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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沈瑞坐在床榻上,他一走近,两人之间的高低差距便更明显了些,对视的目光也硬生生被拉扯成了一条绷直的斜线。
舌尖蹭了一下尖锐的齿尖,沈瑞抬高了手臂扯住了江寻鹤胸前的那一处布料,他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下滑,露出常年不见光的白嫩手臂 ,又晃眼又招人。
江寻鹤几乎没有迟疑地,就着沈瑞手上的力道将身子俯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都然拉近到不过寸许。
江寻鹤身上那股子不知源头的草药清苦味便陡然驱散了环绕在周遭的香料味,先前那些因着各色物件儿营造出的那点旖旎,也因着这股子味道重新归于清冷。
山水仍是横亘在旷野,不近人间。
沈瑞屋子里除了软榻便是做工精良的贵妃榻,他整日便好似没骨头似的流连于这些之上,生怕稍稍多坐一会儿,便能将他那玉琢的骨头磨损了般。
因而现下床榻边也连个小凳子都不曾有,满屋子寻过去,两人之间大约也只有这方寸的地界是贴合的。
江寻鹤胸口前的衣料不算细致,已经明显被他扯出许多细碎的褶皱,沈瑞略抿了抿唇,松开手指向床榻里挪让出一块地方来。
他方从那一小块床榻上起来,还残存着一片温热窝在那里,好似同他那人一般无二,皆是裹着冰冷的金玉壳子,但内里不知是怎样的温暖。
床榻上铺着的软垫随着江寻鹤倚在上面,微微产生了一点凹陷,很细微,但却透过那些横纵交织的丝线准确地传递到沈瑞的皮肉上,牵扯出丁点儿微妙的连接。
沈瑞合着眼,听着耳畔轻声的诵读,其实那话本子前文讲了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清,原也不过是借着使点把戏,何曾动用了半点真心。
但现下江寻鹤细细地讲起来的时候,又觉得原本那些堆砌起来的无聊辞藻突然生动了不知多少分。
沈瑞闻着从身侧传来的那点清苦味,漫不经心地想到,或许这漂亮鬼合该做这个的,同那些贵妇人养在深院的娇俏鹦鹉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都是逗闷的,只是要比那些个鸟兽漂亮些,也更聪明些。
只要将那些个权柄利刃一概从他身上剥离开便好了,这样他便同那些剪了尾羽的鸟雀没有半点分别,留在院子中娇养着也最合适不过。
沈瑞略侧了侧头,软枕微微下陷,将脸侧的那点皮肉裹在中间,鼻端那股子清苦味便更重些。
他有些贪婪地吸了吸鼻子,有些无赖地想到,他是给过这漂亮鬼机会的啊,可是人不是仍然自己找过来了吗?
大约是越想越觉着自己实在是再慈悲不过,便将自己先前那些半点不敢收拾到明面上来的做派忘了个一干二净。
甚至心安理得挑剔道:“你身上的草药味好淡。”
实际上江寻鹤身上的这件衣袍已经是用安神的草药熏过了,只是因为草药原也不是那些个香料般呛人,才勉强停留在一个还算合理的限度内。
大约只有沈瑞会嫌弃味道还不够深重,偏又不许旁人反驳,哪里像是个中都城内金娇玉养的纨绔公子,倒是活像个不讲清理的土匪山大王。
江寻鹤的目光穿过床幔落到了外面的香炉上,即便隔着层层的轻纱仍然可见袅袅升起的白烟慢慢消散在周遭,将一切都染上香料味。
就这般,沈瑞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已经是不知何般的难得,真是不知晓他哪里来的底气挑剔旁人。
江寻鹤垂着眼看着沈瑞半鼓着脸好似要刺人般,忽而轻笑了一声,将手轻轻遮盖在他脸上,却又隔开了一点极其细微的距离。
大约因着写了不知多少令人惊叹的文章,那手掌上已经生出了一点薄薄的茧子,带着些温热干燥的气息,将沈瑞最先能闻嗅到那一小块地方都完全覆盖住了。
他好像难得地露出一点促狭,轻笑着问道:“现下好些了吗?”
