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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他兴师动众前往下界,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倒贴了宗门一把宝剑,就这么回去,劲风门定会将他放逐,甚至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炼成魂器。
既然到了穷途末路,就算要死,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灵力噼里啪啦爆裂,黄衣男子身侧狂风大作。
无数悲哀的棺材板被狂风刮飞,枯骨失了最后的容身之所,发出悲泣哭嚎。
江荼脚步一顿,侧过身,一块棺材板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重重砸在地上。
就差几厘,就要削掉他半张面颊。
但江荼扛着小少年的手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衣袍也几乎没有起伏。
唯有一抹鲜血顺着面颊切口,流入江荼唇缝之间。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江荼不喜欢招惹是非,所以没打算赶尽杀绝。
但黄衣男子屡屡招惹,那就只能...
算他倒霉。
他将小少年放到一边,远离战圈的位置。
向着黄衣男子走去。
他的步伐从容平稳,每走一步,都像丧钟在黄衣男子耳边敲响。
黄衣男子爆喝一声,又是数块碎石、棺材、半截枯树向江荼砸去!
江荼的身影如鬼魅在夜幕潜行,袭击物根本接近不了他,就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粉碎。
黄衣男子眼睁睁看着江荼如履平地般向自己靠近。
他依旧面无表情,柳叶般的眼眸中却镌刻着浅淡笑意,像玩弄猎物的狐狸,冰雕玉琢的脸平白镀上几分邪性。
——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衣男子没来得及找到答案。
江荼一把捏住他的颧骨,将黄衣男子的尖叫封在嘴里。
轻轻一提,就将健硕魁梧的黄衣男子从地上提起,轻描淡写地像提了只鸡。
江荼腰间的玉佩在风中狂舞,撞入黄衣男子的视野,靠近血红寿衣的一边泛出些许赤色。
黄衣男子突然想起,玉佩不止一种黑色。
黑中有赤,谓之玄。
玄色,...天阶修士!
小少年在快要将天幕也撕开的喧嚣中睁开眼。
他本能地想要继续逃跑,却到底被嘈杂声吸引,琥珀色的瞳仁转向前方。
砰!砰!砰!
小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追逐着他的黄衣男子,此刻正如一只待宰的公鸡,被单手提着,重重砸向古树树干。
每砸一下,便是“砰!”一声巨响,黄衣男子的抽搐就剧烈几分。
而擒住这名二阶修士的,只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
身着寿衣的青年,像一场席卷山岗的烈火。
他每一次动作都轻描淡写,任凭飞溅的鲜血浊染眉眼,手上力道却只增不减。
黄衣男子起初还在惨叫,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突然,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寿衣青年将半死不活的黄衣男子随手一丢,缓缓转过身来。
小少年发出一声惊叫:“啊!”
转身就跑!
不得不承认,血淋淋的小少年跑动起来却极为敏捷,在乱石之间如履平地,与野兽颇有几分相似。
可惜还没跑出十米。
江荼捏住小少年的后领就像捏住闹腾的小狗崽,手臂发力一提,就把人直接拎了起来。
颠了颠,好轻,像拎了个骨头架子。
他与浑身僵硬的小少年对视:“还跑么?”
小少年摇头。
江荼将他放回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小少年换了个方向,拔腿——
就被逮了回来。
地点人物都未改变,江荼拎着小少年晃了晃,很有耐心:“要再玩一次么?”
小少年在半空转了个圈,哽了一下:“...”
江荼重新将他放下。
小少年抿着唇瓣,两只干巴巴的小手绞在一起,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
江荼想,府里那条小黑狗,刚来时也是这样,人靠近了还会呲牙。
江荼让他自己脱敏,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不敢不答,嗫嚅一下:“...炉鼎一号?”
“...”江荼,“这不是名字,从今天起,将它忘记。”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劲风门修士却再度被重重砸回地里,鼻骨断裂,鲜血直流。
好恐怖的力量。
小少年瞳孔剧颤,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惹这青年不高兴了,自己也要遭殃。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的想法,他看那条锁链不爽很久,手伸向小少年血迹斑斑的脚踝。
小少年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牙,不让惊恐的呜咽溢出来。
锁链应声坠地,江荼冰冷的指尖贴上糜烂伤处,冻得小少年一阵战栗。
好冷,活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伤处开始发热,细密发痒,却不再疼痛。
耳边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好了。”
小少年才敢睁开眼,眼眶湿润,是吓出的眼泪。
他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长好,新生的肌肤白皙细嫩。
视线被泪水模糊,小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荼,心里有些犹豫。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疗伤?
是想要骗取自己的信任么?
