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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荼摁着后颈压在地上,江荼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冷漠地将止血散洒在叶淮背上。
那里被浊息抽得皮开肉绽,屡屡大幅度动作,伤口得不到愈合机会,汹涌的血将粉剂冲散,江荼不得不将一整瓶止血散都倾倒下去,皮肉才堪堪有了弥合的趋势。
这可是麒麟骨血,叶淮竟就这么任它流着。
想想以往这小子受了点皮肉伤,都要凑到他面前哼哼唧唧半晌,偏要他亲手上了药才肯罢休,此刻却一声不吭,半个字也不提,江荼实在有些不理解他在想什么。
他无视了掌下疼到抽搐的肌肉,沉默着给叶淮上好了药,药瓶随手一丢,站起身来。
“叶淮,我告诉过你,修道之人有三不可为,”江荼转眸看他,“你还记得么?”
叶淮哪里会不记得,当即道:“不可唯利是图,不可贪生怕死,不可...”
他突然一愣,旋即低下头去。
江荼低头看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叶淮便小声嗫嚅着:“不可见死不救。”
——江荼回答了他的问题。
为什么要救与自己有过节的祁昭和祁沣承之流?
因为苍生为重,不可见死不救。
恍惚中,江荼已转身迈步。
叶淮看着江荼的背影。
天空中鱼群泛出的银白光亮,洒在他的身上。
那样的冷漠疏离,叶淮却看出了神性。
冷淡和温柔从来不是反义词,它们在江荼的身上和谐共生,甚至温柔在大多数时候,都远超过江荼身上冷淡的气质。
只不过江荼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背后的视线陡然炙热,江荼仰头看着天空的鱼群,抬手送了一道向上灵力。
不出意外,灵力触到鱼群的刹那,好像撞击到了什么屏障,直接溶解在鱼的海洋中,像一道红色波纹。
出不去的不止他们,浊息在地平线上蔓延,如同爬山虎的藤,只能向上,难以向外。
江荼明白过来。
为了将浊息屏在天河以外,鲲涟仙君情愿将自己的元神化成秘境,阻拦浊息。
但如此一来,元神入万物,便是元神俱灭,不再有转世轮回的可能性。
或许对鲲涟仙君这样活了数百年的大能来说,既无法得道登仙,转世轮回也无甚向往。
即便如此,此间魄力,常人不能及也。
江荼闭目沉息数秒,算作哀悼。
即便他们毫无交集,并不妨碍江荼为他惋惜。
哀悼结束,江荼睁开眼,囊括仙山的秘境已悄无声息展开,天空中不再是星月相伴,而像一池平静水面,动辄有鱼儿跃出,溅起点点水花。
雨水,或是海水,淅淅沥沥打在地上,几息之间积起水泊,泛着咸腥滋味。
江荼随手撑起一把灵力伞。
浊息远比人类要灵活,鲲涟仙君的秘境要将浊息锁在其中,就必须铸造一个绝对封闭的秘境,因此不可避免也会将身处秘境的人锁在其中。
而这座秘境的范围,是空明山。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找不到离开秘境的方法,空明山、参加补天仪式的中界仙门——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而更恐怖的是。
远处,鲲陨落的位置,浓郁的、如泼墨的浊息,正像一轮崭新圆月,试探着向天边攀爬。
“天河结界已碎,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江荼道,“可惜塔楼已毁,不然藏书阁内或许还能找到些与秘境有关的线索。”
说话间,江荼的长发瞬间变回墨色,像裹挟着浓重黑暗。
现在没有必要消耗灵力。
走出几步,叶淮并没有及时跟上,江荼转过身,见他又在乾坤袋里掏来掏去,一时蹙眉:“在找什么?”
