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荼盯着搭在自己腕上的手,不忿地磨了磨牙。
 楼岸感受着他糟糕的经脉情况,眸光暗沉。
 他就知道。
 这人永远学不会爱惜自己。
 若不是他方才及时赶到,这位“武功高强”的大侠估摸着就要强行冲破滞涩的筋脉,跟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楼岸定了定神,就着现下的姿势与姒荼掌心相贴。
 下一瞬,姒荼就感受到了筋脉里传来了的暖意,身子立马暖和起来。
 姒荼只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连忙推拒。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打斗,谁家的内力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不愿让楼岸再损耗内力,于是费劲的移开手,断了楼岸的输送。
 姒荼见楼岸还要再来,吓得忙不迭扑上去抱住了他,连带着缚住了楼岸的双臂。
 两人这下贴的极近,姒荼的脸甚至直接贴上了楼岸的胸膛。
 楼岸垂眸看着怀里人毫不设防地抱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放开。”
 姒荼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我一放开,你定然就会继续给我输送内力。”
 “这点小伤养两天就好了,没必要再浪费你的内力。”
 他许是觉得现下的姿势让腿有些不舒服,又动了动,嘴上还不忘强调:
 “玉蝴蝶,明天咱们还要找玉蝴蝶呢,说不定又会生出些风波,内力能省就省吧。”
 楼岸忍无可忍地按住了他:“别动了。”
 姒荼僵住了,他此刻,总算是察觉出了些不对的地方。
 他慢慢睁圆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又试探地轻轻动了动。
 楼岸盯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感。
 姒荼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倒抽一口凉气,热意瞬间漫上了脸颊,他低下头,避开了楼岸的视线。
 慌乱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了楼岸的轻笑。
 语调慵懒却咬字清晰,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姜茶,别找操。”
 ......
 ......
 第二日。
 姒荼刚梳洗完毕,就看到楼岸推门而入,神情有异。
 他疑惑起身:“怎么了?”
 楼岸表情凝重,蹙眉道:“据消息来报,就在昨夜,叶家满门被屠。”
 什么???
 怎么可能?
 姒荼不可置信。
 “消息可靠吗?”
 楼岸点头:“消息一早就放出来了,我找人探查过,属实。”
 “鹤汀凫渚堆满了叶家人的尸体,现下闹得满城风雨,估计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了。”
 姒荼听着,却直觉感到不对。
 “怎么偏偏就不早不晚,在最紧要的关头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在叶家放出至宝的消息后,在老夫人寿宴的前一天晚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叶家寿宴之时,出了这样的事。
 就像有人特意制作了一场华美绚丽的戏,在所有细节都铺垫完成后,点燃导火索,将气氛渲染到高潮,牢牢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点头认同道:“的确很奇怪。”
 “我还算了解叶家,同不少自诩清高的家族相似,叶家也一向不喜过度铺张宣扬,这次的寿宴,也仅仅只是邀请了相熟的好友,并不是传闻中那般昭告天下,大肆宣扬。”
 “就连楼家,也只有楼老夫人拿到了请帖。”
 姒荼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理:“也就是说,叶家的消息,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大肆宣扬的,甚至传闻中吸引了不少人的至宝,也可能并不存在。”
 “那这就奇怪了,其一,叶家那边面对这些流言蜚语,都没有任何表示吗?其二,若真如我们所料,那这背后的人到底所图为何?”
 楼岸想了想,眼中带了些讥讽:“叶家那边所奉行的君子之道,与楼家极为类似。我倒也能猜到些许。”
 “无非是自命清高,不屑与江湖中的凡夫俗子解释什么,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罢了。”
 他的情绪只一闪而过,便换成了温和的神色,想要安抚姒荼:“我昨日初步确定了玉蝴蝶的所在地,已经让人盯着了。”
 “玉蝴蝶似乎与叶家交情不浅,此次出了这样的乱子,他那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他若是有任何动作,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他伸手摸了摸姒荼的发顶:“放心吧。”
 姒荼显然心思没放在自己能不能解毒上,他无意识地咬着指尖,想了片刻后问楼岸:“叶家还有活口吗?”
