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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黄炳添的案底很不干净,进出过局子好几次,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名,最长一次也就被判了一年半,但经验丰富的警察能通过这些记录判断出他捞的“偏门”多半与港口走私有关。
“昨天,在他的围裙口袋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沈遵将一张照片贴在了死者头像的下方。
下面有人提问:“那是什么?”
“是南洋金珠,很值钱的玩意儿,这种大小品相的一颗得几万块吧。”
沈遵顿了顿,又补充道:
“苏禄国是它的最大产地。”
“哇哦!”
下面有警察发出了感叹声,“船是从苏禄来的,珍珠也是苏禄国的,说是凑巧,那也太凑巧了!”
“是的,不是凑巧!”
沈遵的语气非常坚决,“我们怀疑,其中一个犯人从‘幽灵船’上得到了这颗珍珠,去找黄炳添销赃时,两人因为某些原因起了争执,犯人杀了他。”
理发店的内室被凶手翻得一团乱,现金和值钱物品几乎被洗劫一空,说明凶手很可能就是为了图财的。
然而普通的入室抢劫一般不会发生在周日的早上,也不会以开着的店为目标,而且很少有劫匪凶残至此,谋财外加害命,杀人手法还如此“专业”。
结合莫名出现在死者围裙口袋里的“金珠”,专案组经过一番讨论,认为凶手或许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抢劫”的念头来的,而是想找这个二道贩子销赃的,只因销赃不成才改而抢劫杀人罢了。
——那么,凶手为什么不等风头过去,而是急着现在就要销赃呢?
结合他把理发店内室洗劫一空的行径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非常需要钱。
“这个人,他要钱给他兄弟治病。”
沈遵贴出了躺在病床上的嫌疑犯二号的照片,在他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一个问号,并在问号下方写了“兄弟”二字。
还在明珠市奋斗的法医们已经确认了,参与□□21号女死者的凶徒有两个,且从DNA反应的亲缘关系来看,二者大概率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现在兄弟之中的一人感染了拉沙热,生命垂危,另一人不得不把他送进医院,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地需要筹措大笔的医药费了。
为了证实猜测是否正确,警方调出了市二医院出入院处的记录,找到了给该拉沙热患者办理入院手续的人。
办理入院手续的男人是个身材高壮的青年,戴着口罩和一顶鸭舌帽,办手续时一直低着头,监控摄像头能拍到的部分不足以进行面部识别。
不过这个打扮,已经毋庸置疑很可疑了。
要知道那时可是凌晨三点多,在医院里戴口罩很正常,还要戴顶鸭舌帽,并把帽檐压到眉下可就一点都不正常了。
虽然没法子直接从监控里看到凶徒的样子,但对方的衣着打扮、走路姿势等都是很重要的情报。
果然,在仔细排查黄炳添的店面附近的监控时,他们找到了这个“帽子男”。
与在医院时相比,男人换了衣服和裤子,但帽子怕是没有多余的,还是同一顶,只是男人把帽子正戴变成了侧戴,视觉效果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
可惜这点小手段还不足以骗过经验丰富的警察。
“就是他,这个帽子男。”
沈遵将两张截图——一张来源于出入院处的监控,一张来源于理发店附近的民用监控——把它们一上一下贴在了那个问号上。
“他就是‘幽灵船’的劫匪,拉沙热感染者的兄弟!”
案情清楚后,就是怎么找到这个帽子男的问题了。
目前帽子男出现的两个地点,桃林村和市二医院,二者在鑫海市的地图上有些距离,警方首先得判断哪块儿才是他的落脚地。
“这还用说吗!”
一个警察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肯定得是市二啊!”
这位警官家里有个四岁的小孩,正是经常生病的年纪,身为父亲的他经验可不要太丰富——每次小孩儿半夜高烧,必定是就近找医院看急诊的。
其他有类似经验的警官也深以为然,认为帽子男的藏身之所多半离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不远。
只是“不远”这个概念也是很宽泛的,尤其鑫海市的老城区,直径两公里的范围可是能生活着好几万人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
这时,另一个警官举起了手,“你们觉得,凶手还有没有可能折返市二……给他兄弟交住院押金?”

