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一向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格,对老家的亲戚从来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感觉失望。平日里就是阳关道独木桥,彼此生活没有交集,他也不关心,顶多也就过年时在所谓的家族群里发一句“新年快乐”了。
但柳弈不同。他只听恋人轻描淡写说过一遍,就替他记着这笔旧账了。
“可能不行。”
戚山雨摇了摇头,“情况挺复杂的,牵涉到祖宅的拆迁问题,我爸不在了,我还是得去看看。”
倘若他完全不管,那么就相当于自动放弃他父亲应有的权利,小戚警官的责任心不容许他直接摆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不管那群亲戚最后扯皮结果如何,终归算是表个态度。
“我想应该不会太久的。”
戚山雨看柳弈的表情,手指顺着对方鬓角捋下去,“最多两天就回来了。”
看戚山雨坚持,柳弈想了想:“你有假期吗?”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刚好最近闲下来了,队长让我们趁着现在不忙,分批把年假休了。”
他低头算了算自己攒的补休,“我今年还有二十多天的假呢。”
“哦?”
柳弈听说沈遵肯放小戚他们休年假,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随即浮现。
他问:“那你打算哪天回去?”
戚山雨回答:“暂定17号吧,下周三。”
距离下周三还有一星期,现在换排班还来得及!
柳弈顿时高兴了。
他拉着戚山雨在餐桌旁坐下,又拿来台历,打开手机里的日程表,两人头碰头开始研究他们的排班问题。
“反正都是要调班的,干脆我俩一起休了吧!”
戚山雨有些吃惊:“你要陪我一起回去吗?”
“嗯哼!”
柳弈笑着点头。
戚山雨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老家那镇子没什么好玩的,交通不方便,东西也不怎么好吃,你可能会觉得很无聊。”
“这有什么的,我得盯着你,省得你被欺负啊!”
柳弈笑着摸了摸戚山雨的脸,“这不是配偶的责任吗?”
戚山雨的眉毛扭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他很高兴柳弈愿意陪他,但同时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被欺负。
“别回嘴,因为你对自己吃亏的事一向都很迟钝。”
柳弈看出了戚山雨的纠结,手指移到他的嘴唇上,用近似于摩挲的力度按了按,算是堵了他的话。
“……那好,如果你能调出假期的话。”
戚山雨总是对柳弈妥协得很快的,“别太勉强就行。”
“不勉强。”
柳弈笑了笑,把“只要你们闲着,那我们也不会太忙”这种绝对不能说出口的flag咽了回去。
“对了,反正都是休息,我们干脆把一整周都休了吧!”
柳弈贴到戚山雨肩膀上,将日期指给戚山雨看,“从17号开始,到24号,只需要把20和21号的值班调开,我们就能连休八天了。”
“可以是可以……”
戚山雨在决定要回老家时就已经调开了周末日的值班,这个安排对他来说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你应该不会想在那边待上那么久的……”
“那当然不啊,你解决完麻烦我们就走,然后嘛……”
柳弈提笔在日历上划上“假期”的红线,语气中充满期待:
“接着我们就从那边直接出发,来个赣省一周游好了!”
