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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沈瑞吹了吹手指上沾着的糕饼渣子,漫不经心道:“是以才要用这般手段,我虽不才,不能给他们养老,但是送终还是做得的。”
他这人姿态懒散惯了,因而便是而今说着这样的话时,听着也好像是故意唬人的玩笑话般。
但沈钏海心中清楚,他说的那些绝不是玩笑,他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那江寻鹤就算再怎么一副好颜色,也是个男子啊,如何堪为沈家主母?”
沈瑞闻言轻轻挑了挑眉,面上终于显出了些笑意来:“父亲也觉着他好看?还真是难得这般有眼光。”
眼见着沈钏海快要被他气冒烟了,才不紧不慢地悠悠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沈家主母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位置似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皇后之位,你且去问问中都内的姑娘小姐们,哪个愿意嫁给我这么个东西。”
他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将自己的脸向前凑了凑,为的叫沈钏海看得更清楚些。
其实他这副脸孔即便是在中都这般地界,也是要叫人称赞地好颜色,但一旦加上了他那些个不成体统的名号,就觉着这张脸也就那么回事了。
沈钏海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急了也只能愤愤道:“我恨不得再生一个,将你逐出府去!”
沈瑞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目光打量了他一下,嗤笑道:“父亲也实在不必装作多疼爱似的模样出来,这么多年,沈家嫡系独我这么一个,我猜也是当年同皇室说好的条件之一吧。”
“府中的姨娘多到我甚至叫不出名字来,远远地被塞在西苑,怎么就能这般巧合,这么多年来就无一人有所出,父亲真觉着这东西天衣无缝吗?”
他看着沈钏海面上变换的神色,忽而觉着颇为无趣,倒也收了面上那点唬人的神色来,又重新躺回了那藤椅之上,合着眼懒得说话。
沈钏海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一步上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而道:“其实你母亲是有苦衷的……”
“嗯,我也有苦衷,所以告诉那些个爱嚼舌根的,再让我听见了,就拔了舌头卖为奴籍。”
沈钏海实在是受不得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怒道:“沈家怎么会养出个你这般的混账!”
“的确,没有你的授意,他们怎么敢呢?”
沈瑞忽而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越不管沈钏海听见这话心中会有多震惊,只是淡淡道:“从前的事我而今也懒得同你掰扯,只是你藏在外面的那些个私生子可千万藏好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别到我面前来碍眼。”
他略睁了睁眼看着彻底愣在原地的沈钏海,语调嘲讽:“父亲不妨猜猜,这些个籍贯都不清不楚的,在中都内有多少法子叫他们彻底消失?”
“所以你那心思还是收一收吧。”
沈瑞说罢,便好似彻底失去了兴趣般合上了眼,他话说得狠,但心中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沈钏海那点安排虽然隐秘,但也不是全然发觉不到,只是他实在是懒得去管罢了。
而今想要拿那些个私生子来同他相争,叫沈钏海白白看热闹,却也是不能够。
沈家库房中那么些个好玩意儿,他还没想好要如何挂在那漂亮鬼身上呢。
看着沈钏海气冲冲地走了,守在院门外的春珰垂下了眼,假装没看到那有些慌乱的脚步。
她轻声快步地走进去,对藤椅上的沈瑞说道:“公子,景王反了。”
沈瑞缓缓睁开眼,看着头上稀疏的枝木忽而开口道:“也算意料之中了,叫人盯着,消息一刻钟一传,沈家兴衰,你我身家尽在此次了。”
比起沈瑞,明帝的消息要知道得更早些。
消息一传进宫中,便惊起了好一阵慌乱,更别提明帝当场吐血,朝中一时之间群龙无首。
“哪怕,现下有个太子在也是好的啊。”
可偏偏萧明锦失踪至今,人手不知道究竟派出了多少,却始终都是杳无音讯。
陛下病倒,太子失踪,这汴朝只怕要沦为鱼肉了。
乌州文人被景王供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发挥了些效用,几乎成了景王爱民、重视寒门子弟的最佳代言人。
也不算全信,但至少同皇位上那个比起来,瞧着要叫人心中更有希望些。
先前在宫宴上捧着明帝暗暗嘲讽了景王的沈瑞一时之间也成了寒门子弟首要唾骂的人选之一。
消息一份份传入沈府,次次都有变动——景王谋划这一场已经太久了,以至于叫人几乎在其中插不进缝隙。
“距离陆於两家联姻才几天,景王这是明摆着要让陆家做自己的挡箭牌了。”
说话的大臣一阵唏嘘,却被身边人扯着袖子拉倒一边去:“小声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心惹火上身。”
