浑身披着血的“蜘蛛人”,正围在何草草身边,而林冀靠在檐下,用手按着腹部,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真的是怪物!
莫远看到那些东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何草草下意识朝屋内看了一眼。
下一秒,其中两只“蜘蛛人”一跃而起,背后八根“蜘蛛脚”狠狠刺向何草草,她头也不回,手中寒芒一闪,两根蜘蛛脚齐齐而落,何草草则趁着空隙抽身而退,退至屋前,拉起林冀闪进里屋。
何草草站在屋门口,目光紧紧盯着门外那几个“蜘蛛人”,“小六,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不是过两天?”
“我……”莫远声音有点发抖,“刘师傅说我干的活好,破例让我提前两天回家。”
他四处乱瞟,最终从墙上拿下一根曾经被用来揍自己的鸡毛掸子,上前站到何草草身后,“娘,这些是什么东西?!”
何草草喝道:“离远点!”
顿了顿,她轻声道:“你不用知道——林冀,带着他们先跑,别在这里碍我手脚。”
莫远:“不——”
下一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立刻浑身不能动了,张嘴也说不出话。余光里,莫远看见他爹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是莫远第一次知道他爹居然也会一点武功。
林冀把莫远扛到肩头,伸手又牵过贺悦,朝后窗走去。翻过窗户,后院里拴着一匹马,正是三年前搬家时骑的那一匹。
林冀把莫远摁到了马背上,用绳子捆好,然后把阿悦抱了上去,只浅浅系了一道安全绳。两人背靠背跨坐在马背上,后背紧紧贴在一起。
莫远大骇,瞪着林冀,冲他拼命眨眼睛。
而林冀深深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照顾好你弟弟。”
旋即他在马臀上轻轻一拍,白马长嘶一声,很有灵性地明白了林冀的意思,背着莫远和贺悦撞开围栏,沿着山路朝村子外面奔去,速度非常快,几个“蜘蛛人”察觉异样,想围过来,却根本来不及。
莫远在马背上颠簸,眼睁睁看着小茅屋、山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山路的转角处。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莫远知道家里绝对出了大事。他急得眼眶通红,泪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得再次运转起小天圆术,小半个时辰后,他感到一股气流从双肩喷出,身体为之一轻。
穴道被冲开了!
莫远大口喘息两声,开始挣扎,想要将手从束缚中挣脱出来,奈何林冀系的是死结,他挣了半天,粗大的麻绳分毫未动,这时,他余光里看见了马搭子上露出来的短刀刀柄。
莫远自己当然够不到,他微微偏过头,喘着粗气对阿悦道:“刀.. ...悦,把刀.....把刀递给我!在...在袋子里面……”
顿了顿,他用哀求的语气补充道:“你够得到的......求求了!”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悦动了,他缓缓地朝一侧倒去,看样子是听话地去拿刀了,莫远小心翼翼收起了动作,喘着气等待着。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短促的痛呼,后背一空,紧接着便是人跌倒地上,肉/体与地面相撞的巨响!
莫远扭过头,只见一抹刺眼的红顺着山坡滚落,消失在山崖间。他心跳似乎停滞了一瞬,浑身冰凉,下一秒他瞪大了双眼,几乎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阿悦!!”
“阿悦……悦……”
声音徒然在山谷里回荡。
莫远快要急死了,他再次拼命地挣扎起来,忽然他胸口一痛,紧接着一股腥甜涌出喉咙,原来是他太急躁了,内功运转时不小心出了岔子,走错了道,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中的走火。
他咬着牙,把血咽了下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马儿转过一个弯,接下来是个很陡峭的大坡,大坡尽头隐隐约约站着几个人,皆穿着黑色的短打,脸上扣着奇形怪状的面具。
黑衣人见马儿奔来,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拿出了一把刀,微微俯身,做出要斩马腿的动!
而白马像是刹不住似的朝那几个人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莫远俯身咬住缰绳,狠狠一拉!
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不料一个黑衣人扬起手,短刀脱手而出,眨眼间出现在百米之外。
“嗤!”
马蹄被刺中,马儿哀嚎一声,侧倒下去,莫远自然跟着摔在了地上,肩膀撞到了一块石头,骨头碎了似的疼,让他几欲昏厥。
黑衣人围了上来。
人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莫远将手狠狠一抽,只听“咔嚓”一声,剧痛从手腕传来——他左手腕脱臼了,但也因此从绑得死紧的绳子里脱出。
莫远强忍着剧痛,捂着手腕,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不要停!
