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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Fine不Fine)


郑姐把塑料袋整理好,铺在盘子边缘,又放下了一副碗筷。
孟归南盯着圆圆的藕饼,伸出筷子夹起一个朝嘴边送。
正打算咬下去时,庄雁鸣又说:“昨晚不是说想吃吗?”
孟归南心想喝醉了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当真,他一点也不想吃。但想到庄雁鸣穿着一身妥帖得体的西装,淹没在油烟和排队的人群中,就觉得眼前的这两盘食物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孟归南“哦”了一声,说:“是很久没吃了。”
说完,他低头咬了一口藕饼,趁庄雁鸣正专心吃饭的时候,快速地瞟了他一眼。
庄雁鸣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莫名地,孟归南觉得他似乎有点开心。
具体表现在向来对清炒芦笋敬而远之的庄雁鸣,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往嘴里送了两筷子了。
“你什么时候又爱吃芦笋了?”
庄雁鸣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向他。
孟归南明明看到他吞咽得很勉强,但他还是嘴硬道:“今天。”
“……”
庄雁鸣晚上没在知春苑留宿,吃过饭后就离开了,离开时他告诉孟归南:“我让何师傅回去了,明天你自己去上班。”又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摸出一把车钥匙递给他,“车在楼下,黑色的奥迪。”
孟归南愣了愣:“我可以骑电瓶车,还能多睡十分钟。”
庄雁鸣把车钥匙强硬地塞进他手里:“你那辆电瓶车我已经让老陈丢了,走路或者开车你自己选一个。”
“你又丢我东西?你有没有礼貌?”孟归南一听庄雁鸣丢了他的电瓶车,立刻生起气来,“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做的一些事也没经过我的同意,所以现在才只能住在这个破地方。”
“庄雁鸣!”
庄雁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怎么?”
“滚滚滚。”
孟归南冲他快速摆手,赶他出门。庄雁鸣也没生气,空着的那只手揽着他的腰往身前带了带,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明天记得穿件高领的衣服。”
庄雁鸣总是会在一些孟归南想不到的事情上犯神经,孟归南气急败坏推他出去,咣当一下摔上了大门。
郑姐正在收拾餐桌,两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于是劝慰孟归南:“南城秋天雨水多,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一周都有雨,庄先生是替你着想呢。”
孟归南撇了撇嘴:“他丢我电瓶车。”
郑姐没忍住笑出声:“那辆电瓶车是挺旧了,上次我看见后轮都有点晃了。”
其实从那天以后,孟归南就打定主意要避免去对庄雁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毕竟只要一深想,他总是能得出那个庄雁鸣曾否认过的结论。
既然庄雁鸣已经亲口否认过,他就不应该再去自寻烦恼。
基于这点考虑,庄雁鸣说什么就应该是什么,无论自己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这些的,表面上也应该只给出合乎“孟归南一直以来的行事逻辑”的反应。
而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个让孟归南痛心疾首,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个大嘴巴的意外。
他之所以难以接受,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尴尬而无法面对。
“好吧。”孟归南不情不愿道,“那我下去看看车。”
庄雁鸣来知春苑的频率并不高,两人恢复了之前比较平和的相处状态。
他们见面的地方仅限于知春苑这间不算大的房子里,有时孟归南甚至会觉得他和庄雁鸣在演绎一场故事性欠佳的情景剧,地点单调,人物单调,就连情节也很单调。
不过孟归南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明确彼此的地位和身份,才能控制自己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南城缓步迈入冬季,在新院区正式运行一年的时间节点上,中心医院与首都A大附属医院脊柱侧弯联合研究中心会议将在新院区举行。
会议的最后一天,安排了参观活动。
早上查房的阵容空前豪华,孟归南站在人群末尾,甚至连病房门都进不去。
严岩站在他身侧,撞了撞他的肩:“就为了这么个会,前些天把手术全攒在一起做了,差点没累死我。赶紧把这帮大爷送走,周末我要好好歇一天。”
孟归南往屋里瞟了一眼:“前头哪个是副院长陈杨啊?”
严岩踮着脚也跟着往病房里看,看了半天才悄声和孟归南说:“那个头发秃了一半的小老头。”说完,又指了指陈杨边上一个瘦瘦高高,戴着眼镜很斯文的中年男人,“那个是院长廖原,别看人斯文,听说是个酒蒙子,一顿能喝一斤多。”
孟归南来医院大半年了,还是第一回见着陈杨本人。
新院区独立运转,领导们平时几乎不来,之前他和温亚遇提过想当面和陈杨表达一下感谢,温亚遇说陈杨太忙,让他别总是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后来孟归南不再提了,只想着好好工作,来证明陈杨拉他这一把是个挺正确的选择。
查完房十点多,早上喝了一大碗豆浆,孟归南憋得急了,立刻跑了趟卫生间。
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隔间里出来,站到了他身旁。
孟归南抬起头,两人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见领导不紧张的人。孟归南呼吸停了一瞬,而后恭敬地向人问了句好:“廖院长。”
廖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他胸前口袋上挂着的工作牌:“你就是孟归南?”