那只手将清苦的气息加深了些,却也将更多的空气隔绝在外,赋予沈瑞一种无声的压力。
江寻鹤的目光停留在沈瑞露在外面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两人对视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沈瑞错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看了眼江寻鹤的那只手掌,随后眼皮上挑,带着点轻佻的笑意重新看过去。
分明他才是居于下位被施压的那一个,可现下却好似他才是上位者的姿态,分明是被掩住了口鼻,但却好似一脚踩在了江寻鹤身上般,轻慢又矜贵。
江寻鹤几乎半点不怀疑,倘若自己今日将其扼死,他也只会这般好似凌辱般看向自己,随后用着个什么匕首将自己一并裹入生死的绝境。
他轻笑一声,将声音压低了些:“阿瑞屋中的熏香太盛了些,将那点草药味都遮掩下去了,只能这样凑合着。”
他话是这般说着,可满眼都是一种好似要逗弄人般的笑意,擎等着沈瑞稍一妥协,他才肯将更有意趣的玩意儿翻腾出来。
沈瑞看了他片刻,嗤笑了一声,语调好似在探讨明日早膳吃什么一般:“你说,若是我沿着你这手上的伤痕再咬一下,会不会看见骨头?”
“说起来,我倒是还不曾看见美人的骨头是何般呢。”
他说完话时,眼下的皮肉轻轻动了动,叫江寻鹤即便看不见,也能大概猜测出他在自己手掌的遮掩挑,如何唬人似的露了露齿尖。
他侧过头遮掩住了唇角的笑意,随后轻声道:“总归我是要读话本子与阿瑞听的,不若阿瑞去我的屋子,大约草药味要更兴盛些。”
他顿了顿,有些不太熟练地添补道:“新换上了软烟罗的床幔,看月色会更漂亮些。”
沈瑞当然知晓他新换了床幔,甚至就连家具桌椅哪里添置了什么、拆除了什么,都是那些个匠人依着沈瑞平日里的喜好变换的。
他目光在瞧着江寻鹤,却并没有落实,与其说是在看什么,倒不如说是在思虑。
他在盘算如何将江寻鹤这点早早就包藏着的心思磨平了,又琢磨着此般行事的利弊几何,大约他比管湘君还像一个吝啬的商人。
江寻鹤的手掌没有移开,他也没有说话,两人都在默契地等待着一个宣判似的定论。
半晌,江寻鹤察觉到沈瑞微微抬起头吗,随后手掌上便传来一点温热的刺痛感,是原本的伤痕又被咬破了一点,渗透出丁点儿细小的血珠,不显眼但又鲜红无比。
他对着这点恶劣的报复生出些无尽的纵容,他轻笑了一声,支起身子,将话本子放在一旁的小案桌上。
沈瑞在他将手抽走后,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用来弥补自己方才亏缺的气息,但这般举动却只让他鼻腔中的清苦味被香料味冲淡,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但随即动作便顿住了。
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对这种味道产生依赖,又或者……他已经在没个声响的时候对江寻鹤产生了一些绝不该有的依赖。
他坐在床榻边,微微抬起头对上江寻鹤的目光,他歪了歪头轻声道:“不想走。”

第073章
沈瑞说完后便又垂下头去, 指节下意识扣紧床榻边沿,好像如万尺之阔落的寒潭中紧握住一片浮萍般。
深夜之中,院子里诸般事物都虽如出一辙的平静, 只有他心中拎不清的思绪吵嚷得比夏日里的蝉鸣还折腾些。
他坐在床榻边,两边的盈着光泽的纱幔垂落在他身上,在烛火的映衬下透出一点金光, 显得额外得矜贵。
小腿在空中轻轻晃出一点弧度, 寒气到底还是从石砖上慢慢涌上来,在他脱离开杯子的那一刻逐渐攀附上来, 趾间的血色已经被冲淡了些,但他面上却半点不显。
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与逼迫。
江寻鹤垂眼看着他,似是有些无奈, 随后俯下身子, 淡淡的阴影笼罩在沈瑞的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斥诸于鼻端的清苦味。
那道阴影轻轻覆盖上, 随后又轻轻撤开,只有停留在沈瑞身后的手掌扯开毯子, 将一层温暖拢在沈瑞的身上。
而后仍像是有些不满似的,将毯子又收拢地紧合了些,终于再瞧不见丁点里衣的痕迹才安下心般。
沈瑞上半身现下只剩一张脸被围拢在毯子里,倒将他眉眼间惯有的那股子跋扈劲儿遮掩了个大半。
颈侧的头发一般被拢在里面, 一般堆在毯子上,内外鼓着, 显出些狼狈的模样来。
江寻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忽而掩唇轻笑了一声, 撞上了沈瑞的目光,才轻咳了一声, 故作无事。
偏沈瑞精细地厉害,他的手被束缚在毯子中,但颈后鼓囊囊的异状却着实令人难以忽略。
他看着眼前从来都是一副好脾气好耐性,百般忍让的江寻鹤,眼中下意识露出了一点震惊,随后在意识到了些什么之后,唇角迅速绷直,有些恼怒道:“江寻鹤!”
