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心道不妙,下意识望向江怀允,正撞进一道略显茫然的眼神中。
——江怀允醒了。
“疼?”谢祁放轻声音问。
江怀允没有回应,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谢祁正要再问,却见江怀允又缓缓闭上了眼。好似方才刚刚的苏醒只是为了探查,确认安全后就又放心睡去。
这样的反应显示出了对身边人十足的信任。
谢祁下意识牵了下唇角,复又低头去揭他肩膀处的布料。这次有了经验,谢祁力道放得极轻极慢。怕又惊扰了他,还不时抬头去看江怀允的表情。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察觉到疼痛,才稍稍放宽了心。
布料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处。谢祁眼神微暗,静下心来清理伤处。
他平素里大开大合惯了,鲜少如此细致地伺候人。江怀允身上的伤处多,又要顾及着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一番清洗下来,极是耗费心神。
草屋外大雨瓢泼,雨势又急又大,雨点争先恐后地砸下来,即便隔着厚重的木门,鼓荡着耳膜的声音也颇有些让人心惊。
谢祁正清洗着巾帕,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正是冲着这座屋舍而来。
谢祁目光一凝,猛地转头。
几乎是同时,门板从外被撞开。
那人心有余悸,嘟囔着“这雨下得真大”,转身将木门拴上。
这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蓑衣上的雨珠还滴滴答答地向下砸着。没多会儿,站立的地方便聚了小一片儿的雨水。
谢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来人。这人身量不高,身形有些佝偻,听方才说话的声音也有粗,估计是上了年岁。
构不成危险。
谢祁松了几分警惕。
来人的警觉性不高,被人打量了完全也未曾发觉屋里还有其他人。他自顾自地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来挂好,肩上的柴刀沿墙立好,看上去对这里的陈设很是熟稔。
待得转身,来人的相貌终于露了出来。脸颊消瘦,额上皱纹丛生,鬓角有些发白,约莫是常年劳作的缘故,肤色黑黢黢的。
看到屋里骤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老人家目露震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问:“你们是谁?”
谢祁观察半天,已经有了猜测。若他所料不错,这位老人应当就是屋舍的主人。
骤入房舍被主人家撞见,谢祁难免生出些许不自在。
等待着回答的同时,老人家靠着墙壁,只手去摸索方才立好的柴刀,浑身上下写满了防备。余光撇到水盆里的血迹,他双眼骤缩,猛地举起柴刀,失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约莫是害怕极了,老人家举着柴刀的手臂微微颤抖,战战兢兢地靠着墙壁。
谢祁循着老人家的视线看到水盆中的血色,明白了原委。他起身朝着老人家拱了拱手,语气温和地安抚着:“老人家莫怕。我们来桃花谷赏花,遇到山石滑坡,不慎被滚落的山石砸到,受了伤,又见大雨,这才冒昧闯入。失礼之处,还请老人家见谅。”
温和无害的面具谢祁戴了多年,就算在盛京,也几乎没有官员能窥出他温和面具下的本性,遑论是本性淳朴的农家人?
老人家见谢祁风度翩翩,很是知礼,话语间又十分诚恳,原本的防备登时卸了大半。他握着柴刀,伸头看了眼侧躺在床上的江怀允。
肩上的伤口确实是被山石砸到的。
老人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睃巡,这二人的年岁相仿,相貌精致俊雅,像是玉瓷捏就的一样,清澈真诚,看上去就不像是恶人。
老人家心中有了数,道:“这个时节多雨,山上是不大太平。”他边说边将手中的柴刀放下,看清江怀允的伤势,唏嘘道,“唉呦,怎么伤得这么重!”
