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和戚山雨很快换了话题,回到了今晚的安排上。
“快吃,烟花差不多要开始了。”
戚山雨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四十八分,只剩十分钟了。
柳弈唔唔地应了几声,埋头飞快地将剩下的面条和两只馄饨吃完。
两人离开面店,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个视野近处没有高层建筑的位置,靠着堤坝,一边喝着从店里打包的热红茶,一边等烟花开始。
除了柳弈和戚山雨之外,附近还有一些等着看烟花的人。
比起人山人海的江心岛,这一带的堤坝人流虽不算稀疏,但至少不用挤在一起,每一组人之间都留了足够让彼此舒适的距离,算是比较舒服的观赏体验了。
“江心岛……那边。”
柳弈打开手机导航,确定了一下江心岛的位置。
果然,一分钟后,柳弈所指的那个方向处,几束镭射灯忽然射向天空,同时响起的还有含糊的音乐声,以及一个感情充沛语气温柔的男声,约莫是在告知观众烟花表演很快即将开始,以及一些安全注意事项云云。
不过因为柳弈他们现在所站的堤坝位置距离江心岛还有足足半小时的路程,所以无法听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好在音乐和人声虽然含糊,但镭射探照灯随着朦胧的音乐节拍在高空中迅速变换位置,组成一个个华丽又时髦的图案,本身就是很棒的视觉享受,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最后这五分钟等得无聊。
三分钟的灯光秀结束后,夜空恢复了黑暗。
柳弈和戚山雨抬头,只能看到随着萧萧北风打着旋儿乱舞的细白银丝。
附近的围观群众都仰着头,生怕错过天空中任何一丝变化。
戚山雨抬起手,替柳弈拂去了飘到刘海上的细碎雨珠。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忽然炸成一朵金中带红的巨大芙蓉。
第一朵礼花实在太令人惊艳了,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紧接着,随着远处的朦胧音乐声,璀璨夺目的烟火一个接一个蹿上高空,一时间如繁花齐放、斗艳争奇,看客们只觉视野全被奇景占满,一对眼睛都不够用了。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依偎在一起,抬头看向漫天烟火,彼此贴在一处的那只手在身体的遮挡下十指紧扣,享受这甜蜜又浪漫的一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弈和戚山雨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周末。
他们像两个二十啷当的小年轻一样,看完烟花后又跑去江心岛,挤在上万的人堆里参加了跨年倒数,一切结束之后,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或许是今晚他们都喝了不少茶和咖啡,又或许是夜晚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两人谁都没有睡意。于是他们躲在被窝里折腾到天将破晓,直到累得实在没力气了,才相拥沉沉入了梦乡……
本来柳弈还想过等回法研所后,找个机会问问他们陈所长那天在书店偶遇的那位老先生的事的。
结果元旦假期后回单位就赶上农历年前的安全检查,身为科主任的他一查科室的各种日常记录文书,发现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只能将自查出来的问题一件件摊派下去让大家该改的改该补的补,一下子就把书店的老先生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很快就过去小半个月。
1月13日,星期五。
这天是柳弈的二哥二嫂约好了要来鑫海市的日子。
虽然柳弈跟戚山雨说了不用到机场接人,让二哥二嫂自己打车到目的地就好了,但小戚警官向来对家人极为重视,在他早已将柳弈当成了自己的终身伴侣的现在,柳弈的父母和哥哥就相当于他的至亲,自然是没有理由不尽心尽力的。
于是戚山雨问了二哥二嫂的飞机航班信息,趁着市局最近比较闲,下午补休了半天,开车到机场接机去了。
鑫海市持续了一月有余的阴雨天在上星期结束了。
