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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三更雪哼了一声:“几个月不给师兄写信,一见面就使唤人。”
但只是嘴上嘟囔,他的身体已经靠近过去,也不在乎商吹玉的杀意,兀自摸着下巴打量那串白玉珍珠:“笨。这里是坟地,通到偃师家祖传的秘宫,阵法之说无非天时地利,他家的本事还改不了天象,既然地处西方……”
五十弦道:“别废话了,能解就赶紧。”
三更雪的功夫说是三脚猫也不为过,可他那鬼精的脑子又让人望尘莫及,因此在“鸦”中声望颇高,好些后辈哪怕心里不满,也不敢在面上得罪了他。
被五十弦打断了卖弄的机会,三更雪又是叹息:“亏我还想再多给点情报,你不想听就算了。”
“情报不情报的之后再说,我急着进去呢。”
“进去作甚?救那个慕家大小姐吗?”
“我救……”五十弦话音一顿,面色微变,“你说谁?”
三更雪一边拨动珍珠改动阵法,一边头也不抬地重复:“就是慕家大小姐,你从前的主子,慕清安哪。”
五十弦豁然拔出了刀,刀尖在三更雪的脊梁一拄:
“三师兄,这件事义父也知道吗?”
“啊……我猜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暂时没有和人分享呢。”三更雪转过头来,眨了眨眼,“但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想说的是,比起被人愚弄和利用,难道你们不觉得砸了别人的棋局,才是最有趣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珍珠拧成了一个奇异而繁复的结。同时,薄土下横躺的棺椁竟然震动起来,和方才拉扯珍珠带来的异响极其相似。
轰地一声,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
棺椁上下分裂,不见尸体,却露出了一个望不见底的坑洞。
“喂,师妹啊。”
三更雪眼珠微红,却不是悲伤,而是异常的兴奋和狂热:“……去激怒那些神机妙算的贵人吧。我们一起,让所有人都失算吧。”

那些失踪的考生是被杀了?还是顺利逃出了呢?
他们如果逃出去,有没有可能请来救兵,把剩下的人也救出去呢?
沉重的悬念压在心头,时间却匆匆流逝着,看守一如往常地宣布:“今晚有请一刃瑕……”
人们心头猛跳,又听它继续说:“和穆青娥两位考生。”
女牢里的视线便凝在了穆青娥的身上。
她沉着脸不发一言,默默从角落站起。华子邈却比她着急,扯着嗓门问:“真的不能顶替吗?你们欺负一个医师算什么本事?她不会武功的啊,我代她——”
邱榭一手捂住了华子邈的嘴:“你有什么本事,冒这个大。”
却是楚扬灵蹙眉说:“如果真能代,倒不如换我去。”
穆青娥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看守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它打开了地牢,等着二人出来。
一刃瑕的动作比穆青娥更为潇洒,男牢中又窸窸窣窣议论起来。抽到穆青娥,固然是一件残忍的事,但抽到一刃瑕,说不定就要变成考官的悲剧了。
而且一刃瑕出去了,他师弟还在这儿,如果他能再折回来救他师弟……
“少侠——?”
看守含笑的话音未落,脖颈便遽然扭出一个惊人的角度。一双手捧着他的头颅,干脆利落地一折,谁都没有看清一刃瑕的动作,一时间,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就以这名看守的倒下为信号,九万里腾空纵出,外围的看守也齐齐冲了进来:“何人作乱?!”
师兄弟一人一边,徒手撕开了一道豁口。
其他考生这才如梦初醒,虽然赤手空拳,但他们也不是寻常之辈,立即冲上前去,和人偶厮杀不止。刹那间,打杀声不绝于耳,都打得快意淋漓,很快把看守逼至绝境。
楚扬灵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竟然这么顺利,拔腿就要跟上前去,却被邱榭抬手一拉,穆青娥也不知何时停在人群和地牢之间,微转过头,对她轻轻“嘘”了一声。
“你们不逃吗?”楚扬灵问,“这是多好的机会!”
