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映潮拉着门,侧身让顾云疆进来,然后迅速关回去。
“没事,”闻映潮说,“我一个人待着害怕,封闭一下。”
净搁这扯淡。
顾云疆放下东西:“你是有多生气?话都顺畅了。”
闻映潮问:“你知道?”
顾云疆笑了:“我说,我在楼底下都能感受到你的怒意,那压迫感,真足。”
闻映潮默然收手:“没这么夸张吧。”
“有,”顾云疆说,“跟当头打我一棒似的。”
闻映潮澄清:“我没打你。”
“好,”顾云疆点头,“那你打的是芜司,你放心,我不会太靠近这个衍生物。”
“所以,他怎么了。”
闻映潮一静:“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顾云疆懒散靠在梯子边上,“闻映潮,你当我还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那个我早就变了,也可以说死去了。”
“过去的顾默晚可不会掐着你的脖子,试探你的真心,故意用玻璃片割破自己的手。”
闻映潮说:“是我考虑不周。”
顾云疆现在的确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当然,”顾云疆说,“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考量,就算你现在不讲理由,我也会自己挖。”
“闻映潮,我远比你想象的要坚强,我嘴上说会疯,会崩溃,但是我的精神状态我自己最清楚。”
他心平气和地与闻映潮讲道理:“最差的时候我都捱过来了。除了你,还没人见过我失控的模样。”
末了,顾云疆觉得自己这样讲也不大准确,他最狼狈的时候,应该无人知晓。
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因此放弃。
“我知道啊,”闻映潮却仿佛清楚顾云疆想表达什么,他说,“就像你在意识囚牢时讲的,我死去的时候,也一直看着你。”
“那天是月蚀之夜,你一个人来到冥渊,打碎琉璃火,你被烈火和月光包围,如果不是顾默晚拉你一把,你会死在冥渊——只因为那天,你没有梦见我。”
这是闻映潮给自己编织的记忆,一个名为穿书的短暂梦。
这是闻映潮本身所看到的一切。
他指名道姓,点出了顾默晚的存在。顾云疆也不惊讶,情绪还能保持着稳定,同意道:“好吧,你都清楚。”
“你能接受,那我直说了,”闻映潮闭了闭眼,“不要接近他们,那些人……叫什么来着,反正你知道的,四个人。”
“二重世界里,‘她’在窥探一切,我不方便与你细讲,总之,留心眼。”
“嗯,”顾云疆说,“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会注意的。”
闻映潮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顿了顿,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画圈。
顾云疆看得出他有话要讲,老老实实地等着。
半晌,闻映潮才自嘲般扯扯嘴角:“反正你也有能力颠覆月蚀,那我还顾虑什么。”
“我没告诉过你,因为顾默晚的死,我看见了,”他小声道,“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不想看到第二次,屋梁上悬挂着的,是你的尸体。”
顾云疆一怔。
“冥渊在找你,”闻映潮轻轻说,“我想阻止,就要把权限捏在自己手里。但是月蚀的势力太过庞大,我掌控不住。”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害怕你死去,不肯和你明讲。可我多希望你知道我遭受过的所有,我想你能永远记住我,让我成为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影子。”
“选择了那种结束方式。”
“不瞒你说,有些日子我甚至会想,能不能让世界陪着我一起埋葬。”
他笑道:“我竟然忍下来了。”
“你是人,我也是人啊。我哪有传闻中那么神乎其神,我怎么不怕死,你知道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的感觉,我多恐惧吗。”
“我好想让你住手,可笑的是,我发现我依然推动着你,把刀往我的心里刺。”
他吸了口气,及时收住话题:“不讲了,你就当我太久没法说话,抒发情绪吧。”
“我的情绪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剩下的不能说太多,二重世界能听到。”
最后,闻映潮定定地看向顾云疆:“但我不会食言,回家后,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经过。”
“前提是你做好准备了吗?能够接受注定的命运吗?真相代表着危险,你能承受冥渊的凝视、月蚀的诅咒,能涉及繁花之苑绝对无法踏足的禁区吗?”
“国王诅咒有一点说得很对,我是被冥渊逼疯的。”
“和冥渊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疯子。”
比如宴馨乔,比如命运灾眼。
她们在步入冥渊之前,都还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顾云疆说不出话。
闻映潮从没与他讲过这么多有关冥渊的事。
对方向来对此避而不谈,不知道今天是中了哪门子邪,难得地让他触碰到了那点无法分辨的真心。
大抵是芜司的衍生物,真正地让闻映潮体会到了危机感。
因为在顾云疆的印象里,闻映潮从未如此生气过。
“我可以,”顾云疆给他回应,“你当我是谁啊。”
“我直面月蚀的次数,比你想象得可要多许多。”
闻映潮说:“我看着你呢。”
“嗯嗯,知道你爱我了。”
顾云疆微微抿唇,他扫了下时间,带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所以,我们现在能煮面了吗?”
