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物语Ⅱ(苜黎黎)

沙悟净起身打开担子，翻出可用的药又回到桑伊身边。
桑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极其乖巧，等着沙悟净给他涂药，药抹上后冰冰凉凉的极为舒服。
沙悟净道，“你那手是不是也该换药了？”
桑伊看向被包扎的手，轻眨了下眼，“麻烦你了。”
掌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桑伊有些惊讶于这恢复的速度，也许是因为他是妖怪？
“看来不用包扎也可以了。”沙悟净道，“再涂一遍药就好了。”
桑伊说，“涂药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你。”
沙悟净并未坚持，把药递给桑伊。
桑伊看了一眼掌心，站起身来。
“做什么？”沙悟净问。
“我……”桑伊明白沙悟净是怕他对唐僧下手，便指了指溪涧，“我洗个手。”
“需要扶你过去吗？”
“不用了，谢谢。”
手上的伤是快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膝盖还是疼得厉害，桑伊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单脚的兔子，只能一蹦一蹦的……
溪水清澈透亮，桑伊能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泛红的额头，在心底无声叹气，想让一个半途加入的妖怪被信任可真是太难了，也不知道这四人打算在哪里把他放下 他得在这之前取得信任，或者获取到足够的，能够去到下一个世界的能量。
能量，孙悟空身上的最为充足，其次是唐僧，然后获取能量的方法……
桑伊轻轻握了握拳头，过于亲密的接触自然是获取能量的最好办法，他昨夜不过是被孙悟空背了一路便已经感受到了不断的能量，可也不能总让孙悟空背他。
“小施主。”身后传来唐僧的声音，“过来吧。”
桑伊回过神来看过去，才发现孙悟空已经回来了，他想事情太入神完全没发现。
桑伊又蹦着回去，孙悟空皱眉，他三两步走过来把桑伊捞起来，“既然腿不方便，那就别乱跑。”
桑伊连忙扒拉上孙悟空的肩，“你动手之前能不能说一声，突然被抱起来我会以为自己会摔倒。”
孙悟空冷笑，“我帮你你还不乐意？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是我不识好歹，可以吗？”桑伊怕孙悟空生气把他丢下来，双手牢牢扒紧孙悟空，小声说，“大圣。”
桑伊的大圣两个字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还带着两分委屈和埋怨。
孙悟空听出他话中的不高兴，扬了扬眉，把桑伊放到担子旁边的石头上坐好，丢给他洗干净的桃子，“吃了。”
桑伊接住桃，有些好奇，“这是哪里找的？山里吗？是别人种的还是野生的？”
“吃你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孙悟空没忍住，把咬了一口的桃子塞进桑伊嘴里，“吃。”
桃子的甜水流入唇齿间，桑伊下意识咬了一口，然后推开桃子，他说，“你吃过的别给我。”
孙悟空：“……”
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气得孙悟空三两口将那桃子吃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悟空总觉得那桃似乎更甜了。
桑伊小口小口地把手中的桃子吃掉，然后抬眸问，“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要。”孙悟空道，“方才我去探过了，前面有一个镇子，这里再行约摸一个时辰就到了。”
一个时辰……那不就是两个小时？
“有点远，师父上马吧。”孙悟空道，“这小猫妖由我老孙来背。”
桑伊忍不住开口，“我有名字。”
孙悟空含糊点头，“我知道，你叫伊人。”
“什么伊人啊，是桑伊，伊人的伊。”
孙悟空说，“我知道了，伊人。”
桑伊：“……”
唐僧上了马听二人说话，淡淡一笑，“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桑伊用力点头，抬眸看着唐僧，眼中含了笑意，“就是小长老说的这句里那个伊字。”
唐僧垂眼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琥珀双瞳，平静地移开视线，“这是诗经里的蒹葭，是一首情诗。”
“师父，你还懂情诗呢。”猪八戒插嘴，“你这是六根不净了。”
