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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喜轿兀地歪斜,叶淮一下失了重心,下意识伸手抱住了江荼的小腿。
喜轿内本就沉默的空气瞬间结冰了。
叶淮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撤手,结结巴巴开口:“恩、恩公...”
“...”江荼叹息,“坐好。”
叶淮迅速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
轿外,纸扎人嘟囔一句:“怪了,这新娘子看着纤细得紧,怎么这么沉?”
叶淮蹭着江荼的腿,心虚地眨了眨眼。
没等多久。
男人中气十足的嗓音,在轿外响起。
“十里——红铺盖,
百里——入洞房——”
“起——轿——”
唢呐声顿时热烈响起,喜轿一摇一摆,开始前行。
轿帘前后掀动,叶淮透过极窄的缝隙向外观察。
他们来时,多福村地面只见被雨水冲刷过的斑驳,周遭昏暗灰寂。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过去,雨还在下,地上却铺了一张窄长红毯,一路延伸到雾里去。
笼罩着多福村的雾更厚重了。
红灯笼点了起来,满地都是鞭炮碎屑,却根本没听到鞭炮声响。
红屑中,叶淮还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色。
那是什么?他眯起眼努力分辨,心跳蓦地错了一拍。
——是纸钱。
厚厚鞭炮残骸下,是更厚的一层纸钱。
纸钱铺满地面,而他们正在纸钱上前行,不似出嫁,更像出殡。
走了许久。
隆重喜庆的唢呐声中,突然错了一个音节。
错音甫一出现,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无数漏音、走音交叠出现,愈演愈烈,渐渐不成曲调,又好像形成一首截然不同的乐曲。
时而如嫠妇孤泣,哀殇凄厉,时而又像指甲抠挖耳道,绵长却又细密。
最后,一声女子的笑,随着一道极阴冷的风,一起吹进喜轿里。
声音之近,好像就站在他们面前开口。
“吉时已到,新娘子,拜天地呀。”
“嘻嘻,嘻嘻嘻...”
笑音落下,喜轿停了。
一只干枯的手撩开轿帘,村长将半具身子探了进来。
他还是人的模样,立体的,两颊却抹着夸张的腮红,看起来比纸扎人村民还要诡异几分。
村长一眼就看到轿中的新娘。
腼腆地坐着,双手比掌中的白玉还要素几分,即便看不见脸,也知道是个美人。
他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捡到宝的光芒,舔着干瘪的唇,抖索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根麻绳。
叶淮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村长看江荼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和那些修士看他时一模一样。
贪婪,带着不清不楚的欲.望与情.色。
野兽般的直觉叫叶淮本能地感到危机,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鼻尖用力皱起,像护主的狗崽,无声而凶狠地朝坏人呲牙。
可江荼没有吩咐,叶淮不敢擅自行动,只能强行忍住立刻夺走麻绳的冲动,焦急地望着江荼。
村长的大半身子已经爬了进来,泛黄的涎水淌下来,腥臭味瞬间萦绕狭窄的轿内空间。
他将手摸向新娘子的绣花鞋,又一路探进长裙间,抚摸裙下裸.露的修长双腿。
这双腿肌肉匀称,既不纤弱,也没有久在田间劳作的粗糙,只在被他触碰到时,因紧张而略有紧绷。
这细腻、敏.感的反应...村长感觉这双腿的主人像故意勾.引着他,着魔般念着:“仙品、仙品呐...”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下流场景,意淫着这双腿的主人,拿着麻绳的手都激动得发起抖来,热血不断往下.身涌去。
村长颤颤巍巍支起身子,高举麻绳——
下一秒,江荼动了,动作在狭窄空间内依旧敏捷,踹上村长面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还不止,竟直接将他的鼻骨都踹得粉碎!

第010章 红轿囍嫁(九)
“啊——!!”鼻血横飞,村长发出凄厉的惨叫,来不及起身逃跑,又被一脚重重踩上胸膛,重新压回地面。
江荼这才拽下红盖头,露出一双冷酷的柳叶眼。
喜轿停下,唢呐声歇,江荼看不见轿外景象,也判断得出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江荼不喜欢未知的感觉,王盼娣能掌握的信息有限,多福村邪物的许多细节,还得从更接近阴谋中心的人身上挖。
有谁是比多福村村长更合适的呢?
