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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灯玄默了片刻,叹息一声。
他是群英榜上无门无派的浪人中排名最高的一个。因此,十步宗宗主才特意找到他,请他看顾莫饮剑这个初次离宗的少主。
事实上,灯玄打心底里不想和凤曲为敌。
倾凤曲的才貌人品都无可指摘,不仅自己在这人心诡谲的江湖里算是难得的赤子之心,还能说动商吹玉、秦鹿、五十弦和穆青娥这些人都甘愿为他效力,可见是个天生的领袖。
但他现在暴露了身份,十步宗一心想要统率江湖,多半容不下和莫饮剑同辈,武功还比莫饮剑高处这么多的少年。
灯玄只能徐徐结起手印。
“灯玄大师。”凤曲却注意到他的动静,顺势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莹润的舍利珠。
那颗舍利一瞬间夺去灯玄的全部注意。
灯玄手印一顿,双目死死定在上边:“这是……”
凤曲道:“这是妙空大师留下的舍利,多年来,都由危楼的未央前辈舍身涵养。我误打误撞取得此物,理应物归原主。”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莫饮剑倒吸一口冷气:“等等,等等等等……你说谁?妙空?觉恩寺妙空?还有谁?未央?危楼的未央?”
“嗯,未央前辈把我认成了师祖倾如故,揍我一顿之后发现认错了人,顺便就给了这颗舍利。”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在一脸平静地报出一串可怕的名字啊!!
灯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倾少侠想要小僧用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大师欺负吹玉了吗?”
“不曾。”
“那就用不着了。”凤曲道,“听说它是觉恩寺的东西,我就想着要捎给灯玄大师。它对大师的意义,应该比对我要重要得多。”
灯玄的眼神变了一变,收回招式,沉默着举步上前。
接着,灯玄从凤曲手中接过了舍利。
白不簪刚想说话,灯玄道:“这颗舍利既是未央前辈赠予少侠,其主就是少侠。少侠愿意让借几日,供小僧怀念师门,于小僧而言已是大恩。
“不过,桑栩公子所言不假,他们潜伏在此,都是‘玉衡’的意思。至于商二公子,是受了些内伤,但确实是他动手在先,白姑娘急于反击,想来这伤势应不致命。”
白不簪的表情稍微和缓了几分。
她听出了灯玄的意思,灯玄这是在和他们割席。
好在灯玄也没有彻底袖手旁观,至少还愿意说两句好话,左□□凤曲现在的伤势也很吓人,有灯玄递去的台阶,双方都就坡下驴……
而凤曲俯视着看似已无战力的几人,呼吸愈沉。
他的体内还有蛇毒,每每运转心法,都能感到一股砭骨的寒意逆着筋脉溯行向心。
原本还有舍利珠紧贴着心口,默默与蛇毒相抗,让他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失去战力,而今失去舍利,蛇毒立刻猖獗起来。
但那不代表凤曲就要让步。
“灯玄大师误会了,我还舍利不是为了和你结好,是感念妙空大师帮过未央前辈,我才有机会和前辈见面,习得剑法精髓。
“今天若不是吹玉动手在先,让我知道了那把琴的险恶,现在脏腑受伤、昏迷不醒的就该变成我了。有误会自该说开,但有冤屈,我倾凤曲也不能不报。”
灯玄眉宇微动,良久叹息一声:“倾少侠既这么想,小僧也不便多劝了。少侠说‘还’,小僧还不敢受。舍利就当是存放在小僧此处,今后少侠如有需要,尽可以找小僧取回。”
说罢,他又对白不簪行了一记佛礼。
这就意味着,灯玄的确不欲插手今天对凤曲的“围剿”了。而凤曲还没打算放过他们。
少了灯玄,莫饮剑和桑拂又都带伤,自己也只有一把软剑可用,怎么看都已落了下风。
白不簪越想越惊,越发仔细地留意起凤曲的动静。
毫无疑问,这少年一身的外伤都很吓人,严重处深可见骨。或许正是因为疼痛惯了,连这些伤都伤不到根骨,哪怕落井下石,也下不到痛处。
但,他用左手剑,明显是有些迟滞的。
一个猜想在白不簪的心头放大,她将软剑越攥越紧,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赌一次。
除了七弦琴,白不簪的武器还有一把软剑。
软剑携带便利,但用起来却极富考验。大多数人未必能用好软剑,但敢用软剑的人,必定就有他们的依仗。
凤曲正和灯玄说着,忽觉冷风急吹。
转过眸去,只见那把剑曲成九折,柔若绸缎。银光犹若灵蛇吞吐,玲珑百窍,来去无常。
白不簪能在群英榜上位居前四十,果然身手不俗。
凤曲低眼提剑匆匆格下一击,便感到被她阴冷的杀意缠上。更要命的是,白不簪的眼光犀利无比,好像看出了他右手的伤势,剑势绵绵痴缠,屡屡见缝插针,细心得令人生畏。
凤曲一时落入守势,不得不迭步回撤。但他负着商吹玉,速度上难免落后一截,同白不簪这样的高手对战,一息便是死穴。
不出三步,白不簪趁隙而入,擦破凤曲右上臂的一角。一串青黑的血珠凝溅在半空,白不簪双眸微狭:“倾少侠中过毒?”