唐僧：“……”
他神色淡淡道，“只是一首诗罢了，诗谁都能看，就算是出家人自然也会读。”
“那小猫妖，你在山里化形，怎么还会读诗？这名字还起得文绉绉的。”孙悟空是，“我见其他妖怪可没有这样的名字。”
桑伊：“……”他仔细想了想，西游记里的妖怪好像的确没几个有像样的名字，都是什么牛魔王，黄袍怪，黄风大王之类的……
“嗐，这有什么奇怪的？”猪八戒说，“山下就是村子，那村子里肯定有识字的，这小妖怪说不定时时下山溜达，会起名也不奇怪。”
桑伊心虚地笑了一下，感谢猪八戒给他找个理由，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一个在山里的妖怪怎么还知道诗经呢。
孙悟空白了猪八戒一眼，却没再追着问桑伊名字的事了。
桑伊的心缓缓放下来，他双手搂紧了孙悟空的脖子，放心地趴在孙悟空背上。
孙悟空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觉得这小猫妖隔他也太近了点，这妖好像也没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怎么这么香？
黑色的长发从耳边坠下来，孙悟空下意识嗅了嗅，发现这猫妖连头发都是香的，他木着脸想，这妖怪实在古怪，他一定得再看紧点。
到镇子上正午过一些，几人牵着马从长街过去，却发现人越来越挤，有人喊道，“张小姐马上要抛绣球了，快些快些。”
“都三日了，张小姐的绣球还没抛下来，她今日也不一定会抛。”
抛绣球？
桑伊从孙悟空肩上微抬头看去，见前方二楼站着一名女子，穿着红色罗裙，抱着一颗红色的球，这是……抛绣球选夫婿？
那女子似是察觉到这边有声音，偏过头来对上桑伊的双眸，桑伊没想到那女子会发现他在看她，顿时有些尴尬，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默默低头。
“既然这边有人抛绣球，我们便换条路吧。”唐僧道，“免得误了人家的吉时。”
说罢，几人便要转身，那边的女声骤然响起，“那边的和尚。”
唐僧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他双手合十问，“女施主可是在叫贫僧。”
“是叫你，但也不是叫你。”女子笑道，“那个穿白衣的小公子。”
白衣……桑伊低头看了一眼，应该说的是他。
“对，是你。”女子抬了抬下巴，下一刻绣球自她手中抛出，朝着桑伊而来。
桑伊：“……”
他抓紧了孙悟空的衣服，“大圣，快躲躲，一会儿要砸到我了。”
一向身手敏捷的孙悟空却没躲，他盯着那女子若有所思，桑伊怕那球砸到自己，连忙伸手去挡，那球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他怀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那女子嘴角一翘，指着桑伊，“你，我的夫婿。”
桑伊呆住，他缓缓低头看着在他胸前的绣球，跟抱了烫手山芋似的，手烫得厉害。
“这下好了。”猪八戒睁大眼，“这小妖怪要被留在这里当人家小姐的夫婿了。”
张小姐的家人已经越过人群来到几人面前，前面的男人笑道，“几位长老，我是张家老大，既然小女的绣球被这位小公子接住，按照规矩，这小公子便该留下和小妹成亲。”
“不是，不是。”桑伊把烫手的球丢回在男人手中，紧紧扒住孙悟空的脖子，“我不是，我没接，这球自己来的。”
张公子：“……”
他笑容龟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小公子不必害羞，我张家家财万贯，家里只有妹妹一个女孩，她性格天真活泼，你们定会相处得很好。”
唐僧阿弥陀佛了一声道，“施主，这位公子只怕不能和张小姐成亲……”
“他不能和我成亲难道你一个和尚要和我成亲？”张小姐从张公子身后探出头来，她哼笑道，“你这和尚看着老实，怎么还想破色戒？”
唐僧神色未变，“张小姐，那绣球是你抛向他的，在场的各位都看到了，他并未伸手接你的绣球。”
“你们什么意思？”张公子冷笑，“众目睽睽之下接了我妹妹的绣球，如今还想反悔不成，她一个姑娘家在此招夫婿，你们过来接了球又不认，把舍妹的清白和脸面放哪里了？”
“这……”
桑伊抓紧了孙悟空的衣服，他开口道，“这球我没接，它自己飞过来的。”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张公子大怒，“没有把我家里人放在眼里，来人，把他们给我抓回去。”
“猴哥，猴哥你说句话啊。”猪八戒抓紧了耙，“现在怎么办？这些可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一直安静的孙悟空忽然哼笑一声，这一声让对面的张公子和张小姐都看过来。