“再不做饭,要赶不上晚自习了。”
闻映潮:……
氛围被打断,他硬邦邦道:“煮,给我洗菜。”
顾云疆很久没吃到闻映潮煮的面了,他帮忙打下手,动作熟练,有模有样。
菜要先炒一下,煮起来才好吃。
锅里咕噜噜冒着水泡,香气四溢,闻映潮拆开方便面包装,调料粉包随便扔进垃圾桶里,只放面板。
“期待。”顾云疆说。
“别期待,万一失望呢。”闻映潮把煎好的蛋也倒进锅中。
“闻着就觉得它特别好吃,”顾云疆目不转睛,“沈墨书说了,你煮的东西味道很棒,我看肯定没退步。”
闻映潮:……
这黑心商人究竟给顾云疆卖了什么玩意?
顾云疆究竟是拿什么玩意从沈墨书这儿换了如此奇怪的情报?
面很快就能熟,闻映潮关了电源,把碗推给顾云疆:“自己盛。”
这顿饭顾云疆吃得非常满意。
味道一点都没变,刚出锅的面还烫着,他一边吹气,一边吸溜吸溜地嘬。
闻映潮还在小口小口地喝面汤,疑惑道:“吃这么急?又没人和你抢。”
“我还得洗碗,”顾云疆说,“这是规矩。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得提前二十分钟过去?”
“哦,”闻映潮仍旧不紧不慢,“别被二重世界影响了,我们不一定要守规矩。”
“没被影响,”顾云疆解释,“是我自己打算深入。”
“你要是乐意分开行动,我也无所谓,”顾云疆嘴里咬着面,说话含糊,“前提是,你得保证自己不会出事。”
“原话奉还给你,”闻映潮说,“一起去。”
“好哦,”顾云疆放下碗,“我吃完了,你随意。”
“晚点回来洗也行。”
闻映潮说:“我不吃了。”
“没胃口。”
两人赶在晚自习开始的前几秒,拖拖拉拉地进了教室。
其实他们出发的时候算早,预留时间充足。
如果不是中途顾云疆老黏黏糊糊地往他跟前凑,拽着他看这看那,讲一些与主线无关的陈年旧事,也不至于踩着点到。
闻映潮简单环顾了一圈。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了。
过去太多年,除了平时玩得好、毕业后还有联系的,其他塑料同学都被顾云疆忘了个干净。但可以肯定,有些人并不属于他们班,是二重世界的私设,或者硬要来掺上一脚的存在。
比如在最后排玩骰子的沈墨书。
……这人暂且不论。
闻映潮扯扯顾云疆的衣角,低声问他:
“哪个是南晴?”
顾云疆说:“她不在。”
末了,顾云疆疑惑道:“你不认得她?她不是你……”
闻映潮:“不是。”
南晴是当年被闻映潮列为目标的最后一个人,事情发生后,为保险起见,天网将她调去了别的分部。
她安然无恙了两个来月,像以往一样,上班下班,出任务。
然而,就在对冥渊发起反攻的前一天,南晴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溺死在泡过花瓣的浴缸里。
连同南晴一起死去的,还有天网总部的一位前辈,他是当初负责带顾云疆这批新人的指导员。
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和南晴的死法分毫无差。
虽说没有任何证据,但当时大多数人普遍认为,是闻映潮下的手。
除了意识的掌控者,谁能把这种事做得这样悄无声息?还是天网的前辈。
“我从天网那次分别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冥渊。所以之后发生所有的事情,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与我无关。”
闻映潮坐到沈墨书的前排,继续和顾云疆解释:“意识网络,命运灾眼,二重世界……这些‘S’级能力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就拿人偶游戏来举例,‘未来’是占卜师的能力,‘游戏’的能力者已经在月蚀之夜死去,‘人偶’的权限,又源自于谁呢?”
顾云疆直接问:“谁?”
闻映潮:“我怎么知道。你当我交际花是吧,谁都认识一下?”
顾云疆:“嗯?”
他委屈道:“你又凶我,不是说以后会对我好点的吗?”
闻映潮不觉得刚才自己凶了人,他无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顾云疆:“我梦里。”
闻映潮:“哄你。”
“但我真的没那么了解冥渊的人,所有人各怀心思,别说接触,连面都没见过的大有人在。”
“我知道。”
沈墨书在桌上拍了一下,转动的骰子静止,正正当当地停在“6”的位置上。
他抬起头,懒懒道:“冥渊的人偶能力者,我知道,你们打算拿什么来换?”
