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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毕竟内窥镜这种专业的医疗仪器,普通人别说摸到真货,连看一看实物的机会都很罕见。
不管是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还是提出凶器是内窥镜的法医柳弈本人,都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让那么一件不常见的医疗仪器成为夺人性命的杀人凶器。
“对了!”
从刚才开始,江晓原同学就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学过的法医昆虫学知识,这会儿灵光一现,又想到了一个要点:
“老板,您说,如果检查这只死蟑螂的嗉囊的话,应该能检出死者的DNA吧?”
昆虫的嗉囊相当于它的“胃部”,但本身只是储存器官而不是消化器官,因此只要是吃过尸体“肉”的昆虫,往往可以从它的嗉囊里提取出死者的DNA。
但江晓原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假如它在爬进乔兰亭的耳道之前,吃过凶手的皮屑、痰液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在它的嗉囊里找到属于凶手的DNA?”
柳弈转头,目光落在江晓原脸上,许久不动。
江晓原被老板盯得莫名紧张,脖子都红了。
“我想起那个很出名的案子,叫什么来着……”
小江同学竭力解释,试图向柳弈证明自己不是异想天开:
“就是米帝那个,警察在屋子里打死了一只蚊子,结果法医从蚊子的肚子里提取到了凶手的血样……”
他朝弯盘里的蟑螂尸体胡乱抬了抬下巴,语速因紧张而不自觉地变得快了起来:
“虽然蟑螂跟蚊子不同,它不吸血,但它不是很爱吃皮屑痰液什么的吗?假如乔兰亭是在凶手家里遇害的,那么搞不好它吃过带死者DNA的食物呢!”
“嗯,你说得有理。”
柳弈忽然笑了起来,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愉悦地拍了拍江晓原的肩膀。
“不错,我们小江,进步很大嘛!”

柳弈洗了澡,身上套着件短袖T恤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边走边擦着头发。
戚山雨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柳弈听着动静摸过去,正好看到戚山雨麻利地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到衣架上,抻平整了,又挂到自动晾衣架上,然后取过一旁的遥控器,控制着横杆往上升。
这房子是柳弈原本租着觉得合适,直接从上一任房主那儿买的二手房。
屋子楼龄新、装修也新,加之还是请专业家装公司承装的,不管是设计还是质量,柳弈和戚山雨都挺满意的,于是交楼以后几乎没怎么动,唯独依照自己的喜好添加了一些电器和软装——其中就包括生活阳台上的这台自动晾衣架。
自动晾衣架装上以后使用率很高,连一开始自觉身强力壮用晾衣杆一件件怼到高处也无所谓的小戚警官也“真香”了,现在每天晾衣服收衣服的效率高了不止一点。
柳弈靠上去,从背后环住戚山雨的腰,整个人贴到了对方背上。
“今天累不累?”
戚山雨答:“不累。”
这“不累”倒不是小戚警官逞强。
毕竟对警察来说,调查走访是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戚山雨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工作节奏了。
加上他的体能本就很好,市区里跑上一天对他来说只是正常的工作量,确实不觉得有什么累不累的。
戚山雨回头,感到一绺半干不湿的滑软触感擦过他的脖子,酥酥痒痒的,“你头发还没吹干?”
“嗯,还没。”
柳弈故意埋头在戚山雨后颈蹭了蹭,动作亲昵中又带了一点儿无意识的撒娇,“先来看看你。”
戚山雨将空了的置衣篮挂回墙上,转身捞住柳弈的肩膀,“回房吧,我帮你吹头发。”
因为职业的关系,戚山雨向来把自己的头发理得很短,每日洗完头根本不用吹,干毛巾擦一擦,要不了一会儿就干了。
而柳弈惯以英俊潇洒的形象示人,发型打理得很漂亮,自然也有些长度。
偏偏他又是发量浓密发质柔软的类型,要是洗完不尽快吹干,第二天头发会被压成什么样子可就没个准数了。
戚山雨让柳弈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坐下,自己拉过高脚凳坐在他身后,先试了试吹风机的温度,确定不会太烫后,开始帮对方吹头发。
柳弈半眯着眼睛,整个人窝进柔软的沙发里,舒服得像一只被顺毛的猫。
“你今天去见了乔兰亭的金主了吧?”
