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物语Ⅱ(苜黎黎)

“桑伊？”
“桑是桑树的桑，伊是伊人的伊。”桑伊说到这里，又停顿了片刻道，“桑树是植物的一种，伊人便是……嗯，指我这个人好了。”
“人？”鸿钧有些微疑惑，“这又是何物？”
桑伊一时哑然，难道现在……还没有人族的出现？
他试着解释，“大概就是与你们长相相似，他们身上没有法力没有灵气，却有着智慧和劳动力，很信任你们，很多时候可能还需要你们的庇护。”
鸿钧若有所思，“你是说你并非灵物，而是你口中的人？”
“我不是人。”桑伊说出这四个字后哑然了一瞬，他有一种自己骂自己的错觉，“我不是说我不是人，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属于人族。”
鸿钧颔首，他没有再去追问桑伊口中的人族，他久居三十三外天，对下界的事并未主动去了解，不过小莲花——桑伊知道这些事，倒让他有些许意外。
因为要守着桑伊化形，鸿钧在莲池旁打坐，闭目修行。
也不知等了多久，鸿钧忽然睁开眼。
池中的莲花周遭又被流光环绕，那光芒万丈，若非鸿钧及时抑制，莲花的光必然会溢出三十三外天去往下界。
即便是如此，下方依旧有人察觉到三十三外天的异动，纷纷抬头看过来。
流光绕着鸿钧缠绕了好几圈，大约是获得了足够的灵力才重新回到莲池，随即在流光之中，莲花逐渐幻化成形。
幻化成形的莲花潜于池中，黑发散落在水面，然后缓缓抬起脸来，他有着一副极好的容貌，眉眼如画，唇若涂脂，一双不同于鸿钧的琥珀色双眸，那眸中闪着些许好奇和打量。
神话中的鸿钧道祖，如他的声音一般，是个看起来便知高不可攀，即便他有一张格外俊美的脸，依旧是冷而淡的模样。
桑伊轻眨了眨眼，他竟然逮着这样的人聊了一百年，这人竟也陪他聊了百年……嗯？怎么跟网恋似的——不，顶多算网友。
他和鸿钧还真像网友见面一般，他在莲花里时看不见鸿钧模样，鸿钧也看不见他的模样……越想越像了。
鸿钧道，“你幻化的动静惊天动地，但却——”
说到这里，鸿钧极轻地皱了下眉，“你身上的灵气过于充沛，颇有鸿蒙紫气之意，是极好的采补药材。”
桑伊一怔，“什……什么？”
药材？他听错了吧？
“就是药材，可以助那些想要成圣的各族一步为圣。”鸿钧轻轻摇了摇头，“我还道为何你吸取了诸多灵力看起来却毫无力量，原来是因为你是一株采补药材。”
采补药材……
“什么……什么意思？”桑伊问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把你融了或者炼化，便可一步成圣。”鸿钧道。
竟然、竟然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桑伊吓得一个哆嗦，这会试着眼睫看着鸿钧，“那我……我怎么办？”
“也并非一定要炼化。”鸿钧又道，“采补是另一种方式。”
“别……别吓我。”桑伊抓上鸿钧的衣摆，说话都说的不清楚了。
鸿钧垂眸看了一眼被桑伊湿漉漉的手抓住的衣摆，又去看桑伊本人，面前方才幻化成形的小莲花双眼湿润，看起来极其委屈，这会儿可怜兮兮道，“我才第一天做人，你别对我这么残忍。”
“紫霄宫足够安全。”鸿钧道，“不要离开此处便好。”
桑伊抓紧了鸿钧的衣角，他用力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别离开紫霄宫就好了，化形了就可以在鸿钧身边获得能量了，鸿钧肯定可以给他足够的能量，他不需要去别的地方。
“起来吧。”鸿钧又道，“随我回去。”
桑伊乖乖站起来，莲叶幻化的衣衫轻薄至极，被池水打湿后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与若隐若现的肌肤。
鸿钧的视线自桑伊身上滑过，他眸光平静，抬手间一件幻色羽衣披至桑伊身上。
桑伊这才发现那莲叶衣不对劲，耳朵有些发热，“谢谢。”
鸿钧道，“走吧。”
桑伊走时才发现不对劲，他小声叫道，“鸿钧。”
鸿钧侧目看来。
“我好像……不会走了。”桑伊声音更低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百年不曾行走，他忘记怎么走了。
鸿钧朝桑伊伸出手。
桑伊疑惑，“做什么？”
“手给我。”鸿钧道。
桑伊乖乖把手递给鸿钧。
握了桑伊微凉的手，鸿钧几乎不需要用力便把桑伊抱了起来。
桑伊惊得瞪圆了眼，本能抓紧了鸿钧的衣服。
