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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他推开汤盅,拿过一本奏折继续批阅,将不远处的谢祁无视得彻底。
谢祁笑容如常,气定神闲地想着,江怀允若是愿意去想,不可能不知道他想要大理寺卿的缘由,可这人素来不会在事不关己的事情上浪费分毫心思,不去关注,更不会轻易伸出援手。
明明被慢待,可谢祁没有生出分毫不悦,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想着,这样的冷淡漠然才是江怀允。
谢祁敛下思绪,温和一笑:“上元夜摄政王出手相助,救我一命,在下不胜感激。借大理寺卿非为朝事,摄政王大可安心。”
江怀允蘸了墨,行云流水地在奏折上写下批阅意见,好似充耳未闻。
他未曾出声制止,谢祁便慢慢与他分析着,说自己只是为了一些私事,若摄政王不放心,大可亲自派人盯着,诸如此类。
这些话谢祁信手拈来,压根不需要思索。
滔滔不绝说了一箩筐的话,也没见江怀允有丝毫松动。谢祁说得有些口干,拿过放的已经有些冷的水润了润嗓,转头看向江怀允,他依旧不为所动的批着奏折。
谢祁反省了下,江怀允敏锐又警觉,拿寻常的话敷衍他自然是起不到作用。
想明白这些,谢祁换了个策略,戴好心事重重的面具,轻叹一声,似是走投无路地坦白:“甘松香的残渣刘太医已经钻研过了,里头有几味药材较为罕见,他未能勘破,所以才想从大理寺卿的口中探查些消息。”
江怀允头也不抬,嗓音冷淡:“人不能借。”
一样的话,语气却没有方才的斩钉截铁,甚至留下了松口的余地:大理寺卿不能外借,却能带着他去天牢。
说明此计有用。
谢祁苦涩地扯了下唇角,掩饰住眼神中的落寞,似是难以启齿地剖白着往事,“我自幼体弱,原先以为是五岁年连续高热毁了根底,这才无药可医。甘松香虽让我遭了难,却也勾缠出我体内从未被发现过的余毒。刘太医同我说,倘若能查出那几味药材,我体内毒素可解。倘若幸运,这副孱弱的身子或有治愈的可能。”
谢祁想到李德有舟车劳顿地赶来盛京,想到他说的那些劝慰自己的话,闭了下眼,难得带了几分真心道:“我想活下去,摄政王。”
毒素在他身上盘踞多年,未被大理寺卿的甘松香引出来前,他一直觉得,这条命委实没有让谢杨不得好死来得重要,毕竟与其追求那个渺茫不可见的希望,还不如思索怎么让谢杨的势力一点点被蚕食来得实际。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刘太医说要从大理寺卿这里找寻突破口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对微不可察的希望视而不见。
但李德有说得对,他不该为了报仇,将自己赔进去。
否则假以时日,就算能让谢杨不得好死,他因为谢杨的毒身故,也着实憋屈。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是因为谢杨下在他身上的毒。
江怀允写字的手一顿,蘸墨饱满的笔尖定在原地,洇出一团小小的黑色墨迹。
他虽没有专注听,可同在一室,谢祁的话还是或多或少的飘进他耳中。先前那些话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场面话,他压根不信。
但最后这句“我想活下去”,说得情真意切,字字诚恳。
江怀允没来由地想起自己重病缠身的那些年,他那时一心想要如常人一般活下去,可病情棘手,药石难医,连多活一日都是奢求,遑论痊愈?
他当时若能如谢祁一般幸运,哪怕是丁点的希望,也绝不会放手。
谢祁敏锐地察觉到江怀允的变化,知道他有所触动,便点到为止,再不多言,只安静地等待着江怀允的回答。
江怀允抬了抬手,续上方才写了一半的字,淡声道:“明日巳时,在刑部天牢等本王。”
谢祁面上佯装的愁苦总算散去,松口气,真诚道:“多谢摄政王。”
兴许是书房里太暖和,一走进夜色里,谢祁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直到回了寝居,灯烛燃起来,康安才借着灯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声:“……王爷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摄政王不肯松口?”
