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另外的三亩中等水田呢?”
“年轻时候为了娶老婆子,卖给同村的王大龙了。”王老头豁达的一笑,将以前的旧事说了出来。
王乔氏家中极为的重男轻女,她娘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备受婆母、家公的谩骂。
甚至是她的丈夫都忍不住的辱骂她娘,为了日子好过一些,她娘拼命生孩子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出来。
终于在第六胎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这个宝贝儿子日后有出息,乔家一家就想着要送他去私塾读书。
乔招娣是家中的长女,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六弟五岁了。
为了给这个五岁的弟弟上私塾,他们的家中就打上了卖了女儿的想法。
这个卖女儿可不是小袁村那样卖给地主家做奴婢,而是她的父母直接领着窑子里的老鸨上家中挑选。
老鸨看上哪几个,他们就卖哪几个。
乔招娣长的清秀,年纪又大小合适,这老鸨一眼就看中了,愿意花二十两高价买卖。
乔招娣自然知道进了窑子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不从,在夜里就跑了。
她要跑去姨娘家,求姨娘收留她。
她的姨娘不是别人,正是王老头的阿娘。
王老头对这个小自己两岁的表妹很是喜欢,他想娶这个表妹。
在乔父带着窑子打手上门拉扯乔招娣的时候,乔招娣不小心掉进了门前的溪流中,摔伤了腿。
但即使是看着血流不止的乔招娣,乔父还是没有半点心软。
这个时候王老头也冲了出来,他放言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娶乔招娣。
听完旧事,许泽平也是十分的唏嘘。
他将黄册与鱼鳞册更改后,从王老头家离去,往下一家走去。
历时十天的时间,许泽平将小王村的黄册和鱼鳞册更新完成。
小王村的户头由原来的九十三户增长到了一百二十户,人口也从原来的三百四十人变成了四百五十人。
由好二十多户都是镇级黄册有记载,县级黄册是没有的;余下的户头是这两年分家,还没有来得及去登记的。
黄册倒还轻松处置,主要是鱼鳞册上的田产,有好些划分不明,村里的村民争相土地,为了更好的登记,许泽平还得给他们评判,重新划分田埂界限。
正是这样摩擦的琐碎事情,才使得耗费时间过大。
小满镇将近二十七户,许泽平普查完了,也不敢耽搁时间,直奔下一个村子。
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许泽平将小满镇二十七个村子的黄册和鱼鳞册更新完毕。
鱼鳞册上的田产倒也没有增加,因为没有官府的批准,百姓都是不允许进行开荒的。
大片的荒地,让许泽平也觉得可惜。
黄册上的人口由原来的八千九百人,增加到了一万三千人。
增加的人口六成是粮食经济发展出生的,余下四成是县级黄册没有登记的黑户头。
许泽平看着县级黄册新添上去的户籍,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没有户头意味着交上去的税等于白交....
所以从前的税收哪里去了?
许泽平想到了之前自己与前任县令交接时,他的家眷可是先行离开的。
许泽平眼神一暗,这其中可是有玄机?
第295章 青云路95
在出发小利镇以前,许泽平将县级黄册没有登记的黑户标记了出来,将近三百户。
黄册十年一更新,他招来小满镇的镇长,让他把前后三十年的镇级黄册拿过来。
小满镇的蒋镇长一听许县令要查看前后三十年的黄册,人都腿软了,但是他不敢不从,强装镇定的回答:“大人,蒋某那不争气的孙子前段时候调皮,不小心将先前的宗卷给弄丢了...
