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市是Y省所辖的县级市,位于Y省西南部,与蒲甘国毗连,素有“西南边境第一城”的美称。
“这个孖海村还不在人流密集的城区啊……”
林郁清打开千度地图搜了搜,才发现它离县城还有十二公里,即便是当地旅游业已大大发展的现在也依然十分偏僻,就更别说二十五年前了。
“……疯了吧,好好的大医院不去,非得跑到那种村卫生所去生孩子!”
林郁清一看到这张出生证明就觉得事有蹊跷。
“还有,我刚刚给柳哥打了个电话。”
戚山雨又补充了一个新的情报:
“柳哥告诉我,彝族人的某个分支十指都是斗纹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十二,该分支的聚居地就在Y省的西南部,甚至在滇越市内就有他们的村庄。”
其实柳弈也是在发现了汤俊明的指纹特征后才去现查的资料,恰恰好就与汤俊明的出生证联系在了一起。
“这么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去一趟这个孖海村了。”
林郁清对即将到来的外勤莫名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
“就是那个协作函……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
5月10日,星期二。
上午十点四十分。
就算沈遵沈大队长答应帮忙运作,办案协作函批复下来也要时间。
趁着这个机会,戚山雨和林郁清跑了一趟D市,与李琴的妹妹见了一面。
李琴的妹妹名叫李婷,比姐姐小四岁,今年四十八岁。
她一直没有结婚,现在在D市经营着一家陶艺作坊,过着说不上多富裕,但衣食无忧的悠闲生活。
当接到警方的联系,说想向她了解她姐姐的情况时,李婷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很配合地答应了下来,并与戚、林二人约好了今早在她的陶艺作坊见面。
李婷的陶艺作坊在D市一个创意园区里,节假日时会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来这里捏些瓶瓶罐罐,工作日则会做一些客户定制的精品陶件。
戚山雨和林郁清到时,李婷正在给一个陶瓷娃娃上色。
她的手艺极好,娃娃桃子一样的脸蛋圆嘟嘟水润润,触感细腻,甜美得仿佛拥有人类的体温。
“李婷女士,您好。”
林郁清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请坐、请坐!”
李婷客气地招呼两人坐下,又请作坊雇佣的前台给两人倒了茶,“警察同志,你们在电话里说想问我姐的事,对吧?”
“是的,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有关于二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的线索,本来想找李琴女士本人了解一下情况,但偏偏她已经不在国内了。”
林郁清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孩子脸,最能让年长女性放下戒心,由他负责问话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我想知道,您最近和您姐姐有过联系吗?”
“有。”
李婷点了点头,点开手机里的微信,划拉了一阵,翻出了一个聊天记录,“这是我家姐的微信号,我们两个月前聊过几句。”
戚山雨接过李婷递过来的手机,迅速看了一遍。
两人的对话很日常,无非是互相报个平安,再问候对方的近况,最后闲聊几句而已。
林郁清点进李琴的信息页,背下了她的微信号,打算过后试着添加对方的好友。
“对了,你姐姐是不是跟她前夫关系很紧张?”
小林警官将手机还给李婷,很自然地提问道:
“我看他们好像很久都不联系了。”
原本林郁清只是想稍稍试探一下,没想到李婷一听这话,居然连连点头。
“果然,你们也知道啊!”
李婷女士叹了一口气,“我家姐她跟前夫处得不好……”
说到这里,她蹙了蹙眉,神色似有些纠结,随后改了措辞:“不对,与其说处不好,倒不如说是‘害怕’吧……”
“什么意思?”
戚山雨和林郁清异口同声问道。
“唉,怎么说呢……我觉得家姐她心里一直藏着什么事,可能是当年那个强奸犯害的吧……总之,这么多年,她过得很不舒心。”
或许是戚、林两位警官看起来一个可靠一个面善,让她愿意多说几句;又或者是这些话本来就在她心里憋得太久,终于寻到了愿意倾听的人,李婷的话一起了头就有些刹不住车了。
“她没出国那几年,不知为什么总爱往我这边跑,有时候在我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有家都不回。很奇怪吧?明明家里有老公有小孩的……我记得俊明那时候还很小,还在上幼儿园还是小学的,我说你不用回家照顾儿子吗?家姐说家里有保姆,用不着她……唉,很不负责任,对不对?”
李婷抬头,朝两位警官苦笑了一下,“我当然问过她为什么总待在我这边,但她每次都只是摇头说在我这里感觉更自在。”
林郁清微微蹙起眉:“那您知不知道她和汤律师有什么矛盾呢?”
小林警官口中的“汤律师”,指的当然是年纪大的汤文耀。
李婷摇了摇头。
“我家姐她口风很紧的,只要不是她自己想说的事情,就算是我问她她也不会开口的。”
顿了顿,她蹙起眉,又补充道:
“不过,家姐她快要出国那时,我给她践行,做了一顿大餐……当时我俩都喝得上头了,她跟我说了一些话……”
林郁清睁大了双眼,“李琴女士说了什么?”