劝完之后倒也忍不住感叹:“这招高啊,一个旁支子弟、一个死去的商贾之女就将整个陆家都拽下水了。”
“高,实在是高。”

第179章
陆家站队站得实在是太快了些, 被景王拖下水的速度就更快了些,以至于现下俨然成了中都城内最大的笑话。
但无论如何,陆家现下既然已经在世人眼中沦为了景王一党, 景王现下谋反,就定然是逃脱不得的。
“公子,陛下已经派人将陆府包围住了。”
春珰快步走进院子中, 对树下负手而立的沈瑞急声道。
“抓人了吗?”
“还没有, 但门房传来消息,说是府门外现下也有人在盯着, 只怕……”
沈瑞转过身来,面上瞧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怕什么?”
“时候差不多了, 派人去知会楚家做好准备, 一会儿若是有宫中来的人, 便直接领进来便是。”
春珰稳了稳心神, 应承下来。她心中虽不清楚沈瑞的盘算究竟是什么,但也觉出了此事不小, 只盼着事情不要到覆水难收的境地。
否则,她还没发下来的月钱就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楚老夫人而今已经不管事了,比起看账册,反倒是对佛经更感兴趣些, 只是不知道这兴趣之中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因着愧对。
叶梅芸请过安后, 便转身要走, 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缓慢又疲惫的声音:“泓儿他……”
叶梅芸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应下:“母亲放心,二爷现下在院子中, 虽不好出门,但吃穿不缺。”
顿了顿,才好似保证似的说道:“此生都不会缺了他吃穿的。”
楚老夫人缓缓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这一生为着楚家奔波,将楚家从覆灭之中一手拉扯出来,而今更是将生意做遍了中都乃至汴朝,也算不愧对了。”
“即便是有朝一日到了下面,我对楚家上下也都能有个交代。余下的,便交给你们这些小辈自己折腾去吧……”
叶梅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只是垂了垂眼,低声道:“母亲好好休息吧,这些时日中都内颇不平静,儿媳便不来请安了。”
说罢,不愿在多听一句,便抬脚离开了楚老夫人的院子。
彼时嫁到楚家的时候,她心中对这位楚老夫人也是满怀敬佩,能将楚家从式微之间扶持到现下中都内无人敢欺的地步,她功不可没。
只可惜,她是一位好的当家人、一个说出去无人不称赞一句“响当当”的巨贾,却没能教导出个好儿子来。
而今年岁大了,更是越发昏聩,早已经没了当初钦点管湘君做当家人的魄力。
留在这佛堂之中,不去多问外面的事情,对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小丫鬟从外面跑进来,有些急促道:“二夫人,夫人在厅堂内等您。”
她压下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知晓管湘君此刻找她过去,定然是沈家那边传来了消息。
若是能够渡过这一关,楚家日后便再也不是身份低微的商贾了……
单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散尽家财拼上一拼。
沈瑞没有料错,消息才送到楚家没有多久,明帝派来的马车就停在了沈府门外。
“公公没听错?只叫我一个人去?若是陛下需要,整个沈府的人收拾收拾一并进宫也不是不成的。”
春和笑容有些僵硬,刚被热情迎进来的时候还琢磨着今日的差事好做,谁能料想到,从见了这小祖宗的面就被扯着好一通阴阳怪气。
偏这小祖宗每一句都要强调一番自己忠君爱国,叫他都没法子制止。
休说他现下还想不明白陛下一醒过来就召沈瑞进宫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知晓了,只要沈家一日不人死家亡,眼前这位就招惹不得。
所以无论好赖话,春和都得凑合着听着。
他笑得一脸为难:“沈公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陛下只是想起沈公子,命老奴接公子进宫去,哪里用得到这般大费周章。”
沈瑞没接他的台阶,只是在春和面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才轻嗤一声:“最好不过。”
春和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赶忙跟在沈瑞身后,甭管如何了,只有将这小祖宗接进宫中才算作是正事。
明帝病重早就已经不是可以隐藏的秘密了,是以即便现下世家之中颇不稳当,春和也还是引着沈瑞一路进了大殿之中。
大约是因着要静养,所以大殿之中很是昏暗,处处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汤药味,闻起来难免有些刺鼻,但沈瑞却好似浑然不觉般。
春和轻声道:“陛下,沈公子来了。”
明帝疲惫地睁开眼看着合手请安的沈瑞,面色上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缓缓道:“来了。”
沈瑞弯了弯眼睛:“陛下邀约,岂敢不来?”