蒋某想着那宗卷也没有多大一回事,这便也没有去找。”
许泽平听着这话,没有动怒,而是温和的笑道:“无妨,那本官就多花费点时间,去将各村前后三十年的村级黄册收上来,也不是不行的。”
许泽平的嗓音温和而又坚定,深邃的眼眸盯着蒋镇长,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蒋镇长的心头突突,他看到了许县令的决心。
他连忙赔笑:“那蒋某回去好好盘问一下臭小子,看看他有没有印象将这黄册丢哪里去了。”
又寒暄了几句,蒋镇长弓着身子走出了客栈。
“周捕头,你去盯着蒋福。”
等到蒋镇长离开以后,许泽平招来了周捕头。
周捕头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许泽平推开客栈的窗户,正好看着蒋福圆滚滚的背影,先去他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现如今终于想清楚了。
前任黄县令一个人绝对是不可能办到这吞没税收的事情,毕竟粮食收上来可达成千上万斤,他一个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批粮食消化呢?
除非有人帮衬。
至于这人是谁?
他在脑海想了一圈,将县衙官吏逐个分析了一遍,都觉得不大可能。
陈灵太年轻了,也没有这个胆子谋划,更重要的是,他入县衙的时间太短。
杨县丞虽说有点城府,但也是一心向民。
至于柳师爷与袁书吏,他们并没有实权。
之前他是从上想这个问题,现如今他才知道,问题是在进县衙以前就发生了。
正常的税收流程应该是:各村村长挨家挨户将税收粮食称重出来,然后登记汇总,送到各镇镇长手里。
各镇镇长比对过村级黄册和鱼鳞册以后,再将这些粮食送往县衙。
而这件事的发生,却是蒋镇长将标注的黑户税收粮食扣押下来,将其他登记的户籍的税收粮食送到县衙。
许泽平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这县级黄册三百户黑户是从何时开始抹除的呢?
蒋福在这扮演的角色又会为要这么做的?
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如实登记镇级黄册吗?
若是有上峰翻开黄册,找出了关键所在,他可以直接拿出镇级黄册,说自己都如实登记吗?
这么一推四五六,就可以将罪名都推到前任黄县令身上去了?
许泽平或许是模拟出蒋福的心里想法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的讥讽,若是有这个聪明劲,为何不用到正道上去?!
虽有万千怒火,许泽平能够做的还是只有忍着。
因为整个人口普查还没有查完,究竟有多少镇参与了这场恶事,还有考究。
周捕头一路尾随,直到蒋福回了他的宅子。
因着天色大亮,他不好上蒋家的屋顶。
所以在思索片刻,他在蒋家对面的酒楼租佣了个包厢,正好将蒋福家的正门映入眼底。
守着正门,周捕头自然是不放心的,故而他又花了半两银子,让店小二去蒋家后门守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从未时守到酉时,天色渐渐昏暗,蒋福还是没有出大门。
周捕头都已经喝了两壶浓茶了,就是防止自己犯困疏忽。
看着蒋家紧闭的大门,周捕头又看了一眼还剩下的一壶浓茶,直接一口气灌下,包厢费,就溜上了蒋家的屋顶。
夜色大黑,只要他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一直到亥时时分,拿着火把的蒋家父子,一人各拎着一坛酒,他们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走出。
周捕头眉头紧皱,这二人是要去干什么?
他悄悄跟在后头,跟着二人绕了一大圈,穿过各种巷子,来到了迎客来客栈后门。
这迎客来客栈不是别的客栈,正是许泽平入住的客栈。
“阿父,我怕。”蒋实看着后门的木门,哆嗦着大腿,还是不敢往上爬。
蒋福自己也怕啊,一双手颤抖着不行,他啐了一口:“不烧死许县令,死的就是你老子!”
蒋实咽了咽口水,将酒坛放在地上,软着腿艰难的向墙院上爬。
就在他准备跳入后院之时,蒋福叹了一口气:“算了,实小子你下来吧。”
蒋实看着漆黑的客栈,心思周转了许久,一咬牙:“阿父,你不能死,我们烧死许县令算了。”
蒋福攥住了蒋实的脚脖子,沉重的说道:“许县令是个好官,错的是你老子我,若不是我自己不够有毅力,也不会上了贪官的当。”
说着,蒋福把蒋实拉了下来。
周捕头藏在暗处,将蒋家父子二人的对话都听见了耳朵。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县令大人让蒋福去找镇级黄册,蒋福就起了杀心?
