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一步步靠近的危险却没有给裴温留有多加思考的余地,何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空针管,池渔惊呼一声,挡在了裴温面前,明明是很害怕的样子,手都在打哆嗦,却还是想要护着他。
当时脑子乱成一团乱麻的裴温并没有察觉到,这场原本表面上在针对池渔的恶性事件已经悄悄将矛头移向了他。
甚至,对于此时众叛亲离的裴温来说,池渔的举动无疑像道光照在他心上,不过池渔也并不能阻止什么,针管扎在了裴温眼角,只要再往深处去,他的睁只眼睛就会直接废掉。
但何方却将针管拔了出来,像是被裴温狼狈的样子和池渔瑟瑟发抖的身体取悦到了,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那个针管留下的伤口,后来便渐渐形成了一颗眼下痣般的东西,贴在裴温的眼睛上面,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修复了这道伤疤。
自从那天以后,他和池渔便相依为命。
池渔更加的亲近他,何方还是不时来找他们的麻烦,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没再做出像那天一样过分的举动出来。
院长还是那样,不同的是,自打那天以后便极少露面,仅有的几次也只是把池渔叫进办公室里谈话,每次裴温都会在门口守着,等着他出来。
裴温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都说了什么,只不过每一次,池渔眼睛都红红的,嘴唇紧抿着,面对他的询问,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扑进他怀里,只说着让他不要离开他。
裴温揉揉他的头发,院长并没有限制他们继续学习,反倒像是亏欠一般给他和池渔单独找了老师补课。
不同于给院里所有人上课那样只讲解课本上的基础知识,只教会他们识字便好。
单独补课的老师会教给他和池渔更多更深的知识,裴温从来没有拒绝,他不是天才,他需要这些学习的资源。
不过他当时已经暗自下定决心,等再长大一些,能够靠着自己挣钱的时候,就带着池渔逃离出这个地方。
直到某次意外,让他发现了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是池渔在背后自导自演。
那天之后,裴温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而所有人都来当池渔的说客,笑着告诉他,池渔年纪太小,大家只不过是给你开了一个玩笑,你要多让让这个弟弟。
整整两年的时间啊!
他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当中,可江渝的一招一式反复在他的逆鳞上试探,一步一步压低他的底线,降低他的警戒心,让他都快要觉得这天底下只有江渝一个人不会伤害他,和他相依为命之后,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而在被发现之后,发觉他竖起高墙难以再次欺骗之后,江渝索性也就不再伪装了。
阴晴不定的性格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偶尔,江渝高兴的时候,会带着平日里只有在过节时候才吃得到的食物找到他,兴奋的想要和他分享,无论是眼睛里还是表情当中,都含着甜美到让人难以拒绝的笑意。
裴温冷眼看着,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这里面会不会又有泻药?”
江渝不敢置信,无论多少次被拒绝,他都无法相信曾经对他那么温柔的裴温如今连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他委屈的瘪着嘴,眼睛里汪满了泪水,想去触碰裴温,却被嫌恶的躲开,僵在了半空当中。
于是,当这种示好重复进行却始终没有成效,江渝眸底阴沉,他对裴温笑了,露出小孩子耍赖要吃糖的表情,却偏又一次又一次来找裴温的麻烦,势要用这种方式重新融入裴温的生活当中。
直到盛明炀的到来。
他将裴温从阴暗的教室里拉到了阳光下,朝阳洒在他的脸上,此间黯淡,这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得到了裴温世界里万物的一切光彩。
他鬼使神差的答应和盛明炀走了。
在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江渝那双带着病态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裴温,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童真的小孩子会露出来的表情,眼睛里面全是遭受了背叛的重击和恨意。
可裴温扪心自问,他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江渝,在简单的拿了一些衣物之后,越过江渝就要走。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江渝几乎是立刻,就恶狠狠抓住裴温的胳膊拉了回来,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不甘心的咬牙说:“哥哥真是好狠的心,不是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吗?不是说,永远都不分开的吗?”
