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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柳弈和戚山雨各自接了电话,与对面一通交流之后,明确了此行的目的地。
两人快速收拾了一下餐桌,重新换上外出的服装,一同驱车前往。
在戚山雨开车的时间里,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柳弈用手机飞快地搜索了一下与本案相关的基本情况。
发生凶案的地点名叫“清泉小筑”。
柳弈在鑫海市工作的时间不长,将将只有两年,不过也听说过这个楼盘的名字。
它位于本市南侧,是一个开发了有些年头的别墅区。
从平面图上看,出了人命的“玉兰街12号”位于整个楼盘的最南侧,是一栋独立的三层的带前后花园与私人停车位的别墅,价值不菲。
“唔,这个案子……有点儿棘手啊。”
柳弈接着搜索死者的身份。
“玉兰街12号”的屋主,同时也是本案的受害人,是一个名叫钟允儿的女孩,今年只有二十一岁。
之所以说“有点儿棘手”,是因为钟允儿的身份特殊,只要她的死讯一传开,必定会引起公众的热切关注。
钟允儿是个很有钱的女孩儿。
她是家中独女,母亲早年死于车祸,父亲是本地实业家,两年前因癌症不幸去世,死后给她留了大几亿的遗产。
钟允儿自知自己年纪小又不是经商的料,于是在律师的协助下将父亲留给她的公司和工厂全数转让,再将这钱拿去财产信托,只靠吃利息也能躺平八辈子了。
在那之后,大专学服装设计的钟允儿玩票性质地搞了个设计工作室,并热衷于当个备受追捧的网红。
她平时没事做做直播,卖卖自己设计的漂亮衣裙,分享低调奢侈的日常生活,过得十分滋润,堪称让无数同龄人大呼“偷我人生”的究极赢家。
可这么一个在网上小有名气的人生赢家,却在今天在自己家遭人袭击,一把匕首扎入胸口,命丧黄泉了。
“现在她遇袭身亡的事还没传出去。”
柳弈点开钟允儿的小绿书账号,翻看她上传的视频,“可只要她的死讯一传开,舆论肯定要炸锅。”
戚山雨点头,神色严峻,“据说报案者是她的丈夫?”
“嗯。”
柳弈说道:
“严格来说,是她的丈夫和邻居。”
是的,钟允儿已经结婚了。
她的丈夫名叫汤俊明,比她大三岁,今年二十四,去年才大学毕业,学的是法律,现在正在他爸的律师事务所实习。
在柳弈念汤俊明的资料时,戚山雨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个名词,“律师?”
柳弈侧头,双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了。
他就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肯定能注意到这点。
“对。”
柳弈回答:“汤俊明的父亲是本地一个挺有名的律师,自己开了间律所,一直是钟允儿父亲信赖的合作伙伴,钟父死后,也是他替钟允儿处理遗产问题的。”
与热衷于获得粉丝关注的钟允儿不同,她的丈夫汤俊明是个很低调的人。
他在钟允儿各类社交平台上的存在感并不强,除了妻子主动发布的秀恩爱的合照,以及逢年过节纪念日的礼物或是蛋糕之外,就再没有更多的痕迹了。
不过如今的社会,只要知道对方的姓名长相,便一定能顺藤摸瓜,翻出更多信息。
时间紧迫,柳弈来不及仔细搜索,只顺着汤俊明的大名摸进了他的大学校友录。
网页上的汤俊明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面容虽不及戚山雨俊美,更不如柳弈漂亮,但确确实实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且成绩不错,人缘也颇佳。
加上他老爸是个大律师,自己又是名校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继承父亲衣钵指日可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位前途可期的优秀男士,难怪能让身为白富美的钟允儿倾心下嫁。
三十分钟后,柳弈和戚山雨赶到了现场。
“柳哥,尸体在后院里。”
戚山雨的搭档林郁清比他们早到一点儿,和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民警交接过了。