等到蒋家父子往回走的时候,周捕头也来不及细想,直接跃上了客栈的墙头,然后趴在屋檐上,看着蒋家父子离开的背影...
他还隐约听到,蒋福的嘱咐——若是事情败露,你就将所有的事情推在我身上,你老子这把年纪,也活够了。
许泽平并未睡着,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周捕头已经回来了。
敲门声响起,许泽平用火折子点燃蜡烛,他道:“进来吧。”
随后周捕头推开门进来,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许泽平听。
听着蒋家父子...许泽平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看来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人。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今晚上没事了。”
“是!”
等到周捕头离开后,许泽平吹灭蜡烛,沉沉睡去。
次日辰时三刻,蒋镇长捧着三本厚厚的镇级黄册、三本厚厚的镇级鱼鳞册来到了客栈。
许泽平看着六本册子,没有多言,只是让蒋镇长先回去吧。
蒋镇长看着和颜悦色的县令大人,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当然他更不敢多问,颓废的离开了。
这三本镇级黄册【鱼鳞册】,分别是文景三十七年、盛安七年、盛安十七年的。
前任黄县令是盛安四年上任岭北县令,盛安十九年退休,正好十五年的时间,也就是他连任了五届岭北县令。
对于黄县令之前在哪里任职,他也不清楚。
而调查前后三卷册子,也是确认这户籍问题到底是在哪一任县令手上出现的。
若是文景三十七年就有的,那就得追责上上任县令。
因为事关重大,许泽平其次起的也早,卯时三刻,他就起来开始核对...
翻看文景三十七年的镇级宗卷,有很清晰的标记出来十户黑户户籍,上面有标明原因:因为分家,没有来得及上报。
而到盛安七年,标记的黑户户籍就更多了,一共七十户,原因:未明。
盛安十七年,标记黑户三百户,标注原因的有一百户,因为分家;未标记原因的二百户...
许泽平透露黄册的比对,能够清晰推算出是盛安七年五十户黑户分家出来的。
细看盛安七年标记黑户户籍的五十户明细,户籍中都有三至四个儿子....
怪不得盛安十七年的黑户户籍会猛然增加这么多,因为父亲的户籍没有登记,他的儿子们的户籍自然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十年的时间不足以成长一代人,除非在盛安七年之前,这七十户就是黑户,是带着家眷们流浪到小满镇的。
许泽平放下手里的毛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在脑海中回想这些年的重大事件。
一个是文景四十年,现任盛安帝、当年的皇太子北征。
二一个是盛安三年,盛安帝修建关北长城。
不管是前者的战争,还是后者的徭役,皆是十分的动荡,也是产生黑户的重要原因...
人死亡,都会销户。
而动荡的时期,人口是生是死不能够确认,大多数时候都会按照死亡处理,销除户籍。
若这些人是参加过这两件事情的,也就不难解释这一原因了。
想到原因,许泽平也坐不住了,立马走出客栈,让周捕头准备马车,他要下乡确认...
花了三天时间,许泽平走访最初的七十户黑户户籍的家庭,挨家拜访挨家询问,最终证实了他的猜测。
百分八十的户主,是参加过当年的关北之战的。
当然很多原来的户主已经死亡,很多事情都是从他们孩子哪里听来的。
他们多数是逍遥王手下的兵卒,当年逍遥王的领地正是这辽河省,他们随逍遥王的下面的将领征战关北。
最后一战,他们被游牧民族包围,为了掩护皇太子突围,逍遥王战死,而他们这些兵卒也是流落草原各地。
几经周折,和草原女子结为了夫妻。
一直等到皇太子继位,他们才陆续归乡。
余下的户主,是盛安三年参加徭役的壮丁。
青壮年到达关北修建长城,与当地女子共结伴侣,中老年才回归故土。
逍遥王身为文景帝的幺子,虽说不盛宠,但也是深受喜爱。
当年他封王之时,辽河省算得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故而文景帝才将辽河省这么一大片封地划分给他。
回去了路上,许泽平也不知为何会替逍遥王感到惋惜。
或许是他一生充斥着遗憾吧,英年早逝、王妃即将临盆,连自己的子嗣都未见上一面....
