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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物(指犹凉)


只有一间茶楼是格外安静的,里外都是鸿联社的人,占满了茶座,看似喝茶却没人随意交谈,外人一见这阵势也都识趣的走开了。
楼上的雅间是个套间,西元坐在门边,里边谈什么听不真切,偶尔也能捕捉一两句,都是都大帅的声音,掌柜子亲自上完茶出来,将门掩好,一溜烟地下了楼,今天唐琛包了整个茶楼,看情形气氛有点严肃。
阿山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阿江嫌他烦,皱着眉,手中擦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不时瞟瞟坐在对面的安格斯,安格斯举着份报纸,一个版面看了大半天,碰上阿江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唐先生请都大帅喝茶,密谈,他们几个只能等在外边。
都大帅隔窗看了会街上的热闹,随手将菱花窗关上,看了眼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喝茶的唐琛,笑道:“唐,还是你有本事,沾你的光我才能看到东方人这些有趣的玩意。”
唐琛眸若寒星,凌光一闪,淡淡道:“那也没有大帅的本事大,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这话虽淡却透着阴冷,都大帅掏出丝帕拭了拭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是,这次是我冒失了,给唐先生添了点麻烦,我也正想找个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一只带着金毛的手轻轻搭在唐琛的肩上,一张白脸也贴了过来,靠在耳边吐着热气:“唐,消消气,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过几天赛马场就要破土动工了,难道不值得你我庆祝一下?”说完,直起身,金毛手用力在唐琛平直的肩头压了压。
唐琛端着手里的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
西元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门边,露出一道缝隙来,阿江瞥了一眼,继续摆弄着那把匕首,阿山踱到安格斯的面前,凑头去看他手里的报纸,安格斯微微调整了下身姿避开阿江,继续看报。
忽听里间桄榔一声响,似茶杯破碎之声,西元瞬间破门而入,安格斯掏出枪来也要往里冲,只觉眼前一花,阿江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下,一丝带着寒意的锐痛,再往前一点就能破皮见血了,安格斯瞪着灰蓝色的小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了。
闯进去的西元稳住了身,只见唐琛坐在茶桌旁,泰然自若,脚下的碎片是盏打碎的茶杯,一摊淡黄色的水迹,都大帅面无表情地站在茶桌的另一旁,倒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之举。
“唐先生——”西元叫了一声。
唐琛微微一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了茶杯,出去吧。”
“是。”
门再度掩上,西元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另一边的阿江也冷冷地收起了匕首,白了一眼紧张不定的安格斯,阿江一按他的肩膀,令他重新落座,又从他手里抽走了报纸,大喇喇地翻看起来。
都大帅瞥了眼地上的茶杯,似笑非笑地说:“你的人倒真是机警,动作比老鼠还快。”
唐琛抬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的人只有在抓老鼠的时候,才会毫不迟疑。”
都大帅冰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唐琛,半晌,才缓和地一笑:“我们西方人向来都是很讲文明的,不像你们,总是爱舞刀弄枪的,好吧,唐琛,就按你说的,赛马场的利益我再让你一分,算是我给你和你的鸿联社赔个礼道个歉,但是,这是最后的底线了,你再不退让的话……”
都大帅语声微微一沉:“唐人街再繁华兴隆,它也仅仅是我们藩市里的一条街,几平方公里而已,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忘本,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你说呢,唐?”
