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似乎是个男性。
殷白来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有人在吗?”
片刻,门外那人不说话,门却传来了几声缓慢的叩门回应声,殷白看着那黑色的影子,试探性问道:“是…是爸爸吗?”
对方仍然不吱声,隔着门,殷白感觉门的缝隙下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冷气,他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
门外那人没有消失,良久,他用缓慢而柔和的语气说:“小白,别害怕,我是顾言啊。”
殷白皱了皱眉,这人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确实是顾言的不错,可是怎么感觉好像有点低沉?
“我听说你被他们关到这里了,我…我想来看看你。”顾言说。
“可是没有钥匙,你进不来的。”
“没关系的小白,可以隔着门和你说说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顾言的语气似乎有些悲伤,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殷白被关到这里的缘故,殷白放下警惕,再次叩了叩门:“别担心,我在这里还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顾言站在外边,半天也没有吱声,良久,她才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中午了。”
中午了?那对夫妻竟然不给他送饭,真是一对古怪的夫妻。
顾言像是知道他的心事,蹲下身说:“我给你带了吃的,晚点会有饭菜送来的。”
殷白连忙蹲下身,只见门缝下,顾言塞了一枚蛋黄派进来,殷白眼尖,他看到顾言手背的肤色竟然有些发青,血管也呈现出青紫色,像是被重伤了似的。
“顾言,你的手怎么了?被什么东西砸了吗?”
“啊…昨天帮奶奶干活,不小心被锤子砸了。”
“啊?没事吧,去医院了吗?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
半晌,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顾言再次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冷:“我没事,小白不需要关心我,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顾言好奇怪啊,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像她了。
“小白,”突然,她的语气再次恢复成了温柔的她,她轻声说:“我要走了。”
殷白撕开蛋黄派,一口咬上去,不忘问道:“你走了,还能来陪我聊天吗?”
“来,小白,你放心,我每天都来。”
殷白轻轻叩了叩门,说:“那你来的时候,记得这样敲三下门,让我知道是你,有些话,我不敢对爸妈说。”
“我知道了…”话音未落,顾言的声音像是被突然卡住了一般,未说完的话在嗓子里半天出不来,再次开口时,殷白听见她艰难的说:
“小白,我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顾言的沉重脚步声渐行渐远,透过门下缝隙隐约的光亮,殷白看见顾言的身体行走的有些僵硬,不多时,顾言的影子便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见她走了,殷白默默的吃起那枚蛋黄派,是他喜欢的口味,顾言真是有心了。
依照顾言说的,果然半小时后就有人来到了他的门前,黑影高大,看着应该是原主的父亲。
接着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沉重的门被打开,强烈的光芒照射进来,殷白眯了眯眼,只见光芒下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原主的爸爸。
他端着饭菜,那张脸有些呆板,苍老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将饭菜递给殷白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殷白,只偶尔眼珠转动几下,整个人比之前更像祭品店里纸扎人了。
不过好在那盘餐食没有什么问题,在男人的注视下,殷白艰难的吃完了,男人满意的看他吃完,甚至伸出手顺了顺殷白凌乱的毛发,真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好…吃吗?”他说话也有些结巴。
殷白哪敢忤逆他,顺从的点了点头,犹豫了半晌,又问他:“爸,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啊…我不想在这里呆上一周…”
男人没有斥责他,语气轻缓了些:“就这几天了,你先在这里好好待着。”
说着,男人的指尖缓缓从殷白脖颈处的肌肤划过,寒凉刺骨,殷白身子一颤,手臂上鸡皮疙瘩直起,男人却没有注意到殷白的反应,而是继续不断的在他脖颈处来回抚摸着。
“呃…可以,可以别碰我的脖子吗?有点…有点痒。”
“啊,好的。”
男人说,随即收回了手,接过了餐盘,缓缓站起身来,殷白注意到,男人的眼珠似乎转动的有些奇怪,黑色的瞳仁不断在眼眶中来回转着,像个披着人皮的仿生人。
二人的独处让殷白心跳逐渐加速,手心中全是细密的汗水,他哽咽了一下,佯装出一副困了的模样:我有些困了,可以睡一会吗?”
男人朝他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虽然男人这样说,但他却毫无要走的意思,殷白咽了口唾沫,在男人的注视下回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随即背朝着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外的,耳畔并没有传来关门的声音,殷白尽量使自己呼吸平静下来,他听见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来到了床前,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冰凉的指尖落在了自己额上,将那些碎发拨弄了几下。
男人冰冷的吐息不断喷洒在他额上,虽然他在被窝里,却丝毫感觉不出温暖来。
有的只是彻骨的寒冷。
不多时,男人便走了,殷白缩在了被子里,一双眼睛连睁都不敢睁。
天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鬼魂…自己是亡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怖吧…更何况他还是个人类…
地下室昏暗一片,没有时间的概念,殷白根本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他心乱如麻,只觉得每分每秒都是那么难捱。
他又睡过去了,伴随着睡眠的,还有一场梦境,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梦见那个怨气深重的男人,而是梦见了陆望。
梦中,陆望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短袖校服,他背对着殷白,迷雾将他的身形所掩盖,只隐约能看见他高大的背影。
“陆望…?”