只是他眼睛现下反衬着对面的烛火,透着一点亮光,再加上身上裹着的毯子,非但没有半点唬人,反倒好似只会哈人的狸奴。
江寻鹤将他被毯子夹到脸侧的发丝轻轻抽出来,轻声安抚道:“莫恼,夜里寒气重,若是被冷风吹了,再染上病便又不知几时才能将养好些了。”
他蹲下身子,将沈瑞横在床榻前的鞋子齐整地摆到了一旁,随后起身道:“既然不想走,便由江某抱着阿瑞过去吧。”
沈瑞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片刻后抬起头,却半点踪迹都寻觅不得,语气中有些明显的迟疑,但话中却仍是疏离至极。
“学生如何有这般殊荣,若是被那些个好口舌的掉书袋子知晓了,指不定明日早朝上弹劾我的奏折便能将大殿都淹没了。”
江寻鹤闻言唇角微微扬起,知晓不过是些不由心的托词,若非如此,合手听闻这小霸王扯出的说辞中这样的漏洞百出?
他也有太多可以及将其周全过去的字句了,无论扯着哪一条都堪称没有纰漏。
可他只是唇角含着笑意,密谋似的小声道:“可这原也是一件隐匿在深院中之事。”
沈瑞同他对上目光,觉出些与往日不同的光景来,传胪日时这人还似远山般叫世人无法企及,现下却又好似浑身都披上了点艳丽旖旎的霞光。
沈瑞垂了垂长睫,遮挡住了眼中的兴致。
他倒是从未想过,原来驯化一个人精是这般有趣得紧,他甚至不许要付出更多的心神去盘算,只要等着他主动掰断自己的尾羽就好。
再抬起眼时,好像又是那般矜贵的小郎君,弯了弯眼睛道:“如此,便有劳太傅了。”
他双手连带着臂膀都被拘束在毯子里,甚至腾不出什么能展示自己张开怀抱的心思,沈瑞略想了想,向床榻外挪腾了几分。
见江寻鹤没有反应,又使劲晃着小腿往外挪腾,在察觉到身下空了一点的瞬间,整个身子都被抱了起来。
凌空的瞬间,沈瑞下意识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松懈开来,甚至自作主张地将头偏了偏,挪到了一个更舒适的地方。
门扇被打开,沈瑞立刻便察觉到了外面的寒气,但身子上由于裹着毯子,却仍然能维持大部分的暖意。
他向下陷了陷,两边的毯子立刻将他的脸也遮住了一部分。
沈瑞露在旁人眼中的时候,大都是那副金娇玉养、处处讲究的模样,就连上下马车的脚凳上也要镶嵌着金花,半点也不怕旁人趁着不备将其扣走。
何曾见过他眼下这样乖顺的样子?
