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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算了,你别说了。”
沈钏海飞速地打断了沈瑞,他并非是没有听清,只不过是因着那字句过于惊世骇俗,所以下意识规避罢了,哪能想到这混账崽子当真是个没廉耻的。
沈瑞瞧出了他的窘迫,故意弯着眼睛去瞧他,像是为了顾忌他般将语速放平缓了道:“父亲当真听明白了?若是不成,我还可以再复述一遍。”
沈钏海在世家间周旋、在官场上浮沉,整整半辈子,面对着那些个明枪暗箭的,自觉已然百毒不侵。
却不想,此生最最坎坷之事,竟日同亲生儿子讨论如何将当朝大臣变成儿子的娈宠。
对,沈瑞虽然并未明说,他却知晓这般浪荡放肆之举,全是为着那江东来的竖子!
沈钏海猛吸了两口气,勉强将快要震碎的脏腑安顿下来,他几度张口,却忽然生出些仁父的心思来。
大约也是知晓沈瑞一身十层的皮肉,九层反骨,沈钏海强压怒火道:“已经同你说过多次,那江寻鹤家世再不济也是现下陛下眼中的红人,一次科举抬举上来多少人,独这么一个青眼相加的。”
他越说越气,最终还是没能伪装到底,手掌在桌案上拍得震天响。
“你想将他收为娈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痛痛快快地斥责晚了,沈钏海才觉出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于是轻咳了一声遮掩道:“你便不能换个旁人折腾?”
沈瑞轻轻挑了挑眉,颇为恳切道:“这中都城内,还有比他更好看的?”
沈钏海:“……”
那大约是没有的。
他满腹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大约是从没想过沈瑞的审美这般肤浅至极。
他憋了半晌,最终闷声教育道:“你便不能瞧瞧别的?品行、才情、名声,那个不值得你去瞧瞧?”
沈瑞闻言笑了起来,他因着病症瘦削了许多,这会儿倚在软枕上更是平添了点柔弱。
“父亲,儿子要找的是床笫间寻乐子的,不是考状元。”
他嗓子干哑,床笫间几个字叫他说得旖旎而暧昧,倒平白叫沈钏海脖子红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现下为何会在这里同儿子讨论他该养个什么样的狐媚男人。
沈瑞无端想起传胪日元楼上向下瞧的那一眼,他滚了滚喉咙,压下心中的震颤,不饶人似的笑道:“父亲方才所说的那几样,江寻鹤都还算合称,大约才情上稍差一些,可这届科考里也只有状元和榜眼略胜一筹了。”
“父亲,大约是见过这二位的吧?”
他这话问得委婉,沈钏海却瞬息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二位不能说长得英俊潇洒,只能说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更不必说品行上多见不端。
现下瞧着风流,要不了多久,也总有苦果吃。
沈钏海面上露出些难名的神情来,这混账大约还不知晓,那竖子是顶着状元之才,愣是凭着一张脸做了探花。
他在心中啐了一口,同他那做皇帝的舅舅一般,瞧见长得好看的便昏了头!