明帝无奈摇头:“你啊,还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继而又转身对着春和道:“叫人都下去吧。”
春和面上有些迟疑,但还是奉命将大殿之中伺候的太监侍女都一并领了下去。
等到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明帝才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知今日,朕叫你来是有何事?”
沈瑞懒得陪他周旋,干脆捡了个床榻边摆着的圆凳做坐下,语调有些散漫:“招安?拉拢?借刀杀人?无非这三种,就看陛下想做到哪一步就是了。”
“削弱景王、打压世家原本就是陛下始终筹谋着的,只不过一直没能挑拣出把好用的利刃罢了。而今景王扯着陆家一并下水,应当是将枕头送到陛下手中,可陛下却始终悬而未决,想来顾忌的无非就是倘若这次借了沈家的势,日后定然要致使尾大不掉。”
明帝看着他的脸,眼神竟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半晌才有些无力地缓缓开口:“是朕错看了你,想不到这世家嫡子之中,谋算最深的竟然是你。”
“虽无读书科考之才,却深得阴谋算断。”
沈瑞闻言皱了皱眉,显出些不满来:“都这会儿了,还要玩一贬一扬的把戏?说不定陛下多夸赞臣几句,臣就当真能做出什么保证来。”
明帝听着他这明显无礼的话也并未动怒,只是失笑着摇了摇头:“你并非庸才,心中自有谋算,又岂会因着朕一句话而错了论断?”
沈瑞直了直身子难得正色道:“可是陛下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臣这些谋算没有半个字是阴谋论断,臣所行之事,俱是阳谋。”
大殿空旷,稍一大声,就好像能生起回音一般。巨大的铜制九龙香炉之中燃着的是太医院新调配出来的安神香,可哪怕是此刻浓郁至极,也实在叫人难以安定。
“难不成陛下当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了景王、没有了几大世家,便可成全了什么太平盛世不成?”
“说到底,陛下并不信任太子,觉着他只可做一庸碌的守成之君,因而便想谋算一个四平八稳的景象传到他手中,可此事当真是三五年便可行的吗?休说臣满心盘算,陛下又准备了多久?”
明帝半晌才开口道:“你说得对,朕彼时尚在潜邸,若非长姐下嫁得了沈家的助益,朕在众多兄弟之中未必便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可也正是那一次让朕看清楚了世家究竟手握着多少权柄,甚至连天子之位都可左右。”
“汴朝自建朝以来,世家便久久兴盛,便是没有今日之事,也早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待朕百年之后,太子年幼,权势定然会被架空,朕决不允许。”
沈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而今这朝堂之上,原主早已经将沈家子弟压得死死的,楚家又多从商不从政,白家老爷子懂得收敛,只怕最叫明帝夜里难以安眠的便是陆家了。
此次陆家之事来的蹊跷,即便有景王从中搅混水,也未免太急促了些。
到底是帝王,藏在暗处的手段不知几何。
只是大约没想到景王反得这般快,这才将皇权架在了火上炙烤。
“可即便陛下将朝中与世家相关的朝臣尽数屠戮殆尽,就能保证不会有新的世家起来吗?世家虽多年把持科考入仕,但汴朝而今的兴盛,就尽数是寒门铸造的不成?”