柳弈扬起下巴,方便戚山雨扒拉他的刘海,“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说到这个,柳哥,我也正好有问题想请教你。”
戚山雨经常帮柳弈吹头发,闭着眼都知道他发旋的分缝朝哪个方向,指尖轻轻一拨拉,就把吹干了的刘海拨到了平日的位置。
他问:“有没有哪种精神病,会让人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被人监视,像活在直播里的?”
“哦?”
柳弈来了兴趣,回头看向戚山雨:“乔兰亭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监视?”
于是戚山雨将自己今日的走访情况挑重点说给了柳弈听。
因感觉对拼死护过自己的乔兰亭心有亏欠,以“金主”的标准而言,杜思昀算是对乔兰亭算很不错的了——至少在物质方面从来没短过他分毫。
不管是供给乔兰亭居住和作画的公寓,还是每个月以“卖画所得”打到他账上的“零用钱”,都足够一个不成器的无名画家过上人人艳羡的舒适生活。
但实际上,杜思昀确实说不上有多关心乔兰亭,忙起来的时候,个把月对情人不闻不问也并不少见。
于是这两年间,照顾乔兰亭起居生活的人,其实是杜女士的助理Elina小姐。
根据戚山雨和林郁清从Elina那儿打听到的情况,乔兰亭自从受伤后,脑子就一直没能恢复正常。
重新开始作画后,他一直在重复不断地画各种“眼睛”——脸上只有一对大眼的男男女女,长了人眼的猫猫狗狗,甚至连花草树木、房屋建筑,他都要画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尽管杜思昀没指望乔兰亭给自己赚钱,但每张画都这么一言难尽,就算是公司雇的御用评论家和营销号也很难评。
在他的画捆绑白送都搭不出去之后,日理万机的杜女士也总算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乔兰亭的脑子有毛病。
在杜思昀的指示下,Elina这几年没少陪乔兰亭往医院跑。
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诊断乔兰亭是“精神分裂”,属于“外伤性精神障碍”的其中一种情况。
“乔兰亭这几年一直在吃药,不过治疗效果不太好。”
戚山雨对柳弈说道:
“医生也说主要原因还是他的脑挫裂伤后遗症,可能过几年随着伤愈会逐渐好转甚至完全康复,但也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柳弈点了点头。
确实,外伤性精神障碍视乎损伤的脑部功能区不同,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会千奇百怪,多么匪夷所思的案例都有报道。
就柳弈所知的特殊病历,有被强光一照就会癫痫发作,只是在拍证件照时被闪光灯闪了一下就倒地抽搐的;有闻什么味都是恶臭,觉得妻女像两具腐尸,顿顿饭都像在吃粪便的;还有无时无刻都像浑身爬满蚂蚁,连淋浴也会疼到嚎啕大哭的。
而且因为其本质是脑内创伤的后遗症,使用常规的精神科用药进行治疗时,有一部分患者效果不怎么理想,往往只能指望病人的脑部损伤慢慢痊愈,连同后遗症也一并治好。
乔兰亭的精神障碍没有特殊到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步,但也足够精神科医生感到棘手了。
Elina说,乔兰亭一直认为自己在被人监视。
他觉得身边有无数的“观众”,正透过虚空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像是生活在笼子里的一只猴子。
不管是吃饭、喝水、睡觉、散步、画画,还是偶尔的自我纾解或是床上运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无数不知名的陌生人的眼前;无论他是躲在哪里,公寓、房间、厕所甚至是被窝里,都逃不出“观众”们的观察和嘲笑。
“所以他才会画那么多的眼睛啊!”