唐琛一笑,重新端起一盏新茶,都大帅下意识地抬了下手,生怕他又摔杯子,唐琛只是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稳稳地放下茶杯,淡然一笑:“可以,就按大帅最后的底线办好了。”
都大帅也笑了笑,蓝色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轻声叹道:“唉,凤鸾死了,真是有点可惜,我赔给你的这笔丧葬费当真是肉痛。”
唐琛不露声色地听着。
都大帅呼出一口气,侃侃而谈:“我喜欢跟你们东方人打交道,大方、讲究,也喜欢你们的文化、艺术,更喜欢你们的细皮嫩肉,就像你们的瓷器、丝绸一样,镆上去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
唐琛的眼里划过一道阴鸷的光芒。
都大帅幽幽地说道:“听说元宵节是你们东方人春节最后拜年送礼的时候,我也想沾沾光热闹热闹,凤鸾死了,不是还有个清岫吗……唐,这点小要求不算过分吧?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那么冒失了,我还不想毁了我们之间的合作。”
外面听不到唐琛的声音,良久,里边只传来都大帅刺耳的笑声,门口的缝隙不为人知地掩上了,西元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青龙堂的弟兄们见唐先生陪着都大帅出来了,齐刷刷地站起身,目送他们离去,都大帅上了自己的车,缓缓地驶离了人潮拥挤的唐人街。
坐在前排的秘书安格斯微微偏过头来,还没开口,都大帅便说道:“我没事安格斯,他只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安格斯不无担忧地说:“大帅,这些东方人不好惹,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都大帅望着车外熙来攘往的繁华,一声冷笑:“一个小小的唐人街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就会不断扩张地盘,恐怕用不了几年,整个藩市都快是东方人的天下了。”
安格斯也叹了口气:“他们做事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当真是一群野蛮人。”
都大帅摇摇头:“你错了安格斯,他们只是不讲我们的道理,只讲自己所谓的江湖道义,白老大也好唐琛也罢,与这些人打交道,想要什么之前得先满足他们一件事。”
“是什么?”
“毫无意义的——尊重!”
安格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迟疑,都大帅看了他一眼:“三天后就是他们的元宵节,派人把乡下的别墅给我打扫干净。”
“那件事他答应了?”
“为了一个小花魁,他差点跟我翻脸,我只得暂时做出一点让步,妈的,再不讨点便宜回来,他更觉得我好对付了,唐人街的王?嗤——”
陪着都大帅笑了几声,安格斯带着一丝邪笑道:“大帅,用他们东方人常说的那句话,擒贼先擒王,一个花魁算什么,跟唐琛比起来差远了,我看在东方人里,唐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尤物,大帅,与其弄几个小孩子打牙祭,不如……”
不料都大帅却NONO地摇着头:“唐琛的确是耀眼,只可惜,他太老啦,要是十年前嘛……”都大帅呵呵两声霪笑,继而道:“安格斯,对付唐琛的办法有很多,只有这个是最不可行的。”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的那件华丽衣服是他最后的底线,剥下来就等于撕破了所有的脸面,我有的是钱,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都可以,没必要非去惹一支上了膛的冲锋枪。”
“大帅,那个女记者怎么办?”
“那就让她安静点。”
“好,我懂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阿香磨着西元、阿江要去小秦淮看花灯,可唐琛没发话,谁也不敢答应她。元宵节过后,赛马场就要动工了,唐琛这两天都忙着工程上的事,也是分身乏术,回来也不怎么搭理别人,大家凭着敏锐的嗅觉,嗅出一缕不安的味道,唐先生不高兴,而且……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西元,他是惹先生不高兴的罪魁祸首。
通过半山公馆里的人精们默默观察中,不难发现,前几天还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从杨启年来过之后,突然就由浓转淡了,西元不怎么说话,唐琛的话更少,但是两个人还都客客气气的,颇有了些主仆之分,西元很听话,陪着唐琛忙里忙外,难得的安分守己,唐先生虽然总板着脸,倒也难得的没有乱发脾气。
西元又回到了厨房的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饭,没人问究竟,也不用问,先生和西元的事情,在这个家里就像一道屏障,没人逾越,也早已习以为常,大家只是不知道西元什么时候回到先生的餐桌,也不知道唐琛的卧房什么时候再传来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因为西元依然睡在自己的客房里。
用过午饭,西元请假说要回家过元宵节,唐琛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扭脸又对阿江阿山说,带上阿香出去玩吧,十二点之前回来就行。
阿江阿山颇感意外:“那先生呢?”