最近的日均气温有了接近十度的回升,白天时天朗气清、阳光普照,一下子变得不像冬天反而像是春秋,连路边的花草树木也跟着一起错了季节,新芽萌发、花蕾盛开,令人颇觉赏心悦目。
因为天气很好又不在航班高峰期里,柳家二哥二嫂的飞机难得没有延迟,反而比原定计划还提前了十分钟就稳稳地降落在了鑫海市的机场上。
戚山雨在接机等候区只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柳二哥左手拖着一个大箱子,右手牵着他夫人从乘客通道里出来了。
“二哥、二嫂。”
戚山雨朝两人挥了挥手。
他长得又高又帅,站在车旁边完全就是鹤立鸡群的效果,柳二哥和二嫂在他抬手招呼前就已经瞅见人了,这会儿都笑着朝他打招呼,“小戚啊,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
当年柳妈怀上大儿子的时候正在秦皇岛进修,住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东临碣石”的那片海岸,岸边有一个观景台,日日有人在那儿弹古琴,琴声还非常动听。
于是等长子降生的时候,柳妈决定给大哥起名叫“柳弦”。
三年后她生下次子,在讨论管柳二叫啥时,柳爸说既然长子是弹琴的弦,那次子也起个意境相似的名字好了。
加上当时已经三岁半的柳弦正是汉字启蒙并开始学写自己名字的年纪,偏偏小小年纪又是很较真的年纪,“弦”字的右边不容易装得漂亮,于是小朋友就天天哭唧唧地跟那两笔较劲儿,经常因为自己的名字写得不够好看而纠结万分。
于是爸妈未免次子再有此体验,便选了一个相比“弦”字几乎都是横和竖的字,以“丹青”为意境,起名叫“柳青”。
而等到柳弈的时候,柳父当时心想反正都已经生三个了,干脆凑个琴棋书画,这样万一还有第四个娃也就不用愁了,才给幺子起了个“弈”字。
跟长得更像妈妈的柳大哥和柳弈相比,柳二哥柳青的五官明显继承了柳爸的特点。
他脸型方正,鼻梁挺拔,眉眼深邃,颌骨和下巴的线条也更硬朗。
他比柳弈年长六岁,今年已经年满四十了,是首都某所大医院的普外科主任,专攻肝胆胰系统方向,是全院公认的肝胆脾胰一把刀,平日里一号难求,每次出门诊,诊室门外都被殷殷期盼的病人和家属堵到水泄不通。
而柳青的夫人李月丹则是同院的麻醉科医师,比丈夫小三岁,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唇边总是挂着温和的浅笑,说话一直柔声细语的,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类型。
当年李月丹从外院调来,有一段时间经常和柳青搭台手术。
两人郎才女貌、日久生情,经过三年多的交往后终于喜闻乐见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他们单位人人称羡的一对恩爱夫妻。
“不麻烦,我下午刚好没事。”
戚山雨打开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将那一大箱子的行李怼了进去,然后拉开后座的门,请二哥二嫂上车。
“我们家幺儿还在上班吗?”
柳青一看柳弈没来,笑了,“怎么他一个当法医的,比你这当警察的还忙啊?”
戚山雨一边发动车子驶出接机等候区,一边回答:“他们法研所年前安全检查,一堆事儿要他操心。”
其实戚山雨只在去年圣诞节跟柳青见过一面。
不过柳二哥是那种十分开朗又健谈的E人性格,没架子又好相处,加上不知怎么的觉得戚山雨极对他眼缘,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当时就拉着戚山雨聊了一整晚的天,还顺带揭了许多老弟小时候的黑历史,现在虽久未再见,但彼此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开口就已是非常熟络的闲聊态度了。
戚山雨将车一路开到柳弈提前租好的别墅,将二哥二嫂放下之后,又用房东留在密码箱里的钥匙帮他们开了门,嘱咐他们好好休息,晚些时候他会再来接他们去吃饭的地方。
“今晚的餐厅是小弈挑的?”
进别墅前,柳青顺口问了一句。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柳哥已经订好座了。”
因为柳青指定说要试试鑫海本地的美食,柳弈又寻摸着他们还要在这边呆上一周,第一顿不宜重油重辣,于是选择了在外地很少见的毋米粥,让他们既可以海鲜牛肉吃个过瘾,又不至于让两位医生感觉过于油腻刺激了。
“好,那我可就要迫不及待了啊!”