既然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物尽其用,好像都有些说不过去。
脚下,村长像见到鬼一样惊恐:“怎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荼微微蹙眉。
胸口重压一松,被连续踩了两脚的村长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放声大叫:“不,求你别踩了!求你别——”
江荼直接踩在村长抽动的脖颈上,轻描淡写地堵住了全部声音。
真吵,他垂下眼,眼睫在脸上扫出一道阴影:“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逼仄的喜轿中,又升起一股馊味。
一滩水渍从村长胯间漫开。
叶淮嫌弃地抖抖脚尖,蹿到江荼身边,生怕踩到一点秽物。
江荼的脚还踩在村长脖颈上,微微发力,村长的哀嚎就变成窒息的“嗬嗬”抽气,脆弱的喉骨咯嘣响。
眼见着村长的脸逐渐发紫,江荼才缓缓松了些力道,施舍给他几分氧气。
村长大口呼吸着,口腔张到最大:“别杀我、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江荼被吵得头疼:“多福村地下有什么?”
吉时到后,多福村内虽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都只止步于外观形貌,浮于表面,未曾触及内里。
包括那些村民,江荼上轿前特意用灵力检查了,虽然“变成”了纸扎人,都实际还是人。
地面上的异变雷声大雨点小,再结合王盼娣对“地下伸出手”、“拽着想要逃离的人往回拖”的描述,邪物实际藏在地下,并不难猜。
但村长显然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一愣:“我,我不知道你在问...啊——!!”
江荼一脚踩上他的肩膀,咔嚓一声就将胳膊卸了下来。
村长痛得满头冷汗,艰难地看向江荼,这个青年施暴时依旧面色平静,神情中透露出与举动截然相反的圣洁。
江荼不再开口,只将脚尖贴着村长胸口游弋,似乎在寻找下一个拆卸的部位。
绝对不是威胁而已,他是真的会、也是真的能把自己拆散架。
村长吓得又尿了一身:“我说,我说!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他颤抖着道:
“多、多福村...多年前,就是天河还没建起来的时候,遍地都是妖魔鬼怪,为了自保,上一任村长...不是我!是上一任村长,从村外请了尊千瓣莲佛回来。”
江荼隐约听过,是近百年由修真界建起的一道结界,再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至于千瓣莲佛,蟑螂王八都能称佛成神的年头,这种野路子更是入不了江荼的耳。
村长继续说:
“千瓣莲佛法力高强,但它说,要庇护多福村,有一个条件...就是每年三月三,在村中选一位适龄女子,与它成亲。”
“若千瓣莲佛对新娘子满意,就会在三朝后的回门日,在地上,结出一颗宝人参来。...再等九月,又会再结一颗,这两颗宝人参,就是千瓣莲佛...给的聘礼。”
“可今日并不是三月三。”江荼冷冷提醒,“而是七月十五。”
村长瑟缩着点头:“是,是七月十五,可千瓣莲佛定的日子,谁敢说不是...”
他渴望博得江荼的怜悯,可惜江荼对他根本没有兴趣:“千瓣莲佛在哪?想好再回答。”
村长还想挣扎,就见江荼的视线落在他完好的半边肩膀上,当即“咕”的一声:“地下!在多福村地下,敲两下石门,会有一个暗道...您、您要见千瓣莲佛,得等礼成...送入洞房之后,千瓣莲佛才会现身!”
江荼:“你们只负责送亲?”
村长哪敢隐瞒:“是,是,其他人只负责送亲,我还负责检查...检查新娘子是否处子之身!”