孙悟空道，“伊人。”
“是伊，桑伊，桑、伊！”
“好好。”孙悟空把桑伊放下来，“伊人，正好我们也与你到此了，你便安心与他们去成亲吧。”
桑伊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孙悟空，“你说什么？”
孙悟空本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可小妖怪那惶恐震惊的双眸却让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
“猴哥，你、你怎么能让他去和人类成亲呢？”猪八戒着急地给了孙悟空一拐子，“你是不是忘了他什么身份了？”
唐僧也微微垂眸，“悟空，你是不是说错了？”
孙悟空看向桑伊，少年的眼中已经浸满了泪水，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抛弃一般。
还说自己不喜欢哭，这不是又要哭了？孙悟空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孙悟空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陪你去那张家看看怎么样？”
桑伊别过脸不想看孙悟空，他不想哭，可鼻尖酸涩得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委屈得厉害。
“唉。”那张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桑伊旁边，她竟比桑伊还高一些，此刻伸出手指轻轻地擦去桑伊脸颊上的泪，“哭得我都心疼了。”
张小姐的体温很低，手指碰到桑伊的时候桑伊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这让桑伊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退进孙悟空怀里。
“你看，他们都不要你。”张小姐朝桑伊伸出手，“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疼你的。”
桑伊绷紧了身体，难以掩饰的恐惧将他整个人包裹，让他瑟瑟发抖起来，在旁人眼中，却是他对张小姐过于明显的拒绝。
孙悟空感受着怀里颤抖的身体，掩下眸中的若有所思，一只手圈住了桑伊的腰，孙悟空身上传来的体温和力量让桑伊勉强恢复了些理智。
他抬起头看着孙悟空，孙悟空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暗金色，此刻垂着眼看他的模样有几分近乎神的冰冷感。
“别怕。”孙悟空笑了笑，“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孙悟空……不会莫名其妙的说这样的话，那就是说这张家兄妹很有可能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桑伊完全没觉得放心，反而更紧张了。
特别是那张小姐，虽然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可他就是觉得浑身发寒。
猪八戒看看孙悟空又看看没有说话过分安静的唐僧，叹着气跟上来，“我们是不是要吃小猫——小猫的喜宴了？”
张小姐扣上桑伊的手，轻笑，“小猫，真是可爱的名字，很像你，我很喜欢。”
冰冷的手让桑伊浑身难受，他抽出自己的手，几乎整个人都陷入孙悟空的怀里。
孙悟空把桑伊抱进怀里，看向那张小姐道，“我这小公子，脚受了伤，且由我把他送到你府上如何？”
“自然可以。”张小姐笑道，“若是长老不方便，我兄长也可以代劳。”
桑伊悄悄看了一眼那张公子，不知为何，那张公子明明一脸和善，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心慌之下把脸埋进孙悟空怀里，决定当只鸵鸟把自己藏起来。
张府的确修建得富力堂皇，尽管只是在一个小小的镇子上，却不输城中的府邸，只是位置过于偏僻。
张府上的下人们格外热情，为几人收拾了房间。
孙悟空把桑伊抱进房，他扫了一眼房间，挑眉道，“你看，他们还挺重视你，这房间比我们住的房间可好太多了。”
桑伊咬着唇看着孙悟空。
被这双清凌凌的双眸看着，孙悟空收了开玩笑的话，他微微弯腰，手指蹭了下桑伊的眼角，“这么害怕？”
桑伊没出息地点头。
“别怕，有我齐天大圣孙悟空在，没有妖怪能伤到你。”孙悟空说到这里轻咳一声，“既然他们说过几日才成亲，那么这几天你不用害怕。”
桑伊抓紧孙悟空的衣服，抿了抿唇问，“他们是人吗？”
“嗯……”孙悟空决定还是不说出来吓桑伊了，“你暂时把他们当人吧。”