他出生以来,遇到过很多人,一开始对他极尽关爱,一旦获取他的信任,就会不择手段地将他锁起来,要他做他们的炉鼎。
江荼也在关注着这个炸毛边缘的小少年。
见他的姿态稍有放松,便道:“枯木成林,淮河广大,从今日起,你就叫叶淮。”
小少年的眼眸猛地瞪大,用力埋下头去,不想让江荼看到自己的神色。
曾经遇到的最虚伪的人,也没有给他起过名字。
因为名字缠绕因果,而炉鼎只是物件。
可江荼不仅为他疗伤,还给他起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沾染自己这样一个“物件”的因果?
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还是...
不,不可能。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
小少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一抹红色衣角窜入视野,好像一簇火苗。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天人交战,半天没等到回应,沉吟片刻:“不喜欢?”
叶淮这两个字是自己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他甚至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
江荼不愿勉强他:“不喜欢,那就...”
谁知此话一出,小少年急着打断似的,声音闷闷响起:“...喜欢的。”
又轻轻补充一句:“多谢恩公赐名。”
声音小小的,好像怕被他讨厌,而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江荼的心脏好像被狗爪子挠了一下。
还差最后一步。
江荼向叶淮伸出手:
“叶淮,跟我走吧。”
两日后。
暮色深沉,乌云将月辉都遮盖,只透出一个惨败的影子,像一只仅有眼白的眸子在向下窥探。
他们昨日就已走出乱葬岗,但许是因为乱葬岗属极阴之地,附近没有村落。
继续向前走了半日,才终于遇到个乡民,为他们指了一条通往城镇的土路。
突然,一群乌鸦从阴影里飞起。
叶淮像受到惊吓的小兽,猛地弹起,紧张地向后张望:“是他们追来了么?”
江荼耐心回答:“别怕,他们追不过来。”
除非不要命了。
江荼并没有杀劲风门的追逐者,只将黄衣男子打了个半死,其余人少了几颗门牙,无伤大雅。
叶淮点了点头,伸出手,悄悄攥紧江荼的衣摆。
怕被觉得累赘,他只敢捏住一点点的衣角。
江荼却在这时停下脚步。
叶淮刚想问“怎么了”,一簇鬼火倏地在身侧亮起,距离极近,好像要钻进他的身体。
叶淮瞬间炸毛,顾不上许多,闷头扑进了江荼怀里。
两日相处下来,他发现江荼不说话时冷冰冰的,却不会阻止他的靠近。
江荼果然没有推开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吓到了?”
叶淮怯怯探出半个脑袋,不懂江荼是什么意思。
江荼道:“还没完呢。”
话音落下,数道鬼火同时亮起,连成一片,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漆黑深夜显得格外诡异。
耳畔送来一道叹息,紧接着便是女子咿呀嬉笑:
“三月三,宜嫁娶。
快起轿呀,嘻嘻嘻。”

江荼记得,现在应该是初秋,农历七月。
不能说和三月三有多接近,大概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距离。
至于“起轿”,江荼在阴风中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能与“轿”沾上关系的东西。
甚至在他视线转动时,被他注视的鬼火还闪烁着缩小了些,从火焰变成火苗,看上去很怕他。
江荼缓缓收合掌心。
早在鬼火显化的刹那,他就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现在看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倒是...
江荼低头看向身侧的毛茸脑袋。
叶淮扑进他怀里的下一秒,就像触电般弹回,重新拉开至安全距离。
但身躯紧绷绷的,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悄悄移动到袖口,捏得很用力,骨节都发白。
江荼不合时宜地想,这还是他捡到叶淮后,这个小少年做出的幅度最大的举动。
江荼心知肯定有事,抬手轻拍叶淮肩膀,问:“怎么了?”
叶淮尾音都在飘:“有、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气...!”
江荼略略蹙眉,五指张开向旁侧一捞一拽——
掌心即刻出现一小团跳动的鬼火,在江荼掌中抽搐扭动。
江荼用力一掐。
鬼火瞬间凐灭。
他重新低头:“还有么?”
叶淮摇摇头:“没有再吹了。”
江荼信手绞杀鬼火的举动被叶淮看在眼里,叶淮低下头,眼底情绪翻覆。
他出生起就被当做炉鼎,没有资格学习正统仙术,唯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逃跑。
明明见过那么多对炉鼎肮脏残酷的折磨,遇到鬼火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甚至还下意识的,往身旁这个不知底细的青年怀里钻。
好丢人,好没用。
叶淮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身边的小狗崽肉眼可见地失落,江荼不明就里,只当他还在应激状态。
应激状态的小兽最好不要打扰,江荼复又将重心转移回现状上来。
四周不知何时冒出更多鬼火,影影憧憧,随风晃动。
女子吟哦再度响起,这次凑得更近,宛若贴面呢喃。
“起轿呀,快起轿呀,嘻嘻嘻。”
伴随尖利如指甲抠挖墙壁的嬉笑,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分辨远近。
这一回,不再只是空吟而已。
一架血红的轿辇,悄无声息地自二人身侧滑过。
喜轿沉默地前行,唯有四只红灯笼在方顶周遭晃动,像有人正抬着轿辇,因步履沉重而颠簸。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鼻腔。
叶淮并看不见,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轿四角,正抬着喜轿向前慢行。
长衣死白,轿辇却血红,宛如阴阳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后的黑影,头颅蓦地抖动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江荼眼前!