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轮科医生吴芬背着挎包离开医院。
吴芬今年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去年九月进入市二后开始轮科,现在正在感染科。
这是她轮转的第三个科室,算不得最忙,但压力却实在不小。
毕竟感染科收治的病人相当一部分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既要治疗患者,又要保护自己,这对新手医生来说自然是个相当不容易的挑战。
吴芬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总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而惹出岔子。
偏偏她最近运气不佳,上一个夜班,她收治了一个从急诊科送上来的很麻烦的病人。
那人感染了国内超级罕见的拉沙热,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及时送医,更不知私自用过什么药,总之拖到重症了才送来,现在人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登记身份证也没有医保卡号,既往病史一概不知,偏偏还联系不上家属,要不是听出入院处说押金还够,小吴医生都怀疑他家是不是打算把人扔医院就不管了。
考虑到患者情况特殊,领导报警了。
昨天吴芬就看到她们科主任带着两个陌生男人从医护通道进入隔离病房,应该就是去看那个患有拉沙热的病号去了。
事后,小吴医生也问过带她的老师那两人是不是警察。而那位性格一贯温和的副主任只是在肯定了两名访客的身份后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说情况有些复杂,小吴你自己也注意一点,不该往外说的话可千万别说。
吴芬听得一头雾水。
其实当医生的跟警察打交道的机会不少,她轮急诊的时候,光是因车祸或者酒后打架引起的纠纷她每周就能见警察一两次,对“遇事不决找警察”已成思维定势。所以这次她也只以为是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家属,医院才报警备案而已。
但现在,她看着老师远胜平日的严肃表情,直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又不敢细问,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在应对那病人时更小心、更谨慎了。
今天吴芬不用值夜,可以准时下班,她和往常一样往最近一个地铁站入口走去。
从医院到地铁站,若是从外围的大路走要走上二十分钟,但若是穿过院区后方的老小区之间纵横交错的小巷,则能节省起码五分钟,路上还可以路过小吴医生最喜欢的一家奶茶店,买一杯茉香奶绿慰劳自己今日的辛劳。
虽说是“小巷”,但那可是住了几万人的小区,加上又是下班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与“僻静”或是“危险”一类的形容词完全不搭边儿。
吴芬像平日一样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没曾想就差一个路口便要到奶茶店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旁闪出,拦在了她的面前。
“!!”
吴芬吓了一跳。
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身高起码超过一百七十五厘米,薄T恤下的肌肉壮硕强健,足足比她高了不止十五厘米,体格更是能顶她两个有余。
“吴医生!”
男人却在她惊叫前先开口了,“是我,5床王二贵的哥哥!”
吴芬把到了嘴边的叫喊给咽了回去,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你、你好……”
她惊魂未定,说话不止结巴,语序还有些混乱,“我打过你好多次电话,我、我说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对不起,我手机摔坏了。”
男人很随便给了个借口。
他的双眼透过帽檐和口罩的缝隙注视着这个娇小瘦弱的年轻医生,试图从姑娘的神情中看出异常,“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我想问问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吴芬露出了一丝迟疑。
通常来说,她不会在街上偶遇患者家属之后,直接站在路中间大谈特谈患者的病情。
更何况这个病例情况特殊,她还记得自己这几天起码给对方的手机号打了不下三十个电话,那串号码都被她摁到能背下来了。
一瞬间,似乎有某种不可言喻的灵感闪过,吴芬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觉得,这人绝对有问题。
她的心脏咚咚狂跳,却提醒自己要冷静。
“你弟病情挺重的,你怎么都不去看看他!”
虽然心里很慌,吴芬还是拿出了一个医生该有的气势,挑起眉毛对男人说道:
“要不然,你现在跟我回医院看看他吧?”
男人一听,立刻拒绝道:“我现在还有事,晚点我会去的。”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目光中难免带出了阴沉,“我只想知道,我弟现在怎么样了?”
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吴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七月盛夏天里,她后颈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头皮阵阵发麻。
此时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他面前这人果然非常危险,自己一个说话不慎,或许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吴芬本应该告诉她的病人家属,你弟弟已经不住5床了,他确诊了拉沙热,移到隔离病房去了,接下来公卫还要找你,因为要做流调,必须要搞清楚你弟到底是怎么染病的。
然而,强烈的第六感警告她,不能这么说!
——她要稳住对方,才好……
……才好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毋庸置疑的,她得稳住对方!
“我刚才就告诉你了呀,你弟病得很重!”
吴芬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超常发挥,居然用很自然的语气回答:
“不过比起刚入院的时候稳定一点啦……总之情况挺复杂的,你得过来一趟,我们再给你慢慢解释。”
男人闻言,压在帽檐下的浓眉蹙起,显得十分纠结。
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说,他病能好?”
“嗯哼。”
吴芬道:“我们会尽力的。”
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镇定又自信,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很自然地就让男人误以为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反而让帽子男再度陷入难以抉择的纠结。
“队长,A组已经到位了!”
“B组到位!”
“C组到位!”
“稳住,先不要行动,注意保护吴医生的安全!”
“明白!”
