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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嗯。”
“……主公,您能多回答两个字吗?这好歹也是件惊骇世俗的大事,您表现得这么平静,望实在不太适应。”
“那你适应一下。”
“…………”
轮椅停在府门前,解望无奈转身,看到霍琮上扬的眉梢,叹道:“看来主公今天心情的确很好,那望就不打搅了,天色已晚,主公也早些歇息。”
“行,来人,送游云回府吧。”
霍琮随口一吩咐,身后立刻有一侍女上前,风姿万千地冲他福了福身。
她一开口,声音犹如黄鹂啼鸣般清脆动听:“霍大人,妾身是新来的侍女,您唤我丽鹂便是。”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霍琮仿佛全然未察觉到一般,倒是在听到她的名字时,眼神微动,朝她望了一眼。
解望勾了勾唇,调侃地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说话。
侍女更加激动了,压低声音道:“霍大人,我……”
霍琮打断她:“你去送人,看我做什么?”
侍女瞪大眼睛,懊恼地咬了一下下唇,上前接过扶手,慢慢推着解望离开,背影落寞孤单,颇有一步三回头的留恋之态。
但霍琮的注意力压根儿没放在她身上。
“咳咳……”
院中夜深人静,月辉洒落在青衣文士单薄的肩头,他以手支颐,被风稍微一吹,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时值夏日,天气炎热,他的腿上却依旧盖着一条薄毯,就连那侍女的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却恍然未觉。
解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文秀清俊的面容在月光下呈现出雪一样的苍白,后背却始终是挺直的,宛如一段笔直伸向苍穹的雪杉。
走到一半,解望忽然想起了什么,举起手,示意侍女停下。
他扭头对霍琮说:“下次陛下若再有传召,麻烦主公走之前,先与望打声招呼,不要只留下一张纸条就不见人影。望身体羸弱,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知道了,”霍琮点头,也想起一件事,“他特意给你开了方子,记得每日按时喝药。”
解望两只手放在轮子上方,面色僵硬,似乎随时想逃:“主公口中的这个‘他’,该不会是陛下吧?”
“对,”霍琮摸了摸袖口,心情颇为不错,“他听说你讳疾忌医,不肯吃药,让我转告你,如果他开的药你不喝,这叫抗旨。”
解望:“…………”
他就不该多嘴的。
送走了极不情愿喝药的军师,霍琮回了府中书房,命人点上几根蜡烛,又搬来一面铜镜,把自己关在里面,睡了一晚上书房。
原打算回来禀报顺便再努力一把的侍女,则在书房外面晃悠了半刻钟后,被巡逻的人送到了府上管家面前,当晚就被赶出了府。
因为霍琮不近女色,就连豪族送上门的侍女也打发走了,徐州民间渐渐开始流传一个小道消息——
“霍琮被朕忌惮,所以远离女色不愿成家?”
郦黎听到这个传言后,第一反应就是想笑:“那朕也没封皇后呢,这么多年没纳妃填充后宫,他们又是怎么说的?”
安竹笑道:“他们自然不敢议论陛下您。”
“怎么可能不敢,”郦黎心道老百姓关起门来,估计都不知道把他祖宗八代骂了几百遍了,“不过朕亲政以来,也没亏待过什么功臣,勉强还算得上赏罚得当吧。”
安竹立刻道:“那是自然。”
正说着,外面就有小黄门来禀报:“陛下,李仙人求见!”
李仙人?谁?
郦黎第一反应:不会又是黄龙教哪位大仙吧?
“是那日在城中祈雨的李臻道长,”小黄门说,“他听说了升仙大会要在京中召开的事情,想见陛下一面,询问相关事宜。”
郦黎:“…………”差点忘了这位仙人。
他还记得自己给对方画的大饼,说要让李臻当国师,然而至今还没兑现呢。
郦黎尴尬地咳嗽一声,换了个坐姿,心虚地大手一挥:
“原来是李道长,快快有请!”

再次见到李臻时,郦黎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李臻毕竟是干招摇晃骗这一行的,该具备的先天条件肯定都具备,从前不说样貌堂堂,起码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可他面前这位正方体……
郦黎:您哪位?
“这,李道长最近,伙食不错啊?”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起码圆润了一圈、走路一颤一颤的胖子,这才一月不见,居然连双下巴都叠出几层了,“听说李道长是为了升仙大会的事而来,不知具体有何要事?”
“陛下!”李臻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嚷嚷道,“贫道夜观天象,发现荧惑闪烁,乌云遮月,不祥啊,此乃大不祥之兆啊!”
郦黎笑容不变,伸手要去扶他。
……差点没扶动。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朕知道了,道长先坐下慢慢说话。来人啊,给李道长赐座!”