换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诡异的笑容突脸,哪怕再冷静,也会本能地后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不仅面色从容,甚至还定睛观察起来。
两颊酡红,五官夸张如信手涂鸦,是纸扎人。
江荼的视线又飘向喜轿。
喜轿极阳,却找了极阴的纸扎人随行。
有点意思。
收回视线,见这纸扎人还不把脑袋转回去,江荼颇为无奈:“你走不走?”
纸扎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识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说话。
不是尖叫,也没有求饶。
竟然是催它干活。
倒是叶淮颇为惊恐:“恩公,你在和谁说话?”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虚像,叶淮并看不见。
江荼看看这张顶着扭曲笑容的惨白鬼脸,语气公正:“和丑东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叶淮看不见,不然恐怕要影响孩子的审美。
纸扎人:......
它备受打击地将头重新掰正回去,悬停的喜轿再次开始前行。
只不过摇摇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江荼不喜欢为自己找麻烦,这不过是业障凝结的幻象,怎可能拦住他。
只不过,看到叶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变了主意。
未来要登神的气运之子这么胆小可不行,该锻炼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轿继续带路,迈步跟了上去。
一刻后。
喜轿将他们引到一处村落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绵延的红光并未一同消失,货真价实的灯笼在道路两侧高悬。
猩红的光照出一座破旧村庄,阡陌横斜,几间土屋兀立在道路两侧,更多的则浸泡在夜色里。
江荼随手敲响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个硕大的“囍”字贴在这户人家的门上,许是贴了许久,字的边缘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只有叶淮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年盯着字帖问道:“恩公,这是什么字?”
江荼道:“这是囍字。”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过去:“你不识字?”
叶淮抿紧唇瓣,很是羞愧:“...嗯。”
没有人会花时间教炉鼎识字。
江荼怜爱更甚,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看来要把教孩子写字提上日程。
对话草草结束,而门内,似乎是特意等他们停下交谈,一阵脚步声响起。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江荼带着叶淮后退一步。
向外打开的门将本就破烂的“囍”字从中间劈开,门缝间探出一张干枯的脸。
“你们是谁?”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乡人?”
江荼面不改色:“我们在林间迷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寿衣的赤足青年,带着个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在林间迷路。
这样的组合搭配,比村子还要诡异几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走到村长处。
村长是个眯缝眼的古稀老人,身形干瘪如骷髅,走起路来抖抖索索,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散架。
江荼重新说明来意。
村长点亮一盏油灯,视线在昏暗灯光下不甚明朗:“多福村...临近乱葬岗,平时鲜少有外乡人踏足。”
他的嘴唇咧开,漏出没有牙齿的唇腔:“有贵客进村,真是双喜临门...”
江荼:“双喜临门?”
村长道:“郎君来得真巧,村头王瘸子过两日嫁妹,郎君不如住下,吃一杯喜酒再走。”
江荼答应下来:“恭喜,既然村长盛情相邀...那就多谢村长了。”
叶淮跟着双手抱拳,心底疑虑随着腰肢同步压下。
就连他,也一眼看出村子有问题。
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叶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江荼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荼到底想做什么?
村长为他们在后院辟了两间房。
江荼在门前驻足,目光微沉。
多福村少有外人拜访,故而没有招待客人的客房,只能打扫出两间柴房,供他们留宿。
这是村长自己说的,但是...
——一张边缘起翘的“囍”字贴,正贴在门上。
看字体发黑的程度,至少已经贴了数月有余。
再看叶淮的房门,乃至围绕后院的大小房门,皆是如此。
王瘸子嫁妹,兴师动众到甚至要提前数月,就在每一间房门上都贴上“囍”字么?
又或者,是这村里的喜事,数月间毫不间断?
江荼止住发散的思绪,手上线索不足,再深思下去恐怕没完没了。
刚要伸手推门,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半片阴影。
江荼手掌微顿,侧身投了半目视线到后方。
什么也没有,蠕动的阴影似乎只是错觉。
但江荼异常确定,方才有一道目光,在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具体而言,不是注视着他江荼,而是,他身边的叶淮。
一个尚未入门、无法自保的气运之子。
四舍五入,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香饽饽。
江荼看向香饽饽。
叶淮对窥伺的视线混无所察,对他的动作倒是很敏锐,立刻抬起头:“恩公?”
语气尊敬,身体却呈现明显的防备姿态,像一条夹着尾巴的小狗。
江荼看在眼里,思绪一转,道:“我有东西给你。”
他将手掌抬到心口前,这个角度恰巧可用背影挡住所有窥伺,摇曳的荼蘼花再度凝聚成形。
江荼取下一片花瓣,花瓣在他手中化作长命锁的模样:“若有危险,这枚长命锁可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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