然而未等她话说完,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方才还打得威风凛凛的男人,突然被一股怪力高高地举起,他的颈子竟被一条长影悬空吊着,楚扬灵正想制止,“噗”地闷响已然截断了一切嘈杂。
男人被吊着断了气。幻觉似的,好像他的脖子都被生生拽长了一些。
人潮开始后退,可后方的人甚至不曾看清那个未知之敌。
只有轻轻的“嘶”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牢,来自刚才吊死男人的——一条青蛇。
碧眸睥睨着惊慌失色的考生,那条细蛇游动起来,柔韧的身体如同青绫,缓缓摇曳在地牢腥臭的风中。
“是谁?”
唯一没有后退的一刃瑕一夫当关,尽管没有武器,他的气势依旧沉着从容,对那条蛇的威慑也视若无睹。
这时,才从左侧狭长的甬道中传来了脚步,来人一身观天楼的黑袍,用手指敲了敲墙壁,青蛇便倏然钻回她的袖中。
乌发挽成一道随意的半髻,斜斜垂坠,那是一个清秀文雅的女人。不过蒙上了左眼,露出的右眼从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若非青蛇很快绕上她的脖颈,在场没有人会猜到,那么血腥的杀戮是来自她的授意。
一刃瑕连日都在等待动手的机会,今晚难得等来,岂会轻易放过。但看清了她的容貌,一刃瑕反而越发犹疑:“……你是何人?”
这是个面生的家伙,而且步法仪态都不像习武之人。也不能说不像,而是不像能带来连他也颇感威胁的压迫的人。
在这个女人背后,恐怕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地上的人偶缓缓爬了起来。它们有的断了脑袋,有的被开膛破肚,但动作都很灵活,丝毫不受阻滞。
等它们找齐了脑袋,便异口同声地说:“恭迎‘天枢’大人!!”
穆青娥面色微冷,一刃瑕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九万里急忙上前,试图和师兄并肩:“‘天枢’?朝都那个‘天枢’?你来这里做什么!”
“天枢”问:“你们当中,有哪些人曾途经瑶城和宣州?”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她的意思。
楚扬灵正想反问,但被邱榭拉了一下,只好默声。
“天枢”重复了一遍:“没有吗?”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回头对黑暗中的某人吩咐:“白跑一趟。野,你把这里清理了吧。”
被她称作“野”的少年低声回答:“可是,‘玉衡’……”
“对付胡搅蛮缠的小孩,就得把他的玩具没收了才行。”女人说,“尽快处理,我能感受到那股气息就在明城,要抓紧时间。”
少年默了片刻:“是。”
考生们便眼睁睁看着,从黑漆漆的甬道中钻爬出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蛇群。
这些蛇生得五彩斑斓,一看就剧毒非常。
若是往日,他们还能招架片刻,可现在大家手无寸铁,只有少数几人抢到了人偶的斧子,那也双手难敌群蛇。更不说这幅蛇群游曳的景象诡谲惊异,任何人看了都会浑身发毛,哪里还生得出抵抗的勇气。
一刃瑕从一名考生手里抢过斧子,当空一劈,便是三条断蛇嘶嘶落下。
但他的敌人还不止蛇群,四下的人偶也趁空扑上。九万里大叫一声试图相帮,却见一条花蛇预判更早,已经绕上了他的左脚。
一刃瑕转身横斩,先帮九万里解了围:“退下。”
“可是师兄——”
九万里来不及说完,就见一刃瑕一掌拍来,他的身体紧跟着倒仰横飞,险险被邱榭托了一把才能立足。
一刃瑕不愧同辈第一刺客的名号,七个人偶先后被他斩断脖颈,喷射而出的暗器犹如罗网,却见一刃瑕如大鹏振翅,激荡的内力生生迫开暗器,只靠一把斧头,竟也万夫莫开。
斜飞的暗器直扑“天枢”面门,那个暗中藏身的少年终于露面,身如鬼影,一掠便挡下了所有暗器。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这种水平的战斗,让他们连帮忙都不知从何着手。倒是穆青娥观战片刻,突然开口:“——我是。”
“天枢”应声看了过来:“你?”
穆青娥徐徐走出了人堆,在她经过的地方,蛇群竟然奇异地缓缓褪去。她便抬起头,对‘天枢’道:“你们在找‘那个’不是吗?”