这位道祖神色淡然，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他道，“现在可以走了。”
桑伊默默地想，也是，是他的反应过大了，他现在不会走路，这样其实是最好的方式才对。
桑伊一直待在莲池中，对外界的认知都是来自于鸿钧，他这下才认真仔细地看着紫霄宫来。
这坐落在三十三外天的紫霄宫宏伟壮观，大殿外的匾额高耸，云雾之间有各种花草树木，世外仙境不外如是。
“鸿钧。”桑伊抬头问，“这里这么大，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
“尚可。”鸿钧道，“我并无攀谈欲望。”
桑伊眨了眨眼，“可是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话也不算很少啊。”
“习惯了。”
一开始的时候，鸿钧的话确实特别少，桑伊说很多他才偶尔从嘴里嘣一两个字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主动和桑伊说话，从桑伊单方面想找人说话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交流。
桑伊拉了拉鸿钧的衣服，在对方看下来时问，“那你有没有离开过紫霄宫？自我有记忆起，你似乎从未离开过。”
鸿钧道，“自然离开过，不过极少，这里清净，没有离开此处的必要。”
桑伊心想，他就算是再爱静，一个人在这里待上千百万年也会觉得人都化了，难怪鸿钧能成为道祖呢，这位道人能忍受的寂寞也不是旁人能轻易忍受的。
不过……鸿钧会觉得寂寞吗？看起来完全不知寂寞为何物啊。
桑伊说，“那现在我化形了，你要和我说话的时间就得更多了，我很怕一个人一直待着的。”
鸿钧应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百年的陪伴，鸿钧对幻化成形的小莲花格外纵容，事实上百年对于鸿钧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桑伊弯了弯眸，他又问，“你这里有适合我住的地方吗？会不会晚上我还要回到莲池？”
“紫霄宫不分白天黑夜。”鸿钧说，“你若是想要晚上，我也可以为你制造黑暗。”
“你为莲时，无法感知吗？”
严格来说，莲花只是桑伊寄居之物，他在莲花里是无法感知黑白的，也没办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否则他也不至于让鸿钧日日来陪他聊天。
那两位道童立于金门大殿两旁，见鸿钧来，一左一右地附身让道，让鸿钧进去。
然而赤裸白皙的脚映入道童的眼中，看这个角度，应当是被鸿钧道人抱着的。
紫霄宫来了客人？昊天和瑶池脑海中齐齐闪过这句话，很快他们又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客人，因为鸿钧不可能将一个客人抱在怀中。
等到鸿钧抱着桑伊入殿，昊天才与瑶池看去，他们只看见那人攀着鸿钧的肩，黑发垂落，露出半张好看的侧脸来。
昊天和瑶池面面相觑，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该跟上去。
和网友见面之后桑伊才发现网友看起来冷，脾气却一等一的好，的确，若是脾气不好，只怕他开口说让陪他聊天时便被回拒了。
鸿钧不仅脾气好，做事也很细心，这人看起来只是宅所以不爱说话而已，并不是桑伊所以为高高在上的圣人。
他伏在鸿钧的案桌旁，看着鸿钧用凤羽写字，只是他不认这些字——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字，也不知道鸿钧在写什么，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你在做什么？”
“悟道。”鸿钧放了凤羽看向桑伊，“可需要我教你？”
“可以吗？”
“自然。”
桑伊笑眼弯弯，“鸿钧，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有我在你也能找到许多事情做？”
“不曾。”鸿钧道，“不过你既然是由我紫霄宫莲花所化，我便要对你负责。”
桑伊信了，他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有人想把我炼化的话，你也会救我对吧？”
“自然。”鸿钧没多少迟疑，“你是我紫霄宫的灵，当然不可叫他们随意炼化。”
