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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一清一浊两道力量相触的刹那,双方瞬间急头白脸地向彼此扑去,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般地撕咬起来。
但叶淮到底不是黑袍人的对手,缠斗数个来回后,灵力被黑袍人狠狠一撞,远在数百米开外的叶淮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江荼当即翻掌送了几道灵力入叶淮体内,将试图影响叶淮金丹的浊息赶出他体内。
交锋暂歇,叶淮擦了擦唇角,可怜兮兮地向江荼告状:“师尊,他咬我。”
江荼本想说,难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犬科,打斗用牙咬么?但看见叶淮惨白的脸,话到嘴边,只得改口:“咬你哪里了?”
叶淮便将脖颈凑到江荼身前:“这里。”
江荼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黑黢黢的孔洞,像蛇的毒牙,刻在叶淮的脖颈上。
…还真用咬的,这个黑袍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荼看着叶淮,就像看见自家的小黑狗被别家的狗咬秃了脖颈,眉头一皱,荼蘼花即刻替叶淮将伤口弥合。
“以后不要一上来就动手,”江荼看着小徒弟光洁如新的皮肉,“还疼?”
叶淮摇摇头,神神秘秘地凑近:“师尊,我刚刚趁他占了上风,悄悄在他身上留了一道灵力…师尊,我做的好吗?”
江荼一愣,不知该夸他情急之下,还能想到如此方法锁定黑袍人的位置,还是无奈他竟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向他讨要夸奖。
这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看过来,江荼发现自己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做得好。”江荼捏了捏他的脸颊。
无相鞭卷起瑟瑟发抖的巡逻队修士,将他们齐齐甩出战圈,丢进天河结界内。
黑袍人没有阻拦,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江荼。
江荼冷嗤一声,飞身袭上!
身后,叶淮如影随形,江荼无比确信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叶淮专注的眼眸。
他从来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习惯身边有人同行。
长鞭与长剑相撞,与此同时叶淮的灵力开始发作,如藤蔓紧紧锁住黑袍人的手臂。
黑袍人闷笑一声:“江长老以为,我察觉不到那条蠢狗的小动作?”
被骂做蠢狗的叶淮挥剑,自上方一剑劈下:“你才是狗!我是麒麟!”
江荼眉心直蹙:“你和他争这个做什么?”
他手臂发力,用力一拽——
长剑脱手而出,黑袍人的武器就这么被江荼卸下,同时卸下的还有他握剑的手臂。
黑袍人被江荼拽得踉跄几步。
他的过分顺从十分古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荼左手取下发簪,以尖端狠狠刺向黑袍人面具!
这柄发簪是他的贴身之物,他魂归地府时身上衣服破烂,唯独发簪光洁如新,伴他千载岁月,是江荼力量的化影。
足够让黑袍人魂飞魄散。
然而黑袍人的视线始终落在江荼发簪上,不躲也不避,直到发簪扎碎面具的咯啦声响起,才蓦地发出一声低笑:“…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黑袍人的面具不断碎裂,一块又一块碎屑向下坠落。
浊息填补着面具的裂隙,漆黑的,像雨后淤堵河道的黑泥,却克服了重力,向江荼缠抓而来。
叶淮留在黑袍人身上的灵力想要阻止,却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
仿佛天地都在颤抖,恐怖的剧痛袭来,好像有一只手要把江荼的灵魂拽离身体。
说来可笑,这种感觉江荼很熟悉,恰是身体受浊息腐蚀到了极点,即将开启自我保护昏厥前的痛苦。
江荼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凭借意志力,要将发簪再往深处扎入,最好直接碾碎黑袍人的颅骨。
再不济,他也要看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面具底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黑袍人扬起的唇角出现在面具下,江荼的眼皮颤抖不止,无论如何逼迫自己,也难以阻止意识的剥离。
他再支撑不住,手上力道一软,整个人向下倒去。

第072章 灵墟变(九)
江荼软倒下去的瞬间, 叶淮与黑袍人同时伸手,一人扶住江荼的肩膀,一人搂住江荼的腰, 谁也不肯放手。
叶淮眼底凶光毕露, 毫不在意自己要在浊息深重的尘世阴面动用灵力,无数金色气体在他身上升腾, 形成的法相杀气凛然,哪里看得出一点与江荼切磋时的温顺。
“这才是真正的你啊,”黑袍人笑得暧昧,“我还以为他真的把你养成了一条只会翻肚皮的蠢狗。”
叶淮此刻根本没心思回应他的侮辱:“松开你的脏手,不许碰我的师尊!”
