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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只能鼓着腮, 折腾这些个物件儿, 若是碰见了谁撞了上来, 便是数着他倒霉了。
这会儿倒是不见他平日里那副万事都洞察筹谋的神情,但却更像是世人眼中的沈靖云, 幼稚又顽劣。
没缘由地说了不中听的话,唇角就会稍稍绷紧,昭示着他那点委实所剩无几的愧疚之心,大约是想要找补,目光沿着管湘君的身量打探了一番,冷着声道:“腿怎么了?”
知晓他心性的明白是大约是为了找补勉强施舍出来的关心,不清楚的还要以为他那未尽的半句是:若是没折,便再寻个人给打折了才好。
管湘君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春珰已经新沏了茶送过来,两只描金的海棠纹样茶盏落在桌案上,她看了一眼打趣道:“可惜了,凑不成一套了。”
缺的那一只正碎成不知多少个残片在地上躺了个安详。
沈瑞端起茶盏,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随口道:“因着谁破的,便折了银子叫他赔上便成了。”
管湘君颇认同的颔了颔首,心下想着依着东家那副做派,大约沈瑞叫他重新陪个纯金的也是能够应允的。
但放在江寻鹤现下的身家上折算,够他给沈瑞当牛做马个三年五载的。
管湘君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意会,随后便不懂声色地将话题转圜了过去。
“府中的事宜都已经打点好了,老夫人虽大致猜中了,但也清楚现下没有什么比楚家的利益更重要的了。”
“楚家今日势弱一分,明日便会被中都城内那些时刻紧盯着的撕咬下一寸。”
她分明说的是这中都之内最残忍的现状,但唇角却仍是微微上扬着,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好似这些个东西对她半分也影响不得似的。
全不似她从前百般顾虑的时候,沈瑞挑了挑眉,他倒是不信只一个楚泓便可兴起这般大转变,楚家大约是有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权力更迭。
但他却并没有追问,楚家的境况绝不是几年之内便可转圜的,中都之内也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沈瑞更适合做盟友,因而管湘君的势力越是兴盛,他的利润便越大。
总有些东西,静观其变即可。
二人说话之间,跟着管湘君来的仆役已经将几大箱赔礼一一搬动进来了,春珂得了眼色上前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各色的稀罕物件儿。
世家之内的人情往来无非就是那些个东西,金银玉器、绸缎珍宝,偶有哪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大约还能送些名家书画,总归是逃不出这些东西。
沈瑞自小生辰收到的就已经堆了满满一个库房了,若不是有人常常清点打理,只怕光是腐坏就已经不知凡几了。
因而他只是略瞧了一眼,便回过头重新与管湘君对上目光,后者不紧不慢地从袖子中取出一小张纸帛,指尖一动便在桌案上平铺开,露出里面黑白分明的字迹来。
沈瑞瞧了一眼,忽而轻笑了一声道:“商铺分红?管夫人好大的手笔。”
管湘君的手指压在那纸帛的边沿轻轻向前一推道:“先前答应过沈公子,会给公子一笔丰厚的报酬,更何况你我今日所行的是长久的盟约,这笔分红既是报酬也是加固盟约的枢纽。”
楚家行商多年,在行商者人人喊打的中都尚且能以世家之名稳立其中,儿不至于被分食,可见其家底丰厚难以动摇。
而管湘君分出的这成利润,更是不必细思便可知晓其数之巨。
沈瑞垂眼略思忖了片刻,将手中的茶盏落在了上面,压出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圆印。
“如此,便多谢管夫人了。”
管湘君另掏出一本账册放到桌案上道:“船队已经基本准备就绪了,三日后便可出航,楚泓原本安插的人手也已经被我一一替换干净,就此绝了后患。”
“这个倒是无碍。”沈瑞拎了拎小香炉的盖子,看着里面的烟气袅袅地攀升上来,漫不经心道:“估摸着他现下也没什么心思来管船上的事了。”
香炉里是个安神的香料,味道闻起来也舒缓,即便是凑得这样近也并不呛人,但沈瑞却算不上喜欢,分明是宫里老太医将家底都翻出来了,但却半点不比那漂亮鬼身上的味道令人安心些。
思及此处,沈瑞轻轻地“啧”了一声,那个心狠的漂亮鬼大约是发觉了自己在他房中睡得更安稳些,因而越发地有恃无恐,恨不得要借着这个由头猛着劲犯上作乱。
这般的作态几乎要使得沈瑞疑心,这点梦魇的症状是不是被这漂亮催命鬼下了咒,但只可惜他穿书过来的时候,还不曾同漂亮鬼见过面,八成是赖不上的。
管湘君注意到了他神态上变化,却只作瞧不见,而是顺着他的话笑道:“那倒是确实,只怕还要修养个十天半月呢。”
“十天半月?”