唐琛捧着一本古籍:“我哪里都不去。”
西元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坐在客厅里的唐琛,唐琛从古籍上抬起头来,也望着西元,彼此的目光里都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都平静地移开了。
小秦淮里人山人海,可眼睛还是忙不过来,仿佛置身于一片灯海中,八仙过海,百花齐放,龙吸水,虎点头,鲤鱼跃龙门……千灯万盏,形形色色,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喜笑颜开,看花灯,买花灯,又挤到花灯榜前为自己心仪的花灯投上一票,当真是沸沸腾腾。
巷尾的鸭堡门前却如同往常一样,门可罗雀,再加上花魁凤鸾的死人尽皆知,多少人暗地里唏嘘感叹,可谁会真的在乎一个原本就取悦旁人的男孩子的死活呢?坐了回豪华游艇倒得了伤寒,只叹他福小命薄罢了,何况,唐琛选中的花魁,究竟是如何死的,终究不可言说,只不过又为螳螂的传说添上了一笔神秘的色彩。
一个人影攀着院墙跳了下来,悄悄摸进了鸭堡,前院欢声笑语,后园却静谧幽深。
这里并不是第一次来,西元按着记忆,顺着花间小径往前探寻着,虽不知道哪间房才是清岫的,但是已经打听好了,以清岫目前的身价,他不在轻易抛头露面去接散客,还单独住着一间上等花房。
刚一拐过遮遮掩掩的假山群,西元倏地收住了脚,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僻静无人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蹲在地上,正对着一盆火,听见声响也猛然抬起了头,与西元来了个面对面。
“清岫?”西元不禁低声唤出他的名字。
清岫惊诧之余,神色很快又冷了下来,一身素服,跟前的盆中火光微弱,清俊的面容被照得恍恍惚惚,脸上犹带泪痕。
“清岫,你是在给凤鸾烧纸吗?”西元刚迈前一步,清岫便迅速起身闪到一旁,手里还握着几张纸钱,身后的假山投下的黑影似乎快要将他吞没了。
“你是谁?”清岫的嗓音涩涩发紧。
“清岫,你别紧张,我叫顾西元,是唐先生的手下,不管你信不信,但是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西元一怔,没想到清岫年纪虽轻,人却十分沉稳、冷静。
“今晚就要有人来接你,把你送给那个都大帅,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想带你离开这里。”
清岫的神情更加警觉:“你既然是唐先生的人,为什么还背着他带我走?”
西元又是一怔,深吸一口气道:“清岫,因为我不想你也死在西佬鬼的手里,那个人是变态的。”
清岫道:“我知道,凤鸾怎么死的我很清楚。”
“那你赶紧跟我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西元催促着他。
“顾西元是吧?多谢你的好意,你走吧。”清岫再次蹲回火盆前,将最后几张纸钱也丟了进去。
“为什么?”西元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焦灼。
清岫却缓声道:“你说的这些白天陈四已经告诉我了,我躲不过去的。”
“你先跟我走,我保证你的安全,先离开这里再说。”
“顾大哥,你自己走吧,我是不会走的,我知道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唐先生的安排,如果我走了,不仅会坏了他的事,还会连累整个鸭堡,我自小没爹没娘,虽然干着不体面的营生,但没有鸭堡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这里的人都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我不去的话,就会换别人去,他们就会是第二个、第三个凤鸾。”
西元怔然无语,清岫的话字字如锤,击得人心潮起伏,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来。
“能逃一个是一个,清岫,今晚你先逃了再说。”
清岫站起身,月光如水,凝重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清辉,声音也清透有力:“我跟凤鸾自小要好,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半,剩下的半条命,留下来去会会那个都大帅。”
西元不禁动容:“什么,清岫!”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陈四的亮嗓:“清岫?谁看见清岫了?”