经过去年数个大案的锻炼,林郁清早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在面对血淋淋的死亡现场时,已能表现得从容淡定、有条不紊,且发挥了自己几乎堪称过目不忘的优秀记忆力,用机关枪一样的语速,飞快地向柳、戚二人解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死者钟允儿,女,二十一岁,与丈夫汤俊明居住在这栋别墅里。平时工作日时汤俊明要上班,钟允儿多半自己在家,做做直播什么的。”
林郁清说道:
“今天傍晚六点二十分,汤俊明照常下班,将车在前面的小停车场停好之后步行回家,在开前院门时刚好遇到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也放学回家。因为钟允儿先前答应了让那小姑娘剪些紫薇花,于是汤俊明招呼她一块儿进门。”
柳弈和戚山雨交换了一个对视,不过谁都没有开口打断林郁清。
于是林郁清接着说道:
“汤俊明回家时喊了几声,没听到钟允儿的回应,以为她出去了,就招呼邻居家小姑娘跟他去后院剪紫薇花。结果他们一踏进院子,就看到钟允儿倒卧在后院的护栏旁,浑身是血,一动也不动了。”

因别墅成为了凶案现场,为保护现场痕迹,已进行了清场。
至于身为第一发现人的汤俊明,以及邻居家才刚刚上高中的女孩儿,听说二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小姑娘当时就觉得头晕胸闷,吐了一轮,腿软得走不动路,被家长先行接回家休息压惊去了。死者丈夫汤俊明则被警察带到最近一个物业管理点暂时安置,等待他缓过劲儿后再接受问话。
“钟允儿的遗体在后院,这边走。”
林郁清领着柳弈和戚山雨经过前院,进入别墅玄关,又径直穿过装潢得十分奢华的客厅,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客厅尽头一扇虚掩的玻璃门,进入了后院。
后院里贴边站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柳弈的研究生江晓原,以及另外一位姓高的年轻法医。
柳弈左右四顾,“要去后院只能走这个门吗?”
“是。”
林郁清把这别墅的平面图记得很熟,想也不想就回答:“后院没有独立通往外面的门,除非翻墙,不然只能从这扇玻璃门走。”
“明白了。”
柳弈微笑点头,心中甚为安慰。
想当初,他初见小林警官时,对方还是个刚刚从办公室转来一线的菜鸟,见血就难受,做事又慌乱,兼之体能不佳战力不够,像走错了门的文弱书生,市局刑警大队的警官们几乎都委婉地劝过他不如调回文职岗。
现在一年过去了,林郁清已在工作的重压下飞速成长,皮肤晒黑了,身板壮实了,行事稳重了,虽然面相还是柔和的,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然慢慢拉拔起来,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刑警了。
柳弈怀着看后辈成才老怀欣慰的心情,温柔地瞥了林郁清一眼,走到女孩身旁。
钟允儿仰面倒地,双目闭合,嘴唇微张,维持在一个痛苦扭曲的表情上。
她穿着一条米色长袖的连衣裙,式样宽松,显得十分居家。裙子外套了一条灰色的园艺围裙,似乎正在整理园中花木的样子。
一把英吉沙小刀扎入了她的左胸,一直深没到接近刀柄的位置,鲜血从伤口处晕出,已将她的半边围裙染成了接近黑色的深红,凭柳弈等人的经验,刀尖刺入的位置绝对能扎破她的心脏。
“真狠啊,这一刀。”
柳弈没有看到别的伤口,受害人手上也没有抵抗创,说明凶手极可能在钟允儿毫无防备时一刀刺出,正中要害。
戚山雨也蹙起了眉。
他左右打量四周的环境,又仔细观察钟允儿倒地的姿势,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柳法医。”
小戚警官在人前向来不会直接叫柳弈“柳哥”,哪怕在场起码一半人都知道柳弈是他对象,“我觉得,凶手可能是隔着栅栏,从外面刺了她一刀的。”
之所以作此推想,是因为戚山雨发现钟允儿倒地时脚朝着院子的栅栏,且从血迹的范围和形状来看,被害人受伤后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直接倒地了。
但柳弈却没有回答他。
只见柳弈忽然掏出别在胸前的笔形手电筒,扒开钟允儿的眼皮,将光柱照到她的眼球上——先检查了左边,又检查了右边。
然后他将电筒插回胸前,二话不说摘掉自己右手的橡胶薄膜手套,朝死者伸出了手。
众人:“??”