“师尊,你忘了,刚刚在藏书阁里,我顺手...”叶淮有些羞赧神色,一边说,一边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古籍,朝他傻笑,“顺手捡的。”
江荼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做得好。”
叶淮的眼睛迅速亮了,赶忙将古籍双手奉上。
江荼接过一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叶淮挑挑拣拣选了这一本。
其上书写“转空明”三字,看似与眼下境况毫不搭嘎,实际大有玄机。
民间流传一句俗语,有道是“空明山上空明转”,“空明转”便是一件与空明山同生的天阶宝物,更有传言,说空明转是灵脉的信标,找到空明转,就能得到空明山的灵脉,但空明山从未出面回应过这些传闻。
江荼翻开书册,眉头逐渐蹙起。
就在这时。
他听得耳畔一阵破空声响!
还来不及说什么,眼前景象倏地天旋地转,在即将摔到地上的刹那,又猛然倒转一圈,他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叶淮胸膛上,“砰!”的一声。
紧接着两人一起摔滚在地。
一簇流失擦着他们发顶而过,削下江荼发尾几缕墨丝。
江荼却没心情再去管丛中偷袭之人,收回掌心本已凝聚的无相鞭,一低头,与叶淮的琥珀色眸子来了个四目相对,再一看,他的手掌还摁在叶淮胸肌上,双腿分在叶淮腰腹两侧。
——一个标准的骑.乘位。
江荼深吸一口气,素来平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很难说他是哪个动作给了叶淮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躲不开方才的偷袭。
江荼一世英名,教徒弟时尝尝强调光明磊落,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叶淮会选择躲,更没料到这小子还要带着他一起躲。
甚至扑倒他的瞬间还在半空调了个面,用身体给他当肉垫。
而他竟然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自己的徒弟扑倒,以至现在处于如此尴尬的体.位,一挪动就能蹭到叶淮腿间。
江荼的眼尾疯狂抽搐,偏偏叶淮好像也愣住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脸涨得通红,江荼有火发不出,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叶淮这只是关心则乱。
尔后他垂眸,柳叶眼冰冷地看向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把你的狗爪子挪开。”

叶淮瞬间松开了手。
松开了手, 眼睛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因为江荼正跨坐在他腰腹位置,夜行衣包裹的修长双腿岔开, 近到能看到抵在下腹的饱满腿根, 严丝合缝好像肌肤相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叶淮自己,摔倒时本能地圈住了江荼的腰, 换言之江荼不是不想起身,是被他强行摁在了身上!
天啊,天啊,叶淮大脑一片空白,他完蛋了, 他要被抽筋剥皮做成麒麟干了, 完蛋之前他还想再看一眼师尊...
叶淮撑起上半身,他看到了江荼平坦的小腹,紧身衣将本就没有一点赘肉的腰收成狭窄弧度,肌肉因姿势的改变而紧绷着。
叶淮不知死活地咽了下口水。
好在他一松手, 江荼就立刻站起,没有注意到他骤然幽深的神色。
叶淮紧跟着从地上爬起, 动作间有些刻意地弯腰压低重心。
这漫长的煎熬实际只不过片刻,草丛里接连又甩出几道剑光,但已不如初时那般迅猛,甚至准头也差,江荼站在原地没动,那剑光砸在他身前几厘位置,像野兽死前最后的挣扎。
用不着江荼动手, 叶淮放出一道灵力,直接破开草丛, 如绳索将那人捆起,一路拖到面前。
“祁昭?”
正是祁二公子祁昭。
只不过昔日金尊玉贵的祁二公子眼下的情况简直可以用狼狈来形容,玉冠不知所踪,长发参差凌乱,甚至被烧焦了一半,那件金线织就的外袍也被浊息洞穿出几个窟窿,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华美本色。
叶淮当即怒道:“是师尊救了你!没人教过你知恩图报吗!”
“谁要你们救了?”祁昭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狠狠盯着江荼手上的转空明:“你们这两个...贼、小偷!把我空明山的东西...还给我!”
不得不说,江荼都有些佩服他了。
连站都站不起来,竟然还能吼得这么有气势,和他身边这位有的一拼。
“第一,这是捡的,”江荼面无表情,全盛时期的祁昭对他尚且构不成威胁,遑论眼前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他蹲下,揪住祁昭的额发迫使他仰起头,“第二,你再强行运气,不出十秒就会变成鬼兽。”
“想试试我说的对不对么?”