桑伊放心了大半，有鸿钧的话，他觉得他的性命被保全了，毕竟这可是神话中最厉害的道祖。
“不过这个悟道怎么悟？”桑伊好奇问，“你的道我也能学吗？”
“你学不来多少。”鸿钧说话很直白，“你是天生的药材，身体里只能储存灵力却无法炼化。”
简而言之，桑伊只能做个没什么用的小莲花。
桑伊：“……”
他有些泄气，“那你说教我有什么用嘛……”
“……”鸿钧道，“因为看你似乎无事可做，我替你找些事情来做。”
桑伊：“……谢谢你哦。”
“学吗？”
“学。”
鸿钧颔首，他道，“把手给我。”
桑伊把手递给鸿钧，他有些好奇鸿钧会做些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交握的手，也正是如此，桑伊发现鸿钧有一双和那张清雅俊美的脸极其不相符的手，这只手指节很长，手指也不显得纤细，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和他的手比起来，鸿钧的手很大，轻易将他的手包裹其中。
他看得入神，冷不丁听见头顶鸿钧的声音，“感受到了吗？”
桑伊抬眸，有些迷茫，“感受到什么？”
鸿钧道：“道。”
“……”桑伊小声，“好像……没有诶。”
“意料之中。”
桑伊忍不住道，“你这是人身攻击！”
“人身攻击？”鸿钧听懂了桑伊的话，他认真道，“我并未攻击你。”
桑伊：“……”
迟疑了片刻，鸿钧问，“是我说话让你不高兴了？”
“不……没有。”桑伊抽回手无奈道，“和你说这些是我的问题。”
鸿钧道，“你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桑伊：“……”这个人真是很擅长一本正经地让人憋气。
“不过既然在紫霄宫，就算无法修道也无妨。”鸿钧道，“有我在。”
桑伊问，“那你会一直在吗？”
“有事或许会闭关。”鸿钧回答。
桑伊点头，他就是借着鸿钧出关之时来的这个世界，他理解。
“鸿钧，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讲道啊？”桑伊好奇问，“他们的人很多吗？”
鸿钧已经习惯了桑伊一口一个人，他只回答道，“确有此打算，不过我如今道不稳，不急于一时。”
桑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若是有比你更厉害的来紫霄宫闹事的话怎么办？”
“一般不会。”鸿钧说到这里，似想起什么一般，“但的确有想打败我的。”
桑伊问：“谁？”
“……”鸿钧思索了片刻道，“许久未曾见到，如今我忘记名号了，不过他的确很强。”
“连你都说他很强……你快想想他是谁。”桑伊有些心慌，他抓紧鸿钧的手，“若是他把我抓去炼药了你也想救我回来也难。”
鸿钧垂眸看着被桑伊用力握紧的手，这小莲花抓得手都泛白了，但对鸿钧来说，依旧不痛不痒，小莲花大概是最弱的灵。
他想了想道，“你若是见到穿赤衣墨袍的就避开，我虽不太记得他的名字，却也记得他身上的凶煞之气。”
凶煞之气？
桑伊把这四个字在心底念了一遍，实在没办法把这四个字和某个具体的人对上，他对洪荒神话本来也算不上太了解，更重要的是，这百年来，他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基本快要忘记了。
若不是这位道祖日日与他聊天，只怕他幻化成人那一刻，连这是道祖也不认识。
不过不重要，若是有凶煞之气的人来，不管是不是鸿钧说的那个人他都躲开就是了。
“我不闭关，你不离开紫霄宫便不会有事。”鸿钧安抚道，“不必太过惊慌。”
“你说得简单。”桑伊趴在桌上，可怜兮兮道，“我可是超级脆皮。”
鸿钧说，“那你与我一道闭关。”
桑伊：“……说得好，但不行。”
“我若是闭关，那么紫霄宫大门将紧闭不接外来者，有昊天和瑶池在，你应当也不必那般无聊。”鸿钧道。
“你闭关需要多久？”桑伊小心翼翼问。
“短则千百年，长则千万年。”
桑伊眼前一黑，他差点忘了，在洪荒，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于他来说，时间却格外紧迫。
他幽幽叹气，“你出关不过百年，现在说闭关为时过早，你闭关之时……”说不定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桑伊的话戛然而止，鸿钧偏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追问。