今天下午,在听完Elina的讲述后,林郁清忍不住感叹道:“这不就跟最近流行的‘直播文’很像嘛!”
戚山雨不像他的搭档那么爱赶网络潮流,自然是没看过什么直播文的。不过他也觉得林郁清的归纳甚是精准——乔兰亭觉得自己像活在直播里,随时在被人监视、被人观察。
“……‘楚门综合征’。”
柳弈忽然说了一个名词。
戚山雨没听清,“什么综合征?”
“楚门综合征。”
柳弈又重复了一遍。
“楚门综合征”的名字来源于著名电影《楚门的世界》。
电影里的男主角楚门是一个弃婴,自从出生后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身边布置了数不清的摄影机,电视二十四小时直播他的生活。
楚门日常遭遇的每一件事都是真人秀的剧本,每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都是演员,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全世界所注视。
而所谓的“楚门综合征”,则是指与楚门有类似感受的病患的精神妄想体验。
得了“楚门综合征”的患者,会认为自己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所有的经历都是被安排好的剧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骗子和演员,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会通过某种方式——从前是电视,现在则与时俱进变成了网络——被全世界的陌生人看到。
“‘楚门综合征’确实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集多种复杂妄想于一身。”
柳弈简单向戚山雨解释了一下“楚门综合征”的释义和特点,“目前来说报道的案例不算多,但确实不少都与颅脑外伤或是脑部肿瘤有关。”
戚山雨心想问柳弈果然是对的,专业领域,他家柳哥无所不知,“这病很难治吗?”
“精神分裂本来就不好控制。”
柳弈点了点头,“如果是像乔兰亭那样大概率是因为脑部创伤后遗症引起的,就更棘手了。”
他回头,瞅了眼戚山雨的表情,敏感地从他唇角微微抿住的角度感觉到了什么:“乔兰亭是怎么了吗?”
“Elina说,乔兰亭对看病吃药很抵触。”
戚山雨顿了顿:“而且,这两年来,乔兰亭已经换了三个医生。”
柳弈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偏执型妄想症的病人总是特别难搞的关系。
因为他们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害他,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就算是医生,要取得他们的信任也是非常困难的,经常一个搞不好就会闹医患矛盾,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恶性循环,病人愈发不信任医生,医生无能为力,只得把人转诊到别处去。
“乔兰亭最近一个医生是他两个月前换的。”
戚山雨最后理了理柳弈的发尾,关掉吹风机。
背景音消失,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静谧中,小戚警官说了一句颇有些吓人的话:
“乔兰亭认为新医生是就是他的‘导演’,他对Elina说,只要自己杀了她,就能摆脱被监视的状态。”

“什么意思?”
身为法医,柳弈对“杀”这个字眼很敏感,忍不住回头去看戚山雨,“乔兰亭说自己想杀了他的精神科医生?”
戚山雨点头,神色郑重。
小戚警官性格严谨,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同助理Elina反复确认过她所知道的有关乔兰亭的情况了。
据Elina所言,乔兰亭性格内向,一贯是个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闷葫芦。
他很宅很安静,平常除了偶尔被杜思昀带着见见“客户”参加晚宴什么的,出门也就在家附近买个东西或是散散步,几乎没有任何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也甚少有自主交际活动。
唯一的例外,是乔兰亭大约会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出门“采风”。
近的时候就在鑫海市附近的公园或景点晃悠,一两天就回来,远的试过悄无声息一个人跑到西藏去,还差点儿因为高原反应死在喜马拉雅山里。
不过不管乔兰亭要去哪里,基本都不会提前跟Elina打招呼。
经常是姑娘提溜着一堆生活物资去敲乔兰亭的公寓门,发现找不着人了,一个电话打过去,才知道那位不省心的画家又跑到某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深山老林里“采风”去了。
“我都不知道他去‘采风’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不管画什么都是眼睛眼睛眼睛的!”
提起这事时,Elina把话说得咬牙切齿,就差直说“神经病不可理喻”了,“可能‘艺术家’的世界与众不同,我们这些凡人理解不了吧!”