凤曲不言不语,咬牙用剑相抗。
几番交锋下来,白不簪越发心惊:
早前只听说倾凤曲杀死荣守心的一战,但荣守心常年饲蛊,谁也说不清他是真的死于倾凤曲之手,还是自作自受,让倾凤曲捡了个漏;
而今让她亲眼见识了倾凤曲的功夫,明明是和自家少主差不多的年纪,心性武功竟然都无可挑剔。若不是他要带着商吹玉,筋脉中又有旧毒,显然不敢全力以赴……恐怕连她都无法拿下。
越是料到凤曲此后不俗,白不簪越是杀心大盛。手中软剑渐渐从重创的意图转为击杀,角度也越发刁钻起来,剑剑都寻着命门追去。
凤曲背负吹玉,不得已撤身脱战,连纵上树,试图把吹玉藏进树冠再和白不簪动手。可白不簪哪里能让,提步追蹑,凤曲在半空中反身一劈,毫无章法的一剑,却凝聚着极其锐利磅礴的剑意。
白不簪心神一凛,严阵以待。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凤曲背上的商吹玉被他抛上树枝,不知从何时恢复了清明,竟然微微睁开双目,于树冠中露出半张冷若冰霜的脸。
白不簪心叫不好,身后传来少主的疾呼,她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少主别来!”
可莫饮剑早已飞身上前,乌刀斜挡,硬生生折断了商吹玉高掷而来的一支断箭。箭镞还闪着冰冷的寒光,若是他晚来半步,那支箭瞄准的,便是白不簪的心脏。
情势陡转,凤曲剑势未老,一剑不得,又补一剑。
白不簪和莫饮剑都想护着对方,反而左支右绌,一时慌乱,两人险些一同送去被凤曲割喉。然而他们真的快要送上命门时,凤曲的剑锋忽而一回,硬扛着内力倒灌的痛苦,少年迭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莫饮剑看得愣了:“你为什么收剑?”
商吹玉从树上跃下,一手搀住凤曲:“老师!你怎么样?”
白不簪心悸未退,难以置信凤曲竟在生死关头收回了剑。她不敢相信这是凤曲仁慈,又不得不被事实所折服,一时间只能拉住莫饮剑,僵在原地不知进退。
凤曲被她刺了多剑,虽都不深,但又挣开了身上的旧伤。多处创伤争先恐后地涌出血来,其中最厉害的还是右手臂上汩汩而涌的黑血。
它们滴落在草地上,途经的蚂蚁都会顷刻毙命,商吹玉看得神情深沉,握着凤曲的手越发紧了起来:“老师……”
凤曲摇摇头,还有几分清醒:“你没事就好。”
他之所以收剑,就是因为发现了吹玉转醒。
对于内伤而言,能醒,就是未伤根脉,幸甚至哉,吹玉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他那一剑若不收回,就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凤曲还没有长成阿珉那样杀伐果断的性子,即使白不簪曾对他存有杀心,他也不忍就这样夺走对方性命。
太愚善了。
连他自己都在心底叹息。
可白不簪和莫饮剑都怕对方牺牲的样子,在那一刻胜过了所谓“主仆”,在凤曲看来,这份感情一点也不比他和同伴的轻贱。
……人都是离不开同伴的呀。
“你收剑,难不成是怜悯我吗?”
凤曲应声看过去,却见莫饮剑双拳紧握,牙关暗合,一副被伤了自尊的模样。他正想开口解释,莫饮剑又说:“算了,反正是我技不如你,这也没错。今天你不杀我,本少主会让你一辈子都庆幸这个决定。”
凤曲眨眨眼睛,莫饮剑一手切在他的脉上:“……果然是中毒了,好重的阴寒。让我看看伤口。”
商吹玉倒想拒绝,但看凤曲嘴唇都泛起乌青,自己束手无策,也只能听信莫饮剑,警惕着让他查看凤曲的伤处。
那一处伤并不难找,凤曲用衣布束缚了手臂,明显是被蛇咬过。莫饮剑观察片刻,蹙眉道:“这蛇不像本土养的,怪了。”
商吹玉道:“治不好就别看,我们有自己的医师。”
莫饮剑恍然大悟:“你俩是一队的?那五十弦也跟倾凤曲一起的?那家伙这么有福气?又是天仙又是你这么厉害的剑客,凭什么啊!喂,你们队里除了你俩、五十弦、秦世子,还有个谁?”
