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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郦黎温顺地低下头,方便他感受自己的身体。
“可能现在说出来,又要叫你担心了,”霍琮轻声道,“你的药其实很有效果,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我的五感还没有完全消失,发作时的疼痛也减缓了许多。”
“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触觉,这两日也在慢慢变得驽钝起来。”
郦黎闭了闭眼睛,在霍琮的掌心写下一个字:
‘忍。’
再忍一忍,他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他已经从一位曾经去过波斯的医师那儿听说了,在波斯附近的一个小岛上,有一群土著人,他们的祭司能给病人做开颅手术,术后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这位医师还带来了他们常用的器具,说如果郦黎同意,可以为他打个下手。
百分之五十,这个数据虽然依旧很高,但也足够让之前认为只有百分之三十概率成功的郦黎狂喜了。
霍琮叹息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图像,也触碰不到任何有型的物体,恐怕,我就真的只剩下痛觉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了。”
郦黎听得眼眶发酸,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却暂时无能为力,只好呆呆地看着霍琮,泪水从眼角流淌,啪塔啪塔地砸在被子上。
“本想与你白头偕老,相伴此生,”霍琮低声道,“现在看来,我可能都等不到洞房花烛夜了。”
郦黎:“…………”
他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然后恶狠狠地在霍琮掌心里画了个问号。
你想干嘛!?
霍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严肃又郑重地问道:“可以趁着我的五感还没完全消失,给我留个念想吗?我一般是不赞同婚前性行为的,但是这次情况特殊。”
郦黎抹了一把脸。
他就知道!
但想了想,郦黎叹了一口气,还是心软了。
“……随你吧。”他自暴自弃道。
反正霍琮都这样了,估计也没啥力气折腾,大不了自个儿躺平了让他来一次,应该就能睡觉了吧?

深夜,万籁俱寂。
士兵们在驻地巡逻,孙老三打了个哈欠,望着天边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嗳了一声对一旁的同伴说道:“马上要去兖州打仗了,你有什么心愿不?”
“心愿?”
那士兵比孙老三年轻些,看上去不怎么聪明,愣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不知道,我来军营,是因为霍将军发钱发粮,能让我爹娘过上好日子。”
“这不废话吗?没钱谁愿意卖命打仗!”
孙老三呸了一声,见这小子不上道,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在军队里攒些钱,回去娶个媳妇儿?”
“娶、娶媳妇?”那士兵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怎么敢想!就我这样的,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打一辈子光棍,都算不错的了,哪敢想娶媳妇的事。”
“哎呀,放在别处确实不敢想,但咱们跟的可是霍将军啊!”孙老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想不想吧!”
孙老三也不是白问的,他和这小子本来就是老乡,家中又有个还没出嫁的妹妹,在军中相处这么些天,孙老三见这小子老实勤快,是个能过日子的,就动了把妹妹嫁给他的心思。
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这么不上道?
士兵讷讷不言,一直到孙老三都等得不耐烦了,才低声说了句:“想是想,但咱们这形式,现在也不是念叨这个的时候吧。你看,霍将军都还没娶妻呢。”
“人家霍将军可是将军,能跟咱们一样吗?”孙老三轻嗤一声,望着远处又大又结实的主帐,又不禁羡艳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丈夫何……何愁没老婆?霍将军这地位,天子宠臣!大将威风!别说娶漂亮老婆了,就算是公主,那也配得上啊!”
“公主……”士兵露出了惊叹的神情,在他的人生中,见过最高贵的血脉就是县长夫人了,他从前给他家乡的县长做过一段时间的马夫,虽然没多久就因为县长夫人克扣薪水,被迫远走他乡讨生活,这才加入了霍琮的军中。
他问道:“那得是天家血脉了吧?陛下居然都愿意把公主嫁给我们将军吗?”
其实这些事儿孙老三也不清楚,他在军队里混了那么多年夜只是个老兵,还是没啥职务的那种。但在年轻的士兵面前,孙老三还是强撑出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点头,又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那是!你来军中晚,不知道陛下对咱们将军的偏爱,那叫一个有求必应啊……”
帐外山风呼啸。
帐内,对霍将军偏爱有加、有求必应的陛下,正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一次考验。
霍琮攥着郦黎的手慢慢收紧,他的喉咙干涩,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
霍琮听不见郦黎在说什么,但他感受到了郦黎胸膛急促的震动,并且,似乎不像是拒绝的样子。
——要是郦黎恼羞成怒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一脚踹到地上去了。
他在黑暗中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不知过去多久,霍琮感觉到自己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他下意识抓住了郦黎的手,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郦黎真的同意了。
殊不知郦黎此时早已是一副摆烂的态度,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吧虽然他打死也不认自己和牡丹花有半毛钱关系,也绝不会允许霍琮去做鬼,就算霍琮自个儿想死,他都会一脚踢开阎王殿的大门把这人拽回来的。
但是这段时间,郦黎的心情也一直随着霍琮的病情加重跌宕起伏。不止是霍琮,郦黎也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想要留住眼前这个人,想要确认对方的心跳依旧鲜活有力,想要……在黑夜中,和霍琮紧紧相拥,比任何时刻都要亲密。
可当霍琮真的把手伸向他时,郦黎还是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下意识按住了霍琮的手,结巴道:“我我我要不还是自己来吧,你解自己的就行!”