明帝默了默声,他心中自然清楚朝中官员即便各有阵营归属,却也不能说不是好官。
世家为保百年兴盛,惯来是会教导子弟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出了个沈瑞,便使得人瞧见了就叫小霸王、小祖宗。他不过是爱玩、好奢逸,与那些个官宦家中将养出来的差得还远呢。
沈瑞也不等他在心中尽数想明白,便直言道:“便是陛下真的对世家忍耐不能,现下一并发作也终究是引火烧身,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他这话明帝自然清楚,若非如此,明帝也就不需要盘算这么多年了。
半晌,明帝忽而笑了一声,好似想了个通透般:“说罢,让朕听听你的阳谋又是如何?”
奈何沈瑞是个不大听话的,闻言只觉着疲倦:“陛下猜猜景王给了多少时间让陛下在此听臣讲故事?”
“只一句,臣的商船此刻百年停在渡口,可运货、运粮,自然也可运兵,至于寒门……”
他轻笑了声:“陛下若是肯交由臣去办,今日之后,百事俱安。”

第180章
等到春和进来的时候, 铜炉之中的熏香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殿之中没了那些袅袅升起的熏香之后,竟然难得地显出几分冷情来。
春和下意识怔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收拢起自己的心虚,快步走了过去——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奴才,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的情绪。
他弯腰站在床榻边小声呼唤着:“陛下……”
明帝从梦境之中醒过神来, 环视了一眼空旷的大殿, 忽而问道:“走了?”
春和知道他问的是沈瑞,于是连忙道:“已经走了, 方送出宫。”
说完后又试探着问道:“可要派人看着……”
明帝摇头道:“不必了,此子非凡子,他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大约是怕日光晃进来后打扰明帝的休息, 四周多放了些幔帐, 这也就是为何沈瑞方才进来的时候会觉着殿内昏暗了。
“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三刻了。”
明帝缓缓叹了口气:“若是太子还在, 此刻大约已经在皇后那里讨糕饼了……”
春和垂着头不敢多说话, 而今太子生死未卜,派出去多少人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待到他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 明帝已经倚着那软枕睡着了。这些时日他一面为着萧明锦忧心,一面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朝中形势,已经许久不曾安眠了。
春和为他拉了拉被子,轻声小心地退了出去。
看着外面已经有些不大兴盛的天光, 春和站在石阶之上长叹了一口气,还往着这些个昏暗的时日能早些过去, 这汴朝可不要再经受前朝之苦了……
“你们听说了么, 朝廷下了告示, 说是明日会在元水街给我们个交代。”
“依我看,肯定是个骗局, 指不定就是朝廷新琢磨出来的蒙骗人的法子,若是当真有交代,为何不今日随着告示一并张贴出来?”
“子良兄所言有理,依我看定然是那狗皇帝想出来的把戏。”
周遭几个学子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心中虽然又疑虑但也是愿意相信朝廷的,他们对明帝也并没有什么恶感。
毕竟明帝在位的时候,汴朝上下还算是太平安定,更何况他们心中以为寒门学子而今没有出路,都是那些个世家官宦所为,陛下只是被奸人蒙骗罢了。
说到底他们虽然觉着此次科举实在是荒唐,但心中对跟景王一党厮混着作乱还是有些惧怕的,毕竟一旦被扣上了谋逆乱党的帽子,此生便再也摘不下去了,甚至还会牵连全家。
不是谁心中都有这般勇气的。
先前说话的那几个见他们这般游移,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便去瞧瞧,我们这么多人,就算那狗朝廷真有什么鬼把戏,还能将我们都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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