谢祁摇了下头:“他应了。”
康安不解地望着他,面上明晃晃地写着:那为什么脸色不好?
谢祁抬手捏了捏眉心,目光在房里睃巡一圈,落在不远处孤零零放着的炭炉上,吩咐道:“房里有些冷,去将炭炉燃上。”
康安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
房里烧着地龙,又有暖塌,王爷向来都是嫌地龙烧得旺,太燥。曾经房里两侧各一个炭炉,因着他嫌多余,不得不抬出去一个。
最怕热的人,如今居然喊起了冷?
康安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沉浸在震惊里,半晌没有回神。
谢祁等得不耐烦,掀起眼皮看过去,嗓音微冷:“愣着干什么。”
康安回过神,应了声“是”,马不停蹄地招呼着人置碳燃炉。碳是上好的红螺碳,没有烟雾,一经点燃,很快便朝外散着热气。
谢祁满意颔首。
康安看了看燃得正旺的炭炉,心里犯嘀咕,思索着要不要降炭炉往外挪一挪。但转头看了眼眉目舒展的谢祁,仅剩的疑虑也都消失不见了。
看王爷这么高兴,约莫是当真觉得冷了。
康安不再打扰,放心离开。翌日清早,照常来伺候谢祁起床。一进门,就见谢祁穿着中衣,站在桌前喝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炭炉。
经过一夜,红螺碳依旧孜孜不倦地散着热意。
康安总算知道自家王爷今早的异常从何而来。他边在心里赞叹着红螺碳真不是浪得虚名,边机灵地递去一个台阶:“小的方才碰到干爹,干爹还在说盛京夜里凉,着实冻得人辗转反侧,不能好眠。”
谢祁将视线从炭炉上移开,淡淡道:“将这个炭炉搬过去给他用。”
康安应了声是,忙不迭安排去了。
趁着康安折腾炭炉的功夫,谢祁去沐浴,洗去满身汗,换好衣裳和李德有一道用膳。
李德有正在门口张望着,见谢祁来,笑眯眯地迎上去。
谢祁道:“天冷,李叔不用等我。”
李德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未置可否,只同关切的问谢祁昨夜睡得安不安稳。
谢祁想到昨夜被热得翻来覆去睡不好的情景,违心地说:“昨夜睡得很好。”
李德有没察觉异样。
两人边说边笑地用完早膳,李德有看他衣冠整齐,问:“殿下要出门?”
谢祁“嗯”了声,没瞒着他:“同摄政王约好了,今日去见大理寺卿。”
李德有紧张地望着他,叮嘱道:“天牢里乱得很,殿下切记小心,别伤着了。”
这关切委实有些大题小作,谢祁却没反驳,一脸听话地应了声好。
顿了下,又恐李德有抱得希望太大,权衡之后,未雨绸缪地提醒,“甘松香虽是从大理寺卿手中流出来的,可凭谢杨的谨慎,大理寺卿知道的恐怕也不多。倘若……”
谢祁迟疑着停顿片刻。
李德有闻言一笑,和蔼道:“老奴省的,殿下不必为老奴忧心。”顿了下,又道,“大理寺卿总归是个希望,倘若他不知,总有人知道。”
李德有眼神温和慈爱,“殿下能有痊愈的希望,老奴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德有似乎看得很开,可他究竟有多想亲眼看到一手养大的孩子痊愈,谢祁心知肚明。
谢祁心里沉甸甸地,直觉这趟收获不会太大。但他没再泼冷水,只点了点头,埋下头用饭。
早膳用毕,时辰还早,谢祁陪着李德有说话。
聊到今日要和江怀允去见大理寺卿的事,李德有忽然问:“老奴记得,摄政王是不是和殿下差不多大?”
