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然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但下回再遇见好景致,没有佐景的好吃的,总觉得少些什么。”
二管事躺在床上, 船只晃动,他的鼾声连绵不绝。
渐渐的,睡梦中, 二管事听到一个声音絮叨个不听。
“大管事神气什么,他再怎么神气也不过是个管事,他怎么管得了二公子?”
“大管事是奉家主的命来的,当然管得了二公子。”
“哦,家主?老家主还没死呢,大公子就等不及自称是家主了?”
“大管事奉家主的命令,是家主的人,二公子能放心去信大管事吗?”
“我才是二公子身边人, 大管事算什么, 二公子到底还是离不开我的侍奉。”
“可是今天我被那三个妖道打跪下时,二公子一点没给你出气。”
“是,我体谅二公子,那三个妖道确实有点本事。”
“可我也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去赶人的,我被打了,怎么连伤药都不赏给我?”
“别说伤药, 连一句夸我忠心的软话都没有,还骂我废物。”
“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二管事的眉毛拧得死紧, 他的鼾声不知不觉停了, 眼皮下的眼珠快速转动。
他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甩掉那让他不喜的声音。
可那声音, 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是不是杏娘、桃娘那两个小贱人在二公子耳边吹枕头风,才让二公子厌烦我了?”
“还是大管事针对我?”
“不, 大管事那么厉害,哪里需要挑拨我与二公子之间的关系。”
“那两个小贱人什么都不会, 就会奉承着二公子。”
“上次我想摸摸她们的肩,还敢去二公子面前哭哭啼啼。”
“没错,没错,我是二公子的好狗,二公子也该知道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第二条这么用心去舔的狗了。”
“就是那两个小贱人!”
“该死的贱人!”
二管事呼出一口浊气,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浑浊的怒火。
他糊里糊涂站起身,因船舱摇晃踉跄了两步。
二管事就这么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大船逆着水流飞速前行,流泪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凄楚缥缈的哭声。
哭声似远又似近,在朦胧的夜色和水声的掩饰下并不清晰,除非专注倾耳去听,否则完全察觉不到。
“呼哧,呼哧,呼哧……”
二管事喘着粗气,沿着走廊走向二公子的房间。
这时,大船一个颠簸,二管事站立不稳撞到了船边,他下意识伸手撑了下才没一头栽进河里。
这一下子给他吓出了冷汗,睡迷糊的大脑激灵一下,清醒了些许。
二管事再抬头时,看到三层船头围栏处立着一位女子。
她背对二管事,身着天水碧色轻纱罗衣,微垂着头。
看到她后,二管事才注意到夹在水声间的哭声。
是她在哭?
她是谁?
二管事用力闭了闭眼,上船前受过的窝囊气再次涌上心头。
管她是谁。
这三层就两个女子,一个桃娘一个杏娘。
左不过就是这二者之一。
怕不是惹了二公子生气,被赶出来,在这里偷偷哭呢。
教训教训她。
替二公子教训教训她。
我可是管事,她不过是个侍奉的婢女,连个妾都不是的东西。
二管事大踏步向着船头走去,脚步急切许多。
这时,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内,一扇房门突然弹开。
“当!”
“啊!”
一声巨响和二管事的惨叫同时响起。
二管事走得太急,刹不住脚,整张脸结结实实拍在了门板上。
鼻梁当场撞断,两道鼻血从鼻孔里淌出来,额头更是高高肿起。
“怎么回事?”大管事推门出来,厉声道。
二管事这一声惨叫,把整条船都惊动了。
百里燃也打开门,不悦地看过来。
恰在这时,船头哭泣的女子似乎也被二管事惊动了,也回头看了一眼。
朦胧的夜色下,一张清丽脱俗、犹带泪痕的脸,让百里燃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姑娘……”百里燃迈步走出门,向着船头走去。
二管事捂着脸还在哀嚎,他的鼻血流了一脸和一手,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门板弹开的那间房里,张道一潇洒迈步出来,看着二管事的惨状,只冷哼了声。
二管事抬头看见他,认出他是码头上三个妖道之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去死!去死!!!”