孟归南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廖原这儿挂上号了,他关上水,笑着回了一句:“是,您知道我?”
“嗯。”廖原打量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回道,“雁鸣那小子和我喝了那么多顿酒,就为了把你送进来,我对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作者有话说】
对8起,我又来晚了(鞠躬

第39章 庄雁鸣,南城下雪了
下午四点半,孟归南收了一个桡骨骨折的病人,办理完住院,写好病例,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
孟归南今天没有手术,如果不是这个病人的话,他应该会难得的准时下班。但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疾病和意外什么时候来,没人控制得了。
准备好第二天出院病人的出院单和病例,孟归南才收拾东西离开,路过护士站时,和值班护士打了个声招呼。
“小畅姐,我先走了啊。”
吕小畅叫住他,递给他一盒蛋挞:“还没吃饭吧?喏,拿去吃。外头下雪了,回去路上小心点。”
孟归南笑着拒绝:“我还不饿,你留着晚上加餐。”
吕小畅把塑料盒硬塞到他手里:“客气什么呀?快点拿着。”
孟归南只好接过,道了声谢后离开了病区。
外面确实在下雪,雪不大,孟归南扣上卫衣兜帽,冒雪往停车场走去。
九点多了,白日里喧闹的医院沉寂下来,偶有一两辆车进出停车场,明亮的大灯刺破黑夜,又逐渐远去。
雨刮器扫去挡风玻璃上积攒的薄雪,孟归南靠在座椅上,终于得了空闲去想上午廖原和他说过的话。
廖原没有领导的架子,是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不过孟归南猜想也许是因为庄雁鸣,廖原才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和他多聊了几句。
“他是什么时候找上您的?”
“去年秋天吧,快入冬的时候。他还交代了说不用对你有过多的照顾,进了医院,发展得好坏都看你自己。这份叮嘱可大有深意,雁鸣是真拿你当朋友。”
廖原的话有一个字算一个字,砸得孟归南站在原地蒙了半天。
期间有人进了卫生间,廖原拍了拍他的肩后转身离开。
孟归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些他不曾在意过的细节。
“庄总也不是无所不能,求人办事,姿态得放低。”
所以那晚庄雁鸣跪在地板上看着他时,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在去超市的路上,孟归南口不择言嘲讽他时,他的怒火之外到底有什么?
孟归南开始怀疑他和庄雁鸣的开始是否另有原因,那五百万的初衷是否不单单只是一个利诱的筹码?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刚搬进万山一号,庄雁鸣就要这样煞费苦心地替他安排工作。但为什么呢?
如果是出于让孟归南产生一种“拿人手短”,从而真心顺服的目的,那庄雁鸣没道理提也不提,就连最后的功劳都要拱手让人。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为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心里很空,但很快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
孟归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咬在齿间。
烟气卷进肺里,又随着他的吐息融入冰凉的空气中。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细碎的雪花被风吹了进来,孟归南用手去接,两三片雪花降落在他的手心里,几乎瞬间就被体温捂化,变成了小小的水滴。
视线上移,孟归南看见了后视镜上挂着的车饰。
一枚翡翠“路路通”,和庄雁鸣戴的那枚戒指似乎同出一块玉料,颜色、质地、其间飘着的绿花都非常相似。
孟归南一开始很嫌弃它,摘下来丢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吃了一段时间的灰,后来庄雁鸣偶然看到,强硬地要求他重新把它挂了起来。
孟归南当时带着不屑的口吻嘲笑庄雁鸣:“你是哪个朝代的老古董?还信这些?”
“你的运气差到我不得不信这些。”庄雁鸣说,“我建议你好好保管,它很贵。”
能让庄雁鸣说出很贵两个字,孟归南不免去猜测它的价格,当时就差把这个小玩意儿给供起来了。
现在想一想,庄雁鸣从始至终做的许多事对于一个只是用来消遣的情人来说,是不是太过多余了?
孟归南从羽绒服外套里摸出手机,打开了和庄雁鸣的聊天框。
一年多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两三页,随便一划就划到了尽头。
庄雁鸣不喜欢发信息,有事会直接打电话,因此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很匮乏,大都是庄雁鸣不方便打电话时通知他到哪里去等,而孟归南很讲礼貌,每一条后面都会回复一个ok。
孟归南往上翻,突然看到之前庄雁鸣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只白色的毛发蓬松的小猫,正团在一个堪称豪华的猫爬架上睡觉,阳光很好,斜斜地照过来,给它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发来照片的时间是去年的冬天,那时两人正处于莫名其妙的冷战中,孟归南扫了一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庄雁鸣大概以为他对这只小猫并不感兴趣,后来也没再提过。
孟归南盯着照片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想起这是他在那个旧小区等庄雁鸣应酬结束时,在草丛里发现的那只。它的两个耳朵上都有一小撮灰黑色的毛,只是比之前胖了好大一圈,孟归南没认出来。
庄雁鸣当时是在等他回答什么呢?
如果他回一句好可爱,庄雁鸣是不是会把那只小猫带回万山一号,来讨他的欢心。
“今晚过来吗?”孟归南踌躇了片刻给庄雁鸣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刚发出去十几秒,他就接到了庄雁鸣的电话。
“怎么了?”