桑伊幽幽叹气，“算了，我还是先重新学会走路吧。”
鸿钧见桑伊扶着桌站起来后，随手设置了一些栏杆给桑伊学走路用，桑伊握上把杆，回头看鸿钧，他问，“你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
“既然走不稳自然需要扶东西。”鸿钧也奇怪，“你不需要吗？”
“需要。”桑伊笑了一声。
他除了忘记怎么走路，更重要的便是他的双腿无力，踩在地上的时候只觉得脚都是软绵绵的，这种感觉十分诡异，桑伊走了没一会儿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小汗珠。
他停下趴在杆上，轻喘着气。
鸿钧耳朵动了动，再次放在凤羽，他来到桑伊身旁道，“可需要我帮你？”
桑伊抬起头来，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谢谢。”
鸿钧去掉了那些栏杆，桑伊手下一空，他忙不迭抓紧了鸿钧的衣服，“鸿钧，你就不能先扶了我再把那些东西收了吗？”
鸿钧：“……”
他把桑伊扶好，眼中点了几分歉意，“一时没想起来，是我的错。”
“……”鸿钧一认错，桑伊反而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他小声嘟囔着，“摔倒了会很丢脸的，而且很疼。”
鸿钧道：“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没有下次了。”
鸿钧这么认真地说，桑伊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说，“我没想凶你。”
“你没有凶我。”鸿钧说。
桑伊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鸿钧听过下界那些为了抢夺灵宝之物的怒骂对峙，至于桑伊这语调，鸿钧说不出来算什么，却也觉得即便这般多说他几句也无妨。
听着怪好听的。
桑伊一时哽住，鸿钧好心帮他，不过一时失察他就冲鸿钧使小性子……这鸿钧，果然脾气很好。
鸿钧问，“这两日感觉好些了吗？”
“应当比之前好些了吧。”桑伊说，“我不太确定。”
鸿钧道，“你身体里灵力过多，身体也会有所不同，或许双腿无力也与此有关。”
“鸿钧，你不是圣人吗？那你不能把我身体里的灵力取掉吗？”
“采补之术。”鸿钧低头看着桑伊，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小莲花那长长的睫毛，“你若是愿意，我自然可以帮你。”
桑伊：“……你不要一脸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啊。”
鸿钧疑惑：“这样的话怎么了？”
桑伊：“……”
桑伊问，“你对采补之术很了解吗？”
“本不了解。”鸿钧道，“不过看过你的身体后我便知道了。”
桑伊：“……”
“你的身体也很适合进行采补之术。”鸿钧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若是你到下界，便是被争相竞夺的灵宝之一。”
桑伊：“……”
“这采补之术……”
“好了。”桑伊抓紧鸿钧的衣裳，微笑，“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这体质跟炉鼎似的对吗？”
“炉鼎？”鸿钧仔细思考了一阵道，“这形容很贴切。”
桑伊：“……”
这紫霄宫，真是一步也踏出不得。
大门外的两个道童看了一眼里面的二人，昊天奇怪问，“圣人与那小莲花抱在一起做什么？”
瑶池：“……不懂不管不多嘴。”
努力了大半个月，桑伊总算重新学会了走路，这让他颇觉得有成就感。
为了好好感谢鸿钧一番，桑伊在外面摘了几个红通通的小果子，他也不知道那果子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能在紫霄宫生长，应当是可以吃的东西。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桑伊还尝了两个，香甜可口，汁水极多，味道很好，虽然不知道鸿钧喜不喜欢，但他还是挺喜欢的。
桑伊摘了果子后还认认真真地摆了个盘，盯着那个简单漂亮的造型，桑伊心满意足地端着果盘进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