 “我觉得有,”楼岸收回了手,正色道:“金陵台的人没在鹤汀凫渚找到叶小公子的尸体。”
 姒荼眼睛一亮:“他没死?”
 现在种种终究只是他和楼岸两人的猜测罢了,若是能找到当事人,他们的疑惑或许就能得到解答。
 他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背后的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姒荼当机立断:“我们得救他。”
 ......
 “公子快走,老奴给你断后!”
 山林里,两道人影正在狂奔。
 他们的身后跟着近十位蒙面人,步步紧逼。
 那位老人见状,把叶小公子往前一推,自己停下来,拦在了那些人的前面。
 “林伯!!!!”
 叶小公子涕泪横流,在奔跑中尽全力回头一望,只看见了林伯被刀剑洞穿的身体。
 但是没时间了,那些黑衣人在轻描淡写杀了林伯后,又从容不迫地跟了上来,那位在最后关头全力护主的老仆,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仅仅只是为叶小公子多拖延了几息的光景罢了。
 眼看着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叶萧心中一片冰凉。
 凌厉的剑气逼近,带着彻骨的寒冷。
 叶萧知道避无可避,慢慢闭上了眼。
 他已经尽力想要活下去了,但是力量过于悬殊,终究难逃一死。
 也罢,就这么下去,还能尽早与家人团聚。
 ......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叶萧睁开眼,对上了双明亮清澈的眸子。
 姒荼笑着冲他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黑衣人就突然到了他们跟前。
 凛冽的刀锋即将劈下,姒荼微微侧身避开,又干脆利落地往叶萧屁股上踹了一脚。
 叶萧公子在地上滚了半圈,那刀堪堪只擦到了他的衣摆。
 “愣着干什么,跑啊。”
 姒荼朝他喊道。
 叶萧这才回过神,连忙爬起身往前跑。
 姒荼带着他躲到了一棵古树上,看着楼岸他们正与黑衣人打的不可开交,姒荼隐隐有些担心。
 “想活命,想报仇,就给我在树上躲好了知道吗?”
 姒荼回头警告他,见叶萧连连点头,不像是会犯傻的样子,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利落地跳下树,冲楼岸那边赶去。
 叶萧想开口说话,却只看到了他潇洒翻飞的衣角。
 姒荼仗着巫山一段云在人群中穿梭,虽然他的内力被封,但轻功还是勉强能用的。
 配合他敏锐的感官反应,这些人甚至摸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那边,楼岸一个人正与四位黑衣人缠斗着,那四人手上的刀兵极利,反观楼岸这边,赤手空拳,受限不少,显得有些吃力。
 姒荼看着,皱了皱眉。
 少年时的楼岸剑术一绝,江湖上人人无不称赞他颇有当年剑道魁首楼自青的风姿,说假以时日,必会是下一个天下第一,甚至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原先就觉得奇怪,两人相逢多日,他却始终没见到楼岸佩过任何一把剑。
 若仅仅只是变了性情,会弃剑不用吗?
 姒荼觉得未必。
 但眼下没有时间留给他思考这些。
 姒荼解下背后的黑剑,冲楼岸喊了声就抛了过去。
 还好他出门时总觉着用的上,就带着了。
 楼岸伸手接了剑,再次投入战场。
 这剑拿在手里有些沉,通体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但楼岸用着竟意外觉得十分顺手。
 这时,蒙面人手里的刀与剑相撞,只听“铿”的一声,刀断成了两截。
 楼岸眼里多了些意外。
 姒荼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颇为自得的哼了声。
 他姒小荼的剑,岂非区区凡铁就能媲美的?