“没有了?”江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怪不得就村长没变成纸扎人,还穿了一身红。
村长疯狂摇头:“没有了,没有了!下到地底,千瓣莲佛自有办法主持婚事,不需要我们,我哪敢动手害人——”
江荼果断一脚踢向村长下颌。
村长连声音都没喊出,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叶淮被这残.暴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江荼越过不省人事的村长,躬身下轿:“跟紧。”
下了喜轿。
雾气弥漫,周围送亲的喧闹像隔着数重山般模模糊糊,除了他们,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眼前什么也没有,雾蒙蒙一片。
向前走了几步,地面质感一变。
江荼低下头,便见一扇石门嵌在地上,雕有莲花纹路,泛着年代久远的青铜色,一朵红团花绑在门上,喜庆又怪异。
他俯下.身,抬手在门上敲击两下。
分明看着轻轻一敲,石门却发出“咚、咚”的沉闷回响。
很快,石门从中间向两侧平移,露出其下一条阶梯,每一级都极窄,要踮脚才能前行。
逼仄的甬道纵深极长,走到地底,又豁然开朗。
地下的空间远比想的还要大许多,脚踩上地面的刹那,像踩到柔软的血肉,先是凹陷下去,又轻轻弹起,将人托起。
正前方突有熹微光亮。
黑暗被照亮一些,勉强能看出周遭陈设布置。
硕大的“囍”字贴在最前方的墙面上,“囍”字下便是一张方桌,左右各摆有一张木椅,两个妆容浓艳的纸扎人端坐其上,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而突然亮起的光,则是方桌上三根白蜡烛,在没有火源的情况下凭空自燃。
像是三炷上坟香。
新郎官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只有尊三米高的佛像,怒目圆睁,有三头六臂,端坐在瓣蕊繁复的莲花上。
再仔细一看,莲花并没有底座,倒像是从地皮里直接长出般,下半的花瓣都埋在地下。
江荼迈步上前,袖子被轻轻拽住。
一回头,叶淮目露犹豫:“恩公,真的要去吗?”
若有似无的阴气在地穴弥漫,看到千瓣莲佛的刹那,浑身的细胞都在尖叫,野兽躲避危机的本能不断叫嚣。
遇到江荼后,叶淮很久没有这么不安的感觉,直觉告诉他——
千瓣莲佛很危险,远比黄衣男子更加危险!
他不想让江荼去了。
通往地面的阶梯就在身后,趁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现在就调头离开这里!
江荼却摇头:“我不去。”
叶淮松了口气。
——咔啦、咔啦。
一道裂纹爬上千瓣莲佛的雕像,紧接着越来越多,像被什么霸道的力量袭击,而在顷刻之间趋于粉碎。
叶淮瞳孔剧颤,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下一秒,佛像就在他眼前碎得只剩下莲花底座。
一团黑雾自佛像碎片中析出,凝聚出一团人形,穿一身婚服,怨怼的视线黏在叶淮身上。
叶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都来不及触地,就被一只冰冷的手不容置喙向前一推,生生推回人形面前!
“恩公...”叶淮惊慌之下回过头,只见江荼指尖一簇红光一闪而过。
是江荼...击碎了千瓣莲佛雕像?
叶淮兀自怔愣,一把白骨雕铸的长剑已被丢到脚边。
江荼无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捡起来。”
这下再不可能是他搞错了,叶淮将一声“为什么”咽进肚里,因为,因神像被毁而暴怒的千瓣莲佛,已经面目狰狞地向他扑来!
叶淮就地一滚,堪堪避过第一下袭击。
地上灰尘随着他狼狈一滚被掀起,扑进鼻腔,呛得他咳嗽不止。
一张惨白鬼脸猛地在眼前放大!
千瓣莲佛的面容与纸扎人无异,空洞的眼瞪过来:“你这个毒妇,竟敢珠胎暗结...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叶淮听出了一些咬牙切齿,还有些许悲愤,意识到千瓣莲佛口中的“毒妇”并不指他,而是江荼。
千瓣莲佛的手比铁钳还要坚固,嘴里怒斥江荼“不守妇道”,却掐上叶淮的脖颈,不断收紧,好像打定主意要先斩草除根。
“小野种!你这小野种!”
叶淮避闪不及,本能地对着千瓣莲佛猛踢,紧接着脚就被千瓣莲佛的另一对手臂摁住。
挣扎变成徒劳,氧气逐渐榨干,视野几近模糊。
叶淮在缺氧的痛苦中抽搐不止,忍不住想:
江荼救他,为他取名,一路保护他,只是为了这一刻将他献祭给千瓣莲佛吗?