“没事。”孟归南佯装轻松,“随便问问。”
庄雁鸣“嗯”了一声:“在出差,今天刚来,周五回去。”
孟归南看了眼车外纷扬的雪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庄雁鸣,南城下雪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孟归南启动车子,连上蓝牙,把车开出停车场,才听到庄雁鸣问:“发生什么事了?”
孟归南一愣,回过神后已经记不起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轮流沉默,只是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
庄雁鸣见他一直不说话,声音蓦地沉下来:“孟归南,你到底怎么了?”
孟归南从这句话里听出些担忧的意味,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在想到两人只是在打电话,又把笑收了起来,说:“真的没事,无聊而已。”
庄雁鸣挂了电话,打来一个视频。
孟归南把手机支在车载屏幕前,按下了接听键。
庄雁鸣身后是灯光明亮的酒店房间,应该是刚刚结束工作不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他的手肘架在桌上,大拇指撑在脸侧,其余的手指遮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
在今天之前,两人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孟归南笑他:“装什么X,你不会以为你这个姿势很帅吧?”
庄雁鸣向后靠坐在椅子里,孟归南扫了一眼,看见他嘴边起了一片红色的疱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下巴的位置。
“怎么了这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上火啊?”
庄雁鸣说:“过敏。”
“对什么过敏?”
“番石榴。”
不等孟归南问,庄雁鸣先解释道:“晚饭有道菜,里面放了番石榴汁。”
孟归南问:“还有别的过敏反应吗?比如呼吸不顺畅,心跳加速之类的?”
“没有。”
“那买盒抗过敏药吃两天就行了。”
“嗯。”屏幕抖动了两下,庄雁鸣从桌上拿起一盒息斯敏在屏幕前晃了晃,“买了这个。”
两人语气轻松地聊着天,聊的话题也很平常,这种气氛让孟归南觉得他们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也像是……
一对相处自然的爱人。
孟归南开着车,时不时往屏幕上瞥一眼,但不论他什么时候去看庄雁鸣,总能看到他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
“吃饭了吗?”
庄雁鸣好像陷入了寻找聊天话题的瓶颈期,因此再一次问出了这个干巴巴的问题。
“吃……”
“操!”
前车猛地踩了脚刹车,孟归南也连忙跟着踩刹车,路面湿滑,他在距离前车车屁股十来公分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手机也随着这一脚刹车从高处掉落,孟归南听见庄雁鸣在电话那头一直高声喊他的名字。
捡起手机,重新支好,视频中原本坐着的庄雁鸣站了起来,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和昨天孟归南参加会诊时,看见的那位攥着医生的手却急得说不出话来的病人家属如出一辙。
庄雁鸣上下打量他,问:“受伤了吗?”
“没有,前头有个神经病突然踩刹车,吓我一跳。”
庄雁鸣语气很差,说出来的话也很难听:“就你这个水平开什么车?怎么不骑你那辆破电瓶车?”
孟归南看了一眼红灯的倒计时,转而去看手机屏幕。
他努力压着嘴角,说:“庄总,我真诚建议你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拿笔记下来,不然真的很容易穿帮。你还记得你之前为了逼我开车上下班,说过已经把我的电瓶车给丢了这句话吗?”
庄雁鸣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挂断了视频电话。
孟归南把手机丢进中控的储物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雪渐渐下得大了,从碎屑变成了厚重的片状,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
过完年,孟归南就三十三岁了,他很清楚,在恋爱一事上下场凄惨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太过相信他人口中看似真心却充满了虚假的甜言蜜语,从而忽略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爱从来不是只用嘴说。
当孟归南完全屏蔽掉庄雁鸣说的每一句话,重新深入解读他做的一切,只能得到一个庄雁鸣确实在他身上付诸了真心的结论。
孟归南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早在他们开始这段不堪的关系前,他就曾经对庄雁鸣心动过。
孟归南的心动也并非毫无来由,毕竟庄雁鸣曾数次在他最需要某种支撑的时刻站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那点寥寥的心动还未来得及变成更深刻,更明确的东西,就消失在大排档的塑料桌椅间了。
孟归南在菡雨楼的五年间,见过太多的人,练就出来一身识人的好本领。因此当时他笃定庄雁鸣是一个有点瑕疵,但总体上来说非常好的人。
那时他对庄雁鸣缺乏了解,却已经在心里用了一种极为夸张的修饰手法为他抹去了瑕疵,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面。
孟归南说过,他后悔带庄雁鸣去了那家大排档。
他将那晚称之为滤镜破碎的时刻。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面对庄雁鸣时无端的怒火都来源于想象与现实的无情对立。
他不能接受庄雁鸣的“真面目”,总是张牙舞爪,用尖利又刻薄的言语激怒他,并且以尊严这样高贵的词语粉饰了这一切。
知春苑近在眼前,大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距离农历新年还有十六天。
从医院到知春苑的路程有3.3公里,孟归南在路上花费了9分钟。9分钟的时间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剖析与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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