裴温沉默着,两人僵持了许久。
裴温正准备拂开他的手,在院子里待着的盛明炀许是等的着急了,探进来一张精致的脸,华贵的衣服一角以及一双好奇的眼睛。
好奇逐渐变成了吃惊,他似乎是无法相信,在一间这么小的屋子里,居然摆放着十几张床铺,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就收拢到了裴温的身上,笑着催促他要赶紧走了。
裴温嗯了一声,拽过自己的衣袖,江渝也没有再多加阻拦。
孤儿院的其他孩子都羡慕裴温的好运,然而到了盛家之后的裴温,心理上也没有轻松多少。
他知道天底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对外盛家都说他虽然是养子,身份却等同于盛明炀的“大哥”。
可裴温却自愿签下了和盛老爷子的那一份等同于“卖身”的合约,也自始至终都清楚,只要盛家有需要,盛明炀有需要,他就是那块垫脚石。
至于和盛明炀的关系,则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初到盛家的时候,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可他排斥任何人的接触和亲近,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界限。
盛明炀却非要粘着他,即使当时他已经上初中,而盛明炀在另一个校区的小学,但即使要绕路,盛明炀却偏还是要坚持和他一起回家。
裴温当然不能拒绝,但他却想到了用其他办法让盛明炀自己远离他。
回家的路,裴温不要司机,只和管家说要走路锻炼身体,盛老爷子当时虽然已经扳倒了盛家二房,可公司里还有许多旧势力需要铲除,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也就随便裴温了。
而盛明炀,他始终不愿意搭理盛老爷子,但也不知是不是攀比心理作祟,裴温做什么他就要跟着做什么,于是两个人在管家的默认下,就这样连续走路上了一年的学。
傍晚的路灯,总是身影绰绰,盛明炀就像一个小挂件紧紧跟随着裴温的脚步,两人的影子交叠重合,就像是一个整体。
起先,管家还会派人跟在他们身后,保护他们的安全,后来在盛世彻底稳定,确认两个小孩不会再遇到危险,而盛明炀也总是因为跟着他们的车辆太过显眼发脾气之后,就彻底“放养”了两个小孩儿。
裴温对待盛明炀的冷淡也因为没有人“监视”之后而渐渐暴露了出来。
就好像管家总是不允许他们吃路边的食物,盛明炀从小到大的教育也让他认为那些东西是不干净的,但裴温就偏偏要买,他总会做出一些无伤大雅又会让盛明炀这个阶级觉得鄙夷的事情出来。
又比如吃路边摊,几块钱的东西他也会问店家能不能便宜一些,裴温知道,在学校里有许多人都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在背后议论他。
他们带着上位者的高傲,对他格外特殊的出身和尴尬的处境而指指点点,裴温总是隐忍着。
那些人把他当蝼蚁,裴温看着他们的嘴脸,却也只当杂技团里在台上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丑。
在他看来,唯一不会贬低他甚至维护他的盛明炀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盛明炀现在喜欢他,认为他是一件看得上眼的“玩具”,所以才会像最开始的江渝那样想要和他亲近。
但只要盛明炀看穿他的“真面目”,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让他从盛家被赶出去,依旧可以得到优渥的学习资源,却不至于在面对盛明炀热情表达的喜欢而变得无措。
身处泥潭的人想要往上爬不是错。
而在他这么做了几次之后,盛明炀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远离他,对着外人总是嚣张跋扈的小少爷居然皱着眉头学着在适应他的习惯。
盛明炀似乎觉得,自己突然对他显得有些冷淡的感觉,是因为他阻拦他,不许他买路边小店里的东西。
不过,裴温也不单是幼稚的想要盛明炀离开他,他也的确喜欢吃那些“垃圾食物”,尤其是距离孤儿院只有一条街的那家烧烤。
很近的距离,裴温还可以见到孤儿院里飘荡在空中的五星红旗,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裴温即便他已经离开了,可他还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
他必须更加努力,偿还盛家的恩情之后,才能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所以也不必要和盛明炀之间有太多的牵连。
但,盛明炀不许。
虽然他依旧会觉得路边摊不健康,可裴温吃的时候,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阻止他,见到裴温吃得开心,他也会凑上来和裴温讨要一点,不过总是不对他的娇气胃口就是了。
最让裴温吃惊的还是,从来只认为金钱只是废纸上一串数字的盛明炀还学会了如何和商贩讨价还价。
起先,盛明炀还会红着脸,声音也很小,没做过这种事情的盛大少爷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礼貌向商贩询问的态度恐怕平生罕见,却仅仅是想要裴温不要不理他。
盛明炀本就长的好看,这幅乖巧的样子也通常都能逗的商贩们爽朗大笑,对裴温讲你这个弟弟也太可爱了。
得到夸奖的盛明炀会低着头,背着双手,因为招架不住这样似火的热情而显得腼腆又不好意思,但却又会用眼角偷偷地去看裴温,像是要告诉他,看吧,他也很厉害。
裴温不看他,只回以商贩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食物然后和眼巴巴望着他的盛明炀离开。
盛明炀不满裴温的反应,撅着嘴,跟着他身后扭扭捏捏,他从小就对裴温的事情执着的厉害,裴温越是表现的冷淡,盛明炀就越是不想放弃,越想积极在他面前表现自己。
渐渐地,在裴温开口之前,盛明炀就会轻车熟路抢先一步开口问商家能不能抹零,然后微微抬起下巴,总是用求表扬的表情等着裴温夸奖。
每每这种时候,裴温心里都是百般的纠结。
盛明炀不是江渝,他并没有欺骗过他,也没有像江渝那样对他造成过伤害,反而对他很好,好到裴温觉得自己不值得。
直到盛明炀膝盖疼的走不了路,裴温才终于知道,盛明炀为了和他一起回家,居然每天都要走那么远的路来等他。
他比盛明炀通常晚40分钟放学,他们两个的学校距离,正常成年人走路都需要半个小时,更别提七岁的小孩子了。
他一直以为,盛明炀就算不要司机,那还有那么多的交通方式可供选择,但盛明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坚持要走路。
病恹恹的盛明炀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盛老爷子满脸的愠怒,管家向他汇报着情况,家庭医生皱着眉心为盛明炀检查,裴温则在一旁站着,周围还有忐忑不安的保姆在。
裴温不知道这件事会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是他先不要司机接送,盛明炀才会照做的。
他会被送回孤儿院吗?