有人应着:“刚才还看见他打水洗脸,一转眼就不见了,今天是凤鸾的头七,怕是去了后园。”
随着脚步声,陈四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西元顾不得许多,去抓清岫的手臂,清岫却挣脱起来,正在僵持中,陈四已经顺着花径走入了后园,西元只好撒了手,闪到假山石后的阴影里。
“诶呦,你怎么在这呢?好了好了,心意尽了也就罢了,赶快换身鲜亮的衣服,车在后门等着呢。”陈四的声音抑扬顿挫尽是安哄,忽而又压低嗓音,紧张兮兮地说:“今天是唐先生亲自开车来接你,你快点,别让他等着急了。”
“知道了,阿爹。”
陈四陪着清岫匆匆地往前赶,清岫微转过头,向假山后看了一眼,朗声道:“多谢。”
陈四笑道:“瞧这孩子,谢我干嘛呀,我得谢谢你。”
西元愣愣地站在假山石后,唐琛?他不是在家看书呢吗,怎么会突然到了小秦淮亲自来接清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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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们一直支持尤物,支持我,在这里跟喜欢尤物的朋友们特别说一声,因为某些原因,尤物暂时先不更了,一是我想好好打磨一下尤物后边的书稿,二是我也需要调整一段时间,不会太长,两三个月吧,熬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幸亏有你们,我才能坚持下来,还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坚持把尤物更到完结,你们对我那么支持,打赏留言都很多,我不能辜负你们的喜欢,从我做写手的那天起,写了很多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弃坑过,咱不干那样的事,我得对得起你们。另外说一下,69章因为有人聚报被锁了,我只好删除了部分内容,影响大家阅读了,十分抱歉。爱你们,等我回来!

第72章 三岔口
西元按原路返回,攀墙而出,蹲在墙外老树的枝丫上,离鸭堡后门不远的巷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不是唐琛常坐的那辆,顺着树干溜到地上,刚要摸过去,突然嗵嗵两声,头顶上的天空刹那间绚丽夺目,原来是小秦淮河两岸有人在放烟花,又为元宵佳节添了诸多的喜庆。
定了定神,西元隐在巷中的暗影里悄悄靠近车子,隐约见驾驶座上只有一个人,正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车门忽然开了,那人下了车,宽边礼帽、貂毛领的大衣,轩昂挺拔,俊眉冷眼,正是唐琛。
唐琛立在车旁,从怀里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点上,深吸一口,仰头而望,烟花盛开如星雨陨落,缓缓吐出的烟雾,朦胧了他清晰立体的五官,那一瞬间西元还是恍惚了,在一片流光溢彩中,唐琛看上去是那样的遗世而独立,即便拥他在怀,抚镆着他发烫的㑗躯,同他緊密相连,同他一起颤抖,可唐琛依然有种不可触及的遥远,此时此刻,西元很想緊緊地抱住这个独自看烟花的男人……
然而,他与他仿佛注定要在暗夜中背靠背而行。
车尾的后备箱轻轻一弹,西元宛若一只灵猫钻了进去,箱盖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没多久,清岫出来了,只听到陈四低低地叫了声唐先生,车身沉了沉,嘭嘭两声车门关了,西元没有听见唐琛和清岫的声音,微微一晃,车子启动了。
车里很安静,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路上开始有些颠簸,才听见清岫问:“唐先生,这次不坐游艇了?”
唐琛淡淡地回道:“乡下。”
片刻后,清岫又说:“唐先生,我只有一个小请求,希望你能为我做主。”
“你说。”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和凤鸾葬在一起。”
良久,才听见唐琛惯有的冰凉口吻:“你不会死,明天早上我会亲自来接你回去。”
清岫的声音却更加的清冷迫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原本也不用唐先生如此费心。”
西元没有再听见唐琛的声音,却明显的感觉到油门一轰到底,车速陡然加快了。
月亮虽圆却蒙了层浮云,如纱笼着,像张女人失了血色的脸,泛着苍冷的光,照在乡间幽僻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是片庄园,两边都是高大的橡树,丛林掩映间伫立着一栋哥特式别墅,高尖的屋顶细窄的窗,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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