沈瑞眼睛一挑,露出点惊诧的神情,倒是显得面色上更有生气了几分。
管夫人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世家子常是早早便有了通房的丫鬟,她抬眼瞧着眼前好似半点不沾情.欲的人,又细细回想了中都之内的传言,倒是不曾听闻沈瑞何时有过欺男霸女的事迹。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荒唐的想法,连带着沈瑞那几箱子“老婆本儿”和东家那些颇具有指向性的话好似都不再能单单地归为结盟。
但她到底多年行商,所见之事繁多,抛舍开两人的身份,倒是也不算多叫人瞠目,更何况自古以来这般行事便是久长不得,甚至不值得旁人为之多花心思。
管湘君按捺下心中的震颤,压低了声音道:“听郎中说了,他身上的上非个十天半月是好不得的,毕竟那么多人……”
沈瑞没料到她说起这个,闻言也是一怔,随后撇开眼轻轻笑起来道:“我又不曾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他想要出门,可远不止十天半月。”
“虽不知究竟是谁教给你们的,让你们觉着整个家族俱为一体,但是楚家只会越发的兴盛,盛名之下的那一丁点儿的瑕疵……”
沈瑞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最后颇谨慎地留下一个细小的缝隙道:“世人总会有法子将它抹掉的,半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碍你的眼。”
对于管湘君而言,家族一体是她自小就牢记于心的行事原则,即便楚泓再怎么混账,也总是要顾及楚家的利益的,否则也不会任由他兴风作浪这么些年。
现下猛一听闻沈瑞这般理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迟疑。
沈瑞见状又给她下了一剂猛药:“若是家族一体,那他从前给你造出诸多谣言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家族一体?你当真以为是因为你是嫁进楚家的?”
沈瑞看了看管湘君的神情嗤笑一声道:“那是因为他远比你更清楚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成王败寇,就算是在狼群中,输家也是照样会被驱逐出去的,难道剩下的便成不了一个族群了?”
管湘君抿紧了唇,犹豫片刻后试探道:“那沈公子的意思是……”
“剩下的事情便不劳夫人忧心了,夫人只需要时刻谨记你我才是这场生意中的盟友,你越兴盛,我所能赚取的利益便越多。”
他将手中翻看完了的账册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轻声道:“你我,是共生之态。”
管湘君的目光从那本账册一直向前延伸,在触及沈瑞指尖的瞬间便停了下来,半晌轻声应道:“妾身记住了。”
沈瑞唇边掀起一点笑意,将方才紧张刻薄的气氛揭开不谈,反而就着那账册道:“夫人今天来这一趟,想必这会儿已经在中都之内传遍了,大约是不会影响到楚家的生意了,行船上应当也更便宜些。”
“岂止来赔罪,沈公子可是特意吩咐了软轿,众目睽睽之下,倒是分辨不出沈公子这顶软轿究竟是为着向众人昭示态度,还是根本就是早早有人将我伤了腿一事通了风声给公子?”
沈瑞对上她的目光轻笑道:“这中都之内哪还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呢?”
