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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沈钏海眯了眯眼睛,原本面上那些有点浮夸的怒容被收拢了起来,他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瑞接过春珰递到他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闻言哼笑道:“什么意思,父亲难道不明白?”
“父亲总不会要现下突然告诉我,其实沈家的危机竟然是那些个如散沙般的寒门而非明帝吧?”
沈钏海目光阴沉地看了他片刻,随后挥手示意园中的丫鬟小厮撤出去,待到院中只剩他们二人时,他才露出些同平日不太一样的神情来。
“倒是为父从前低看了你一眼。”
沈瑞瞧着自己这个便宜爹好似马上便要真情实感起来,没什么慈悲地打断道:“您可别,从前怎么看的,就继续看下去,千万别高了。”
沈钏海将将按捺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走到床榻边,将沈瑞翘着的腿推倒了,又使劲往里塞了塞,随后毫不留情地坐在了刚翻腾出来的地方。
“那你倒是给为父说说,为何危机来自于陛下而非寒门。”
对着他这点毫不客气,沈瑞也半点不恼怒,他方才那段话,本就是为着将人钓上来的,现下既然已经上钩,过度地装腔拿乔便没意趣了。
“寒门不过是那位手中的一把刀,刀尖向着哪儿全依仗着持刀人的意思,而沈家就是他向着世家开刀的头一块儿磨刀石。”
沈瑞捻了一小粒葡萄抛给沈钏海道:“你我加上这沈府的上百条性命,早就不依着自己做主了。”
沈钏海接住了那粒葡萄,却没有放进口中,反而是眼神复杂地紧盯着沈瑞,好似能从他那张脸上瞧出些什么心思般。
沈瑞懒散地合上眼,好似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嗤笑道:“您这般瞧着能看出来出路不曾?”
沈钏海慢慢收回了目光,将声音压低了说道:“那你想怎么做?”
沈瑞等的便是这句话,他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示意凑过去说话。
沈钏海皱眉看着他这副轻佻的样子,心中暗骂不知是从哪个秦楼楚馆里学来的,可到底是沈瑞先前放的筹码够足,他只犹豫了一瞬便顺着沈瑞的意思凑了过去。
“我的办法是……”
沈瑞拖长了声音,直到确定将沈钏海的胃口吊足了后才轻笑一声道:“这个皇帝不听话,那便换一个好了。”
沈钏海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想了万般的盘算,几乎每一条都是要绝处逢生才能掰扯出丁点的生机,沈瑞的法子生机倒是赚足了,可是死得也就更快了。
沈瑞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沈钏海嘴皮子动了几动,不知该喜还是该怒的模样,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劝解道:“父亲何必如此震惊,难不成还有更好的法子?”
沈钏海猛吸了一口气,他从前何止是低看了沈瑞一眼,分明是碍着这祖宗翻浪花了。
现下都预备着要翻天了,倒还有脸来问他“何必如此震惊”?
“你可知你方才所说的是何等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沈瑞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道:“我当父亲多大的但是,现下瞧着也不过如此。”
他没等着沈钏海说出更多的话来,便直接掀开了老底:“我同父亲所求不同,您求的是沈家兴盛,可我左不过是个纨绔,我说所求的不过是太太平平地活着。”
沈瑞从桌案上取了方素纱的帕子遮在眼睛上,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道:“您的那些个盘算便别往我身上落了。”
中都城内的世家中便没有养出这般个不识感恩的玩意儿,那些个世家子弟们虽也混账,但到底心中还是记挂着家族的,即便不同那陆思衡一般无二,却也知晓荣辱一体。
哪有一个如他生出这混账儿子般,恨不得叫整个家族在他前面替他挡着伤,好叫他自己太平康乐地活着。
沈钏海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满中都城中,就他生出了这么个混账。
难不成是因着那一半的皇室血脉,才叫他同世家们生出二心?
这念头尚且还没落在实处,便又被他自己个儿驱散了,有那一般的皇室血脉的作用便是要把他舅舅从皇位上拉下来,换个听话的上去。
相比之下,竟然算是厚待了沈家?
尚且还不知晓什么叫做PUA的沈钏海对比之下,心中最后那点怒火也消散了,甚至预备着仔细想想沈瑞这主意的可行性。
“若是……”沈钏海顿了顿,到底没讲换个皇帝这话明着说出来:“你觉得谁更好?”