还不如将他炼成炉鼎呢。
亏他真的以为,江荼和其他人不一样,以为自己能拥有不再四处逃亡的日子。
叶淮,你真是太蠢了,偏信他人,落得这般结局,也是自作自受。

第011章 红轿囍嫁(十)
小少年眼眶酸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只觉得委屈又难过,此前被其他人欺骗时,都没有这么难过。
他想,那就这样吧,既然这世上所有人对他都只是贪婪与利用,他不如就在这里死去,死在鬼兽手中,不让任何人将他用作炉鼎。
叶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琥珀金的眸子里,眼瞳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就在光芒即将熄灭时,胸口,江荼赠他的长命锁突然开始发热,直至变得滚烫。
“叶淮,”江荼的声音像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把剑捡起来。”
缺氧让叶淮无法思考,迷迷糊糊如在云端,条件反射地遵从着这声冷漠的命令,又或许只是本能地想在临死前抓住什么东西,手指痉挛着向外探——
他摸到了极冷的、比千年玄冰还凛冽的东西。
濒死的小少年陡然一个激灵。
剑...剑!
是江荼丢在他脚边的骨剑!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瞬间爆发,脑子还没转过弯,身体先动了起来。
叶淮攥住骨剑,用尽最后的力气,连方向也没辨明,径直抬臂向前一砍!
不偏不倚扎入千瓣莲佛侧颈!
千瓣莲佛双手捂着脖颈,大片黑雾顿时泼洒开来,身形痛苦地扭曲。
叶淮抓准时机从它身下爬出,惊魂未定地跪在一边大口喘气。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有生成,江荼再度开口:“注意身后。”
身后?!叶淮当即抱剑侧滚,下一秒千瓣莲佛的指爪就贴着他抓下,在地上印出五道深痕。
只差一寸,被撕裂的就是他的肩膀。
叶淮呼吸急促,鼻尖滚落一滴冷汗。
千瓣莲佛一击不中,明显比之前更加恼怒:“竟敢...反抗我!小野种,要你不得好死!”
但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千瓣莲佛并不急着继续攻击,叶淮感到一道忌惮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骨剑上。
顺势看去,此剑观形如脊骨,白中有赤色流转,能够一剑就让千瓣莲佛这种邪物半天爬不起来,绝非凡俗铁器。
在最一开始,江荼就将剑给了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此刻还能与千瓣莲佛周旋,多亏了这把骨剑,和江荼两次恰到时机的提醒。
如果江荼要借千瓣莲佛之手杀他,又为什么要赐剑给他,还屡屡出言提醒,救他性命?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矛盾的人么?
叶淮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从思绪中抽离,正视让他胆战心惊的千瓣莲佛。
他不想死,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要试着活下去。
叶淮缓缓咽下一口血腥,剑尖撑地,站了起来。
骨剑映照出少年坚定的眉眼,血污也像雕饰。
刚刚站稳。
千瓣莲佛纵身欺上,再度向他面门袭来!
叶淮几乎下意识想逃。
但千瓣莲佛的速度很快,逃跑的心思只动了一瞬便被放弃,转而变作提剑格挡。
千瓣莲佛的鬼脸越来越近,叶淮仍忍不住想躲,腰腹刚有泄力,江荼的声音便响起:
“下盘别松。”
叶淮赶忙提气于胸,双腿分开将重心下压——
迟疑一瞬也不行,恰恰好接下千瓣莲佛一击!
两股力量相撞的狂风,吹得叶淮快要睁不开眼。
一人一鬼陷入僵持,千瓣莲佛力大无穷,不过数息之后,叶淮的手臂便开始发麻,骨剑剧烈战栗。
叶淮深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若说先前遵照江荼指示行动,都像是被驯化的犬只知服从命令,是身体先于大脑动作,那么此刻,叶淮是真的发自内心,希望能听到江荼的声音。
江荼好像能读心似的,指点如约而至:“撤剑。”
撤剑?现在让他撤剑?
叶淮看向近在咫尺的鬼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江荼的意思。
手上力道一松,千瓣莲佛骤然失去支撑,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叶淮抓准时机,一记滑铲自它胯下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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