他的话直接而冰冷,直击祁昭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祁昭发出一声崩溃的气音。
江荼的眼睛黑到像一片深渊,好像能够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祁昭甚至无法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却切实地感知到了死亡。
“我...”他的声音终于开始发抖,“...这是空明山的东西...还给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听话地停下了运气。
没有了灵力阻挡,被浊息侵蚀的痛苦瞬间袭来,祁昭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折磨,当即痛得呜咽起来,控制不住地呻.吟。
江荼没有半分慈悲地看着他:“我可以救你。但我有条件,怎么样,祁昭,要谈谈么?”
祁昭骂了一声:“休想!”
江荼偏过头防止被他的血沫啐在脸上,闻言很是遗憾地松开了手,任凭祁昭失去支撑一头撞在地上。
紧接着他起身,打算走人。
祁昭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腿。
拽得很紧,指尖都掐入肉里,祁昭的喉间吐出一些黑色液体,呛咳道:“你的条件...你的条件!”
江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需要你的血启动空明转。”
祁昭一愣,旋即大骂:“你做梦!你休想...”
“我对灵脉没有兴趣,只想离开秘境,若你不愿,我大不了花点时间,去找愿意帮我的祁家人。但祁昭,你应该清楚空明山来了多少人,晚一秒,就会多死一个、十个...我不在意,你也不在意,是吧?”江荼的话语如一盆凉水泼在祁昭脸上。
祁昭在此次补天仪式上担任主理,为了在鲲涟仙君前挣个脸面,名册都是他亲自整理,自然知道此刻空明山中,包括中界仙门带来的弟子,足有上千人之众。
无论秘境摧毁还是拓展,都会成为千人的埋骨地。
空明山会成为修真界的罪人,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生生世世、阴阳轮转,不得解脱。
就像曜暄一样。
祁昭向来以空明山为荣,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现在,受浊息污染深重,撑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异化。
——江荼就是基于这一点进行谈判。
他要让祁昭意识到,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自己。
果然,祁昭用力攥着江荼的裤腿:“你保证...不动灵脉...我就...”
江荼无情地拒绝了他:“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接受,还是拒绝?”
祁昭咬了咬牙:“...我接受。”
江荼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契约达成,一朵荼靡花落在祁昭身前,化作一道霸道灵光,钻入祁昭的眉心。
刹那间,祁昭感到胃里、或说丹田处一阵激烈的翻江倒海,猛地抱着小腹,剧烈呕吐起来。
但他口中吐出的不是秽物,而是一股接一股的浊息,那些浊息没了栖身之所,拼了命地向四周逃窜,却连半步也逃不出去,就被江荼的灵力绞杀。
祁昭一边感到胃里喉里抽搐不止,一边其他痛苦都开始消退,金丹也不再像泡在淤泥里一样沉闷,而再度开始汇聚灵力,变得焕然一新。
他狼狈地吐完,抬起脸,江荼已站到离他很远的地方,身上半点脏污也没沾到。
祁昭踉跄着站起,闷闷抱拳:“...多谢江长老。”
江荼面无表情:“不谢。你要是跑了,也会像这些浊息一样。”
祁昭一愣:“你什么意思?”