目光坦荡,半点在盟友家安插眼线的愧疚感都没有。
管湘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也没有过分地追究,毕竟沈府也从来不是铁桶一只。
“此次去往乌州和江东与以往不同,商会那边只怕会多有阻拦,我会亲自带着商队前去,也好随机应变,若有什么大的变故自会加急传信回来。”
管湘君稍稍一顿,玩笑道:“毕竟沈公子可是将老婆本儿都掏了出来,没道理半点消息都不知晓。”
沈瑞也不恼,倚靠在藤椅上晃着腿,没什么真心地问道:“夫人去了江东,那中都的商铺由谁来打理?毕竟现下我可还等着分红好过个顺畅年节呢。”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管湘君神情稍稍一顿,但还是如实道:“是由楚泓的正夫人来打理。”
毕竟即便她现下不说,只要沈瑞想要知道也是全然阻隔不住的。
沈瑞并不是全不知晓,他略一思忖道:“叶夫人?”
“正是她,三妹掌管家事以及外面的生意向来是颇有心得。”
沈瑞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道:“想来夫人这般信任,定然是亏损不得我手中这笔未到的银钱。”
叶梅芸从前的声名在中都之境至今仍然算是个传奇,不过是因着那些个世家之间勾勾扯扯的关系,才不得不嫁给楚泓那么个混账东西。
但这些年里也是因着那么个废物,行事半点不受拘束,所以叶家的生意也仍是由着她来管着。
沈瑞倒是有些怀疑,嫁到楚家究竟是逼不得已,还是两相成全。
管湘君见他并未多问,心下也松快了几分,毕竟当年之事难提,提了旁人也未必全然信服,她同沈瑞既然是长久的盟友,自然是希望二人之间的猜疑少掉几分。
她稍一犹豫道:“出发那天,沈公子可要来码头?毕竟你才是此次行船真正的掌柜,也算是为着个好彩头。”
沈瑞翘起唇角笑道:“自然要去,瞒了这么久,也该预热一番了,好叫各地都有个警醒。”
无论是为了在江东和乌州能更方便些,还是为着船队回来时向外售卖,都需要向世人展示出沈瑞乃至他身后的沈家在这笔生意中的作用。
“既然如此,妾身会命人准备妥当的。”
沈瑞合手道:“如此,便有劳管夫人了。”
方正经不过一瞬,又像是憋着什么坏一般道:“说起来,我倒是也给夫人准备了一份厚礼。”
管湘君面露惊诧,但随便她怎么追问,沈瑞却都不肯再多透露,只是神神秘秘道:“等到夫人回了府中,自然便知晓了。”
管湘君见状只能无奈地辞别,等她一步踏出沈府的时候,街道上的“商贩行人”立刻紧张地转身假装在挑东西,实则那点鬼心思根本半点藏不住。
管湘君看着他们自认为聪明的蠢样,唇角微微勾起,实在是好奇等他们知道真相时,又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丫鬟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径直回了楚家,方一上了石阶便看见了守门的小厮,她脚下一顿问道:“今日沈家可送了……东西来?”
她原本是想要说礼物,但沈瑞说这话时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她稍一犹豫还是谨慎地换成了东西。
小厮原本瞧见她顺利回来,面上还喜气洋洋的,结果听见她的问话,瞬间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管湘君见状,心中连最坏的例如沈瑞突然反水的打算都做足了,拧着眉等着小厮说话。
小厮憋了半天连脸都憋红了,最后小声嘟囔道:“方才沈家派人送了十几个壮汉来,据说……”
他左右转头看了看,稍稍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据说都是在南风馆里专门调教人的。”
管湘君的神情瞬间充满了一种难名的无奈,半晌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道:“人呢?”
小厮更为难了几分,做贼似的用气声道:“都被三夫人带回院子里了。”
管湘君忽而觉着头更痛了,这分明是两个混世魔王碰在了一处,行事半点规矩也没有。
她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此事就此作罢,半点风声都不要传出去。”
小厮猛地点了点头,他才不想传出去呢,若不是夫人问起,他根本就不会说的。
光是想想就觉着后面隐隐作痛了啊!

第070章
管湘君走后, 院子中重现归于某种并不平稳的安静,石砖上的狼藉早就已经被清扫干净,但仍能看出一点点未干的水渍, 颇显眼地昭示着沈瑞方才的不痛快。
沈瑞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目光垂落到上面熟悉的描金海棠纹样时,指尖上的动作下意识轻颤了颤。
适逢春珂送了管湘君回来, 重新洗净了一盘果子端过来放到他手边, 果子上还沾着晶莹圆润的水珠,衬得颜色格外鲜亮些。
沈瑞懒懒地看了一眼, 便又兴致缺缺地转过头去问道:“春珰呢?去哪躲懒了?”