谢祁张了张口,正要解释。
老人家大大咧咧地挥手道,“不用解释了,先给你——”
话到一半,老人家不知道怎么称呼,卡了下。
看出他的疑惑,谢祁主动道:“在下谢无衣,这是——”
谢祁停顿片刻,垂眸看了下睡得正沉的江怀允,忽而一笑:
“这是舍弟,谢怀允。”
【📢作者有话说】
偷“江”换“谢”。
我来啦,这周有点忙,抱歉久等!目录上标了“修”的章节有小修对手戏,不过不影响整体阅读,看不看都可。
祝大家周末愉快~
谢无衣,谢怀允。
老人家咂摸了下两个名字,感慨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名儿也好听,听着就有文化。”
农家人心里不藏事儿,心直口快,更显质朴。感叹完,老人家卷起袖子,忙声道:“快给你弟弟治伤罢,有什么需要我老汉帮忙的,尽管开口。”
“舍弟身上的伤口皆已清理干净,多谢老人家。”谢祁朝他致谢,转身继续照看江怀允,目中的忧色却未散干净。
江怀允身上的伤口是清理干净了不错,可二人身上均未带伤药,自己又不通医理,连冒着雨去找草药回来给他敷伤口都做不到。
谢祁目光沉沉,看到江怀允手腕上未散的淤痕,抿了下唇,从怀中掏出康安带回来给他的舒痕膏,抹在淤痕处,慢慢用手揉开。
边揉散着淤痕,谢祁边出神地思索着解决之策。
老人家闲不下来,将盆中带着血的水倒掉,重新打了一盆清水来,端详了谢祁的动作半天,不解道:“小公子重伤在肩上,怎么不给伤处上药?”
谢祁回过神来,耐心解释:“这药只能用来祛痕,在帮助伤口愈合方面没什么效用。”
富贵人家连药膏居然用得都这么讲究。
老人家边唏嘘,边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他瞅了眼重伤昏迷的江怀允,忽然间就明白了谢祁一直神色沉沉的缘故。
他试探地问道:“……公子是不是身上没带伤药?”
谢祁揉着淤痕的动作停了片刻,也没瞒着老人家,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正是。”
老人家倒吸口凉气。这里偏僻的紧,寻医问药都要去城里。他探头看了眼江怀允的伤势,眉头蹙得更深,锤着手心碎碎念道:“……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雨又下得这么大,可不好整。你们这些年轻人呦,怎么都是撞上大雨天受伤——”
话到这里,老人家想到什么,忽然一顿,猛地转头望向谢祁,喜不自胜道:“有办法了!”
谢祁侧头望过来。
老人家道:“老汉家里现如今住着位小兄弟,那位小兄弟对医术之道颇为精通。此时去城内医馆找大夫恐怕来不及。若是公子能受些累,不如等稍后雨势弱些,背着你弟弟往老汉家走一趟,让那位小兄弟帮着诊治。”
这里不是他家吗?
像是看出来谢祁的疑惑,老人家笑着解释,“老汉我常年要去山上砍柴,端州的天气又总是变化莫测,老婆子心疼,怕我总是淋雨,便帮衬着在这儿搭了个简单的房子,用来避雨。老汉家还要再往里走,在山里头呢。”
老人家很是质朴,提到他妻子心疼他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
老人家句句真诚,可谢祁却有些迟疑。
“公子大可放心。”老人家道,“老汉我碰见小兄弟时,他也是伤势颇重。可他自己研制了草药来敷,没几天便好了大半。老婆子身体原先也有些不爽利,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能好起来。还是小兄弟妙手,治好了老婆子的旧患。”
老人家脸上的感激和笃定不似作伪,谢祁原先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他能等着康安找来,可是江怀允的伤却是越早处理越好。思及此,谢祁微微颔首,感激道:“那便多谢老人家了。”
老人家嘿嘿笑着摆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诚如老人家所言,端州的天气变化莫测,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瓢泼大雨,一转眼,雨势骤停,始终罩在头顶的阴云也渐渐散了,天色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老人家探头看了眼,从墙壁上取下蓑衣,催促道:“趁着这会儿雨歇,咱们赶紧走。”
谢祁“嗯”了声,背好江怀允,跟着老人家往山里头走。
一场雨过后,泥土湿滑。老人家走惯了这样的路,在湿滑的泥土上健步如飞,连趔趄打滑都不曾有。谢祁却一步一步走得极谨慎,他背着江怀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老人家边走边唠着嗑,陪着谢祁打发时间。
从草屋到家的路途不长,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老人家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谢祁,鼓劲儿道:“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
路程不长,可这段路却很是崎岖。谢祁匀了口气,把江怀允往肩背上送了送,沉沉“嗯”了声。
尾音落定不久,忽然听到前方有人扬声喊了句“大叔”。
谢祁并着老人家齐齐抬头。
视线中出现一位身着布衣的青年男子。男子怀中抱着两柄纸伞,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步履匆匆地跑来。
“慢点嘿!”老人家紧张地提醒着,等男子走到近前,笑呵呵地问,“你怎么这时候出门了?”