江荼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字面意思。”
祁昭一时失语,他将浊息尽数排出体外,却没想到吞进了更加致命的东西。
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长老,此刻比修罗地狱里的恶鬼还要恐怖。
江荼当然看得懂祁昭的眼神——畏惧,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没时间扮演什么体贴友善的长辈,耐心在今晚事态超出掌控时就在耗尽边缘,剩下的还要用在叶淮身上,对祁昭是半点也不客气。
“走吧。”
空明山有内外两座山,以江荼走入的那道屏障为界。
外山,便是众中界仙门登梯所到之处,巍峨气派,一念一动都好像笼罩在上界的威严下,但这实际只是空明山的门楣,是氏族祁家获得灵脉后,建起的一座假山;
真正的空明山实际是一座矮山,比土丘高,却远不到高耸入云的程度。
所以他们脚下的是下坡路,越往前走地势越低,而空明山就像被险峻高山合抱的谷地,掩藏在群山的阴影中。
此刻,那些琼楼玉宇都随着塔楼的崩塌而只剩断壁残垣,砖瓦之下压着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海水咸腥不断翻涌蒸腾,好像置身于粘稠潮湿的夏天,让人作呕。
江荼的脚步未曾因这惨状而慢半分:“别再看了。”
这话是对祁昭说的。
除了他和叶淮夜闯空明,中界修士都在外山,所以这些压在废墟之下的尸体,大多都是空明山的修士,甚至不乏祁家人。
祁昭几次想要从废墟下拖出自己亲人的尸体,却每次都被江荼用一道灵力拦下。
即便是陌生人,看到尸横遍野也会有所触动,江荼却只冷冰冰丢下这么一句话,祁昭眼眶通红:“你没有感情么?这些都是我祁家的门人!难道我连给自己家的人入殓的权力也没有?”
江荼道:“我确实没有感情。”
生理和心理上都没有,无法体会,亦无法理解。
此言一出,祁昭看向江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江荼当然是不在意的,不过是旁人愤恨不满的注视,于他而言尚且不及路边的小狗小猫值得分神。
所以他也没有解释阻止祁昭将时间浪费在入殓上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在错误的时机做错误的事,只会死更多人。
尸体不会再死,但活人总在死去。
继续前进。
眼前的浊息突然开始扭曲,像墨汁融入水里,搅和成一团。
叶淮警惕地拔出骨剑:“师尊小心。”
江荼抬手压着他的剑尖,拦住气势汹汹的徒弟。
浊息很快四散入寰宇,紧接着一间简陋屋舍拔地而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有一张床与几个缺脚的椅子。
“这是...”祁昭讷讷出声,“记忆重现?”
修真界寿命久长,有一些深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储存在识海中,在死亡来临前重映。
而这里是鲲涟仙君的秘境。
所以这段记忆属于谁,不言而喻。
视线一转,一杆长枪忽然出现在眼前。
在连灯也没有的屋内,长枪却自顾自泛着羽白光泽,不遭黑暗染指,竟似夜明珠璀璨。
即便是在浊息翻涌的地下,温柔而强大的灵力依旧附着在长枪上,夜阑微光,照彻长暝。
祁昭又是大惊:“玄火枪?玄火枪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吗?”
原来这就是玄火枪。
江荼一眼就看得出来,玄火枪是一件天阶宝器。
如此算来,空明山就有两件天阶宝器。
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浊息随之开始膨胀,好像有一个用浊息堆砌成的人,正阴暗地站在屋外。
笃、笃、笃。
敲门声响。
只听一道声音:“絮娘,今日弄溪满了百日,我带来了空明山的贺礼。即便你不愿意原谅祁家,总得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
江荼环视一圈,屋内三个青年一只黑猫与他面面相觑,哪里有什么“絮娘”。
时间好像陷入了停滞,只剩“笃笃笃”的敲门声不断回响,那人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只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絮娘,今日弄溪满了百日,我带来了空明山的贺礼。即便你不愿意原谅祁家,总得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
诡异且怪诞。
看上去如果他们不做出反应,就要一辈子在这扇门两端僵持。
江荼不喜欢被逼着干任何事,眉心深深蹙起。
而门外那人的话——
“弄溪”?
虽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具体写法,但只就读音相同,未免也太过巧合。
能够在识海中留存的记忆,大多对修士本人影响深重。
而鲲涟仙君的记忆重现有这一段。
和祁弄溪有关?
一时半会还无法得出结论。
江荼一摆手,在屋外第五次重复时,命令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上床去。”

叶淮第一个反应过来, 迅速翻身上床。
祁昭也跟着反应过来,古怪地看着江荼,没有忍住:“...你要演妈?”
江荼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祁昭迅速闭上了嘴, 但他一靠近床铺, 就见到叶淮凶狠地注视着他,显然对他方才的出言不逊而十分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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