柳青从小的口味就和柳弈很接近,既然是他弟订的,那么柳二哥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好好地期待一下了。
他和戚山雨约好了晚上出门的时间,又亲热地给了弟婿一个拥抱之后才道了再见,然后牵着一直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两人互动的妻子李月丹进了别墅,找自己的房间洗漱休息去了。
戚山雨按照约好的时间准时将车子开到了柳家二哥二嫂暂住的别墅前。
身为医生的柳青和夫人李月丹都是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赴约从不迟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站在花园前,翘首等着他了。
“嗨,二哥,好久不见啊!”
车子停稳,靠近别墅那边的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柳弈笑眯眯地朝自家二哥打了个态度轻松又毫不见外的招呼,又转向旁边的李月丹,礼貌又郑重:“二嫂好。”
“哎。”
李月丹微笑着回应,“小弈气色不错,看来小戚将你照顾得很好。”
柳弈和柳青兄弟二人虽同在华国,但首都和鑫海距离实在不近,就算是坐飞机来回也耗时不短,加上两人和他们各自的伴侣也都是大忙人,四个忙字扎堆的可怜人想要见面必须提前计划,还很有可能计划好了都未必能成行。
所以柳弈上次和二哥二嫂见面已经是去年圣诞假期的事了。
这一年中,他们虽然经常打电话,时不时也会开个视频聊聊天什么的,但说一句“好久不见”却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唉!”
柳弈跳下车,替二哥二嫂打开后座的车门,“这段时间稍微好了一点吧,手头上要紧的案子都结了。”
他叹了一口气,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稍稍带了一点儿撒娇意味的语气向二哥二嫂抱怨道:
“之前那三个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差不多月月都有大案子,我加班补休的累计天数都快一个月了!结果根本休不了,半点儿都休不了!年底一结算,一天假算八十块,直接就抵了。”
按照法研所的工作制度,柳弈他们加班的话时常是能抵补休假的。
然而柳弈他们去年大案子特别多,一年下来人人手里都攒了一把补休,但攒假归攒假,根本腾不出空休也是真的。
到年底一结算,去年的假不能延到今年,直接就一天八十块,当年终奖一起打进卡里拉倒了。
最好笑的是单位超时加班有额外餐补,餐补费半天算十七块五毛,财务那边可是非常较真的,较真到不会给你四舍五入抹零头。
于是柳弈他们病理科的小张法医去年买房时去银行打流水,银行经理对着每个月都来的那一笔小钱后面的“.5”的迷惑了很久,终于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小张法医一句:
“请问您在哪高就啊?怎么你们单位发钱还月月带个五毛的?”
哭笑不得的小张法医回科里,把这事和同事们吐槽了一下,从此大家都记住了这个梗,互相询问本月餐补发没发时,皆笑一句“这个月的五毛你领了没?”
“知道你们很忙了。”
柳二哥抬手在幺弟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同情道:
“最近隔三差五就看你们鑫海上一次热搜,还次次都没好事……唉,要不然过完年后你抽空到哪里拜拜吧,这不是水逆是什么!”
柳弈这位二哥明明是个名医,但意外的对玄学很感兴趣,而且还是那种十分泥石流的玄学爱好者,比如会在单位办公室里养差不多一人高的巨大仙人掌,每次到清明或是三元节前就会格外严阵以待之类的,所以会在这种时候建议弟弟抽空拜拜,柳弈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再说吧,我们这附近没啥名山大川古刹大寺的……想跑远点那也得有假期啊!”
柳弈和柳青两兄弟一路都在聊天,间或戚山雨和李月丹也会笑着插两句话,一车人其乐融融,连路上的耗时都丝毫不觉得无聊。
也正是因为聊天聊得高兴,柳青眼看着太阳西沉,窗外的景色也越来越往地广人稀、绿意葱茏的郊区景致靠拢,才惊觉车子似乎开了很有段时间了,“哎呦小弈,你订的哪里的餐厅啊?怎么感觉还挺远的!”