二管事从怀中抽出一把罩着乌光的匕首,向着张道一扎了过去。
张道一伸出手,轻飘飘越过匕首抓住二管事的手,猛地压腕向下方用力一折。
“啊——”
二管事的手腕被张道一轻松废掉,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咣当”一声掉在船板上。
张道一没有松开手,而是将二管事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另一只手抓向二管事的头顶。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张道一从二管事头顶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啊!”
又一声二管事的尖叫响起,不过这次却不是出自二管事的口中,而是张道一手中影子发出的。
灰影扭动挣扎着,不断用二管事的声音咒骂着。
“百里燃你个孬种,活该争不过你哥,连自己的狗都护不住!”
“都是废物!”
“妖道放开我!”
张道一一手掐着影子,另一只手松开二管事的手腕,紧接着收回手往腰间挂的流火金铃上一敲。
“叮!”
一声清越的铃铛声响起后,张道一手中的那道灰影化为飞灰。
“是非鬼。”张道一放下手,解释道,“这样的小鬼自人心中诞生,最爱在人耳边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张道一看着狼狈的二管事,冷声道:“这位管事,所谓‘心有是非人,招来是非鬼’,你会被是非鬼缠上,也是因为你心中有太多是非。”
何不见这时也推开门走出来看了眼二管事,道:“是啊,刚刚那只鬼絮絮叨叨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若你再不出门,我们恐怕要进你的房间帮你解决一下了。”
金丹修士的灵识覆盖整艘大船轻轻松松,何不见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只是张道一先一步出来管了。
“我……我……”二管事这时才清醒过来。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干的事,和是非鬼说的那些话,人都凉了。
二管事“扑通”一声给百里燃跪下,嘴唇颤抖着。
往昔那些轻易就能说出来的奉承讨好的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百里燃这次别说骂他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眼睛从船头女子身上拔出来,看向张道一腰间。
“你这个铃铛看起来挺有用的,说吧,要点什么才肯卖给我。”
“算了算了,你跟大管事说。”
百里燃扭头吩咐大管事:“这铃铛只要他开价别太过,就买了来,给本公子听个乐。”
说完,百里燃大踏步走向船头,贴到了那位女子身边。
大管事先让护卫把二管事拖走,又与张道一对视一眼。
“不卖。”
不待大管事开口,张道一扔下两个字,回了房间。
大管事本来也不是真心听百里燃的话,他也就没纠缠此事。
何不见看完了热闹,侧头看向船头围栏处的两人。
他并不是有意偷听,但灵识还是让他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你叫什么?是什么人?为何跑到这里哭泣?”
“小字夭夭。”
“我在这里等人。”
“他曾许诺我,求得功名后,必亲迎我入府,百倍千倍地报答我曾经赠给他的”
“可他一去至今未归,我等不见他的人,不由得哭泣。”
“何必为那等负心人落泪,夭娘不若来我身边伺候。”
“……”
“谁不知道我百里燃包下了三层,你特意跑来三层哭,不就是为了接近本公子。”
“你这点把戏,确实勾到本公子了,怎么,还不愿意?”
“我只怕公子下了船,就抛弃了夭娘。”
“不会不会。”
“本公子今次就是要回府上的,必将你也带回府中,让你和桃娘、杏娘一起伺候。”
“这是公子的许诺吗?”