“现成的储君在那摆着,你难不成还想自个儿坐上去?”
那倒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碰了一鼻子灰的沈钏海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随后道:“他们才是亲生的父子,你便不怕扶持出个中山狼来?”
沈瑞哼笑了一声,将遮盖在眼睛上的帕子掀开了一个小边角,懒散地掀着眼皮看向他意味不明道:“父亲着实还是要比我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强上许多。”
沈钏海下意识挺了挺胸膛,却又觉着他这话中有话,还没等他盘算明白,便听到沈瑞懒洋洋的声音。
“毕竟就连我这般都不敢说,那被坑害了父亲沦为傀儡的小太子是中山狼,父亲却能这般没个顾忌,可见处世的经验的确是要比我丰富许多。”
“或许,皇家那边儿也觉着你我是中山狼?”
沈钏海今日被噎住的次数估摸着比他从前一个月的还要多些,这混账崽子就差说他是个老不要脸的了。
“我倒是好奇。”沈钏海逼近了沈瑞道:“你对那小太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沈瑞非但没躲避,反而支起身子凑得更近了,他勾了勾唇角:“父亲以为我是什么态度?难不成任由着你们彻底架空了皇权,好做没名的真皇帝?这自古以来外戚、宦官干政的,又哪一个是长久的?”
沈钏海眼中晦暗迭起,却没在这上面多加纠缠,而是转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将来是要接掌沈家的?你的利益从一出生开始便同沈家绑再了一处。”。
沈瑞挑着眉看向他:“我早早的就已经同父亲说清楚了,你说求的或许是沈家的兴盛,但我想要的只有太平地活着。”
“汴朝同沈家都长长久久地留存着,才是我的生存之道,在这其中枝繁叶茂和枯木将死对我都没个区别。”
沈瑞捻起一颗梅子送入口中,在齿尖细细磋磨着,这其中若是有半点私心,大约就是贪那点江东的梅子酒。

第055章
沈钏海来之前大约做足了准备, 腹中堆积了好一套说辞,但真等到碰见沈瑞的时候,愣是被他这番混账说辞给推辞了回去。
可怜他在世家官场之间纠缠了这么长时间, 愣是没碰见第二个如沈瑞这般,说不清是大义还是自私的人来。
瞪着眼睛盯着沈瑞瞧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拂袖离去, 好似当真动了多大的怒气一般。
沈瑞懒散地向后倚靠着, 有些薄的脊背深陷于软枕之中,他看着沈钏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院门处, 轻轻勾了勾唇角。
一番对阵下来,两人掏出的筹码不过几分,但却硬生生凑出了好一副决战似的博弈。
沈瑞微叹了一口气, 显出几分遗憾似的, 但眼中却是慢慢的兴致。
真是好久都没遇到这么虚伪的人了啊。
他眼下的确是没打算把萧明锦架空, 但萧明锦能推翻几分明帝的政策却也是难料, 他得把这些个世家的通通都推上小太子的对立面,他们越是步步紧逼, 便越是显得其中的沈瑞难能可贵起来。
彼时,即便小太子当真到发现了其中有些什么端倪,却也是无法,只能顺应着沈瑞的谋划一步步走下去, 否则便只能成为永生永世的傀儡。
沈瑞将会是他在绝境中永不信任却又不得不依赖的不二人选。
沈瑞轻轻舔了舔唇,露出些明晃晃的恶劣, 若是明帝知晓他谋划了一辈子, 最后却为沈瑞——这个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纨绔做了嫁衣, 不知道神情会有多精彩。
他发出一声舒坦的喟叹,即便不为了旁的, 但是这一种,便足以值得他去冒险试一试了。
春珰小声快步地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子小声道:“公子,太傅来了,现下正在外面等着。”
沈瑞近些日子仗着身子不好,接连请了半个月的假,明帝先前还顾忌着他别死了,可时间稍一拖久,就知晓这混账根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偷懒罢了。
偏他还没法子揭穿,毕竟沈瑞已经吧自己“体虚”一事传得满中都人尽皆知了,世家子弟们一见面就是互相挤眉弄眼地试探:“你知道……哦哦——”
随后便是一些好似会意了的地交换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就连明帝原本琢磨着给他指门亲事,也叫人隐晦地询问了:听说,沈靖云好似不行?