 (虽然那剑是魔教老祖宗的)
 楼岸拎着那把剑,如有神助,动作潇洒、大开大合,不多时便杀了那几人。
 而楼家两兄弟那边,也在姒荼对敌人进行烦不胜烦地干扰下成功占领了上风。
 战斗接近尾声,姒荼原本还想着留下几个活口拷问一番,却没成想,那些人眼见着局势不利,都服毒自尽了。
 姒荼看着地上的尸体,蹙起了眉。
 楼岸提着剑到姒荼身边站定。
 他没管自己身上的血迹脏污,而是先从怀里掏出方帕子,帮姒荼擦了擦方才脸颊上溅到的血渍。
 楼砚星看着楼岸手里的剑,十分好奇,刚动了动就被哥哥照着脑袋来了一巴掌。
 楼砚池正在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没好气道:“别动。”
 楼砚星呲了呲牙,也不在意,冲姒荼问:“姜哥,这是你的剑吗?好厉害啊,它有名字吗?”
 姒荼闻言收回视线,答道:“有啊,它叫倚天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霸气?”
 他颇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第13章 本座说话不好听
 在楼砚星还单纯地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威武时,楼砚池眼中却不动声色地闪过一抹疑惑。
 怎么感觉“倚天笑”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呢?
 ......
 姒荼和楼岸蹲在地上翻看起了尸首,但毫无线索。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追杀叶公子的人,不太像是寻常的江湖人士?”
 姒荼摸着下巴,仔细回想方才的打斗。
 “这些人的一招一式都极为普通,完全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路子。”
 “而且同昨晚刺杀我的人比起来,他们更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姒荼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词该怎么说,停顿了片刻。
 楼岸接上了话:“死士?”
 “对,”姒荼点头:“他们对死亡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服毒自杀时也很果断。”
 “江湖中几大刺杀组织我或多或少都了解过,”楼岸想着,微微蹙起了眉:“但在这些人身上,我找不到任何痕迹。”
 “或许,叶公子那边会有线索吧。”姒荼若有所思道。
 “对啊,叶公子呢?”楼砚星原本乖乖地在听他们分析,此时见他提到,自己就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除了他们四个之外的人,有些疑惑。
 姒荼茫然地眨了眨眼,顿了顿:“大概......好像......是在树上?”
 ......
 叶萧此时正颤颤巍巍地抱着树。
 他绝望地闭着眼,在心中无声呐喊:
 我怕高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
 将人捞下来后,姒荼略有些歉意地朝叶萧拱了拱手。
 “实在抱歉啊。”
 他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憋了半天没想起来除了道歉还能再安慰人家什么。
 难不成说,我不知道你怕高,要是知道就把你扔到别处了。
 还是告诉他,自己刚刚差点把他忘了,所以来的晚了点?
 都很讨打呢。
 姒荼觉得还是保持微笑吧。
 客栈里。
 姒荼浅笑着倒了杯茶推到叶萧手边。
 滚烫的热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上,叶萧看着手里的茶汤,头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存在。
 他还在微微发抖的身体被楼砚星拍了拍以示安慰,叶萧深吸一口气,又颤着缓缓吐出。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出手救下他,但起码,他能推测出自己活着对他们还有价值。
 这就够了。
 在短短时间里体会了世上无数痛苦不堪的情绪,少年成长只在一夕间。
 只要还活着就好,活着就会有希望。
 他定了心神,再抬起头时明显坚定了不少,眼中酝酿着还未成型的风暴。
 “你们救下我,是为了什么?”
 姒荼托着脸半靠在桌前,少年所有的表情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
 唉,想活着是好事。
 但光靠着恨意,可走不长远。
 他也没卖关子,挑着重点将这几日的江湖传闻都告诉了叶萧。
 “我们想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叶家在事发前又知晓多少?”
 叶萧听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一拍桌子,怒气燃烧。
 “什么至宝!那不过是我为了给奶奶贺寿寻来的百鹤延年图,这也能拿出来做文章!”