两人的视线如同交锋一般,穆青娥能感受到,被这个女人盯上的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但她也看得出来,“天枢”本身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武学天赋,没有那个叫“野”的孩子的话,说不定即便是她也可以——
青蛇倏出,蓦地咬上了穆青娥伸向“天枢”的手腕!
“天枢”的眼眸沉了沉,她发现,青蛇在咬中穆青娥之后,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释放毒素。它只是用蛇牙制止了她,却不敢对她放毒,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你师承何派?”
穆青娥答:“敝派太平山。”
“天枢”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但眼中的怀疑仍未散去。她思考一会儿:“你跟我走,野,你把剩下的清理掉。”
“等等。”穆青娥道,“要我跟你走,你得放了他们。”
“放不放是‘玉衡’的事。至于你是不是本座要找的人,本座还要确认,轮不到你来讨价还价。”
“何须那么麻烦?”
穆青娥深吸一口气,说:“只要我死不了就能证明了,不是吗?”
“天枢”勾唇笑了笑:“野,杀了她。”
少年身形一顿,立即拔剑出鞘:“是。”
“等等!”邱榭便擦着冷汗钻了出来,他笑得鲜见地有些谄媚,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两人姓氏:“我认了好半天呢,原来是有栖川神宫的两位大人!”
“天枢”皱眉看他一眼:“你是……”
“在下不怎么出名,明烛宫邱榭,不知道小遥姑娘还有没有印象?”
“……”
“看来是没印象了。没事没事,我就是路过凑个热闹,可是事关生死,我还得说上几句才行。”邱榭就这么笑眯眯地插了进来,“是这么回事,几位听我分析分析。”
“这穆姑娘是想用自己的自由来换我们的生存,我当然是感动得不得了啦!可是,你们就这样带走了穆姑娘,哪怕二位大人不要我们的性命,那上边还有‘玉衡’和‘天权’呢。”
“天枢”的眉头越皱越深:“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邱榭便嘻地一笑:“‘玉衡’疯得厉害,要是他点名叫去打架的人竟然被您带走了,扰了他和‘天权’游戏的兴致,那他找人出气,不就落到我们头上了吗?小遥姑娘,我前年才束冠呐,风华正茂、风流倜傥,你不为我可惜,也为其他人可惜可惜嘛。
“坏了‘玉衡’的心情,您是不怕他,可他撒疯那副德行……啧啧啧,那小猫挠一下也得破皮,您也不想莫名其妙挨他一爪子吧?”
穆青娥有些理解这家伙怎么能跟秦鹿耗上多天了。
秦鹿手下留情是一方面,这邱榭牙尖嘴利、胡搅蛮缠也真的很有风格。“天枢”也好,秦鹿也罢,他们这种人都最烦邱榭这种嘴碎的小人模样,确实就像小猫挠人似的,受不了伤,但烦人得很。
邱榭说这么大堆,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但基本的利害关系总算听懂了——无论穆青娥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她现在是“玉衡”点名要去挨打的考生,要是莫名其妙被“天枢”抢走,“玉衡”不见得会忍气吞声。
有了邱榭带头,人们跟着帮起腔来。
虽然附和不一定有用,但势头起来,总能显得人多势众。他们打不过,难道还吵不过吗?
万一“玉衡”真拿他们迁怒,那他们不是太冤枉了吗?