8月17日,星期三。
昨天晚上,柳弈和戚山雨下班后直接去了机场,坐夜班飞机飞到赣省省会,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今天乘坐最早的一班大巴,出发前往戚山雨老家所在的镇子。
大巴下了高速,先上了国道,又转进省道,这一段路有些颠簸,柳弈本来一路上都在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这会儿居然被颠到玩不下去了。
他摁灭手机屏幕,用脑袋抵住玻璃,低声嘟哝,“……多久没体验过晕车的滋味了。”
戚山雨侧头看向柳弈,主动将人捞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两人买的票是大巴的倒数第二排靠走道左侧的两座,这趟车只坐了一半的客人,他们背后那排和隔壁一座都是空的,只要前座的客人们不站起身故意回头八卦他们在做些什么,没人会注意到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戚山雨让他闭眼休息的建议很有效。
缓了十分钟,眩晕感明显减轻,柳弈感觉自己好多了。
不过接下来车还要在盘山的省道上开上将近两个小时,柳弈不敢继续盯着小屏幕玩游戏了,于是掏出耳机,分了戚山雨一只,打开音乐软件,点了个流行电台,让它自动随机歌曲打发时间。
听着听着,柳弈就靠在戚山雨肩膀上睡着了。
支撑着他的人形抱枕又稳又舒服,还自带体温和手臂状安全带,配合着车子有节奏的颠簸,柳弈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被戚山雨轻轻推醒,他才知道他们已经到站了。
这个镇子的长途大巴车站又小又破,看起来得有二十年没有怎么认真整修过,出站居然还是人工检票的。
不过车站小也有小的好处,两人一出站就是马路了。
戚家祖宅现在是戚山雨堂哥一大家子在住,当然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戚山雨和他的“朋友”的。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两人打了辆出租车,找了家离戚家祖宅不远的,环境、设施和卫生条件都过得去的酒店住下,只等晚上回家吃饭,顺便把需要他操心的麻烦事儿一口气解决掉。
柳弈原本还担心他家小戚警官会在这些家族财产纠纷的扯皮上吃亏,这才坚持要跟来的。
不过事实证明,戚山雨虽然不在意这些,但他一个当了几年刑警的人,早练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根本没人敢小看他,更慑于他机关公务员的身份不敢随意糊弄。
几个有继承权的堂亲表亲坐在一起,竟然隐隐以年纪最小的戚山雨为首,大家都愿意听他的。
戚山雨虽然是做刑警的而不是搞司法的,但相关知识储备吊打在场所有人没有问题。
见情况如此,他干脆挑过大梁,按照继承法的规定,该怎么分割就怎么分割,谁都别想多占一分,也谁都不会落下。
期间有两个堂兄提出“按老规矩长子应该分一半”和“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类的意见,几次企图炸刺,都被戚山雨用平淡但不容质疑的态度给镇压了。原本估摸着要扯皮扯上两三天的麻烦事儿,居然一晚上就讨论出了结果。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我会联系律师,按照这个方案做出一份遗产分割协议,大家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可以去公证了。”
戚山雨将视线转向刚才试图多分多占的两个堂兄,用眼神示意他们如果还不服气的现在就说。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又偷偷瞟向其他人,从众人冷漠又不耐烦的神情中意识到自己得不到任何人支持之后,终于只得悻悻然点了头。
有人弱弱地提问:“那请律师的费用……?”
“我们来负责。”
戚山雨干脆地回答。
柳弈笑了笑,适时从旁补充道:“反正我们也很方便。”
这下子,连那俩原本不服气的堂兄也彻底熄火了。
他们意识到,这个多年不出现的堂弟是公检法系统里的人,别说他的方案本来就公平公正,闹上法庭百分百也是占理的那方,光是对方的人脉,就是万万不容许他们试图依仗自己“地头蛇”的身份,靠蛮横来多吃多占的。
第069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2
解决了麻烦事儿之后,柳弈和戚山雨在镇子上又留了一天。
两人出发前已经做了点功课,策划好了一条旅游线路,选的景点除了匡庐之外大都比较小众。
因为不知会在镇上耽搁多久,两人没有提前定行程,也没有非得要去完所有目的地的执念,打算等事儿解决了以后灵活应对,来个潇洒的自由行。
8月19日,早上九点,两人从赣省会洪城出发,上了一辆中型客车。
这是两人昨天才临时报上名的短途旅行团。
他们会先乘这辆车去到一处冷门但风景极美的古镇,在镇上自行解决食宿问题,住上一晚,明天午后再随车出发,去往一个湖光山色的自然保护区。
原本旅行团应该在保护区里住上一晚,次日跟车返程回到洪城的。
不过柳弈和戚山雨就不坐返程了,他们会在自然保护区里玩够了之后直接从那儿出发前往匡庐,爬完山以后再悠闲地飞回鑫海市。
这样的行程对柳弈和戚山雨来说十分合适,既省去了租车自驾的麻烦,又能保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时间也比较自由。
两人拼的是一个十来人的小团,本以为都是散客,等到上车一看,才知道原来只有三拨人。
除了柳弈和戚山雨之外,车上还有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妻,剩下五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据称是“公司团建”的。
“好了好了,人齐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导游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身材矮小,约莫只有一米七的样子,人晒得黑,长得也瘦,活脱脱像只皮猴儿。
他一上车,目光在中巴车上环视一圈,立刻露出了很浮夸的吃惊表情,“啊呦,我们这次什么情况?!一车俊男美女!”