殷白拨开浓雾,试图上前与陆望交谈,可不论他如何向前,陆望还是离他好远,雾越来越浓了,他看不清了。
殷白往前追着,大声呼喊他:“陆望,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听见这话,陆望果然身子往后侧了侧,他精致的下颌线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殷白欣喜若狂,跑得更快了,就在他要靠近陆望时,陆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陆望缓缓转过身,以自己正面示殷白,他抬起手,落在了自己的侧脸上,浓雾逐渐散去,他一步步朝着殷白走去,那双黑色的眸子一片暗沉,毫无光亮。
待他走近了,殷白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陆望面上的烧伤消失不见,一张精致完美的脸正面对着他,那双黑色的双眸之下,高挺的鼻梁仿佛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作品,他的唇色很淡,肤色苍白如纸,一丝活人的生气都没有,偏偏这样一张脸,为他增添了些病弱的感觉。
殷白有些诧异,这难道是陆望原本的模样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的梦境…
“记住这张脸,好吗?”陆望说。
殷白还没回答,下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身体猛的向后退去,陆望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却突然响起了叩门声,殷白心中一惊,猛的从床上坐起。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女声:“小白,是我,顾言。”
殷白呼吸有些急促,他摇了摇头,将那梦境抛之脑后,连忙起身,便瞧见门外站着熟悉的黑影,殷白焦躁不安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有所好转,他起身来到门前,也叩了几下门。
“顾言,你怎么来了?”
“小白,你忘了吗?我答应你的呀,我会来看你的,我这不是来了吗?”顾言声音温柔。
突然,她的语气有些失落,甚至带了些委屈:“你不想我来吗?可我…”
“没有没有,只是我怕你到时候你奶奶会说你!”
“没有哦,奶奶不知道我来看你,就算她知道了,也没事的哦。”顾言的声音很是轻松,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
“小白,”顾言在门外唤他,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
“陆望今天没有来上学,他的木屋也被烧了,大人们在废墟中发现了他已经烧焦的尸体。”
“什么?!”
殷白眉头紧紧皱着,顾言在门外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声音突然有些低沉:
“大人们说,陆望是因为受不了日子过得太苦,有了轻生的念头,所以放火自焚,还说他性格软弱,长相丑陋,是个废物。”
“他们把陆望的尸体扔进了浅海滩。”
听着顾平静言的叙述,殷白觉得胃中翻腾,他捂住了嘴,颤颤巍巍的坐在了桌前。
多么恶心的镇民,为了掩饰自己对陆望犯下的恶行,竟然伪造自杀现场,将一场精心谋划的谋杀安排成了自杀,所有人默认了这一恶行,想来这其中也少不了位高权重之人的庇护与纵容。
陆望就算死了他们也不放过,竟然将陆望的尸体扔进了大海之中…
顾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开口,声音淡淡的:“大人们说,陆望是因火而死亡,所以需要水来克他,这才将他扔进了海里。”
“可我觉得,这也不见得。”
殷白愣了愣,目光看向地下室的大门,门外的身影还是一动未动,门外传来了顾言更加温柔的声音:
“如果他想复仇,管他什么水火相克,只要他可以,他甚至能从海里都能爬出来向他们复仇。”
顾言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可说出的话却令殷白不寒而栗,在顾言看不到的地下室里,殷白呼吸有些急促,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本想说出一些凉薄之语,可想起陆望的惨状,那些刻薄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最终,他也只是轻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顾言像是感受到他的惧意,在门外低低笑出声:“别害怕小白,我说着玩儿的。时间要到了,我得走了,明天见。”
“好…”
只听见一阵窸窣声,殷白看见门外的黑影再次拖着脚步声离去了,只是这次,殷白很明显的能感受到,顾言的双脚似乎动的流畅了些,没有之前那样呆板了。
不过…真的好奇怪啊,和他说话的人,声音的确很像顾言,可是说话的方式喝顾言一点都不像。
毕竟顾言,可是从不喊他小白的。
殷白在地下室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
这期间一直都是原主的父亲为他送餐食,可他又不说话,总是在一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有时候殷白觉得他好像要把自己吃了似的。
每天顾言都会在门外陪他聊聊天,有时还会送他一些小零食。
他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永远都是顾言先来找他聊天,不过半小时,便是原主的父亲来送饭,除了这两个人,原主的妈妈连影都没见过。
就在他已经做好在这里待上一个月的准备时,地下室外传来了脚步声,殷白耳尖动了动,来人脚步轻快,应该是女性,果不其然,地下室的门传来开锁的声音。
长久的未接触到阳光,殷白眼睛都睁不开,门口的女人瞧见殷白,双手环臂,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开口,声音有些冷淡:
“你应该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是原主的妈妈,殷白连忙腹软:“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以后乖乖听你和爸爸的话,快放我出去吧。”
妈妈见殷白如此顺从,冷淡的表情缓和了些,她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主动上前环住了殷白,贴近了他的耳朵:
“妈妈这不就是来放你出去的吗?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只不过…若是下次还敢忤逆爸爸妈妈,可不止关上这么几天了。”
殷白看着女人猩红的嘴唇,连忙点头,做小伏低的模样让妈妈很是满意,妈妈领着殷白出门,期间她神情有些紧张,在注意到周围无人后,她迅速将殷白带回了家。
回到久违的家里,殷白的心情这才有所缓和,他立即温顺的说:“妈妈,我先进房间看书了,我得跟上同学们的进度。”
女人将殷白送回家后便准备去上班,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你们班主任给我发信息,说今晚开始,所有高一学生进行晚自习,下午五点,你可别迟到了。”
“好的,不过…爸爸呢?”