他自己都不要脸面,明帝还能有什么法子,憋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让江寻鹤每日讲学回去给他重新上一节。
至于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阳奉阴违的,明帝紧紧地合了合眼,再管他就跟沈瑞姓得了。
但他这般妥协,倒是给沈瑞省了不少的气力,近几日同管湘君见面的时候也越发地频繁,虽没亲自去渡口盯着,看了大小细碎的事情都算知道了个周全。
现下还能时时通晓,一旦船离了渡口,沈瑞就得就着现下这些,连并着传回来的消息拿主意。
虽不能安眠,但也算没虚度了这些时辰,只是太医接连来瞧了几回兄,大有一副再没个法子调节,就要备好棺椁的架势。
偏沈钏海一追问解决的法子,便个个对视重复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若非沈钏海一时半会还做不得黄袍加身,只怕那些个大臣都得寻法子陪葬。
沈瑞虽知晓他是因着什么,却也总不能拎着刀,半夜去将那漂亮鬼抹了脖子,只能借着这由头,越发地将人折腾地厉害。
不是要江寻鹤守在他床榻边读话本子,就是要他日日来弹琴,总之大约比他寻来的那些个说书唱戏的还要忙上许多。
沈瑞闻言轻挑了挑眉,竟还有自投罗网来的?
“他今日带了什么来?”
春珰有些犹豫吗,但最终还是小声道:“奴婢瞧着应当是治国策。”
沈瑞嗤笑一声,前头有个沈钏海真想当皇帝,后头就有个江寻鹤来给他讲治国策,倒好似凑在一处谋划完了般。
沈瑞合上眼懒声道:“叫进来吧。”
没一会儿眼前便好似遮了一片阴影般,来人带来了一股子清淡的草药香,沈瑞皱了皱鼻子却到底没睁眼:“太傅这几日倒是准时,从不曾出了差错。”
那人好似半点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般,语调仍是惯常的清冷。
“阿瑞的事自然是要处处上心的。”
沈瑞掀开眼皮,唇角轻翘着,眼中却是一片瞧不清边际的冷。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抚上江寻鹤的脸侧,随后缓缓下滑,碾磨过喉间的凸起,最后停留在脖颈间皮肉同衣料的接缝处,轻轻压进去勾了勾手指。
感受到指腹下,江寻鹤下意识滚了滚的喉结,沈瑞轻巧地勾起唇角:“江太傅,你这般如此,瞧着可好似包藏祸心。”
江寻鹤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好似半点情.欲都不曾沾染上般,他向后撤开了一步,沉声道:“今日所学是陛下的授意,臣给殿下讲了些什么,便讲些一样的东西来给阿瑞听。”
沈瑞收回手,闻言微微颔首,欣然道:“学生自然是听从太傅的安排,太傅请坐吧。”
软榻旁不远的地方摆了一把藤椅,这些日子里,江寻鹤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是坐在哪里,陪着沈瑞一并消磨的。
看着江寻鹤的背影,沈瑞弯了弯眼睛,越是克制隐忍的,越是意趣横生。
他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他的这些个谋划中还有江寻鹤这个最大的变数,倘若不是绝对的禁锢,而是主动地臣服驯化呢?