但这话却死也不能说,现下便已经这般咬住不放了,再叫他知晓了,只怕明日就能将人困了塞进小红轿子里从后门抬进来。
沈钏海看着翘着腿躺在榻上,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梅子的沈瑞,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只能狠声威胁道:“你若是偏要去招惹他,我便只能先下手将他杀了。”
方才还漫不经心的沈瑞忽而抬了抬眼,压低了眉,却恶劣地勾起了唇角。
“那可不成,死,也得死在我的榻上。”
次日一早,小厮方打开府门,便瞧见街上站着黑压压一排宫中侍卫,小厮顿时便吓得腿软了,深觉是来抄家的。
一时间连自己倘若被牵连死了,家里人谁来照顾都想好了,只可惜盘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家生奴,若是被牵连了,一家人齐刷刷地都得遭殃,一个也跑不了。
好在侍卫虽多,却一个都不曾妄动,只在他出来时抬头瞧了他一眼,便又好似眼前浑然无物般静立着。
小厮拖着发软的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沈瑞耳中。
沈瑞正合着眼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由着身后春珂为他束发,闻言没睁眼却略蹙起眉。
春珰侍立在一旁,见状立刻解释道:“是采买李妈妈家的儿子,年纪尚小,没见过世面也不懂什么规矩,已经给派到花园里去了,门房处换了更懂事的去。”
沈瑞面色稍霁,他掀开点眼皮瞧着自己手上的青玉簪子,顺手一递,便被始终注意着的春珰给接了过去。
他轻笑了一声道:“这是来押我来了。”
他瞧着眉眼间好似含着笑般,可眼底却是实实在在的冷,就连语调也裹着些锋刃似的。
一时间屋内一片安静,无人敢应声。
半晌,他才对着铜镜瞧了瞧春珂束起的发髻,难得显出丁点真心道:“不错。”
春珰见状才算松了一口气,她小心问道:“此事是否要禀告给家主。”
沈钏海已经上早朝去了,屋中却半点动静都不曾传过来,可见明帝是想越过沈钏海直接同沈瑞对上。
沈瑞轻笑道:“不必。”
他目光中似乎暗含着些难解的深意,分明现下他为鱼肉,却仿佛下一瞬便可将那刀刃划破般。
“他便是不来押着我,我也是要去的。”
沈瑞唇角缓缓勾起,不过七日之间,心境却截然不同,大约这满汴朝也再没什么把那漂亮鬼押解在床榻间更有意思了。
已经过了讲学的时候,沈瑞却安心用了早膳,才踏出府门,外面候着的侍卫见他出来顿时连脊骨都更挺拔了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似乎非要彰显出些天家威仪般。
沈瑞却半点目光都不曾分给他们,连带着沈府的下人也对他们视若无物,车夫牵着马往前走,掠过侍卫身边时,本该用来抽马的鞭子一下抽在侍卫的小腿上。
“挡路了,劳驾让让。”
嘴上说着劳驾,可行动间半点都不曾客气,恨不得叫那车壁将侍卫们的鼻子撞歪才好。
这些侍卫得了命令,半点不敢妄动,只能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了 ,再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马车在前面行驶着,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好一队侍卫,脚步声恨不得将石砖都踏碎了,引得街边百姓驻足侧目。
沈瑞自是无所谓,无非便是吵了些。
侍卫们先前还有些为天子办事的神气,可随着瞧的人越发得多,脸上却莫名燥热起来。
满中都都知晓这是个纨绔,他们现下大约便是百姓口中的纨绔豢养的鹰犬。
一个个忍不住互相交换目光,最终只能定这个号脑子里幻想的被砸鸡蛋、砸菜叶的情境强撑着。
只知道了宫门口,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这些侍卫们才算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已经是挂着些冷汗了。
春珰搬了脚凳,扶着沈瑞下车,他瞧了那些侍卫一眼便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嗤笑了一声进宫去了。
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些什么更难受些。
侍卫们暗暗咬牙,分明是因着他才受这些罪,结果反倒叫他给轻视了。
沈瑞进了宫门没瞧见软轿,倒是直直对上了春和那张万年挂着笑的脸。
“轿子呢?”
春和拱手行礼道:“陛下请沈公子过去问话。”
沈瑞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他自病后便要比旁人更冷些,现下更是一副身娇体弱的矜贵模样。
“去哪都好,只是沈某体弱,没了轿子便走不得了。”
他拢着袖子倚在宫门上,平日里处处金贵,现下却也不嫌宫门不干净了,浑身没长骨头似的,大有一副倘若没有轿子,便在这靠着的架势。
擎等着人来妥协。
饶是春和在这宫中摸索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遭遇见沈瑞这般敢在宫中撒野的,他没了法子只能招了招手,不远处的拱门里立刻窜出来四个抬着软轿的小太监。
方才有一个探头瞧热闹呢,沈瑞瞧见了。
软轿在沈瑞面前落下,他略瞧了一眼,嫌弃道:“粗陋。”
合着您刚才靠着宫门的时候不嫌宫门粗陋是吧?