“是是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夭娘跟本公子走吧。”
何不见脸上多了一点古怪之色。
百里燃固然让人厌恶,但他说夭娘是故意接近他的,这句话很可能是对的。
这位夭娘并不是走楼梯到三层来的,而是突然出现在三层的船头。
何不见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和“是非鬼”一样的魑魅魍魉,但灵识一扫,她却又是个真正的普通女子,身上没有半点异常。
别说鬼魅气息,连点灵力波动都没有。
本来,何不见也想着若这女子不情愿,百里燃非要死缠烂打的话,自己稍微阻一下百里燃,就如同张道一出手阻二管事一样。
但听了这两人的谈话,这位夭夭姑娘,倒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鱼咬钩的钓鱼人。
何不见摇了摇头,回了房间,正对上越荒州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对视一眼,何不见笑了笑,传音给他道:“罢了罢了,且看看她想做什么。”
夜色渐深,午夜过后,流泪河上起了风。
狂风呼啸间,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哭声也大了起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响起,何不见的灵识扩散到河上,看到河水中浮现出许许多多浮肿发白的身影。
这些身影的上半身立在河面上,下半身溶在河水里,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被水泡的发白的布料贴着它们浮肿的身体。
它们都低垂着头,有些捂着脸,有些没有。
哭声自他们口中传出,重叠在一起,连成一片。
这些,应当就是张道一说过的,溺死在流泪河里的水鬼。
大船在划过它们身边时,有些水鬼无动于衷,有些水鬼却朝着船身扑过来。
这时,大船的船身上散发出一股白烟。
扑船的水鬼刚一接触到白色烟雾,就停了下来,也不再哭泣不止,而是痴痴呆呆立在河水中。
这些白烟,正是带着信仰的信香烧出的烟雾。
脱离了白色烟雾后,这些痴痴傻傻的水鬼如梦初醒,像是意识到了自身悲惨的处境,哭声更凄惨了。
何不见也听见了船中其他乘客的喃喃祷告。
“哭娘娘……”
“哭娘娘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祝祷声让烟雾带上了一层金光,使得水鬼纷纷自动退却,不敢接近大船。
流泪河上,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
放眼望去,整条河上密密麻麻立着的,全是哭泣不止的水鬼。
霎时间,流泪河宛如传说中的忘川河在人间的分支。
河上回荡的哭声仿佛夹杂着世间一切心酸悲凉之情,凄神寒骨,使听到之人心神为之所伤。
何不见也不免又想起了地球和穿越前的事,一股背井离乡、无法回还的忧郁和悲伤涌上心头。
幸好他如今已是金丹期修士,早已过了心中那关,不为过去所困,他心中默默念了几句《真经》,驱散了那些被勾起的千般悲情。
“噗通。”
何不见的灵识在哭声间,捕捉到了一声清晰的落水声。
从船上跳下河的,正是二管事。
二管事落入河水中后,连挣扎都没有,很快就沉了下去。
房间内, 大管事听到重物落河的“扑通”声,猛地睁开眼。
随即,他又闭上了眼, 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边之时,河面上哭泣的水鬼随之消散。
何不见、越荒州与张道一三人走出船舱,来到三层船头的位置凭栏观赏江景。
清风徐徐,鸟鸣声声,颇有一种自然幽静的自在氛围。
“大概还有十天的航程才到河源郡。”张道一道,“也不知无垢子去百里府,是不是和长明节有关。”
“长明节?”何不见疑惑道。
之前大管事也提过, 百里家的家主要求百里燃必须在“长明节”前回去。
张道一解释道:“百里府上供奉有一盏千颗琉璃珠制成的珠帘灯。”
“这盏珠帘灯, 自百里家第一代家主百里流火定居河源郡开始,就一直长明,迄今已经两千多年了。”
“每年霜月雾日,哦,也就是翊圣世界鬼门大开之日,都要举办长明节。”
“百里家会举办隆重的祭祀典礼, 为珠帘灯增添灯油,同时百里家还会从珠帘灯内分出火种赐予河源郡的百姓。”
“百姓得了火种, 会回到家中燃起一盏明灯, 并虔诚供奉。”
“据说鬼魅惧怕珠帘灯的灯火,这一日只有在明灯的照耀下, 才能安全度过、不被鬼魅侵扰。”
何不见听完,结合这两天看到的种种, 大致也明白了。
“这是百里家攫取百姓信仰、控制百姓的一种方式吧。”
张道一颔首,说道:“什么事物存在得久了, 就有了不同的意义,也就有了被信仰的资格。”
“一盏长明两千年不灭的灯,只有不到百年寿命的人们,当然相信它具有某种‘力量’,可以祈福驱邪。”
说话间,三人后面的房间内传出一阵喧闹,打破了清晨的幽静。
“大管事,还不给本公子准备饭菜?你要饿死我吗?”