沈瑞轻轻磨了磨齿尖,些许的阻隔感让他将胸腔中的沸腾勉强压下去几分。
这些个时日里日日梦魇睡不安稳带来的疲惫好似都在这片刻中消融了。
沈瑞莫名穿成那倒霉催的替死鬼,心中的憋屈愤恨都没个说法,但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报复法子。
与之相比起来,从前的那些个什么禁.锢都显得蠢笨不堪。
再没什么能比得上江寻鹤自己清明地昏晕更有趣了。
看着江寻鹤转过身来坐在了镶金藤椅上,沈瑞几乎是有些抑制不住道:“太傅,开始吧。”
开始一段,新的更变。
春珂从后门取了信件回来递到了春珰手中:“楚夫人又送信来了,瞧着很是急切,可江太傅还在公子院中没出来,实在是不好送进去。”
春珰听着院子中的一片安静,略犹豫了一瞬道:“去端两杯小厨房新做的果饮,我去瞧瞧情况,若是不成再另做打算。”
春珂连声应下,将果饮倒在白瓷的杯盏里放在托盘上由着春珰进去了。
院门处两棵繁茂的绿植遮住了外面试图打量的目光,春珰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端着杯盏进了院中。
却瞧见自家在太医口中快要猝死的公子正拢了衣袍在软榻上睡得安稳,眉间松散,不见半点梦魇的模样。
儿那位自称是奉命来讲学的清冷太傅正坐在藤椅上,手中还翻着公子没看完的话本子。
藤椅大约是被搬动了些许,紧贴着软榻摆放着,江寻鹤手中话本子投下的阴影刚好替沈瑞遮挡了散下的日光。
院中安静得不像话,就连书页翻动的声响也被那些个花草磨蹭的声音遮盖了个透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来,江寻鹤稍稍侧过一点头看过来,与春珰正对上了目光,目光落到春珰手中的杯盏便知晓了她的来意。
他唇角含着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春珰自然也知晓自家公子安睡一次不易,略一颔首便退了出去。
春珂还守在外面等着听她的消息,见她端着满满的果饮出来,还当时里面出了什么岔子,急忙将人拦住了询问。
春珰转头瞧了一眼根本看不清的院中,摇头止住了春珂的话,将人带出了好远才轻声道:“公子正睡着,晚些时候再送进去吧。”
春珂闻言睁大了眼,手却死死地捂住了嘴,用目光示意着春珰询问,春珰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轻轻推了把她的腰间,将人推走了。
院中,江寻鹤轻轻翻过一页书页,看着沈瑞在上面做的小字标注,唇角无意识地噙着一丝笑意。
他自己尚且嫌弃萧明锦在书页上将标注写得满满当当,却又私底下在话本子上挨着段剧情点拨了个透彻,将话本先生那点笔墨批判得一无是处。
偶有些与话本子无关的,便是些什么:漂亮鬼怎么能穷成这样?该不会过两天便要住桥洞了吧?
字迹潦草,不仔细分辨压根瞧不出沈瑞这通鬼画符究竟写了些什么,江寻鹤瞧了几处,大致看清楚了所谓的漂亮鬼就是他自己。
软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动作间一条腿险些垂到地上去,江寻鹤眼疾手快地接了一下,但这点变故还是让沈瑞皱着眉睁开了眼。
他这觉睡得安稳,梦中倒是不曾出现什么索命的情景来,只是梦中不曾瞧见的人,一觉睡醒便正对上,倒说不出点高兴话来。
两人目光直对上,好似都在等着彼此的那点交代。
沈瑞好眠了一遭心情难得愉悦,他略犹豫了一瞬,随后试探道:“太傅这篇治国策当真是讲得不错。”

第056章
院子中除却花草间磨蹭出的沙沙声, 再寻不出旁的响动,更将二人之间纠缠的气息衬托地浓烈了几分,
沈瑞根本不在意江寻鹤是否回了他随口扯出的那句话, 只是下意识抽了抽鼻子,目光沿着江寻鹤的身形下滑,直至落到他腰间的小香囊上才算止歇。
“太傅好香啊。”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佻地厉害, 街边依仗着点点权势便要调戏漂亮姑娘的恶霸没个分别。
沈瑞心中从来没个顾忌, 左右这漂亮鬼一惯克制着,稍一凑近, 他便不知要退却出多远的路径。
世人大都爱他这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好似半点不掺和人间情.事般,算不得依仗, 却可少分散出一丝防备。
但沈瑞偏看不得他这副远山孤鹤的模样, 他恨不得将人扯进泥潭里, 将那点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限制给扯个粉碎。
江寻鹤垂眼看了他片刻, 随后轻笑了一声,从二人之间扯出那本被他翻看了大半的话本子, 在沈瑞眼前轻轻晃了晃:“阿瑞这些个漂亮话也是在这本子中学的吗?。”
沈瑞唇角的弧度一僵,他抿紧了唇看着江寻鹤捏着话本子的手指,眼中方才还兴盛的兴致情.欲这会儿都退却了个干净,只剩下难以按捺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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