“多谢陛下。”
李臻松了一口气,他坐下来时,郦黎发誓自己听到了椅子腿儿呻.吟的声音。
然而李臻依旧面不改色,拱手向他汇报:“陛下,国将有难,京城东北方向龙气泄露,必须要开坛做法,祭祀三日,国祚方能绵延不绝。”
郦黎心道我听你胡扯,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国师之位吗。
也亏得李臻能忍到现在,还找了这么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理由。
京城东北方,那就是东莱所在的位置,换做一般迷信的君主,估计就真的相信了李臻这套说辞。
“朕听闻,黄龙教教主天元仙人法力高强,追随者无数,”郦黎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余光注意着李臻脸上的表情变化,“本来前些日子,朕就想在早朝上册立李道长为国师的,可朝臣们提起黄龙教,朕又担心因此而冒犯了另一位仙人……”
“他算个狗屁仙人!”
李臻眼睛一瞪,等想起来面前的是皇帝,赶紧又告罪道:“陛下,贫道一时口误,但这位在民间传教的天元大仙,定是个骗子无疑!”
身为学院派,李臻很是瞧不上天元大仙这样的人物——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专骗老百姓的血汗钱,还有良心吗?
哪里像他,只会瞄准那些家财万贯的王侯公卿,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此话从何说起?”
“陛下,黄龙教贫道过去也有所耳闻,”李臻义正言辞地说,“这帮人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只会用各种把戏障眼法忽悠百姓,如若陛下准许,贫道愿意开坛,当众与那天元大仙斗法!”
“好!”
郦黎一拍大腿,激动地握住了李臻的双手:“李道长果然忧国忧民,心怀苍生,这才是真正的在世仙人该具备的胸怀!”
“哪里哪里,”李臻谦虚道,“陛下过奖了,人世皆苦,贫道身为出世之人,只是想替大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真正为国事日夜操劳的,还是陛下您呀。”
“哎呀,李道长太谦虚了。”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李臻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便委婉提议:“陛下,比试总得有彩头,您看……?”
郦黎心道果然,表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故意装傻:“李道长的意思是,让朕准备些金银财宝?可李道长不是瞧不上这些吗,要不还是算了吧。”
李臻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谁说他瞧不上的?
“陛下说得对,”他强笑道,“贫道的确视金钱于粪土,但那个什么天元大仙,可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郦黎看李臻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也不逗他了,直接道:“放心,彩头什么的,朕都会提前准备好,但是这一次比试,你绝对不能败给他。”
“——因为朕明日早朝上就会宣布,胜者将成为我大景国师,将来可以奉朝廷之命,四方传教。”
至于传的什么教……
郦黎觉得,可以暂且命名为“反诈反迷信教”。
他盯着呼吸逐渐粗.重起来的李臻,大景未来的反诈宣传标杆,眼神殷殷期盼,郑重其事道:
“朕把重任交托给你,祈雨在先,比试在后,从此往后,全天下再无人能质疑你的实力!你,李臻,就是大景名副其实的国师!”
李臻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囫囵咽下郦黎塞给他的大饼,像一团滚滚肉球,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冲郦黎道谢:
“贫道李臻,愿舍生取义,为陛下为马前卒,车前士,身赴红尘,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
“去吧。”
郦黎点点头,把人打发走了。
临走前,还叮嘱了一番:“记得控制体重。”
好歹也是个以后要经常在百姓面前露脸的,形象工程得做好。
李臻自然是满口答应。
“刚才那番话,倒有点像英侠说出来的,”郦黎望着李臻圆滚滚的背影,忽然对安竹说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了,有没有平安抵达。”
安竹:“要不要问问沈大人?他应该知道此事。”
“不一定。”郦黎有些惆怅,“你也知道的,英侠他是个倔脾气,说不需要任何人插手,自己就算死在半路上,也是咎由自取。”
“这一路上,他怕是不太好过……”
“——滚。”
黄沙漫天的驿站旁,季默提着剑,冷冷地盯着面前两个负伤的死士,干燥的唇微微嚅动:“告诉你们家主子,想要我的命,我随时欢迎,但麻烦下次换两个能打的好手来。”
那两名死士捂着身上伤口,死死瞪着他。实力的差距太清晰了,他们知道,即使自己拼上性命,也无法敌过季默。
此人的武艺已臻化境,剑术更是独步天下!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最终达成一致——
“撤!”
待人影彻底消失在黄沙之中,一直在原地站得笔直的季默身形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转身回到驿站内。
在上楼梯时,他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道鲜血。
季默依靠着墙边,紧闭双眼,拄着剑缓缓滑坐下来,等待着身体恢复些许体力。
这里是靠近大景边境的一处私人客栈,他没有选择在官驿落脚,因为知道这样必死无疑,只带了一些必要的行囊,一把剑,一匹马,便独身上了路。
马在出发三日后就被人毒死了,行囊里的金银细软也在逃亡时多数丢失,幸好他把最重要的物品都贴身携带,暂时无恙。
这一路上,他经历了此生最为凶险的追杀。
那些世家豪族像是疯了一样,派出各种各样的死士要他的命,下.毒、刺杀、买凶……如果季默不是曾有过数年被官府通缉追捕的经验,恐怕也是坚持不下来的。
还有多亏主公在临行前,送了他一件与陛下身上类似的金丝软甲。
今天要不是这件软甲替他挡了一剑,季默想,大概自己也只能葬身于这茫茫黄沙之中了。
这帮人如此疯狂,显然,是因为陛下对他的处理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怒火。
但季默倒觉得,这样挺好。
让这些人把仇恨都对准他,陛下和沈江他们,在朝中办事的阻力也会更小一些。
季默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是郦黎在狱中送他的那份临别礼物。
说来也是奇事,这几天,连他自个儿都喝不到几口干净水,根本顾不上这颗松果能不能活。但就在这样干燥得人脸都起皮皲裂的环境中,深埋在土里的松果,竟然还有了些许发芽的征兆。
季默静静地看着那枚松果,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
“出来。”
阴影中,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看打扮,是店里的小二。
“客官,没事吧?”他关切问道,“我听外面传来动静,这边马匪多,经常有杀人越货的事,你可需要伤药?”