春珂知晓他哪里是想要问春珰去哪了,分明是想要问那位江太傅的动向,但又拉不下来脸罢了。
但是没关系, 毕竟她们这些与人为奴为婢的, 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主子的心思, 为其排忧解难了。
虽然也是有些麻烦吧, 但是沈府每个月给她开出那么一大笔月钱,说实在的, 不这般麻烦这钱她拿得也不太安心。
于是自认为想明白了的春珂立刻善解人意道:“春珰听闻公子分派了好些匠人去给江太傅布置屋子,里面不少料子珍贵无比,春珰怕那些匠人们手上没个分寸再折损了。”
说到此处,她稍微顿了顿, 然后本着好姐妹共同富裕发家的心思给春珰贴金道:“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怕若有哪处不够尽心, 公子去了睡不安稳。”
她说这话时眉头微蹙着, 好像当真瞧见了沈瑞多不舒服似的。
沈瑞冷眼瞧向她, 就算眉头皱得再紧些,也还是照旧遮挡不住眼中那点细小的得意, 估摸着现下已经在想着一会儿如何用自己这话术去春珰面前讨赏去了。
沈瑞倒是不在意她这点鬼心思,他在意的是遍数着整个沈府好像都知晓他夜里要去那漂亮鬼屋子里才好安睡。
就连江寻鹤方才也好似笃定了般,又勾人又恼人,烦得厉害。
沈瑞看着满目喜色难掩的春珂,忽而哼笑了一声道:“好啊,爷倒要看看她能监管出个什么来,若有半点不合爷心思,便要受处置。”
春珂面上神情一僵,瞪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公子,大约她将诸事盘算了个遍,却独独没有猜到沈瑞是个喜恶无端又抠门的主子。
她懊悔地合了合眼,知晓自己大约是起了什么反作用,可她仔细回想过去,实在是觉着处处都没什么不对的,摆出来的状态分明也是个一心为主的忠仆。
只是遇见的主子实在是个油盐不进的。
春珂暗自撇了撇嘴,今早沈瑞回来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她又不是没瞧见,估摸着睡安稳了,根本想不起来挑别人刺,因而他方才那句话,春珂心中有点怕但委实不多。
缓了缓神,春珂再次问道:“那公子可还要去瞧瞧吗?”
沈瑞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搁,起身道:“不去。”
金玉轩的掌柜跟在沈瑞身后转着,不断掏出帕子来擦拭自己脸上的汗。
此时已经步入秋季了,独他一个不过站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出了一身的汗,还得躬着身子满脸谦卑地赔笑。
“沈公子今日怎得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沈瑞随手捡起一支玉簪瞧了两眼,嗤笑一声道:“上个月来的时候便是这套说辞,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
掌柜老板顿时背上更生出一大片汗水来,他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这才一个月能换成什么样的说辞?
这说辞从他爷爷在这开店的时候就没换过!
但他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出来,只能委委屈屈地小声应承道:“今日就换今日就换,保管沈公子下次来的时候满意。”
沈瑞也没有非要挑他这刺儿的意思,随便捡了一把椅子坐下,翘着腿懒声道:“今日照旧是来挑礼物的,可有什么好玩的物件儿?”
掌柜眼前一黑,他可还没忘记上次那根十两重的金簪子,那是簪子吗?那是催命的利器啊!
天知道他自从将那簪子卖给沈瑞后,心惊胆战了多少天,现下还没缓过来劲儿,沈瑞就又要来,谁能包管那些个大人物一次不动怒,两次还能忍着不杀人啊。
掌柜看着沈瑞漫不经心的神情,心中哀哀地想到该不会以后每个月这活祖宗都要来一趟吧。
沈瑞没听见回话,略一挑眉,显出好大的不满意来,掌柜的心中一惊,连忙道:“有的有的,金玉都有,前些日子新进了些簪子漂亮得紧,不若公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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