——然而还没跑两步,莫远就被人从后面踹倒了,两个黑衣人按着不断挣扎的他,其中一个黑衣人不耐烦地扇了他一巴掌,声音低沉地喝问道:“喂!你是从山上下来的?”
莫远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血沫子飞了出来,他恶狠狠盯着地面,没有回答,下一秒右手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另一个黑衣人的下巴!
那人面具飞了起来,还差点咬到舌头,恼羞成怒下,拔出腰间的短刀就冲着莫远的太阳穴刺去!
莫远眼皮轻轻一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把短刀即将触碰到他的太阳穴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把刀从刀尖开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点点被搅成了齑粉。
莫远咳出一口鲜血。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大叫一声,满脸惊慌地朝后逃窜而去,然而刚站起来,就仰面跌倒在地,瞳孔慢慢放大,身下淌出鲜血。
另外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瞳孔便同时骤然一缩。
肉/体被割开的声音细而轻,鲜血和内脏顺着被剖开的腹腔流出,淌了莫远一身,良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握住左手手腕,狠狠一掰,咔嚓一声,关节合拢。
莫远沿着山路摇摇晃晃朝山上走去,浑身疼得发抖,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不知走了多久,莫远终于回到了贺悦掉下去的地方,他蹲下来,朝山路旁边朝下望,这不算一个悬崖,至多能算一个陡峭的坡,但坡上覆盖着带刺的灌木和尖石,滚下去肯定要脱层皮。
莫远心揪着疼起来。
他慢慢朝下爬去,一刻钟后地面变得平了,这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山之上摇摇欲坠,暮色正在靠近大地,树林里很黑,莫远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喊着贺悦的名字。
到处走,找不到。
一瞬间莫远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他冲进树林里,一遍遍喊着小孩的名字,从早上到下午都没人回应……而这次他途中回了十几次头,却没有再看见那只狡黠的小狐狸。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前方三步远的灌木丛中,躺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小小的,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莫远心仿佛被人捏住了,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地、一步步靠了过去。
那是一具尸体,穿着红色的花袄子,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天空,肚子被什么野兽咬开来了,腹腔已经空了,内脏不翼而飞。
景色模糊,夕阳如血,道旁婆娑树影后似乎藏着无数魑魅魍魉,偷窥着路上的少年,窃窃私语声源源不断——沙沙,沙沙,沙沙沙。
杀杀杀。
初春,乍暖还寒时候,风依旧很冷,树叶沙沙作响。
东边来了一片灰色的云,随着冷风一点点朝这边移动。
另一边仍然是落日。
莫远痴痴地盯着那具尸体,从身体里渗出来的血液已经在衣服上干涸了,一动便像要把皮都撕下来,他身上一般是褐色的,一般是灰色的,像一只毛色驳杂的野狗。
不知道站了多久,莫远颤抖着朝前走了一步,然后整个人蓦地朝前一跪,摇晃两下,朝前倒去,脸紧紧贴着腐烂的落叶和泥土,他想挣扎着爬起来,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眼皮越来越沉,莫远余光紧紧盯着灌木丛中那点红色,晕了过去。
“啪嗒啪嗒……”
莫远骤然睁开双眼,雨水打在脸上的触感微微刺痛,他浑身都被泡在雨水里,整个人有种被快要被淹没的错觉。四周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他耳畔除了哗啦哗啦的雨声,还有呼吸声,粗重的呼吸声,隔着雨帘依然清晰。
莫远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不料刚站直,一双“手”便搭上了他的肩头。
莫远整个人僵住了,下意识便要回头,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硬生生忍住了,他意识到了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匹狼,爪子毛茸茸,带着尖利的指甲,粗重的呼吸吐在他后颈那块皮肤上,带着隔着雨帘也无法忽视的腥臭味。
古话说,狼搭肩,莫回头。
狼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他们会想人一样站起来,把爪子搭在你肩膀上,只要你一回头,就露出了自己的颈部要害,一口咬下去,血溅三尺。
莫远朝前一扑,一个前滚翻,甩掉了身后的野兽,并从地上摸到了一根树杈,一个闪身躲到了树干后面,后背靠着树身,握紧了手上的树枝,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莫远微微眯起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仔细辨别着与众那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但他没有逃。
他不能逃。
莫远脑海中又浮现了阿悦被掏空内脏的身体。
——是这只狼干的!!
他要给阿悦报仇!