柳弈将手指搭在了钟允儿的颈侧,神情严峻,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半分钟之后,柳弈忽然以平常绝不会有的音量大声喊道:
“钟允儿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快!叫救护车!”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钟允儿被救护车接走,送往最近一家有条件进行紧急开胸手术的大医院。
江晓原和小高法医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噤若寒蝉,表情苍白,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
他们俩跟法研所的车子来,比柳弈早到了十几分钟。当时120的医生也是刚到,二人就看着他用听诊器听了“死者”的呼吸和心跳、伸手摸了她的脉搏,也检查了瞳孔。
两人也跟着医生检查了一下,当时他们既听不到呼吸音,也听不到心音,用电筒照瞳孔也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皮肤触上去都是凉凉的,于是谁也没有发现钟允儿竟然还活着。
“这个、那个……老板……”
江晓原缩在柳弈身后,弱弱地解释:“对不起……刚才我、我们确实听过她的胸口了……还、还有……那个,脉搏也……”
还有一句话,江晓原没敢说:那刀子的位置一看就是正中心脏,扎得又那么深,以钟允儿那纤细单薄的体型,搞不好刀刃都要扎透胸腔直接成贯通伤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弈回头,以为要挨训的江晓原和小高法医立刻条件反射一个立正,冷汗都下来了。
不过柳弈的反应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平静许多。
“她应该是伤情太重,人以处于濒死状态,失血休克了。”
柳弈说道:“你们听诊听不到呼吸音,很可能是因为肺部被血液填充造成肺不张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心音和脉搏也极细弱,不仔细检查,确实很难察觉。”
江晓原擦了擦冷汗,“那老板你是怎么发现她还活着的?”
柳弈说道:“虽然很微弱,但她的瞳孔还有对光反射。”
江晓原和小高法医一起发出了一声“啊!”的感叹。
对光反射分是指瞳孔被光照射时的变化。
正常人的眼睛在受到光线刺激后,瞳孔会立即缩小,移开光源后瞳孔又会迅速复原。但重伤濒死或者昏迷的病人,瞳孔对光反射就会很迟钝,甚至干脆消失。
柳弈正是注意到了急诊医生和两位法医都没注意到的钟允儿那微弱的瞳孔变化,才发现人还剩一口气,将人送去了医院。
“可是……”
小高法医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嘟哝:
“那刀伤的位置……就算送去医院也……”
柳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警官们也神色严峻,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模样。
确实,任谁都看得出,一刀正中心脏,即便没有当场死亡,在如此巨大的失血量下,大概率遭不住心脏破裂修补术的折腾,多半要么死在送医路上,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这桩案子九成还是会变成杀人案。
“总之,我们先开始吧。”
柳弈对江晓原和小高法医笑了笑,“‘人’不在了,现场还是在的,我们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作为一个伤人几近致死案的现场,钟允儿家里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柳弈等人仔细检查过所有可能当做“入口”的地方,没有发现有暴力闯入的迹象,也没有在后院之外的地方发现可疑的脚印、血迹之类的可能与凶案有关的痕迹。
玉兰街12号的前院正门装了可视门铃,戚山雨和林郁清检查了内存卡里的内容。
监控摄像头的可视范围约为120度,监控距离大约两米左右。
根据内存卡里的记录,钟允儿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门。
早上八点十五分,钟允儿的丈夫去上班,带上门后身影就消失在了镜头之外。
早上十一半时,外卖小哥给她送了一份午餐。