女人收拾着背包,头也不抬:“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现在这个点,他早就在上班了。”
“诶?上班去了?那前几天这个点爸爸怎么有时间给我送饭呢?”
女人闻言,皱了皱眉,随即侧头望向殷白,“小白,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几天一直都是妈妈给你送的饭菜呀?”
殷白一愣,听出话茬不对,连忙笑了笑:“看来是我这几天在地下室睡迷糊了,有些记不太清了。”
“稀里糊涂的,你可别忘了,下午五点去学校晚自习。”
语罢,女人提起包,嘭的一声关上了门,独留殷白一人,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他没听错吧,妈妈说一直是她在送餐食?不对啊…他明明记得是爸爸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如果给他送餐食的是原主妈妈,那么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又是谁?
真是太诡异了…他不会是真的睡迷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原主妈妈故意在诈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接下来还是不要在提及这件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且先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很快的,下午四点半,殷白收拾收拾,准备去学校了。
夕阳殷红如血,余光镀在小镇建筑的琉璃瓦上,仿佛瓦片之上血迹斑斑,不知是不是因为忌讳的缘故,原本热闹的街道上人都没有几个。
空无一人的小镇让殷白有些心慌,他脚步放快了些,经过陆望曾经的木屋时,他发现那块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一丝灰烬都没有,仿佛陆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镇子上存在过一样。
殷白眼神闪烁了几下,抿抿嘴,收回了目光,小路小跑着离开了木屋的遗址。
接下来他应该不会再从这里走了,只要他看见陆望曾经的屋子,就会想起他死前的惨状,他的心就像放在油锅上煎一样难受。
到了教室,不少同学都已经入座了,看到殷白来,他们很是惊讶,忙问他近况,殷白按照原主母亲的说法与他们寒暄了一番,便各回各位了。
殷白回过头,他看见陆望的座位已被撤下,仿佛是因为相克之说,那里被放置了一桶污水及拖把。
临到上课之时,在班主任的点名之下,殷白这才发现于娇娇的座位竟然没有人。
班级内一时议论纷纷,班主任也皱起了眉头,随即出了教室门,殷白隐约听见,班主任在外边拨通了于娇娇父母的电话。
“娇娇妈,娇娇不知道今天要上晚自习了吗?”班主任这样问。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班主任的眉头皱的更深,随即她轻声“嗯”了一句。
“娇娇妈,您别急,我这边和几个值班老师在学校找一找,您和娇娇爸在镇子里到处看看。”
语罢,就见班主任急匆匆的与班长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教室内,班主任刚离开,教室内瞬间议论纷纷,于娇娇在班级中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同学,再加上她前段时间热脸贴冷屁股的讨好陆望,因此议论声中夹杂了几句嘲笑的言论。
“说不准真的像我妈说的那样,怪胎的鬼魂回来咯!”
“没听说过阴婚吗?死鬼不也得讨个媳妇,于娇娇那么喜欢他,他当然选于娇娇,说不准还真是那怪胎的鬼魂把于娇娇带走了。”
“待会儿下了晚自习,我得让我妈在我房间多放几盆水,好克一克那怪胎的怨气。”
从这些议论声听来,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是知道陆望的真正死因的,他们肆无忌惮的侮辱着陆望,哪怕陆望死了他们都不肯放过他,听得殷白直犯恶心,他拍了拍心口,和班长打了个招呼后便独自一人去了公厕。
男厕的灯忽明忽暗,有几个混混在厕所门口抽烟,肆意的笑着。
殷白垂下眼,进入厕所后关上了门,想起这些一环接着一环的怪事,他心感疲惫,伸出双手捂住了脸,耳边不断传来的水滴的声音,一滴一滴,仿佛时钟走动的声音。
厕所外,混混们不知何时没了动静,殷白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身时,余光却发现自己隔壁厕所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穿着球鞋的脚。
对方的脚很大,应该是个身材高壮的男生,殷白愣了愣,脑子里思索着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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