确实,导游的表述一点都没夸张,车上十个人,竟然一水儿都长得十分亮眼。
柳弈和戚山雨不用说,本来就是并肩走在街上都会有不少的回头率的组合。
而那团建公司的五人不仅穿着时髦,发型时尚,不论男女,连出门旅游都人人带妆,还有人开了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似乎正在实时直播。
那一对带娃出游的夫妻,虽然穿着便于出行的运动服,更没有特地在这种场合化妆,也是男帅女靓,连同他们带着的小姑娘都长得十分可爱。
如此一来,倒衬得像只黑皮猴儿似的导游怎么看怎么磕碜了。
“糟糕,跟你们站在一起,我太吃亏了!”
这位导游倒是很有自嘲精神,立刻就指着自己打趣起来:
“要不然我走?联系咱们旅行社换个帅哥来?”
同一公司的那五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那位直播的姑娘还将摄像头转向导游,七嘴八舌地打趣他,倒是把这临时拼起来的小型旅游团的气氛炒得火热。
终于,导游和客人们你来我往了一番之后,大巴出发了,没有晚点。
柳弈和戚山雨坐在最后一排的双人座上,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果没人搭理,平平静静度过车上的六个小时直到到达目的地,那便是最好的。
然而跟团,即便只是跟团坐车,也不可能躲过社交。
果然,车子才刚刚开过两个路口,黑皮猴似的导游就站起身来,“大家好,我姓韦,你们可以叫我阿韦。”
他抛了个同音梗,团建的五名年轻男女果然一秒GET到了笑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小戚警官上网冲浪的强度很低,只疑惑地眨了眨眼,压根儿没听懂。
看大部分人都很捧场,阿韦满意地笑了,接着说道:
“我们这次有三组客人,同乘一辆车,同游一处景那就是缘分,大家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表情里看出了无奈——看来安安静静地坐完这程车是不大可能了,只希望别闹腾得太过。
“好啊好啊!自我介绍。”
从刚才起就举着手机做直播的姑娘反应最积极,很配合地扶着椅背站起身。
她坐在最前排,自拍杆向前一怼便能让镜头扫过坐在后面的一众乘客,“大家好,我叫青鱼,可以叫我小鱼。”
姑娘报出的名字一听就是网名,配合着她的直播镜头,“网红”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不过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拼车客,不管是网名还是假名,有个代称就足够了。
“我叫巴克,是个电台主播和配音演员。”
坐在女孩儿旁边的青年接着青鱼的话茬儿说了下去。
他的声音果然和他的工作很相配,连与人闲聊时都保持了字正腔圆的吐字,低沉又有磁性,“而且我还是青鱼的男朋友。”
“滚!!”
青鱼打了自称巴克的青年一下,“谁准你转正了,最多只能算试用!”
众人很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说话的是两人的同事——一个圆头圆脸,体格健壮,看起来十分“运动型”的男青年,“我叫南康,大家好啊!”
“哎呀,你是‘解构健康’的那个南康吗?C站上的?”