繁花之苑最黑心的情报商人。
闻映潮白他:“先不论你偷听我们说话这回事,我怎么记得我向你买过冥渊的档案。”
上面可没这么多东西。
沈墨书跟他扯:“你买的是冥渊的信息,又不是具体的人,就像澄海大学的百科资料,你会把每一届学生名单都放上去吗。”
“你当时也可以直说,这点情报,我还给得出手,”沈墨书双手抱臂,“现在嘛,过期不候。”
闻映潮转回去:“这情报又不是我要,你跟顾云疆讨价还价吧。”
顾云疆:“我也不要,我能自己查。”
沈墨书还欲再讲什么,晚自习的上课铃如约响起。
闻映潮借着铃声掩盖,与顾云疆道:“这铃声比平时晚了三分钟。”
按理来讲,在他们步入教室后的不久,铃就该响了。
顾云疆:“见机行事。”
晚自习没有坐班老师,无关紧要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们,叽叽喳喳的教室不因铃声而安静。
班长将终端连上投屏,拉灯营造氛围,竟然趁周五没人来查,特意选了个恐怖片——学校对放电影的题材有规定,此类禁止。
顶风作案。
片名:狼人游戏。
开场就特别阴间,一帮青年男女围着张圆桌,上面只点了一支蜡烛,烛火疯狂晃动。
闻映潮扫了眼屏幕,出声问:“正能量?”
顾云疆:“在死亡的威胁下挣扎求生,明知有鬼还来互帮互助(作死),多有人性的光辉。”
沈墨书在后头“噗嗤”笑出了声。
“这不是还未上架就夭折的禁播电影吗,听说冥渊出品,试试就逝世。”
闻映潮疑惑道:“冥渊出品?我怎么不知道?”
沈墨书:“信息换信息。”
闻映潮闭嘴了。
沈墨书:“我是什么很坑人的情报贩子吗?平时交易这么爽快,现在又避而不谈。”
“我想换点信息而已,紧张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我要思考一下拿什么来和你交易才好,”闻映潮说,“毕竟我知道的,你都知道,还比我全。”
“所以你真正想要的情报,非常明显,我猜也能猜出来。”
沈墨书承认:“当然,那对我很重要。”
闻映潮:“所以它是筹码,按照你的规矩来,我们标价。你不会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吧?”
当初闻映潮不过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就破了例,在自己的住处收留了第一个人。
顾云疆说出了这名字源于何处,于是沈墨书爽快地把闻映潮卖掉。
这情报对他们而言,一文不值。没法改变任何现状。
但对于沈墨书来说,他求而不得。
沈墨书直言:“我肯定等得起,但你们一个个比恐怖电影里那帮小年轻还能作死,我怕你们在我之前没了。”
“那我找谁问去。”
真会说话。
闻映潮:“你做个意识再生,扣1复活我。”
沈墨书拆开棒棒糖的包装,含进嘴里:“你当我傻?你没有机会了。”
顾云疆这才动了动脖子,把身体往后靠:“我和你换,冰海福利机构,小孩子们唱的歌谣里,有一句‘新娘穿着红嫁衣’。”
“很耳熟吧?”
沈墨书干脆道:“你要交易什么?”
“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为何要说他没机会了?”
“就这?”沈墨书大失所望,“很正常啊,同一个意识,破碎第二次后,就会彻底消散,无法拼接,任何违规实验促进再生都不管用。”
“哪怕他是冥渊之主,意识的掌控者,也只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而已。”
“下一次死亡,他会迎来他的终局。”
顾云疆静了两秒:“你知道的还真多。”
也就是说,闻映潮的意识已经两次受到致命性损伤。
他在冥渊身死时算一次,还有一次呢?
是死前,还是复生后?
闻映潮对此毫无反应,看来他早就知道这回事。
顾云疆的目光移回屏幕上的电影,讲完了狼人游戏的规则,负责讲解的青年扮演上帝,开始给所有人发放身份牌。
身份牌的具体内容概不透露,只给了背面几个意味不明的特写。
上帝开口道:“天黑请闭眼。”
“噗”地一下,蜡烛被风吹熄。
屏幕黑暗下去,什么画面都看不出来,教室里倒还好,不黑,有好些个人不想看电影,低头玩终端,光线明显。
电影还在继续,上帝说:
“丘比特请睁眼。”
“你要链接谁?是TA和TA吗?”
“请闭眼。”
“狼人、狼美人请睁眼。”
“你要刀谁?”
“是TA吗?”
“狼人请闭眼。”
“狼美人,你要魅惑谁?”
“是TA吗?”
“狼美人请闭眼。”
“隐狼请睁眼。”
一圈下来,上帝总共透露出了八个身份。
狼人阵营有狼美人,狼人与隐狼。
好人阵营是预言家,女巫,猎人,守卫。
以及第三方阵营丘比特。
没有平民。
“这是明示身份了吧,”沈墨书说,“挺没意思的。”
“你俩是同一阵营吗?”他又开始套话。
顾云疆:“你猜。”
闻映潮:“我有身份,还是大的。”
沈墨书嘴角抽搐:“多新鲜啊,这模式谁还没个身份了。”
他捏住自己的骰子,站起身:“拜拜,我不奉陪了。”
沈墨书显然捕捉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有事,却不明讲。
他光明正大地从教室后门出去,没人会注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透明人。
闻映潮忍不住想——
沈墨书因何而来到二重世界?
电影在剧情的第一夜过去后半途腰斩,天亮的那瞬间,屏幕变成了不断旋转的圆圈,显示资源损坏,加载失败。
教室里逐渐稀稀落落地吵起失望的嘀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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