江寻鹤垂眼看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将目光挪开,但沈瑞还是听见了从他胸口出传来的闷笑声,从他现在的角度甚至能瞧见江寻鹤上下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他轻轻“啧”了一声,有些恼火地警告道:“不许笑。”
脾气差劲得简直没道理。
但江寻鹤仍是纵着般,轻声应到:“嗯,好。”
沈瑞瞧了一小会儿,像是在确保他没有再偷偷嘲笑自己,才安下点心般地将目光投向更远一点的地方。
院子里的灯火大都已经熄灭了,这也是因着沈瑞夜里难以安眠,院中的仆役又琢磨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将一切可能影响到他的东西都仔细安顿好。
便是连烛火也是他一睡下,便即刻熄了,生怕隔着这么老远仍能晃着他。
夜里本就暗,再加上没有烛火,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好景色来,就连种满了各色名贵花木,白日里瞧着万般有趣的花园现下也是乌黑一片,能看出点有意思的剪影还是因着沈瑞的眼睛着实好用。
丛生的繁茂花木逐渐将两人的身影遮掩住,长廊边才闪出两道人影来,春珂的嘴还被春珰紧紧地捂着,生怕她因为毛躁再露出什么声响来。
直到现下看不见人了,春珰才缓缓松开了手,春珂急促地喘息了两声,随后小声问道:“竟真叫姐姐算中了,公子果然随着太傅走了,只是二人这般亲近,怕是……”
春珰静静看着二人身影消失的转角轻声道:“我们做奴仆的,最大的作用便是替主子分忧,只要主子安定了,才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在转过拐角后,视野中霍然开朗,两侧的小路上点着两列小灯,现下正颇兴盛地亮着烛火,晃出了好长一条通明的路径。
昨夜沈瑞来时还没有,想来便是今日匠人安置的,将从自己屋子同江寻鹤之间的这一块儿都照亮了,夜里便也更方便人行走。
又隔着一个拐角,影响不到沈瑞夜里安眠。
沈瑞轻哼了一声道:“春珰这奴才惯是会自作主张,也不知是图个奖赏,还是活想吃顿板子。”
“原是我的主意,夜里难走,怕阿瑞再有磕碰。”江寻鹤稍稍顿了顿,随后略带着笑意道:“只是不知阿瑞是赏还是罚?”
沈瑞嗤笑一声,懒散地合上眼道:“若是罚,便合该叫你出去睡桥洞。”
二人的屋子离得并不算远,沈瑞的院子虽然大,但却有好大一片都被他种了竹子遮掩着深处,说不上附庸风雅,只能说是奢靡无度。
若非那些个竹子是活物,只怕他也是要给镶嵌上金花的。
是以江寻鹤搬进来的时候,沈瑞稍一思虑便选了离得最近的一处小院,但即便如此现下却仍是嫌远,沈瑞漫不经心地想着不如干脆将人搬进自己屋子里好了。
左右他看那些世家子弟养娈宠的时候,也是这般。
不然日日这样挪腾,不出半月,他就得想法子叫人做软轿,日日叫人送着往来的话……
沈瑞顿了顿,紧了紧眼睛,鸦青色的长睫在压力之下贴合在了皮肉上。
那哪里是什么软轿,分明是凤鸾承恩车。
只怕一夜之后,满中都都要知晓他在府中大行淫.乱之事了。
省力的法子被瞬间作废,沈瑞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总不能夜夜都要像现下这般,倒也不是因着旁的,只是实在是有碍他金主的身份。
旁人皆是金屋藏娇,大约遍数着满汴朝,如他这般被金丝雀抱着去睡觉也是独一份。
可沈瑞连每日进出府中都快要脚不沾地了,若是叫他现下抱着江寻鹤来回趟走,他倒是不如被一剑割了喉咙,死得还利索些。
江寻鹤的脚步微微一顿,沈瑞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屋子前,门扇被轻轻踢开,透出里面昏暗的烛火来。
沈瑞原本想要借势瞧瞧屋中究竟哪里新添置了什么的心思半路夭折,他皱了皱眉道:“怎么没点烛火?”
江寻鹤先将他放在床上,手掌轻轻贴合了下他的颈侧,好似在试探他身上的温度。
他其实一路裹着毯子,半点儿没觉着冷,江寻鹤试探了一下,大约也是觉着尚可,因而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将他身上的毯子轻轻解开,在束缚剥离的瞬间,沈瑞听见他轻地好似呓语般的回应:“我原以为阿瑞不会来的。”
沈瑞的手指蓦地蜷缩了一下,好似有人用长针在他的指腹刺了一下般。
他抿了抿唇,看向身前的江寻鹤,后者蹲在他身前神色不见半分勉强,大约是觉察到自己的目光,于是抬眼对了上来,忽而轻笑了一声道:“但现下瞧来,却是我多虑。”
沈瑞垂眼看着他,屋中烛火不明,昏暗一片之中其实看不清什么,就连江寻鹤说这话时的神情也不太看得清楚。
但沈瑞大致能猜测出,他的神色究竟是如何地好似一团轻蹙着的轻纱,在人看过来的时候,又自己个儿轻轻抖一抖,随后笑道无碍。
他能闻到屋子中的清苦味,远比在他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兴盛许多,他抿了抿唇随后道:“你吃住都在我府中,现下这么点用处,难不成还想推拒?合该将你这副模样都张贴出去,叫世人瞧瞧是如何地背信弃义。”
江寻鹤听出了他话中的别扭,眼中生出些笑意,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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