法相同时扫出一剑, 剑气直逼黑袍人而去, 其势浩瀚如寰宇鲸吞,叫整个尘世阴面都震撼不止。
这是江荼教给他的剑招,叶淮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清楚地知道每一剑该落在何处。
在剑气即将切下黑袍人头颅的刹那, 黑袍人松开了手。
他的身形出现在叶淮的右侧,而滂沱剑浪撞向了天河结界。
——结界上出现一道裂隙。
尘世的光透了进来, 朦胧地在黑暗中雕刻出些许光影。
光也洒在叶淮脸上,将他煞气翻涌的琥珀眼眸照得发亮。
黑袍人始终背着光:“叶淮,你师尊就要死了。”
他没有给叶淮辩驳或者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救他——你早该知道,当年空明山底,我给你的不过是给他续命的办法。而现在, 他为了你来到灵墟山,灵墟山就将成为他的埋骨地。”
叶淮将江荼搂得很紧。
他承认黑袍人说得对, 江荼的身体有多虚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为江荼疗愈,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江荼的识海,像即将退潮的滩涂正在干涸,那些本该鲜艳的荼蘼花丛,不断枯萎、凋零,他曾在江荼身边见到最壮美的火焰花海,此时此刻却已如同火堆被大雨浇灭,余烬残喘。
所以叶淮迫切地想要突破地界限制,古籍说天阶修士形同半仙,其力量比肩于神,若能够迈入天阶,那么他的神识就有更多的养分,可以蕴养江荼的识海。
他绝不会让黑袍人得逞,灵墟山不会成为江荼的埋骨地,而是他坐稳神君之位,与江荼携手余生的踏板。
黑袍人未能如此前一样挑动叶淮的情绪,他惊讶地挑了挑眉:“你变得聪明了。”
叶淮在心里回答他,不,我只是变得更加坚定。
我清楚地知道我所求的是什么,再也不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而动摇。
黑袍人面对着叶淮高耸的法相,依旧云淡风轻,他的视线落在被法相劈出裂隙的天河结界上:“你有没有想过,堂堂神君,集天地之灵气,怎么会破坏天河结界?”
天河结界诞生于仙门百家的灵力,怎会被灵力破坏?
叶淮冷下声音:“你又想过没有,此刻天河结界后七大仙山必然集结,灵墟山会成为埋骨地,但不是师尊的,而是你这畜生的。”
黑袍人耸了耸肩:“你既然这么相信七大…哦不对,空明山没了,现在是六大仙山?江长老将那群修士送出去也有一会了,他们怎么还没有进来支援?”
“是不想?”黑袍人拖长音调,只剩半张的面具下笑容深邃,“还是根本不打算来支援?”
叶淮的法相陡然拍出一击,剑如光羽从天而降,骤雨般拍打下来。
黑袍人的浊息从地底深处破土而出,漆黑荆棘密密麻麻,每一株都恰好与光羽相对。
只听令人牙酸的切割声不断响起,黑袍人甚至没有召出法相,就将叶淮全力一击化解。
冷汗从叶淮鼻尖滑下,唇瓣紧抿,一手搂着江荼,一手紧握骨剑。
黑袍人却没有进攻的意思,每一次交手他都只守不攻。
他像是要提醒叶淮什么似的,身形鬼魅般逼近,贴在叶淮面前。
这么近的剧烈,叶淮却没有感到丝毫空气波动。
——黑袍人没有呼吸。
黑袍人咧嘴一笑,犬齿森然:“别忘了你在空明山底发的誓。”
“生生世世,永失所爱。”
他的身影迅速消散在浊息声,只剩一句恶意满盈的尾音,来不及坠地就被叶淮踩碎。
叶淮深吸口气,手臂自下方绕过江荼膝弯,将江荼打横抱起,快步穿过尘世阴面。
下一秒,八卦盘从天而降,化作黑白两色的绳索,就要向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江荼捆来!