春和维持着面上的笑,咬牙道:“今日准备仓促,沈公子且先委屈一次,奴才今日便命人去收拾。”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瑞的神情,生怕这小霸王又生出旁的什么幺蛾子来。
沈瑞却没说话,春珰忽而从宫门外跑了进来,手上还抱着毯子软垫,她略向春和福了福身子,便去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到了软轿上。
很快那顶有些粗陋的软轿便瞧着有些焕然一新的样子来,顶好的丝绢绸缎铺垫着,那小祖宗才稍稍满意坐了上去。
春和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挥了挥手叫人抬走,免得多生事端。
“春公公。”
春和被他唤得肝都在颤,硬着头皮应承了一声,便瞧见沈瑞撑在扶手上笑眯眯地叮嘱了一句:“明日记得叫人准备个漂亮点的。”
“奴才记得了。”
春和脑子都要空了,陛下六岁的小公主出门都不要“漂亮点”的软轿!
沈瑞哼笑了一声,互相给难堪的法子,不便是如此吗?既然拍了侍卫去他府门外等着,便也应当料想到有今日之事。
宫门前的这点风波早早地便传进了明帝耳中,气得他猛灌了一口冷茶祛心火,直至五脏六腑好似都冷了下来,仍禁不住骂了句:“难道还能成了个软骨头不成?”
全然顾忌不到底下还坐了个江寻鹤,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轻咳了一声,想要寻个话遮掩一下,却一抬头便瞧见了东张西望的萧明锦。
他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萧明锦顿时便低下了头,眼睛只顾瞧着面前的纸张。
“安心写你的,难不成你受罚这几日,你那表哥进宫瞧你了不成?”
他知晓萧明锦最挂念沈瑞那小王八蛋,现下便要故意戳他肺管子,萧明锦强压在身但还是小声辩解道:“表哥是因为生病了,才没能进宫来看孤。”
明帝轻轻“哦?”了一声,旁的多一个字也不曾说,却将萧明锦的心刺的冰凉。
他瓮声瓮气地强调道:“就是如此!”
明帝又忽而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纵容”道:“既然如此,那便算是吧。”
萧明锦:“……呜”
见着他挫败,明帝心情大悦,这混小子这几日仗着受了些法,日日去皇后那里卖惨,倒显得好似是他的不是一般。
江寻鹤垂眼瞧着脚前的石砖,对于这殿内的声响好似全然不觉一般。
明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此子的确可塑,用好了便会是一把关键时刻破开格局的利刃。
明帝缓缓舒出一口气,他已经在世家的禁锢下太久了,久到他觉着这龙椅都要褪色生锈了。
再没有比眼下更加合适的局面了,沈家即便强盛,沈瑞却是个撑不起家业的,其余几家待到沈家落寞也自有选择。
这样的畅想叫他如何能不纵着沈瑞的百般行事?越是糜烂越是腐败,他便越是畅快。
明帝的目光从低头作文的萧明锦身上掠过,他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但作为一个储君来讲还是太过心善,只可做守成之君。
他要在身死之前,亲自将这格局打破,留给萧明锦一片清境。
春和快步走进殿内道:“陛下,沈公子已经到了。”
明帝挥手道:“叫进来吧。”
“传——沈瑞觐见——”
沈瑞理了理衣袍,缓步走进殿内,瞧清了人时,轻轻挑了挑眉。
三堂会审?倒瞧得起他。
他行至大殿中央,跪下行礼道:“臣沈瑞叩见陛下。”
明帝有意晾他一晾,沉声道:“你可知罪?”
沈瑞从善如流道:“臣知罪,臣身为兄长非但没能以身作则,反而带太子殿下逃学,请陛下恕罪。”
明帝被他一番话气笑了,这是知罪吗?这分明是明晃晃地狡辩!
倘若是真心知罪,又何必先将兄长的身份拎出来,叫他无从责罚?