等说完他才想起来霍琮听不见,于是赶紧又在男人掌心写了一遍。
“……好。”
霍琮还真的听话了,收回手,默默地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郦黎慢吞吞地脱好了衣服,想了想,又重新系上了两颗扣子,欲盖弥彰地遮了遮胸口。他悄咪咪抬眼去看霍琮那边,发现烛光映照下,霍琮费了半天劲,居然也才解开两颗,明明白天还能帮他织毛衣呢,这会儿一下子倒变得手脚笨拙起来了。
难不成,他也在紧张?
对啊,自己刚才光想着是第一次,怎么就没想到霍琮肯定也是个处男呢!他也是第一次啊!
想到这一点,郦黎顿时放松了不少,心情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了。还起了些坏心眼,故意凑近了些,在霍琮的耳畔压低声音跟他说悄悄话:“那个,你要是觉得紧张,那要不,咱俩换换?我主动也是可以的。”
霍琮的动作停下了。郦黎瞧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正要接着调笑两句,下一秒,视野就天旋地转。
霍琮的手肘撑在他的颈侧,神情异常危险。
郦黎飞快地低头瞟了一眼,立马触电似的收回了视线。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脸颊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滚烫热意。
……绝对不是因为被美色所迷!
“故意的?”霍琮压低声音,一缕乌黑长发从他的脸颊垂下,男人低沉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危险意味,“这种时候,劝你最好不要。”
郦黎眨了眨眼睛,他还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霍琮的意思,茫然的表情透出一种懵懂的天真。
尽管目不能视,霍琮依然在虚无的脑海中勾勒出了熟悉的眉眼轮廓,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一定在专注地盯着自己,就仿佛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随着思绪蔓延放飞,霍琮缓缓勾起唇角。
在这一刻,他确信,自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
夜色迷蒙,黑暗愈发浓郁。
烛泪缓缓流淌而下,一缕凉风吹拂进帐内,明亮的焰心颤动了一下,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后,倏忽熄灭。
山林间的风声渐趋喧嚣,淹没了这世间的一切嘈杂隐晦。命运兜兜转转,让这对相隔一世的恋人又再度结合在了一起,再续前缘。
许久,一切重归寂静。
次日清晨,起床的号角声响起。
郦黎睁开双眼,觉得脑子和身体都像是生了锈似的,几乎都能听到强行开机时的嗡嗡声。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昨晚又发生了什么。
……还没死,真是太好了QAQ
看着睡在自己身旁、胳膊还紧紧搂着自己腰的霍琮,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喂,起来了!”
居然还好意思睡,折腾那么久,他老腰都要断了好吗!
郦黎刚准备下床,一只手就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裳,已经站起身的郦黎被这一下拽得又跌坐了回去,从脊髓深处陡然窜起一阵战栗,刺激得他扭曲了一张脸,刚醒就差点晕过去。
那感觉,酸爽得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你干什——”
郦黎气势汹汹地转头想找霍琮算账,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看到霍琮支起半边身子,侧身静静望向他。男人面孔苍白,一头墨色长发凌乱披散着,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前方,像是注视着他,又像是在凝视着遥远的无尽虚空。
“我跟你讲,这一套对我来说已经不管用了!”郦黎叉腰道,“等下起床你赶紧自己穿好衣服,吃完饭就吃药,然后赶路,时间紧迫,一刻也不许耽误!”
他也不管霍琮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反正先在男人脑门上狠敲了两下,借此表达自己的抗议和愤怒之情。
不管怎么说,昨晚实在是太过分了!
郦黎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霍琮是来真的,自己都哭成那样了,他居然还……啧。
想起昨夜那段混乱的记忆,郦黎老脸一红,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情不自禁理直气壮起来——反正霍琮就是过分!今天就别想他帮忙按摩了,吃药也得吃最大份的!