狼围着树身转了几圈,脚步在枯枝败叶上移动,越来越快,莫远岿然不动,手中树枝如同利剑,朝着狼的方向。
狼脚步一顿,扑上来了!
莫远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根本没躲,握着树枝的手腕微微一抖,树枝末梢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刹那间,狼发出一声哀嚎!
雨帘中迸出一道血箭。
狼的身体重重掉在地上,温热的血液射在莫远脸上,带着最原始的属于战斗和死亡的、让人血脉迸发的气息。
莫远忽然感觉饿了。
腹中空空荡荡,他不知道已经睡了几天了。
莫远跪下来,捧起野兽的尸体,找到它刚刚被割开的颈动脉,一口咬上去,滚烫的血液流入喉管,他觉得畅快极了!淋漓极了!
喝完了血,莫远摸索着找到刚刚的地点,摸到那丛灌木里的尸骨,抱着那小小的身体,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声音哑得不像人声。
眼泪混合着雨水淌下来,莫远手指抚摸过小孩细瘦的身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见见弟弟的最后一面,可惜天太黑了。
最终,莫远抱着贺悦怔怔地坐在雨中,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他不能在等下去了。
爹娘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得回去看看。
莫远蜷了蜷手指,伸手抓起了一旁的树枝,站起身。
他给阿悦挖了个浅浅的坑,把尸骨放进去,然后捧起一边的泥土和败叶,将坑堆成一个坟包,最后把树枝插在坟包后面。
洒下最后一捧土时,莫远又忍不住哭出来了。
莫远转过身,朝背后一个方向走去,他不知道这片林子的出口在哪,但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他必须找相反的方向。
背道而驰。
可是天真的太黑了,莫远在林子中跌跌撞撞的前行,被石头绊倒了好几回,撞到斜出的树干上,或者带刺的灌木丛中,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喂!”
莫远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喂”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不是阿悦。
莫远下意识远离了两步,架起防御的姿态。
那个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喂,你是谁家的小孩?”
莫远没说话。
那人又问:“你知道上面的村子出了什么事吗?”
莫远终于开口了,语气却很不客气:“你是谁?”
那人道:“在下叫齐衡轩,是屠月宗宗主……哎呀,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屠月宗,总之我是一个好……”
莫远厉声打断他:“江湖人?!”
齐衡轩:“嗯?”
莫远没有说话,下一秒他忽然身形一闪,出现在齐衡轩面前,食指戳向他喉咙,快得仿佛一道残影。
千钧一发之际,齐衡轩伸出两指,轻松夹住了他的食指,然而不料刚刚碰到他的指头,手掌却一疼,一到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他的手掌中央,硬生生截断命纹。
但这个古怪少年手里分明没有任何武器!
齐衡轩悚然一惊,飘身朝后退了三步,拔出腰间佩剑。
莫远冷冷地盯着地面,“你是来杀我爹娘的人?”
齐衡轩:“什么?!”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小莫愁的孩子?”
莫远脊背如野兽般紧绷,像随时会发起攻击的野犬。
齐衡轩道:“我是你娘的朋友,我刚刚上山看见那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还在你家门外看见了姓林的……你父亲的。”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尸体。”
莫远瞳孔一缩,身子微微一颤,眼眶里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流出来了,沿着脸颊朝下滚动。
“我娘呢?”
过了好半天,莫远才低声问。
齐衡轩:“没找到尸体……等等,你眼睛怎么回事?!”
莫远缓缓抬起头,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眼睛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道:“嗯?”
齐衡轩吞了吞口水,“你先冷静一下。”
莫远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现在是什么时间?”
齐衡轩:“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午时。”
“午时?”莫远好像很惊讶,他睁着大大的红色眼睛,“不是午夜?”
“怎么会是午夜呢?”这下轮到齐衡轩惊讶了。
莫远仰起头,直视着缝隙间落下的日光。
他喃喃道:“……好黑啊。”
齐衡轩:“你……看不见?”
莫远伸手捂住眼睛,低下头,然后慢慢蹲下来,肩膀收缩,整个人蜷成一团。
他呵呵呵地笑起来,肩膀不断地剧烈耸动。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瞎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瞎了哈哈哈哈!”
原来不是天黑,是我瞎了啊!
笑着笑着,莫远忽然朝自己眼眶伸出手,似乎想把眼珠子活生生挖出来。
齐衡轩大惊!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忌惮了,飞身上前,一把拉住莫远胳膊,把他拽了起来,“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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