谢祁想了下道:“比我小两岁。”
李德有笑道:“倘若摄政王下定决心和谢杨划清界限,不失为一个拉拢对象。他又和殿下年岁相仿,正能陪着殿下说说话,省的殿下整日里窝在府里,没有一个年岁相近的好友。”
谢祁脑海里浮现出江怀允沉默寡言、能一个字说完绝不费力说第二个字的模样,轻嗤一声,声无起伏道:“我和江怀允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flag就是用来被推倒的。

第18章 害怕
谢祁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和江怀允界限分明、不会与之为伍的态度很坚决。李德有却被他这反应逗得笑出声。
他不由想起了殿下幼时。
那时殿下过生辰,先皇后每年都会亲自去御膳房给他做长寿面。先皇后辞世后,给殿下做长寿面的任务便由先皇承继过来。
那时殿下还小,可口是心非的小性子已经初露端倪。他嘴上固执地说着不要不吃不去,可被哄到膳房后,还是捧场地将一碗长寿面连汤带面的全部吃下。
这样孩子般的心性,自先皇驾崩后,殿下已经许久未曾展露了。如今乍见,李德有难免感怀,以至于,对谢祁口中的摄政王也生出了好奇之心。很是想见见,能让殿下露出这般性子的人是何模样。
李德有慈爱的眼神如常,谢祁约莫着时辰到了,匆匆了结话题,起身赴约去了。
辰时三刻,江怀允回到王府,将身上厚重繁复的朝服换下。
管家边替他收着衮服,边回头看了眼穿戴整齐的江怀允,问道:“王爷还要出门?”
江怀允“嗯”了声。
管家心生唏嘘,心疼道:“王爷为了朝政连日奔波,近日来消瘦得紧。朝政虽重要,可实在越不过王爷的身体……”
管家念叨不停,江怀允整理衣襟的手一顿,颇觉头大。他正想截断管家的话,就听对方唏嘘道,“……要老奴说,王爷还是要多歇一歇,和年岁相仿的好友多走动,总是把和好友交流感情的时间放在大半夜,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恭顺王身子还不好,实在禁不起折腾。”
“……”江怀允头疼地打断他,“他昨夜来府,是有事相求。”
管家满脸狐疑,恭顺王平素里远离朝堂,又弱不禁风,他能有什么事求上王爷?更何况,哪有求人赶着大半夜来的。
不论其他,单说王爷能允恭顺王入府,又主动分了参汤给他,就足以让管家对谢祁刮目相看了。毕竟,先前夜里来府的刑部尚书、禁卫军统领,可没有哪一个有恭顺王这样的好待遇。
江怀允想要解释,转念想到谢祁身上染了这么多年的毒,如今才被察觉,想来这桩事知情人甚少。
以防打草惊蛇,查探的事也藏得隐秘些为好。
总归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等日后谢祁不再上府,管家自能明白。江怀允定了定神,也就不再多费功夫解释。
到刑部天牢时巳时未到,江怀允看了眼天色,在天牢门前站着等人。将将站定,就见谢祁从不远处停靠已久的马车里走出来。他身边鲜见地没有跟着人,孤身一人徐步走来。
身上穿了件不打眼的常服,约莫是想低调些,可那股散漫矜贵的气质却怎么也藏不住。
谢祁在他身前站定,笑着打招呼:“摄政王。”
江怀允“嗯”了声,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谢祁似有所察,温和笑道:“怕给摄政王添麻烦,这才仔细了些。”
不论是来早了躲在马车里,还是穿普通的常服,都是刻意而为。
不消他解释,江怀允也能明白他的用意。天牢不似摄政王府守卫严密,这里人多眼杂,若是看到他和谢祁同进同出,联想到大理寺卿被定罪的那个早朝,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夸大其词地传到范阳太上皇的耳中。
他动大理寺卿,尚还能在太上皇容忍的范围内。可若是和备受忌惮的谢祁扯上关系,日后的处境恐会艰难。
太上皇不肯放权,不论扯不扯上谢祁,他们二人之间正面敌对是早晚的事。思及此,江怀允移开视线,淡淡道:“不必做这些。”
话音落地,余光瞥见谢祁温和的表情似乎凝滞片刻,约莫是一腔好意被他否决,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强颜欢笑地应了声“好。”
江怀允抿了下唇,率先抬步,平静道:“进去吧。”
谢祁慢他一步,跟着进入天牢。
一道门仿佛分隔出两个世界。外头晴空朗照,万里无云,里头却暗无天日,随着大门被关上,仅剩的一点日光也被挡在外面,只留微弱的烛火照明。
江怀允以为上回来天牢的异样是初来乍到、不甚适应所致,可今日再来,却还是在踏入天牢的一瞬间,心底里无端生出厌恶。
这厌恶来得没有缘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蹙着眉,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
谢祁落后一步,看不见江怀允的脸色,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进入天牢后一瞬间僵直的脊背。
这是下意识防备的动作。
谢祁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江怀允,该不是害怕进来天牢吧?