“天枢”很快就被乌泱泱的人声吵得心烦,她这会儿倒是想起邱榭此人了。
说是在江湖上没有名气,但这人是随明烛宫宫主入朝拜见过今上的,一口一个“小遥姑娘”,不管是凑近乎还是示威,都在暗暗威胁她不能随便摘了此人的脑袋。
“天枢”转过身去:“知道了,那就让他们去见‘玉衡’吧。”
她也听说了那两个人的“对弈”,说是要拿考生的性命作筹码,一晚单挑一个,不是考生死,就是他们死。
那就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不是她自认的“神恩”。
如果真是,“神恩”轻易死不了;如果不是,死了就死了。正好她有话带给“天权”,多走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姐姐,”有栖川野恰好开口,“我……不想……”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有栖川遥原本不想搭理,但只听这嗫嚅一般的“姐姐”,她的表情忽然起了些变化,默默地偏过头去。
“那就交给‘玉衡’吧。”她说,又冷冷剜了有栖川野一眼,“没用的东西。”
一刃瑕的心情明显不佳。
在邱榭说出有栖川姐弟的名字后,他也记起了这两个人的来历。
不过那不代表他就能任由两个扶桑人摆布:
这种困局完全是因为“玉衡”的算计。如果不是三更雪和九万里都落为人质,他又怎么会——
“你左,他右。”
有栖川野打断了他的怨念,一刃瑕抬起头,穆青娥也恰好朝他望来。
两人停在观天楼的门前,左右两条路径,各通一方偏殿。
看上去,只有走到偏殿里边,才能知道他们的对手是“玉衡”还是“天权”。
穆青娥当然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但她比起其他人,仍有概率赌到秦鹿——假设那确实是“天权”的话。如果是秦鹿,那她就算是赌赢了。
可惜有栖川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穆青娥只能默默扫了一刃瑕一眼,便举步踏上向左的台阶。
九九八十一步,通向一扇紧闭的殿门。另一端,一刃瑕的身法远比她快,已经更早一步推开了门,闪身走了进去。
穆青娥闭了闭眼,推门而入。
浓郁的、刺鼻的、厚重的腥臭立刻包裹了她。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无数的窗户透入月光,映亮了那满地破碎的尸肢。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般,穆青娥躬身干呕起来。而刚低下头,入目就是半颗血淋淋的眼球,穆青娥双腿骤软,蓦地跪了下去。
却有人的脚步声自上而下地传来。
一步、一步,仿佛敲打她的脊背。
穆青娥连忙爬起来拉门,可进来时轻而易举的殿门,此刻竟然纹丝不动。只有逼近的脚步声,和越发清晰的喘息声。
“……考生请往西南角选择兵器。”角落有人偶一卡一顿的话音响起,“您即将面对的对手是,偃师大人。”
惨白的月光投了过去。
那是一张两颊凹陷、毫无血色的脸。
他好像从未换下这身遍经屠场的血衣,此刻甚至有蝇虫围绕着他嗡嗡作鸣。
穆青娥的心跳都停下了。
她,大概赌输了。

西南角的落兵台上陈列着十数把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玉衡”犹如杀神一般,静静地等在她的身后。他像熟稔的刽子手,一举一动都看不出留情的意味。
穆青娥猜不到这里曾有多少人涕泗横流地求他网开一面,也猜不到曾有多少人孤注一掷……那些流连的亡魂,说不定都遮蔽遥远的月。
——秦鹿那边也是如此吗?
为了和“玉衡”继续这个荒诞的游戏,秦鹿也如他一般夺走了这样多的人命吗?
凤曲他们此时又在何处……他们知道这里的一切有多荒唐吗?
穆青娥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武学上的天赋实在不足挂齿,很难成为“玉衡”的对手。但前世凄惨的经历也让她有所警戒,这一世,她也并非毫无准备。
要她磕破额头求一个施舍,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只是给“玉衡”一次报复的话,或许他的身上已经有些旧伤,或许她全力以赴,也有希望拉他同归于尽……
穆青娥收回目光:“我想要我自己的针。”
人偶问:“针?”它提醒道,“这些刀剑恐怕比针要好用。”
“玉衡”却淡淡应下:“给她。”
人偶一时有些为难:“这还没有过先例,也许……”
“给她。”
半炷香的时间,一名新的人偶敲门而入。它奉上穆青娥先前被收缴的针套,其中数十根针无一缺少,每一根都寒芒湛湛,在昏暗的环境中极难辨认。
穆青娥接过了枕套,将其缚上腰肢,如平时一般可供她随时取用。
“玉衡”则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好似真的一位胸有成竹的守擂者,丝毫不担心穆青娥能动摇他的地位。
人偶敲了一次锣。
“玉衡”的面门近在眼前,他看上去数日没有休息,哪怕神态平静,穆青娥作为医者,也能听出他呼吸中明显的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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