男子笑着调侃:“大娘说你定是在草屋那边呆不住,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我替大娘来接你。”解释完,望向一旁的两人,迟疑着问,“这二位是?”
老人家三言两语给他解释了下。
男子恍然,他夹着伞,朝着谢祁拱手道:“在下骆修文,有礼了。”
骆修文是一眼便可看透的文弱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厚的书卷气。
寒暄后,骆修文看了眼昏睡的江怀允,主动道:“到家还要再走一段,在下来替兄台背——”
“不用。”谢祁打断他,沉声道,“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谢祁:我的摄政王只能我来背。
太晚了,这章有点短小,下章努力长回来!晚安大家~
第38章 苏醒
见谢祁并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骆修文也没有强求。他主动将老人家背在身上的蓑衣接过来,走在前头,带路回家。
约莫是知道老人家的屋舍离得不远了,谢祁原本生出的疲倦一扫而光,如履平地般快步走着,很快抵达草屋。
这处屋舍比桃花谷中用作避雨的屋舍大许多,房间称不上多,可也勉强能将这些人塞下。
大娘也是个面善的人,古道热肠,原本在门前张望着,见到谢祁背上的伤患,忙不迭地引着人去了空着的屋舍。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
谢祁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榻上。
骆修文很快端着草药跑进来。
老伯和大娘都被赶着去忙别的了,谢祁立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骆修文的动作。
骆修文并指搭在江怀允的腕间,沉吟片刻,确认脉象无异,便收了手,打算给江怀允敷药。他的手直朝伤处而去。
谢祁却在这一刻,猛然间想到自己当时碰到那里时,江怀允下意识防备睁眼的情形。
这个人的警觉性是极高的。骆修文又是陌生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谢祁行动先于意识,拦住他的的手。
骆修文狐疑地望过来:“敢问,可是有不妥之处吗?”
谢祁抿了下唇,沉声道:“舍弟不喜生人接触,我来给他上药罢。”
骆修文了然。上药不是多难的事情,这样无伤大雅的要求,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是以他后退一步,说了个“请”,而后端着药,在旁指导。
谢祁已经清理过伤口,只需要照着骆修文的指导,用合适的手法将药敷在伤处即可。草药性温,并不刺激,除了有些凉,并未见江怀允露出难抵疼痛的不适表情。
敷完药,骆修文叮嘱道:“令弟的伤势未愈前,切记不要让他伤处沾水,也不要用力,免得伤口裂开,加重伤势。”
谢祁微微颔首:“我记下了。”
骆修文端着盛放草药的容器,正欲转身离开,想了想,又顿住了脚步,欲言又止地望着谢祁。
谢祁抬了抬眼,道:“骆公子有话大可直言,不必多虑。”
听他如此说,骆修文也没再迟疑。他侧眸看了眼江怀允,提醒道:“在下方才为令弟诊脉,发现令弟伤势虽未伤及肺腑,可脉象到底还是虚浮无力……”
谢祁闻言,颇有些错愕地偏头看了眼。
骆修文续道,“在下想着,令弟有如此脉象,约莫是平素里思虑过重、又仗着年轻不大顾惜身体所致。”
骆修文点到为止,说到这里便停了话。
谢祁闻音知意。江怀允摄政朝堂,政务繁重,他心思又深,忙起来难免会不注意休息。久而久之,自然伤身。
想到这里,谢祁拱手道:“我会多加留意,多谢骆公子相告。”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骆修文摆了摆手,端着草药离开了。
谢祁转身看着沉睡的江怀允,久久没有做声。
江怀允这一觉睡了很久。意识昏沉中,感觉到自己似乎行经了许多地方,听过耳畔拂过的风声,感受到过有些冰凉的东西在他的伤处徘徊。
尽管有过这些不大清晰的记忆,可于他而言,这一觉也算得上是个好觉。