帽子男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跟踪吴芬的时候,另有一帮人也缀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进行抓捕。
而就在男人截住吴芬,两人进行了这几句简单对话的同时,包围圈正从三个方向聚拢,限制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
他昨天杀了“阿炳理发”的店主黄炳添,并将店内值钱物品洗劫一空之后,带着财物回到自己藏身的廉租房里,开始梳理自己这几天的行动,愈想愈觉得漏洞百出,留下了太多破绽。
毕竟华国的警察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他们发现了黄炳添的尸体,顺藤摸瓜抓到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留在华国已经不安全了,跑路迫在眉睫,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分被捕的风险。
然而绑住他脚步的,是他那个重病的弟弟。
讲道理,他们这种海上悍匪,根本不存在公理良知的人,杀个人跟杀只鸡似的,就该六亲不认,凡事以自己优先。
可帽子男就剩那么一个弟弟了。
让他当真就这么直接抛下对方,他又实在下不了决心。
挣扎了一晚上,他决定再冒个险,找个医生问问他弟的情况,如果当真病得没救了,那么他便能早点说服自己放弃,丢下弟弟也不会再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医生却告诉他,他弟还有救。
帽子男看吴芬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阴郁的狠劲儿。
他甚至迁怒于这个告诉他“好消息”的医生,心中隐隐生出了杀意。
吴芬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
帽子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抱歉,再问一个问题。”
他说道:“那我弟今天或者明天可以出院吗?”
或许他还有一个选择,带着他弟弟一起跑路。
“当然不可以!”
吴芬故意用一种“你在逗我呢?”的表情回答:“他还是病得很重的,怎么可能现在就出院!”
听到最糟糕的答案,男人心烦意乱,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行,我先走了。”
趁着对方心神不定之时,吴芬机智地转身朝他很自然地挥了挥手,“你记得有空来医院一趟啊!”
说完,便不管对方的回答,头也不回地一路疾走,速度比平常快了起码一倍。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可怜的小吴医生捂住自己砰砰直蹦的心脏,埋头往前冲,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走过了奶茶店,以及在奶茶店前与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擦身而过。
几秒后,她听到身后传来复数的响亮呼喝声。
吴芬惊得心脏漏跳一拍,猝然回头,看到的便是刚才才和自己对话的帽子男被十多个人包围,对方高呼“不准动,趴下!”,而男人却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向着其中一个方向扑了过去。
“妈呀那人有刀!”
吴芬实在没想到自己只是正常下个班都能看到这样的大场面,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目瞪口呆,双脚都挪不动道了。
好在对面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刑警,且早料到对方身上八成带了凶器。
他们分组包抄,几下就卸了帽子男的武器,并将对方压倒在地,胳膊反剪手铐一拷就完成了抓捕。
“吴医生,没事,我们抓个嫌犯。”
一个警官转身朝惊得动弹不得的吴芬招了招手,笑着解释。
小吴医生慢慢松开了捂嘴的手,神色还有些愣愣的,半晌挤出一个感想:
“Cool!”

8月4日,星期四。
今天是七夕,因民众近年对华国传统节日越来越重视,鑫海市的大街上到处是七夕元素的装饰,商家也借此佳节推出了许多面向情侣的优惠活动。
戚山雨今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从市局开车出来时,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往日还要热闹得多。
路堵得跟下班高峰期有一拼,戚山雨的车走走停停,在车龙里缓慢移动。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戚山雨一听铃声就知道是柳弈打来的,敲了敲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柳哥。”
戚山雨的嗓音显得很愉悦。
“你才刚下班?”
柳弈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轻微的汽车马达声,判断出了戚山雨目前的状况。
戚山雨回答:“是啊,正在开车回去,今天路上好堵。”
小戚警官平常是个话不多的人,也唯有对着他家柳哥才会总是忍不住多聊几句,哪怕只是些没营养的闲话也无所谓。
“对哦,今天是七夕。”
电话那头的柳弈一听就明白了,“路上到处都是小情侣,是吧?”
“嗯。”
前车往前挪了十来米,戚山雨也跟着向前,终于快要挪到交通灯下了。
“可惜你明天才能回来。”
他对柳弈说,声音压得比平常要低,“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过七夕。”
耳机里传来了柳弈低低的笑声,“小戚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不是。”
戚山雨目光直视前方交通灯,表情严肃,只是耳根发红,透露出了他此时的羞窘,“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了好了,就快能见面了,我明天就回来了。”
柳弈故意在某两个字上加了暧昧的重音,坏心眼地撩拨他,“……你再‘忍忍’,嗯?”
“好。”
戚山雨觉得耳根子更烫了,“你明天要我去高铁站接你吗?”
“不用。”
柳弈笑道:“我争取早点回来,可能你还没到家,我就已经先到啦!”
戚山雨想想也觉得是那样。
明珠市与鑫海市的高铁差不多二十分钟就有一班,柳弈根本不用提前订票,什么时候到高铁站,随买随走就是了。而高铁站离他们的住处也不算远,与其等他来接,还不如柳弈自己叫个网约车回家更灵活更机动。
但话虽如此,戚山雨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分开了将近二十天,哪怕知道高铁站离家只有半小时车程,戚山雨也还是等不及想早一点见到心爱之人。
“好。”
小戚警官没有把心里那点儿小遗憾表现出来,“柳哥你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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