桑伊：“……”
“我不会让你和他们成亲的。”
“他们？”
孙悟空想了想又变了本相扯出一根猴毛来放到桑伊手中，“若是害怕，拿着这个就不会有事了。”
桑伊哦了声，握紧手中的那根金灿灿的毛抬眸看着孙悟空，“你真的、真的不会让我和他们成亲对吧？”
“当然。”孙悟空笃定道，“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得到了保证，桑伊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他看着孙悟空离开房间，那房门被关闭，屋子里浸着一股凉意，让他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他靠着床坐下来抱紧了膝盖把脸埋进怀里，露出两只水润的眼睛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外面偶尔有下人的笑声传来，给了桑伊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直到他脑袋昏沉，渐渐地陷入昏睡之中。
房间的门裂开一条缝隙，通体漆黑的黑蛇自外面进来。
原本只是一条拇指大的小蛇，却在靠近桑伊后渐渐变大，冰冷的蛇身顺着桑伊的小腿滑入进去。
桑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忍不住把自己抱得更紧，却似陷入了梦魇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黑蛇滑过细腻的皮肤，蛇尾缠上桑伊的腰，脑袋自桑伊胸前的衣服钻出来，它吐了吐蛇信，蛇信子舔上桑伊的脸颊。
“兄长，这么着急。”幽幽的声音响起，张小姐站在那里，“不等我么？”
黑蛇缓缓自桑伊身体上滑下来，他口吐人言，“我只是来看看他的身体是不是最适合产卵。”
“不管他是不是，如今我也只要他了。”
张小姐把桑伊抱起来放到床上，她冰凉的指尖划过桑伊的脸，“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最适合做我孩子母亲的人。”
这张小姐，不，张二公子……原是男性，或者说，是雄蛇，伪装成女子模样不过是兄弟俩为了更好地找到适合他们产卵的容器。
黑蛇眯了眯眼，“跟在他身边那四个和尚不好处理，特别是抱着他的那个妖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张二公子低下头来，舌尖舔上桑伊的颈项时变成细细的蛇信，“好香，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在他身体里产卵了。”
床上的少年虽然还未睁开眼却似已经感受到了恐惧，他想要蜷缩起身体来，想要把自己抱紧却半点用都没有。
“到时候他若是不愿意怎么办？”
“这可是我们的妻子，我们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张二公子吃吃地笑起来，“他可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要……”被冰冷的手抚摸的少年颤抖着呓语着，“不要。”
“真可怜。”张二公子轻抚上少年布满冷汗的额头，那张脸骤然变成蛇头，然后贴上桑伊的脸，“你将是为我生儿育女的妻子，所以，要乖一点。”
“不如现在就试试吧。”黑蛇吐了吐蛇信，“毕竟刚才我已经感受过了。”
“不……”
他好害怕。
尖锐的牙齿触碰着他的后颈。
“不要。”
冰冷的滴着毒液的牙划破了他的后颈，疼痛感终于让他难以动弹的身体有了些微的力气。
救救他。
“不要！”
手中的猴毛发出一道白光，撞得那两条蛇骤然消失在原地，桑伊猛地睁开眼坐起来，他喘着气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是……梦吗？
孙悟空推门而入，屋子里还有烧焦的气味，他看见了桑伊湿漉漉的双眼和脸上的惊慌之色。
桑伊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手，睡着之前握着的那根猴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孙悟空的脸色冰冷下来，他大步来到床边，“他们来过了。”
桑伊唇动了动，后知后觉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似要把他淹没，他没法思考，一下子扑进孙悟空怀里声音沙哑着，“是……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