听闻逍遥王唯一的子嗣,因为皇权之争,至今下落不明。
回到客栈休整了一晚,次日七月初七,许泽平带领两名捕快乘坐马车直奔小利镇。
许泽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日夜寻访,将小利镇一万五千人全部登记完成。
比起小满镇,小利镇并无未登记的黑户产生,即使是新增加的两千人口,也是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出生的新生儿。
九月初八,许泽平带着一路的风尘,回到了岭北县城。
第296章 青云路96(捉虫)
许泽平刚回到县城,第一时间的就是赶往县衙,打算将这几个月整理出来的黄册和鱼鳞册放置妥当。
哪曾想到,刚踏进县衙的大门,就见到了言笑晏晏的黄司正。
“又见面了,许大人。”黄司正率先打了一个招呼。
这时许泽平反应过来了,“下官见过黄大人。”
“许大人公务繁忙,可是让杂家好等。”黄司正上前一步将许泽平扶了起来,熟络的寒暄。
“是下官的错,不知黄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了。”
看着许泽平又要作揖道歉,黄司正连忙扶了起来,他甩了甩右手上的拂尘,含笑的说道:“许大人,快些回去洗漱,将你夫郎带来,一同领圣旨吧。”
许泽平一听这话,心中狂喜,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然不管心中如何欢喜,他明面上依然是端庄得体:“那还请黄大人休憩片刻,下官回去片刻,立马就来。”
随即,许泽平吩咐周捕头将黄册这些文书放入衙房,他自己则是大步流星的朝着府邸行去。
“少爷,回来啦!”
许泽平一敲响大门,小虎就迎了上来。
许泽平也来不及与他寒暄,直奔后院。
他到达后院的时候,程哥儿正和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毽子。
当然是程哥儿在玩,两个小家伙坐在一旁拍手叫好。
后院的侍童丫头们都是站在小家伙身后,以防他们摔倒。
程哥儿听闻熟悉的脚步声,立马就回头了,看见黑了一大圈的许泽平,踢上天的毽子也来不及顾,直接就扑了上去:“平平!”
半年未见,许泽平就如何不想他的小夫郎?
也是张开双手抱住了扑来的人儿,克制的说道:“我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看着这个黑黑的人,很是好奇,为什么阿爹要抱住这个人?
他们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走向许泽平,歪着脑袋看着这个男人,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好熟悉。
二人拥抱过后,立马分离。
许泽平看着认真打量自己的两个小人,蹲下身子说道:“圆哥儿、满哥儿,不认识阿父了?”
程哥儿也是温柔的介绍:“圆哥儿、满哥儿,这就是你们天天念叨的阿父呀,快叫阿父。”
小孩子的忘性极大,不过半年不见,他们就有些不认得许泽平了。
这人跟阿爹画的阿父很像,不过他好黑。
圆哥儿仔细观摩了一下,试探性的喊道:“阿父?”
满哥儿见哥哥开口了,他迟疑了片刻,他跟着喊了一句:“阿父。”
听着两个小家伙软软糯糯的嗓音,许泽平开心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哎!来,让阿父抱抱。”
说罢,就张开手,一手一个小团子,他将两个小家伙搂进了怀里。
许是亲缘关系,又或许是熟悉的怀抱,被抱进怀里的两个小家伙并没有挣扎,还因为自己一下子变高了,变得十分的开心。
“阿爹,我们变高了耶!”
“比阿爹高了!”
熟络过后,程哥儿问道:“平平,这趟出行可还顺利?衙门的公务可都处理完了?”
程哥儿提起公务,许泽平猛然想起了被他安排在县衙休憩的黄司正。
他立马起身说道:“快快快,程哥儿,我们快些洗漱一番,你随我去县衙领接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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