 他起身,差点带倒了腿边的椅子。
 “我们只是怀疑杀人夺宝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楼岸冷静地敲了敲桌面,试图拉回叶萧的理智。
 叶萧怒吼:“夺宝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啊,我都还带着所谓的狗屁宝物尚未归家,那些人为什么要灭叶家!!!”
 楼砚星见他情绪激动,忙将人拉着坐下:“别急别急,岸哥他们只是在替你分析而言,来来来,喝口茶缓一缓。”
 叶萧红着眼睛,接过茶杯仰头喝了。
 “若真如你所言,那便不会是众人猜想的杀人夺宝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楼岸直言:“据我所知,叶家并没有招惹过什么生死之敌或亡命之徒。”
 叶家算得上半隐居,家规严格,族中弟子也都算得上守正知礼,适而人缘还算不错,尤其是叶老夫人,生前乐善好施,帮助过不少人。
 叶萧痛苦地抱住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叶家从来没有大肆宣扬过寿宴的事吗?”姒荼问。
 “从来没有!”叶萧也很是奇怪:“我们只邀请了同叶家交好的故人,请帖都只放出去了数十份。”
 他情绪缓和了许多,慢慢回忆道:“原本这事知道的人还挺少,却在七日前突然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随后,也就是三日前,我离家去取贺寿图。”
 姒荼不解:“看来你们也并非全然不知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怎么就放任谣言发展呢?”
 叶萧叹了口气:“我们起初的确觉得很奇怪,但寿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随它去了。”
 “后来越传越广、越来越离谱,族里的几个师兄也提出过要不要出面澄清,但......”
 姒荼挑了挑眉:“被你们长老拒绝了。”
 叶萧无奈地点点头:“长老说叶家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去管流言,哪怕后来族中的师姐师妹被人歪曲性情人品,捏造风月之事,长老们也只说没做过的事无需辩解,清白自在人间。”
 姒荼听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觉得自己说话可能不大好听,于是又咽回了肚子里。
 还真让楼岸猜准了。
 不是,这些名门正派的老头儿这么造作的吗。
 姒荼总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
 此时,窗外飞进了只鸽子,停在了楼岸手上。
 楼岸取出竹筒里的纸条,看完后轻轻蹙了蹙眉。
 “现下江湖里传开了一则流言。”
 “前朝古墓,三十三离境天现世了,据传,是几百年前江湖中数位高手的合葬陵墓,里面收集了百年前众多门派的心血。”
 “十几日前,三十三离境天一带山体滑落,加之近日雨水丰沛,冲出了墓中不少财宝。”
 楼岸看向众人,眸光深沉:“其中,还有半册失传了许久的凌云手札。”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神情都变了变。
 凌云手札,乃前朝最为出名的武梦将军所写,这位将军原是一届江湖草莽,武功高强,一柄凌云枪使其来虎虎生威。
 后来一次巧合,得了当时某位大将军的青眼,参军上了战场。
 他在战场上可谓是百战百胜,极有威望,在史书上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这样一位英雄,壮年时因顽疾复发,不治身亡了。
 自此,凌云枪法逐渐失传,那本耗费了武梦将军半生积累心血的凌云手札也不见了踪迹。
 江湖人人提其此事无不扼腕叹息。
 没想到,人间百年过去,凌云手札兜兜转转居然又现世了。
 许是那武梦将军生前,将手札交给了江湖旧友代为保管吧。
 姒荼敏锐地觉察到楼岸想说的核心点并不在于此,于是追问道:“三十三离境天的现世,和叶家被灭门有什么关联?”
 楼岸看向他,嘴角轻轻勾起:“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少人找遍了三十三离境天,却没有再发现第二个入口。”
 楼砚星有些震惊:“没有第二个?”
 “是,”楼岸点头:“这个墓穴构造很独特。”
 “唯一的墓穴门口,有一个机关,传言需要集齐几件信物才能打开它。”
 姒荼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叶家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灭门的。”
 楼岸用烛火点燃了纸条:“叶家就是传言中,几大信物的持有者之一。”
 姒荼往后一靠,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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