叶淮反应极快,麒麟一声咆哮,指爪狠狠压下,灵压将八卦盘直接碾碎。
黑鳞散发出宝石的光泽,叶淮的麒麟耳尾气势汹汹地炸开:“留鹤仙君,这是何意?”
路阳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黑压压一众修士,不止灵墟山,还有无数其他门派,此刻目光俨然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路阳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清晨的雾气洒下来,宛若深埋在云雾里:“江长老手上染着灵墟修士的血,神君大人说鄙人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的面前便展开一块硕大的八卦盘,严春生的尸体就这么赤.裸地呈在众人面前。
叶淮呼吸发紧。
路阳曾说过,八卦盘跟随修士进入尘世阴面,若修士身死,首座便会有所感应。
可原本应该成为白骨的严春生,在投射的八卦盘中竟是血肉饱满的模样,只有胸口横卧一道鲜艳鞭痕。
看着,倒像是被江荼残.杀而死。
甚至没有半点异化痕迹!
怎么可能?叶淮对浊息敏感,彼时严春生的异化强烈到瞬间就变作鬼兽,绝不可能是障眼法。
但叶淮清楚,不代表其余人都清楚。
更何况,叶淮从尘世阴面出来时就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些巡逻队弟子,可惜麒麟嗅觉敏锐,终究一无所获。
他们不知被转移去了哪里,至少不在这里。
路阳似乎看懂了叶淮的眼神:“他们目睹江长老残害同门,心神不稳,鄙人且将他们送去次峰草药堂安抚了。”
叶淮都要气笑了,对着路阳怒目而视,宛如发怒边缘的野兽。
好啊,把唯一能够证明江荼清白的人带走,还带去次峰?明摆着是要故意构陷。
他将江荼搂得更紧,法相隐有凝聚之意:“留鹤仙君,是你深夜登门让我与师尊去救人,如今师尊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你却不分青红皂白要扣他?卸磨杀驴,鸟尽弓藏,…既然尔等皆是忘恩背义之徒,那我即刻离开灵墟山。”
“神君大人,”路阳的声音带了几分讥讽,“还望您以苍生为重,我们绝不会冤了江长老,况且在场还有谁比司巫大人更懂药理?您把江长老交给我们,我们还能医治他,您若一意孤行把他带走,他恐怕必死无疑。”
“忘恩背义?鄙人还没追究您把天河结界打碎的过错呢。”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天河结界在他们身后折射出些许微光,好像谴责叶淮为了江荼不顾苍生的恶劣行径。
叶淮碾了碾齿尖,抬手向后一点,金色灵力瞬间填平裂隙。
他曾见过江荼用锁链般的赤红重铸来去山派的天河结界,这堪称壮阔的一幕总是在梦中重现。
此时此刻他修补天河结界的动作,与当年的江荼一模一样。
可惜…江荼没有看见。
叶淮注视着怀中的男人,他像一只濒死的天鹅,无力地靠在叶淮肩头,脖颈后仰着暴露出最脆弱的部位,一颗红痣点缀在颈侧,因虚弱而只是浅红。
医治?寻常医治根本无法挽回江荼身体的腐败,只有他,他的血,他的精魂…
师尊等不了了,他现在就要为师尊疗伤,如果路阳一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和他抢人,叶淮不介意让灵墟山血流成河。
而路阳果然不打算放过,手掌向前一压:“拿下。”
灵墟山修士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围拢。
没能靠近。
叶淮的灵压瞬间将他们全部压倒在地!连动一下指尖也是奢望。
他的突然发难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其他人,却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你且看神君竟对自己人动手,就知道江荼大庭广众把留鹤仙君踹出轿子不是谣传,这师徒二人当真目中无人。”
“你看见神君这个样子没有?难道要跟我们拼命?”
“神君本该为天下献身,现在算什么?我看是变成这个江荼的狗了。”
路阳抬手一扬,灵墟山地面瞬间浮现一个硕大圆盘,半阴半阳,恰是八卦。
留鹤仙君路阳,也是地阶大圆满。
路阳的灵力与叶淮抗衡,而这里到底是灵墟山地界,得首座庇佑的灵墟山修士很快爬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叶淮。
路阳却没再让他们进攻:“回来吧。”
紧接着,路阳猛地掌心下压!