这混账小子同他父亲一般狡猾,若有半点如他母亲,也不至于现下这样行事无端。
明帝冷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揣的是什么样的鬼心思,拐带储君,算是死罪,现下你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是。”
沈瑞跪在石砖上,脊背却挺得笔直,透过背上的衣料能瞧出起伏分明的脊梁骨来,他病了这一遭受了不少,再由着那身下的巨大石砖衬着,更显娇弱。
倒叫明帝难得生出了些恻隐之心,沈瑞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皇姐唯一的儿子,真折腾出个好歹来,也是无法交代。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对春和道:“去给那竖子寻个椅子来,别死在朕的跟前了。”
片刻后,沈瑞安稳落座,听明帝继续训斥他。
“你这般行事乖张,若不早日纠正,迟早要惹下大祸。”
明帝意有所指道:“你一身的荣辱牵挂着沈家一族,绝非小事。”
沈瑞垂首应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知罪。”
明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憋了几天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全然不觉沈瑞的目光早沿着殿内的蟠龙柱蔓延到江寻鹤身上去了。
几日不见,他好似有回到了传胪日那般清冽冷峻,半点不惹俗世,只是今日大约是没人给他簪一朵娇艳的牡丹了。
沈瑞舔了舔齿尖,这般的冷,却叫他心中沸水不止。
“你幼时顾忌着身子弱,便要少些功课,因此现下虽已加冠,但仍行事多有不妥当,召你进宫同太子一并听学,并非要你成个什么状元之才。”
明帝说道这顿了顿,没忍住补了一句:“当然你也成不了,无非是要你懂些圣人道理,言行上有个规范。你可倒好,非但自己不听,还将储君拐带了出去!”
明帝压了压心中的怒气道:“既然你不能在讲学中受益,那便要找人日夜盯着你!”
沈瑞把玩着玉佩的手指一顿,他抬头看向明帝,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可闻于耳的话一般。
“不必瞧朕,此事已定。”
沈瑞倒算不上后悔,反而心中生出些难言的感觉来,现下能日夜跟着他,且还要德才兼备些的,中都城内只怕寻不太出第二个人。
像是印证他心中猜想一般,明帝开口道:“江太傅是江东人士,现下在中都还没有宅邸,朕虽有意赐他一处,但修缮也需要些时日。朕知晓你那院子独占了沈府三四层的位置,既然如此便先住进你那院子里。”
“待到宅邸修缮好了,你行事或也可端正些。”
明帝好似生怕他再起什么波澜似的,直接越过他去问江寻鹤:“爱卿以为如何?”
江寻鹤快步走到大殿中央行礼谢恩道:“臣叩谢陛下体恤。”
沈瑞的目光随着他一路牵扯,在他弯身行礼时,没个忌讳地绕着他的腰身巡游了一圈,越发觉着现下种种不若扬汤止沸。
明帝对江寻鹤的顺从很是满意,末了才想起来问一句沈瑞:“你呢?”
沈瑞起身弯着眼睛笑道:“臣沈瑞叩谢圣恩。”
他这般顺从反倒让明帝心中多了几分疑虑,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了几圈,生怕他心中盘算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幺蛾子。
他想了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沈瑞恶名在外还有一个缘由,便是惯来瞧不得商户,一见便要兴风浪。
中都城里的商户鲜少有没受过他荼害的,轻则不过敲打几句,重则便是身家也要折损大半。
明帝瞧着商户出身的江寻鹤,心中突然有一丝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有益,还是将人推入了火坑。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便无法再收回了,现下也只能这样,更何况,倘若连一个沈瑞都收拾不得,他便也要重新考略扶持江寻鹤的可行性了。
明帝沉声叮嘱道:“他虽住进沈府,却仍时时刻刻同你先生一般,尊师重道四个字,希望不要再让朕当着你的面强调第二次。”
沈瑞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轻笑了一声道:“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他掩在袖子下的手指轻轻攀附着衣料,试图寻找一个抓附的地界儿,却最终只是不断地滑下来,这点细小的挫败勉强将他心中的震颤压下去。
但何止是心脏,他整个躯体都在叫嚣着期待。
沈瑞舔了舔唇,在心中缓慢而又轻轻地念道:“江、寻、鹤。”
他转身看向江寻鹤,唇角缓缓勾起,轻笑了一声道:“有劳太傅了。”

宫门在三人身后缓缓合上, 萧明锦手中还拽着未抄完的书卷,眼底含着些许迷茫。
这是自他被罚抄书的七天内头一遭出来得这般早,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透, 风一吹便哗啦哗啦地往他身上贴,衣料上无可避免地染上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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