“让我想想啊……对了,她说,‘我终于要解脱了’……”
毕竟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李婷需要仔细回忆才能想起当时的细节,“她说她太难受了,十几年前那事,她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虽然已有了猜测,但林郁清觉得还是得再确认一下。“‘十几年前的事’,是指她曾经被强暴吗?”
“嗨,那还能有别的吗!”
李婷愤愤然道:“我觉得她一直没能过那个坎儿!尤其是警察还没抓到那强奸犯,真是太无能了!……哎呦,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们!”
她不好意思地对戚山雨和林郁清笑了笑,看戚、林二人神色未变,才又补充道:
“不过,她的愤怒也不止是对那强奸犯就是了,因为那时候她还说了,‘都是汤文耀害的,要不是他,我不会变成这样’……”
5月10日,星期二。
傍晚六点二十五分。
戚山雨和林郁清从D市返回鑫海,下了高铁就直奔法研所。
因为柳弈就在自己科里等着他们。
“果然,你们的怀疑是对的,李琴不是汤俊明的生母。”
柳弈将刚跑出来的基因分型结果搁在了两位警官面前,“这么说来,汤文耀和李琴两夫妻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他俩亲生的。”
“我就说嘛!”
林郁清立刻精神了:“怎么可能有当妈的会狠心到对亲儿子十年不闻不问的!这根本不合理!”
昨天他调查李琴的出入境记录时已经感觉不对劲儿了,今天和李婷聊过之后,只觉违和感更加强烈。
于是今天戚、林两人去拜访李婷时,就以“疑似找到当年那个□□犯的行踪,想再做一次DNA对比,但李琴人在国外采样不便”为由,希望李婷能提供一份DNA样本。
李婷对二人印象颇佳,本身又是好说话的性格,一听或许能为姐姐伸冤,也就同意了。
李婷和李琴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虽然比对效果不如本人亲至来得精确,但大不了多跑几个位点,总能比对出端倪。
于是柳弈亲自给李婷和汤俊明的采样进行了六十个多态性高、回复突变率低、分型能力强的SNP位点的比对,结果六十个位点无一吻合。
这结果,基本上就能排除二者存在血缘关系了。
既然李婷不是汤俊明的姨妈,那么李琴也极大概率并非汤俊明的生母。
“可是为什么呢?”
林郁清将那两张对他而言形如天书的DNA分型图谱翻过来倒过去的看,边看边嘟哝:“看李琴对汤俊明的态度,分明是知道那不是她儿子的……也对,是不是自己生的,还会不知道吗?”
他转头看向柳弈和戚山雨,“那汤文耀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替别人养儿子?”
“汤耀文那么精明的一个大律师,会当那种冤大头吗?”
柳弈低低哼笑一声,“会让他心甘情愿这么‘无私奉献’的,一定有别的更具体更确切的理由。”
林郁清摸了摸下巴,“可是柳哥,目前涉案者都排查过了,谁都跟汤俊明没有关系……他总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还剩一个人没查。”
这时,一旁的戚山雨开口了:“当年瞿从光在找的那个人。”
林郁清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那个叫赵远航的!”
他抬头看向戚山雨,目光炯炯,“小戚,你怀疑汤俊明是赵远航的儿子?”
“汤俊明跟赵远航有没有关系还暂时不好说。”
戚山雨没有妄下定论。
但随后他又补充道:
“但当年瞿从光在调查好友行踪时,确实查到了一些线索……我推测,或许跟Y省有些关系。”
柳弈笑着轻推了戚山雨一下,“别卖关子了,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于是戚山雨告诉柳弈和林郁清,他后来又给瞿从光的妹妹瞿思嘉打过一次电话,请她尽量回忆二十五年前她哥哥失踪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或者做过什么事。
瞿思嘉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回答戚山雨,说她哥在收到十万汇款后,曾经接到过好友赵远航的一个电话。
“瞿思嘉回忆说,他哥和好友讲完电话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问哥哥到底在愁些什么,瞿从光很担心地告诉她,赵远航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也不知是不是生病了。”
戚山雨说道:
“于是瞿从光问赵远航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远航回答说他最近忙着打工身体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然后还像开玩笑一样说,自己这儿山清水秀的,还有很多温泉,正好适合疗养……”
他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山清水秀,还有很多温泉’。”
“Y省!说起温泉,可不就是Y省嘛!”
林郁清顿时兴奋了:“果然,这不就联系起来了!看来汤俊明应该就是赵远航的儿子了!”