带着女儿的爸爸从自己的座位上伸出手,隔着走道同南康握手:
“幸会幸会!我经常看你的视频!你教的那个肩背松解操效果挺好的,我现在每天都坚持做两遍呢!”
南康看有“粉丝”认出了自己,十分高兴,与那位年轻爸爸握了手,还承诺了等会儿会帮他签名。
至此,柳弈和戚山雨已经基本猜到了。
前面那五个人的公司八成是什么网络传媒或是营销公司,这次外出活动或许也不止是单纯的团建,也有可能是在出直播外景或是做什么旅游特辑之类的。
“我叫岫岫。”
看同伴们都介绍完了,五人中唯二的女孩儿也扒着椅背半站起身,朝众人落落大方地笑道:“左山右由,‘彩云冉冉巫山岫’的‘岫’。”
与一头大长卷,长相明艳时髦的青鱼不同,这位名叫岫岫的女孩儿是典型的“甜妹”风,鹅蛋脸,杏仁眼,一字眉,声音也软软的,“我是个原创歌手。”
“喔!!”
导游阿韦很捧场,啪啪啪地带头鼓掌,“那等会儿一定得让岫岫唱一首!”
接下来,五人中只剩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那个了。
只是没等那人开口说话,同公司的四人就已经自顾自起哄了,“这位是我们老总,大家叫他程总就行!”
“别胡说!”
程总立刻争辩,“只是副总而已!”
但很会看人脸色行事的导游阿韦哪管他是正是副,已经迫不及待地吹上了,“这么年轻的总裁,太牛逼了!”
接下来,按照座位顺序,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妻也做了自我介绍。
孩子的爸爸是个平面设计师,妈妈则是个少儿兴趣班的美术老师,都是洪城本地人。
他们的女儿今年六岁,九月份就要从幼儿园升入小学了,两人趁着小朋友没开学时带她出门写生,陶冶陶冶性情,培养培养情操。
现在就只剩柳弈和戚山雨了。
因为两人的相貌实在招人注意,车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很久了,就等着听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特别是网络传媒公司的五人,从刚才开始就猜测他俩是不是自己的同行,比如平面模特或是艺人主播什么的。
“我姓柳,柳树的‘柳’,他姓戚,亲戚的‘戚’。”
柳弈知道自家小戚警官在这种场合一向比较I,很自然地就替他代劳了,“我们在机关工作。”
出门在外,柳弈和戚山雨都习惯低调,从刚才开始就有意识地尽量不让青鱼的直播镜头扫到自己,自然也不想暴露他们刑警和法医的身份,省得被好奇的陌生人追着一番打听。
于是他说得含糊,其他人也听得迷糊。
或许是两人的职业和在场所有人都很有差距,居然没人管他们打听细节,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柳弈的说辞。
反倒是曾是健身教练,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健身运动账号的南康,他看戚山雨身材很棒,短袖下露出的肌肉线条结实又流畅,像是练过的,忍不住打听他平常都在做什么运动,三围尺寸又是多少。
如此一来,有关两人职业的疑问被完美岔开,无人关心了。
为了能让自家小戚警官清清静静地自己I一会儿,柳弈干脆巧妙地把话题抛回给一看就很能说的那传媒公司的五人,打听他们的公司都有些什么业务。
果然,大家都很喜欢柳弈的这个问题,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青鱼是某知名直播平台上的网红,粉丝百万,主打美妆、搭配和旅拍,此处出门果然是带着采风任务的,估计只要不断网,直播得开一路。
而她的男朋友巴克在播音界也算有些成绩,据说不久之后就要试水上星剧的配音工作了。
南康是个经营运动健身类频道的up主,在各大平台都有账号,攒了好几十万的粉丝,带货卖课,约莫是几人里赚得最多的。
至于岫岫则是个刚出道不久的网络歌手,算是四人里目前混得最差的,没什么名气,也还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柳弈注意到,不管这四人人气是高是低,粉丝是多是少,对待那位“程总”的态度都很客气,甚至该说是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