季默淡淡道:“我没钱。”
“我们掌柜说了,伤药不要钱……”
“能在这种穷山恶水开客栈,能是什么圣人?还免费提供伤药,”季默嗤笑一声,屈起一条腿靠在墙边,“我好像跟沈江说过吧,叫他别派人跟着,怎么,我这个指挥使刚卸任,他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沈指挥使也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季默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盯着那小二的脸,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那人微微低头,谦逊道:“小的在镇抚司训练过一段时日,能被大人记住,是在下的荣幸。”
“不对,不是在镇抚司,”季默喃喃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是主公派来的?”
那小二面色一僵,片刻后,整个人放松下来,挠了挠后脑勺:“大人您这记性也太好了,我当初就是给您端过一次水,您这就记住我的脸了?”
季默不为所动:“主公派你来找我做什么?你现在怎么成锦衣卫了?”
说着,他眼神一凛:“等一下,主公他居然往陛下的锦衣卫里安插眼线?陛下知道此事吗?”
“大概是知道的,”那人老实道,“我来之前,陛下还把我召进宫里,悄悄问我主公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长得都像您和解军师那样好看呢。”
季默:“…………”
他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对劲,有种很不想深思下去的冲动。
于是果断换回了最初的问题:“主公派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主公交给你的任务,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主公也不许我看。”
那人递过来一个竹筒,季默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封蜡封的密信——这是保密级别最高的规格。
“这些是伤药,还有盘缠,”那人又递过来一个包裹,见季默想拒绝,赶忙补充道,“这次是陛下的意思!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担心你。”
季默想要推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让我跟你说,好好保重自己,”那人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郦黎讲话的口吻,“英侠,你是朕放置在角落里的闲棋,朕等着你异军突起,反败为胜的那一天。”
季默安静片刻,接过了包裹,开始为自己上药。
“大人,这就对了嘛……”
“出去。”季默冷淡抬眼,“英侠也是你叫的?”
那人:“…………”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空寂华殿内,《长恨歌》幽幽的吟唱声,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节拍,久久回荡在悬梁之上。
“教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一位护法上前,恭敬禀报。
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帷幕后的人仍在自顾自地哼着歌,护法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后来双臂都在微微发颤。
“行啦,你下去吧。”王六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撇嘴,“真无聊,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我要是不回来,师父还不知道得被你们气成什么样呢。对吧师父?”
歌声终于停止了。
一只手撩起帷幕,青年戴着犹如傩戏的鬼神面具,赤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
他前襟大敞,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胸膛,和挂在脖颈上用数十颗兽牙、白骨和玉器制成的繁杂珠串。
全场无人敢抬头。
王六躬身行礼,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也该活动活动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盼着您见他们一面呢——哎,您慢点儿啊,等等我!”
乌斯直接无视他,与王六擦肩而过,径直上了马车。
身为教主大徒弟,王六也厚着脸皮跟他挤上了同一辆马车,只不过是作为车夫的身份。
车队浩浩荡荡驶向城外。
大街上,天还没亮就早早等候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们,一看到那面在半空中高高飘扬的黄龙幡旗,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响彻云霄:
“教主万年!!!”
“黄龙显贵,圣教独尊!”
还有一名怀中抱着婴儿、衣衫褴褛的母亲冲破人群和教徒的阻拦,拼死跪在马车即将前行的道路上,抬头一脸绝望地望着马车的方向:“教主,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不行了,只要您能救他,我愿意把一切都给您……”
王六赶紧勒紧缰绳,回头问道:“师父,怎么办?”
两侧的教众已经涌上前来,要把那女人强硬拽走,还有百姓在怒骂她,朝她丢菜叶和鸡蛋:“你怎么敢拦仙人的车驾!”
“把她拖下去!”
“好了。”
乌斯坐在车里,淡淡开口。
他眼神漠然地盯着那凄惨狼狈的女人,开口的话语却悦耳低沉,犹如甘霖般沁入人心:“本座来人世间,为的就是拯救苍生,你拦截车驾有罪,念在情有可原,左右护法,把她的孩子抱过来,再把这个女人带下去,鞭笞一百,祛除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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