许是房间气氛太凝重,盛明炀伸出手指勾了勾低着头沉默的裴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要裴温坐在床边陪陪自己。
裴温心里叹气,是他把对江渝的怒气迁到了盛明炀身上去,他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便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是黑心肠。
裴温伸出手摸了摸盛明炀的脑袋。
安慰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盛明炀仿佛已经很满足了,头往裴温手心里蹭了蹭。
但同时,这次经历,也让盛明炀精准找到了裴温的“弱点”。
裴温这个人心软。
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怎么惹裴温生气,只要朝他撒娇,示弱,裴温就总是更容易原谅他一些。
后来的裴温,有时候也会想起,盛明炀那么在意他的看法,那么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或许也和他的怯于表达,总是不喜欢将误会拆开和盛明炀讲清楚有关。
他无意改变盛明炀,却在潜移默化当中,影响了他。
第87章 过往3
盛明炀最后吻了一下那枚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领带夹,然后虔诚的收进了自己上衣口袋里,尽管已经过了两天,他的后背也缠了绷带,可以下病床行走了,可只要动作幅度大一点,他的白衬衫外就会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很显眼,也容易使人表现的脆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盛明炀微蹙了下眉心,拿起衣柜里的黑色西装套在身上,遮住这一切,又将小裴托付给前来善后的陈律师,让他先带回老宅养着后,就孤身一人前往江渝发来的地址。
齐思明则会带着乔装过后的警察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们已然弄清楚了一切。
原来当时,名字里带双水,他原本应该按照“大师”的要求带回家的人,是池渔,也是江渝。
这真是好大的一场局。
江家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盛明炀攥紧手心。
一定要等着我啊,哥!
另一边的裴温,他不知道江渝要带着他去哪里,他的眼罩一直都没有被摘下来,双手也被绑得疼痛不已,三天里,江渝只有在吃饭睡觉的时候才会出现。
裴温最开始打算绝食抗议,但这个方法很笨,对不在乎你的人而言,这种方法除了伤害自己,别无用处,所以还没开始实施就被他自己放弃了。
他不能拿唯一一丝生机,去堵江渝对他的态度。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江渝最后给他受伤的额头换了药和干净的纱布,像是在确定伤口没有引起并发症之后,才带着他上了路。
裴温猜不透,江渝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身下有些颠簸的汽车,而他和江渝,他和这辆车里除了江渝以外的其他两个人,他们在汽车引擎的声音里,紧张而又沉默的往前开着。
汽车慢慢爬向一个岔路口,裴温可以感觉到有上坡的后仰感,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从来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司机”从后车镜里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放慢了车速。
而江渝,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关注着裴温,他温和的嗓音随即响起,拍了拍裴温的手,轻轻安抚着:“别害怕,裴哥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会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裴温的身体僵住了,副驾驶上的金发男人在听见江渝的话之后,便扭头过来,一眼看到了江渝深情的目光犹如实质般令人心惊。
可惜裴温看不见,男人哑然失笑一声,摇摇头,又将头转了回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已经换了三辆车,裴温看不见路,第一次下车的时候小腿还被撞了一下,他忍着没出声。
但却被江渝看出来了,后来再下车的时候,江渝就总是用一只手抓住裴温的肩膀,中途还下车去了一趟药店,怜惜的用药油给无法反抗的裴温揉开淤青。
明明动作像情人一样妥帖,可裴温却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砧板上的一条鱼,偶尔奋尽全力甩一甩尾巴,却只会被当作绝对力量下的“撒娇”,只能得到江渝轻飘飘的一句“别闹”。
裴温暗自咬牙,心里像碰到了痒痒粉一样刺饶,却又无计可施。
江渝轻笑道:“我们到了,裴哥哥,来,我扶着你,这里路不太好走。”
“……”
这点江渝倒是没有骗人,只听吧嗒一声,裴温似乎踩到了一根枯树枝,他的手搭在江渝手臂上,心里却在盘算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按照行驶时间来算,他们应该还没有出江城。
当然,不排除他最开始昏迷的那一段时间,江渝将他带到了别处去。
不过,如果真的按照江渝自己说的那样,对他有所在意的话,那从他额头受伤,再到江渝给他上药,应该也不会间隔太长时间。
所以,裴温大概能推断的出,当时车祸发生之后,江渝他们并没有离开现场太远,加上当时警方已经赶到了,肯定会筛查过往车辆,所以,极有可能之前是把他关在了附近不远处的某栋房子里。
而现在这个地方……如果要说江城哪里会存在这么多的枯枝的话,那就只有江城公园或者郊区了。
公园不现实,而郊区人少,无论做什么都很方便。
裴温心里既忐忑又不安,视觉被剥夺了三天,他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害怕和焦躁,这种永无止境的黑暗,会让整个人都陷入压抑之中。
未知的恐惧总是最可怖的。
尤其江渝在将他的双腿绑在椅子上之后,就消失不见,裴温心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但最清晰的,居然还是车祸发生时盛明炀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