正是因为乔兰亭的脑中世界与普通人有天堑阻隔,在Elina看来,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即便如何竭力忍耐,仍然让她深感苦恼。
而在照顾乔大画家一事上,最让Elina烦躁的,就是必须定期要陪他去医院看精神科医生。
每一回听说是去看医生,乔兰亭都表现得很抗拒。
他不会打人骂人,但就是不肯动,任Elina怎么劝说都不听,完全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他还会絮絮叨叨说些很奇怪的话……”
当时,Elina跟戚山雨和林郁清抱怨道:“那些话真是……听着特别扭!”
Elina说,乔兰亭会抱怨写“剧本”的“导演”是个疯子,总要让他去医院受折磨,总有一天他要杀了“他”,让“他”尝尝操控别人人生的报应。
“乔先生说这些话时的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
Elina强调:“他是真那么想的!”
因为乔兰亭对精神科医生极其排斥的态度,他两年换了三个主治医生,最后这个是两个月前才接手的。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乔兰亭对新医生尤其排斥,第二次去看病回来就对Elina说“她就是‘导演’”,还自言自语表示自己要“结束这个恶心的‘剧本’”,把Elina吓得够呛。
“我本来已经跟医院说好了要再给乔先生换个医生了。”
Elina叹了一口气,“谁想到……他居然死了。”
“听起来他跟新医生的矛盾挺深的啊。”
听完戚山雨的叙述,柳弈将下巴抵在沙发的靠背上,低头凝眉沉思。
他感觉这个案子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你们跟乔兰亭的精神医生谈过了没有?”
戚山雨摇了摇头,“今天来不及了,我们跟她约好了明天见面。”
“嗯,确实应该找她谈谈。”
柳弈隔着沙发椅背,很顺手地就在戚山雨的脸颊上撩了一下,“可就算是精神科医生,应该也没有内窥镜这种装备吧?”
“说到这个……”
戚山雨抓住柳弈在他脸颊上留连的手指,很自然地攒住,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柳哥,你确定凶器是内窥镜吗?”
“这我打不了包票。”
柳弈用没被捏住的那只手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只能说,我觉得伤口的形状看起来确实挺像内窥镜的。”
“明白了。”
戚山雨一向信任自家恋人的判断,“我们会注意调查凶器的来源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回轮到柳弈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发现忘记跟小戚警官说了,“那只蟑螂……我是说,从乔兰亭耳道里找到的那只,你还记得吗?”
从死者耳朵里掏出一只蟑螂这么炸裂的事,戚山雨当然不可能忘记,“那只蟑螂怎么了?”
“我们切开了它的嗉囊,嗯……你理解为蟑螂的胃部就好了。”
柳弈解释道:“然后我们在它的嗉囊里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戚山雨忙追问:“什么东西?”
“是一种金色的粉末。”
柳弈回答:“具体是什么成分还不知道,已经送到‘车展’那儿分析去了。不过,我觉得,八成是一种颜料。”
原本柳弈只是在学生江晓原的建议下,打算检查检查蟑螂的嗉囊,看看能不能检出第二个人的DNA什么的,没想到一切开蟑螂的肚子就散出了一团结块的金色粉状物,肉眼看起来闪闪发光,很是炫目。
他取样后用剩余的粉末兑水试了试,它们入水后很快便溶化了,化成了一小滩金色的液体。
如此鲜明的变化,就算没什么美术细胞的柳弈也能立刻察觉到答案——这分明就是一种颜料!
“对哦!”
这时旁观的江晓原同学一拍大腿,然后如同每一个“见多识广”的鑫海市土著那样,以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说明:
“蟑螂确实会吃颜料的!我记得以前有一次画完画忘了盖颜料盒,结果第二天发现盒子里的颜料被蟑螂啃了!”
柳弈:“你还学过画画?”
江晓原摸了摸鼻子:“七八年前的事了,哈哈哈……我当时差点就想考美院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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