“害怕”这个词放在江怀允身上,怎么看都诡异。谢祁正要掐断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抬眼就见他和江怀允之间原本只有一步的距离,如今变成了三步远。
谢祁迈的步子没有多大变化,能这么快的拉开距离,只能是江怀允的问题。
他定睛一瞧,果见异常。江怀允的速度没多大变化,可步子却比方才大了许多。
谢祁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
江怀允凝神带路,察觉到身边有人,侧头看了眼。
谢祁朝他微微颔首,笑着问:“摄政王同我约了巳时,怎么来得这般早?”
江怀允敛回视线,淡声道:“朝会结束得早。”
“原来如此。”谢祁恍然,顿了下,带着些许调侃,曼声道,“幸好我今日来得早,否则倒要叫摄政王等我了。”
谢祁说话时一心二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江怀允。对方紧蹙的眉心仍未松开,可紧绷如满弓的身子却比方才放松许多。
谢祁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砚删停 验证完猜测,却还是在心里不敢置信地想:江怀允居然害怕来天牢。
他边想着,边状似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看看泾渭分明的牢狱,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囚犯,委实看不出有什么是值得江怀允害怕的。
想得太出神,等察觉到身上的目光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关押大理寺卿的囚室。
谢祁对上江怀允打量的视线,遮掩一笑,连忙回神,信手拈来个理由,欲言又止地问:“……有一桩事,我始终没能想通,还想请摄政王解惑。”
江怀允未置可否。
谢祁权当他默认,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问:“方才在天牢外,摄政王说‘不必做这些’,敢问这话是何意?”
江怀允拢在袖中的手蜷了下,沉默片刻,别开眼,淡声解释,“你来见伤你之人大可光明磊落,这世上没有要受害者躲躲闪闪的道理。”
没有想到江怀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谢祁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回神。
江怀允示意守在门口的差役开锁,旋即转头望向谢祁:“进去吧。”
谢祁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走到囚室门口,却见江怀允没有动作的意思。他顿了下脚步,迟疑问:“摄政王不进去?”
江怀允:“嗯。”
他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回答地不假思索。谢祁心知江怀允是不想过多掺和进他的事里。可走到这里,江怀允想避开,他却是不能放松警惕的。不仅不能避,他还要坦坦荡荡地让江怀允在旁盯着,省的留下话柄。
谢祁摆出个请的姿势,真诚邀请道:“今日来意摄政王都清楚,无需回避。”顿了下,笑道,“正巧我经验不足,若有疏漏之处,还要请摄政王从旁提醒。”
江怀允看了他一眼,没再推辞,沉默着抬步进去。
大理寺卿仍旧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凛冬天凉,原本的厚实衣裳在不间断的审问中也被折腾的残破不堪,委实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他打着哆嗦的手慢吞吞地扯住乱如杂草的头发,单根单根地捋开,好似极受不了打绺儿的头发似的。
察觉到动静,他声音虚弱,却还是轻蔑地开口:“今日来的是哪条狗?”
进来的两人都没遂他的意搭腔。
江怀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将这里交给谢祁。
大理寺卿意识到异常,抬眼望来,对上谢祁含笑的眼神。
谢祁谦和地问:“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房大人,那日花满楼燃得甘松香是从何而来。”
大理寺卿垂下头,讥讽道:“香是花满楼供的,恭顺王若想知道,该去花满楼,不该来天牢。”
谢祁笑意不变:“甘松香是花满楼供的,可香里掺着的其他东西,花满楼恐怕供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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