巨大的八卦从天而降,像玉盘坠落,无限扩大,狠狠向叶淮砸来!
他要亲自动手抢人!
叶淮发出一声低吼,麒麟法相仰天长啸,祥云飞散呈绸缎状,要将八卦盘锁住。
然而这时,胸口蓦地一烫。
荼蘼花在他胸口燃烧,长命锁滚烫地灼烧着,像江荼在最后一刻,用力拽住了他脖颈上的项圈。
可师尊明明…
叶淮瞳孔剧颤,只这片刻的犹豫,八卦盘像如来的手掌,将叶淮压得跪倒在地!
恐怖的力量几乎在刹那间震碎了叶淮的肩膀,而麒麟的再生能力又在下一秒将肩骨复原,叶淮忍着剧痛,用力抱紧了险些被他摔在地上的江荼,像在大雨瓢泼中独行的狼犬,狼狈又可怜。
路阳狐狸似的目光落在叶淮身上,迈步向叶淮靠近:“神君大人,动手事小,但您尚未突破境界,得到苍生道认可,眼下这座灵墟山,还是听鄙人的话。”
言下之意,叶淮毫无胜算。
路阳看着他不断发抖的肩膀,眼底情绪藏在镜片后,伸出了手:“将江长老交给我们吧,他需要医治,再耽误时间,他会死在您怀里。”
叶淮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离得近了,叶淮突然注意到路阳面色不佳:“你受伤了?”
如果路阳受了伤,他未必没有胜算。
路阳好像有些火大:“您还真是一条难缠的狗,把人交出来,不然…您有麒麟骨再生之能,江长老可没有。”
——我会用八卦阵,将他碾成灰。
你也体验过骨骼尽断有多痛吧?叶淮,你舍得吗?
叶淮脖颈上瞬间暴起青筋,要放开江荼对他来说过于艰难,他甚至感觉这不是放手,而是在一寸一寸剜出他的心脏。
路阳一把将江荼从他怀里抢走:“神君大人,您的表情真恐怖。”
像是要把鄙人生吞活剥。
路阳身量不高,抱着江荼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他将江荼交给随行修士,打了个响指。
捆仙索紧紧束缚住江荼的手腕,勒痕触目惊心。
叶淮的眼神更凶狠几分。
路阳却不就此收手,不怕死似的,俯下身去,动作粗鲁地一把拽掉江荼腰间的半块八卦盘。
噗通一声,八卦盘被他抛掷出一个弧线,坠落在叶淮身前。
“那么江长老鄙人就带走了,”路阳转身离去,“神君大人若是不服气,大可找司巫大人辩一辩清白。”
天河结界微弱的贝母光泽前,叶淮倔强地挺直着腰杆,忍受人群离去前异样的目光。
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江荼的身影,指甲深深扣入皮肉,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直到天河结界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叶淮仿佛被谁重重一拳击中胸口,身躯颤栗着弯下腰,他狼狈地跌坐在地,手掌用力攥紧了脖颈间的长命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没有错。
让他放手的并不是灵墟山的威压,而是江荼的命令。
——长命锁的温度开始降低,直至彻底冷却。
好像江荼在对他说,做得好。
叶淮眼中含泪。
师尊,难道这片刻的分离,也是您计划中的一环么?
可是您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见不到您。
…师尊,这次我就原谅您,以后…不可以这样对我了。

江荼被灵墟山修士背在肩上, 一路伴随着无数窃窃龃龉。
“听说江荼和叶淮关系不一般,不是寻常师徒。今日一见,我都信了几分。”
“昔日我见江荼丰神俊朗, 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目无法纪之人, 竟然滥杀无辜。”
“若非留鹤仙君早有准备,我们岂不是还被他蒙在鼓里, …哎哟,这么说我可真是害怕极了,叶淮被他教导这么多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该不会也是个…”
路阳倏地停下脚步, 背对着众人开口:
“前方就是司巫大人的居所, 诸位不便进入。”
众仙门纷纷拱手欲走。
路阳却突然冷下声音,像素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神君之名,岂是诸位这样的身份能够直呼?神君之师再为人不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评头论足。诸位, 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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