“点心呢?酒呢?”
“大管事,快点去船头给本公子布置布置,本公子要和几位小娘去船头,一边看景一边吃。”
“这河上昨晚鬼哭狼嚎的让人睡不好,今天更是无聊,连点乐子都没有。”
大管事在旁边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二管事跳进河里死了,现在百里燃颐气指使的对象换成他了。
该死的,为什么昨晚这对主仆没有一起作一对水鬼。
大管事的目光阴阴地划过百里燃身边的夭娘,咬了咬牙。
本来以为百里燃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混在一起,活不过昨晚的,谁想到他居然没事。
这就麻烦了,二公子要是不死在流泪河上,岂不是他办事不利?回去家主该责罚他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大管事一边恭敬答话,一边示意护卫去准备饭菜。
不急,反正还有十天。
二公子就是不死在水鬼手中,他也要出手了结了对方。
船头,何不见三人很快就看到护卫在地板上铺了厚毯子,搬来了桌椅,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百里燃身边跟着三个女子,大摇大摆走过来坐在了桌边。
穿着杏黄色罗裙的杏娘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聘聘袅袅坐在圆凳上,调了调弦,随后开始弹奏。
另一位身着石榴裙、臂挽长披帛的桃娘,正依偎在百里燃身边,帮他布菜。
身穿天水碧色轻纱的夭娘被百里燃抱在怀里,却望着河面怔怔愣神。
这场面把何不见三人看得愣住了。
百里燃喝了两口桃娘递到嘴边的酒,扭头看向何不见三人。
“呦,你们还没走啊。”
说着,百里燃脸上浮现出兴味,他冲杏娘摆了摆手,让她停下。
“四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不少,码头上和昨天晚上,能看出你们是有真本事的。”
“跟本公子说说,你们是会烧丹画符啊,还是会御剑千里、降妖除魔啊?”
张道一听到他这么轻浮的语气,不由得皱了皱眉,想出手给他点教训。
何不见却伸手拦在他面前。
何不见笑着挑了挑眉,觉得这位二公子还算有点意思。
“二公子,烧丹画符、御剑千里,我们三人各会其一。我算是会烧丹,承真兄会画符,我师弟定虚会御剑千里……”
“哦?”百里燃挡开桃娘递过来的酒,“说说,你会烧什么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长生不老岂有那么容易,道家确有长生不老丹,可惜那是仙人才能炼制的,在下只是修道之人,并非仙人,自然是不会炼长生不老丹。”
“不过解百毒、治百病、生骨肉,还是做得到的。”
百里燃不屑地靠回椅子上,说:“这些拜拜灯、求求神也能做到。”
“那画符呢?你的符能干什么?”百里燃看向张道一,问道。
张道一看了眼何不见,接到何不见给他的眼神。
他又转头与越荒州对视一眼。
越荒州冲他点了点头。
张道一冷着脸,开口道:“斩魔诛邪,号令鬼神。”
“你连神都能号令?”百里燃又起了兴趣。
“真的吗?我不信。”
“要不然你画个符给我看看,就画给……”百里燃向着四周望了望,“画给哭娘娘吧。”
“让她管管流泪河上的水鬼,别晚上哭了,吵得人睡不好觉。”
张道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看向河水,不愿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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