“郦黎,”但霍琮动了动,轻声道,“我好像彻底失去五感了。”
郦黎陡然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帐中静得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件,他的脑袋里胡乱地想道,按照先前的药物效力来看,霍琮的病情不该发展得这么快的,否则郦黎昨天绝不可能跟他这样胡闹。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中飞快盘算着去兖州的路程需要多久,若是以最快速度攻城,能不能敢在蛊虫吞噬人脑前的黄金三日内为霍琮做手术,如果不能,现有的药物又是否能延缓……
不,不能就此乱了阵脚。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霍琮把十几万大军交到自己手里,是对自己的信任,他绝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让士兵们白白流血送死,还有兖州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会南下的匈奴,也都在等着他做出应对。
他是大景的国君,是万民福祉、国家命脉所系。
可若是迟迟无法进城的话,霍琮他……
“Lily,看着我。”
霍琮握着他的手,将陷入纷繁混乱思绪中的郦黎猛地拽回了现实。郦黎仓皇抬头,看到霍琮冲他扬起一抹淡淡笑容,语气平静地说道:“没事的,放心吧。”
“无论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呢。”
郦黎垂在身侧的指尖颤抖了一下,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榻上,反手抱住霍琮,把头埋在对方的颈侧,强忍着泪水,敲了三下霍琮的额头。
它代表的意思是——
“我也是。”
被惊起的鸟儿振翅飞向高空,枝头积雪簌簌震落,清啼一声,迎着清晨的日出消失在渺远天光之中。
北境,一道尖锐的呼哨声在广袤草原上响起。
荒凉大地之上,一只苍鹰从灰蒙天空中盘旋而下,落在了一位身披狼皮大氅、眉目深邃阴鸷的匈奴头领臂膀之上。
“马上就到大景边境了,”旁边一位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胖头领勒马问道,“你仍要一意孤行,走雁门关吗?如今驻守在雁门郡的汉人将军可不像从前那些软蛋,你要是打算跟他硬碰硬,那我可不干。”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两人的五官轮廓生得有几分相似,应当是有血缘关系的。而和那位苍鹰的主人一样,胖头领的身后也跟着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
对于匈奴来说,这样的体量,已经足以被称之为强大部落了。大景的边军则对这些匈奴有着更深刻的认知,这些都是血与火留下的教训——匈奴人一旦聚集在一起超过百人,就有足够屠灭一镇的能力;而若是聚集千人,攻破一座城池也不在话下。
“二哥,那樊王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那位玩鹰的头领扯了扯嘴角,一边安抚着躁动不安的宠物,一边朝兄长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走雁门关到他们大景的皇城,至少能缩短百里距离,节省两日时间……哦,我想起来了,若是走紫荆关,那离兖州确实近些。”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用阴阳怪气的语气问道:“不过二哥啊,你难道忘了咱们的赌约?咱们这次率大军南下,可不是只为了抢些粮草女人就拍拍屁股回去的,对吧兄弟们?”
他回头大声问身后的士兵们,登时获得了震天般的呼喊应和。
而那胖头领身后的匈奴,则死寂一片,无一人出声。
“自然没忘,”那胖头领,或者说,是匈奴二王子盯着自己的弟弟,冷冷道,“先入大景皇城者,便能继任单于之位,这是我们当着匈奴大小部落头领共同立下的誓言。不过四弟,五弟上月刚因坠马而亡,如今争夺单于之位的候选人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难不成你现在觉得,自己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了?”
眼见着四王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二王子眯起眼睛,用同样讥讽的态度回敬道:“可别等我从兖州咬下一口肥肉回来,你还被他们的禁军拦在城墙之外啊。”
“哈哈哈哈哈哈!”那四王子突然张狂大笑起来,在兄长的冷眼旁观中,扬鞭直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兄长多虑了,别忘了,除了我们两个外,还有一位也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吧?”
这动作等同于挑衅,二王子身后的随从们不由得躁动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但二王子嗤笑一声,抬起手制止了后面人出手,冷言道:“你是说老六?可樊王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死的,黄龙教都还没散呢,”四王子说道,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信那个教的人,跟老六一样,大部分都疯得厉害。再说了,老六那手段,你我都是领教过的。”
当初老六为了坐稳黄龙教教主的位置,主动找上他们,商量好了一起攻破那座边镇,结果就因为老三的手下没遵从他的叮嘱,把他要保的人搞残了,后面几年的时间,那些动手的人一个个横死暴毙,死得要多惨有多惨,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全,大部分都是直接被草原上的秃鹫叼走了。
那段时间整个草原风声鹤唳,就连老三,也被手下人凄惨的死状吓得大病一场,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因此一提起乌斯,两位匈奴王子同时沉默下来。
只能说,幸好他是个混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
如果不是,现在他们也不用争了,就凭那小子的能力和心狠手辣的程度,下任单于之位,必定是他的。
“中原有句话,叫做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二王子读过些书,对中原文化也比较感兴趣,说话做事的风格也跟偏向汉人一些,“四弟,你一直盯着我,可别最后叫那小子得了利。”
四王子不屑一笑:“二哥说笑了。”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令人生厌的野心——只不过二王子潜藏得更深,而四王子毫不遮掩。
伪君子/张狂儿!
他们同时在内心唾骂一声,不再多说,领着各自的队伍,朝着目标疾驰行进。

“陆元善!你要再拦着不让我们见陛下,今日老夫就连你一块儿砍了!”
“就是!樊王大军已在京城之外,劝降的使者都派来了,我们这些大臣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大家伙说说,这像话吗!”
殿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眼看着都有武将要拔刀越过禁军冲进来了,陆舫才开口道:“行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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