“别高兴得太早。”
柳弈适时泼了林郁清一盆凉水,“毕竟华国那么大,温泉出名的地方可不止Y省,光是鑫海市周边就有好几个温泉山庄呢。就算真是Y省,Y省也是很大的,不一定就是你们要去的那旮旯小村。”
林郁清顿时就萎了。
“没关系,反正总归要去一趟孖海村的。”
戚山雨倒是不觉得沮丧,“就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线索了。”
因为钟允儿的案子破案压力很大,在沈遵沈大队长往死里催的全力运作下,《协作函》在今天下午就批复下来了。
这就意味着,戚山雨和林郁清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前往Y省了。
于是两人也获得了今晚回家收拾行李,顺便好好睡一觉的“下班”的待遇。
看完李婷和汤俊明的DNA比对结果后,林郁清这个电灯泡就自动自觉地润了,将私人空间留给了柳弈和戚山雨。
“好了,我们回家去吧。”
柳弈拍了拍戚山雨身上皱巴巴的衬衣,笑道:“这几天你两件衣服来回倒换着穿,都要成梅干菜了。”
戚山雨是那种一忙起来就顾不得打扮的人。
这几天他每日东奔西跑,换下来的衣服直接丢进单位的洗衣机里,洗好拿出来晾干了就继续穿,就算是柳弈替他置办的质量很不错的衬衣也经不起如此折腾,那质感真是不能看了。
戚山雨腼腆一笑,也不反驳,只很自然地拉过柳弈的手,仗着现在整层楼只剩下他们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进了电梯。
“柳哥,我倒是觉得,汤俊明是赵远航儿子的可能性不大。”
电梯门一关上,戚山雨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柳弈一个没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音。
他就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会儿肯定满脑子都是案件,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
戚山雨意识到柳弈在笑什么,耳尖又红了,在衣袖的遮掩下悄悄捏了一下恋人的手。
“好好好,我知道了。”
柳弈笑道:“小戚警官,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戚山雨却给出了一个令柳弈颇为惊讶的回答:
“那个叫赵远航的人,八成已经死了。”
戚山雨回答:
“赵远航这二十五年来从来没回过老家,也没和村里的亲戚联系过,身份证十五年前就到期了,却一直没去换证,还没办过电话卡和开通过移动支付,当然也查不到他车票船票的购票记录……如果他不是换了个身份生活,那么多半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确实,赵远航又没有案底,没必要把自己藏起来。”
柳弈摸了摸下巴,“就算是欠了巨额债务躲避债主,也不至于连身份都舍弃得那么彻底吧?这么看来,他不声不响死在哪里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两句话的功夫,电梯已下到一楼,发出了“叮”一声提示,门开了。
柳弈和戚山雨出了电梯,往职工专用的小停车场走。
车是柳弈今天开回法研所的。不过戚山雨开车比柳弈稳,只要有他在,柳弈通常摸不到方向盘。
“还有一点,我也很在意。”
戚山雨接过柳弈递给他的车钥匙,对爱车按下了解锁键,“赵远航给瞿从光汇款后就失踪了……”
二十五年前的银行转账远不如现在这般方便快捷,所以赵远航是用邮政汇款分成两天将那十万块手术费汇给好友的。
当年的汇票存根瞿思嘉当然找不着了,邮政系统即便保留着那么久以前的汇款信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们把底单翻出来。
不过她那时正是病情的关键时刻,瞿思嘉记得哥哥拿到钱后立刻就帮她办理了住院手续,而她还记得手术的具体时间,往前一推,大概也就知道钱是什么时候汇到的了。
“瞿思嘉说她哥后来一直在找赵远航,查了两三个月才查到了些许眉目。”
戚山雨并没有急着启动车子,而是继续将想说的话说完,“可惜,瞿思嘉那时候年纪还小,又刚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身体还没恢复,对他哥哥那时候究竟查到些什么几乎一无所知。”
柳弈问:“你怀疑赵远航的失踪跟那十万块有关?”
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怀疑瞿从光是因为追查赵远航的行踪,才会……?”
“线索太少了,目前还说不准。”
戚山雨摇了摇头。
他素来习惯凡事谨慎,没有把握的推测,即便只是猜想也不会轻下定论。
“但至少现在有了汤俊明这个突破口。他这个跟汤文耀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一定有什么来历。”
“嗯,你说得对。”
柳弈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戚山雨的侧脸,“真想陪你一起出差。”
“还不知道在孖海村能不能找到线索呢。”
戚山雨发动车子,缓缓倒出了停车位,“毕竟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了……”
柳弈知道戚山雨在担心些什么。
就算是一具尸体,不管是埋在土里还是沉入水底,二十五年也该烂成一堆白骨了,还能留下多少线索,真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
“这案子,不好办啊。”
车子驶出法研所,汇入主干道晚高峰的车流中。
柳弈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想象他们要从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两个失踪多年的人的线索,感觉简直就是大海捞针,难胜登天。
“……到底,是谁袭击了钟允儿?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5月11日,星期三。
今天是钟允儿遇袭后的第五天,钟允儿仍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但伤情已稳定下来,医院说再过两三天就能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而专案组仍然没能找到那个被监控拍到的嫌疑人。
经过一众警员的实地勘察,又分析了周边能找到的大小监控的数据,众人推测,嫌犯很可能在离开清泉小筑之后,找了个人迹罕至的树林子往里一钻,换掉他犯案时所穿的衣服,然后用事先藏好的交通工具从偏僻处逃走了。
像这样不知其真面目,又查不出他行动轨迹的凶徒非常难找,尤其若是他只犯案一次就蛰伏起来的话,想要将其挖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现在他们只知道犯人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上下,体重一百三四十斤左右。可这身高体型在男性里实在太常见了,并不能作为辨识凶徒的标志。
另外,在调查走访的过程中,警方也着重询问了有没有一个右臂上有伤疤的男人,但目前为止,他们没能从这条线索中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