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傍晚五点半,陆续有三个不同的快递员来给她送了大小一共五件快递。
前两回小哥都直接把包裹放在院门口就走了。
第三次因为需要收件人亲签,顺风小哥按了门铃,摄像头清楚拍到钟允儿开门出来,穿着她遇袭时那件米色的宽松长裙,只是没有套围裙。她在小哥递过来的电子屏上签了名之后,还和对方唠嗑了两句,才抱着大包小包回屋去了。
林郁清盯着监控记录下方的“17:32:12”,对搭档说道:“这么看来,至少在五点半前,钟允儿还活得好好的。”
戚山雨点了点头。
下一段监控是六点四十二分,汤俊明和邻居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监控摄像头的范围内,二人的表情都很轻松。
汤俊明摁了门铃,铃声响过两遍,钟允儿没来应门,于是汤俊明一边回头不知和女孩儿说了些什么,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作为本案的第一发现人和难以避免的嫌疑对象,汤俊明明确给出了自己今天下午的行动轨迹:
他父亲的律所六点下班,从律所开车回家需要半小时,再加上停车和步行的时间,回到家差不多就是监控里的这个点儿了。
要明确汤俊明今天的下班时间再简单不过。
不管是公司的同事、门卫的证言,还是打卡记录都表明,汤俊明今天并没有早退,而是规规矩矩地在律所呆到六点才离开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吧?”
一旁刚刚采完指纹的江晓原旁听完戚山雨和林郁清的对话,忍不住探过头来。
基于“若是年轻女性遇害,首先从她身边的异性关系进行排查”的认知,小江同学说道:
“汤俊明完全可以停好车以后迅速跑到后院去,然后隔着篱笆墙刺妻子一刀,再跑回前院,假装自己刚刚回来吧?”
“不可能。”
柳弈正好带着高法医从外头回来,听到自家学生的猜测,立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个方法,他用不了。”

柳主任回答:“因为这房子的位置不允许。”
柳弈刚才带着高法医勘察外围情况,已将玉兰街12号的周边详细排查过一遍了。
这栋别墅位于整个楼盘的最南侧,与其他结构和外形基本上完全相似的三栋别墅排成一条直线,每栋别墅间隔约十五米,中间以带护栏的绿化带隔开。
这四间别墅前后都是一条直路,前面是与正门相对的“玉兰街”,后面是能经过各间别墅后院的“玉兰横街”。
只是前后这两条路并不相通。
若是凶手真是从后院隔着篱笆袭击了钟允儿,他就必须走后面那条“玉兰横街”。
那么他或者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主干道上就拐进“玉兰横街”,要么就翻越别墅与别墅之间的绿化带。
“物业在主干道上装了防盗监控,我们让保安查过了,监控清楚地拍到汤俊明走的是玉兰街,没有拐进岔道。”
柳弈说道:
“而且我们刚才仔细地检查过绿化带了。洒水装置每天傍晚五点准时启动,绿化带里的泥巴到现在还是湿的,如果有人翻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江晓原听明白了:“没有发现痕迹,证明汤俊明没翻过篱笆……”
确实,冒险翻绿化带的风险太大了。
踩在湿泥上的脚印、鞋子或裤腿可能沾上的泥巴和草叶等等,都会变成锁定真凶的重要证据。
即便凶手当真是汤俊明,小江同学也觉得他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对了,保安还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柳弈朝不约而同转向他的众人笑了笑,一字一顿说道:
“监控拍到了嫌疑人的样子。”
晚上九点半,戚山雨和林郁清,以及柳弈和江晓原等法医赶到鑫海市第二医院,在手术室门外见到了钟允儿的丈夫汤俊明。
此时的汤俊明仍然穿着他进家门时的那身衬衣和西裤,衬衣的下摆蹭了些血污,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乱得像个鸟窝一样,脸颊上沾满横七竖八的痕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干透后留下的。
他身旁还有一男一女,看来应该是他的亲戚、朋友或是同事,正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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