“唔,还行,没有特别远。”
柳弈回答:“就在龙湖那边,那儿有一家很出名的毋米粥的餐厅,市内口碑排得上号的。”
他抬头看了看车载导航,“快到了,还有个几分钟吧。”
柳弈所说的龙湖,就是今年十月份出了大学旧校舍双尸案的鑫海大学龙湖校区附近的那个龙湖。
托市局和法研所通力合作,迅速破案的福,原本应该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学女生遇害案本身并没有想象中的舆论风波。
相反,大家在看过案情通报后,都忙着谴责丢下女友悄悄独自逃命的教授段晨段副院长去了。
当段晨与女学生偷情的事情曝光之后,鑫海大学几乎是立刻马上当天就处理了那个德行不端的副院长,并在网站和所有门户平台上发了处理公告,躲过了被吃瓜群众的怒火冲击的环节。
随后学校又果断公布了新校区的一系列安保措施改革,不仅加招了一倍人数的保安,还在容易忽略的盲区加装了许多摄像头和红外线报警装置,校内气氛和教学秩序因此得以迅速恢复。
等一个月后柳弈再到鑫海大学龙湖校区上课时,已经再听不到有学生或是老师谈论旧校舍的女学生遇害案了。
那之后柳弈又去了龙湖校区上了几次课,渐渐地也和当初帮他守过车子的保安小哥还有那边教研组的几个老师混成了朋友。
这次他给柳青夫妻选的店就是龙湖校区的一个老师推荐给他的。
对方自称本地老饕,是那种放假啥都不干,开车带全家到附近山卡拉农家乐吃鸡吃鱼,或者凌晨三点蹲人家猪杂店外等第一锅粥的类型。
当柳弈询问他有什么合适消化科医生对“健康”的要求,不那么油腻又确实好吃的推荐时,对方拍胸脯保证这家毋米粥绝对不会令他失望,甚至还很热心地从长长的微信联系人里找到了那家店的店主的微信号,让柳弈加上了好订座。
好在那家店虽然远是远了点,倒也没到远到不可接受的地步。
从二哥二嫂现在住的地方开车过去约莫只需要五十分钟左右,且因为是往城郊的方向走,所以沿途路况通畅,没有堵车的麻烦,对自驾一族来说,来回都不算麻烦。
柳弈约了晚上七点的小包间,到地方时间卡得刚刚好。
说实在的,柳弈其实以前也没光顾过这家店,所以戚山雨完全是靠着导航摸过来的。
到了地方他们才知道,那居然是一处完全独立的三层小楼。
它坐落在龙湖东岸的一片绿地上,往前再开一段路就是花园街别墅区。
整栋小楼白墙红楣青瓦,是那种仿古风设计的别墅造型,光看墙体和门楣的颜色就知道应该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
别墅的一楼一整层都是毋米粥的店面,楼上两层看起来像是可以外租的民宿,只不过大部分窗户都没有亮灯,与一层相比毫不显眼。
戚山雨将车开进别墅的前院,在划定好的停车区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
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另外三台车子,其中一台还是九座的大车型——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开车能走断腿的地方,客人肯定是开车或是打车过来的。
“生意挺好的嘛。”
柳弈笑着回头对自家二哥笑道。
柳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柳二哥还没进门就远远地闻到了火锅烹煮海鲜的香气,让他这个久居首都内陆,有段时间没吃过鲜活海鲜的只是闻着味儿就感觉腹中馋虫蠢蠢欲动了。
四人进了门,柳弈跟前台的小姑娘报了自己的姓,对方便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小包间。
这店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包间,大的是能容纳十二人的大桌,小的是六人桌。
当然坐包间有最低消费,还要加收服务费,人均下来肯定比外头要贵。
不过柳弈本来就是想招待二哥二嫂吃顿好的,根本不在意那点差价。
更重要的是这间包间虽小,但整洁又安静,正合适他们边吃边聊,好好叙叙旧。
四人坐下后先点了茶水,然后小姑娘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想吃可以到后面去挑,海鲜全都是现看现称现做的,保证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