从踏入这个书中的世界、当上摄政王的那一天起,他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改变书中原身被枭首而死的命运。以至于,整日案牍劳形,很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昏暗,窗外的落雨声持续不断,“哗哗——”的盘亘在耳边,足以将所有细微的声音悉数掩盖。搭在身上的被衾有些粗糙,周身所用无一不陌生。
江怀允极缓慢地眨了下眼,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撑着双臂想要坐起来,一用力,牵动到肩膀,忽然感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不远处的人察觉到动静,身形一闪,眼明手快地搀住他,动作熟稔地扯下颈间的衣领。
江怀允下意识想要去阻拦,可他刚刚苏醒,意识和动作都比往常要慢一拍。他才刚刚抬了抬手臂,就觉得肩膀处沾到了空气中的寒风,下意识瑟缩了下。
身边的人心有余悸地声音明明白白地传过来:“还好,伤口没有撕裂。”
说完这句话,被扯下的衣领又被他原原本本地套回去。
江怀允慢慢侧过头,看清那人的相貌,抿了下唇,叫了声:“谢祁?”
谢祁“嗯”了声,行云流水地将枕头立起来,扶着江怀允慢慢靠上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江怀允摇了下头:“没有。”
听到这句回复,谢祁浅浅松了口气。他留了句“稍等”,起身走出去。
江怀允依稀听到断续地交谈声,好像是谢祁再请人做什么事。没多会儿,谈话的声音停下,谢祁推门而入。
等待的这一段时间,江怀允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神也恢复到了曾经的淡漠疏离,好像方才的须臾的迷蒙都是旁人的错觉一般。
江怀允看着谢祁步步靠近,启声问:“这是哪儿?”
方才意识昏沉间喊出那个名字还不觉,如今开口,江怀允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的厉害。约莫是太久没说话,喉间有些干涩,轻轻一动都觉得分外艰难。
江怀允极轻地蹙了下眉,视线扫了眼屋内,有些朴素窘迫的陈设尽数落入他眼中。
谢祁原本朝他走来,听到声音,脚步一顿,换了方向。
那个方位只有一张小巧的方桌,桌上放着一个普通的茶壶。谢祁走过去,手背贴上去探了探温热,才拎起茶壶倒了杯水。
他边倒水,边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们在桃花谷遇见大雨,正巧撞见位老伯。老伯心善,收留了我们。如今正是在老伯家中。”
看这间房中简陋的陈设,江怀允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他脸上没多少波动,淡而又淡地敛回视线。
思虑片刻,他问:“范承光呢?”
几乎是开口的同时,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手中捏着个杯子,杯中的水还微微散着热气,在狭小的杯中小幅度地起伏着。
江怀允愣了片刻,抬眼看了看。
谢祁嘴角噙着笑,一如既往地温和。他道:“摄政王喝些水,润润嗓子罢。”
喉间确实干得不像话,每说一个字都觉得仿佛是火灼。江怀允并未逞强,低低道了声谢,端着水杯慢慢啜饮起来。
待得喉间的不适之感有所缓解,江怀允又问:“范承光呢?”
“死了。”谢祁轻飘飘道。
“死了?”江怀允皱着眉,望向谢祁,追问道,“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谢祁并未瞒着他。
话音落地,江怀允便没再开口。他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口,沉默不语,好似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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