商吹玉不搭理他,背起凤曲便想走,凤曲则道:“……还有太平山的穆姑娘。”
莫饮剑没见过穆青娥,但听说过是神医之徒,登时膜拜之情溢于言表,双掌一拍:“那你们队里有个勾引了秦鹿的‘天仙’,就是‘穆姑娘’啊!”
凤曲:“……”
商吹玉:“……”
凤曲:“没错!”
商吹玉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些,他咬牙切齿地道:“让路。”
莫饮剑反而挡得更彻底了:“放下放下,本少主既然看了他的伤,就不可能不救。撒手放下,能救能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白净的瓷瓶。
打开瓷瓶一倒,一颗姜黄色的药丸便掉了出来。
商吹玉见他作势要往凤曲嘴里塞,连忙一躲,狐疑问:“这是什么?”
莫饮剑对他早不耐烦,说:“糖丸。”
“……”
白不簪叹了一声:“这是十步宗祖传的药方,能解百毒。虽然不知道倾少侠所中蛇毒是哪一类蛇,但这药至少能帮他拖延些时间。具体的,最好是找专门的医师问问。”
只看两人建言献策的模样,怎么也猜不到他们不久前还在琢磨如何反击倾凤曲。
而凤曲受尽关心,趴在商吹玉的背上,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笑:“多谢啊,那我试试?”
商吹玉皱眉说:“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凤曲也叹一声,贴在他的耳边道:“……但我好像真有些不行了。”
他接连运了好几次内功,又失去舍利珠护体,蛇毒不知游窜去了何处,这会儿五脏六腑都阴冷疼痛,呼吸也越发僵滞。
若不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昏去,吹玉双拳难敌众人,凤曲早就想听之任之地昏厥过去。
商吹玉心下微沉,知道凤曲开了这口,便是真的有些难以支撑。
他们还未必能立刻找到穆青娥,为今之计,似乎真的只剩凑合一下莫饮剑的“糖丸”。
莫饮剑已经等不得他们犹豫,趁着商吹玉也内伤耗损,拦不住他,他索性一手把药塞进了凤曲口中。
凤曲也不含糊,就着嘴里的血一口吞了下去:“嘶,还真挺甜的。我先谢过莫少主救命之恩。”
莫饮剑道:“哎呀,我都是你手下输掉的将军了,你也别叫少主了,直接喊我名字吧。”
“……饮剑?”凤曲沉吟片刻,“你想说的是‘手下败将’吗?”
莫饮剑扭头对白不簪夸道:“他还挺有文化!”
白不簪:“……嗯。”
一场纷争莫名其妙地停了,凤曲脑子里混沌一片,气若游丝,只能堪堪听到白不簪和莫饮剑的对话。
他们的桑拂也伤得很重,但和凤曲不同,他们决定立即前去玉城,而凤曲和商吹玉还要去找穆青娥等人。
此刻双方算不上朋友,但也不再是对手。
灯玄原想把舍利交还给凤曲拖延蛇毒,却被凤曲摇头婉拒,因为舍利对于蛇毒实则用处也不太大,真要难逃一死,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莫饮剑临走前还对“穆天仙”很有几分留恋:“不如本少主先和他们去看看天仙……”
桑拂便应景地呻/吟一声。
莫饮剑扭头假笑:“开玩笑的,本少主才不是那种见到天仙就不顾你们死活的人。”
白不簪道:“见色忘友。”
几人先行一步,对话声渐渐远去,商吹玉背着凤曲回城,轻声询问:“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凤曲隐隐发起低烧,这是莫饮剑说过的正常症状,所以不至于太担心。
迷迷瞪瞪间,凤曲感到自己胸腹伤口涌出的血都弄脏了商吹玉后背的衣服,想必商吹玉也能感受到那些奇怪的湿润,只是两人都缄口不语。
凤曲反问:“大家怎么样?”
商吹玉默然许久,忽然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他搭于商吹玉前胸的手背上,凤曲失笑:“……怎么哭啦?”
商吹玉避而不答:“五十弦和秦鹿一起救穆青娥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途中是偶遇了三更雪,他说老师在这儿会遇埋伏,我才匆匆过来的。”
凤曲微微点头:“幸好你来了。”
“……老师真的这样想吗?”商吹玉压下哭腔,轻声问,“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会不会更好一点?”
若是秦鹿,他武功不佳,轻功却出神入化,说不定从一开始就能带老师逃离战场;
若是五十弦,她比自己更知道十步宗的软肋,应对起来一定也更从容,至少不会沦为拖累;
若是穆青娥,就更简单了……她现在就能解决老师的蛇毒。
唯独他一无是处。
“不,你就是最好的。”凤曲低声回答,“换作他们,我都不好意思让他们背呀。”
商吹玉愣了一愣,托着凤曲双腿的手臂更紧了些。
“吹玉,我想休息一会儿。找到他们之后,千万别以为我死了就把我埋了。帮我找张床,我还有救,让我好好睡几天……我好困。”
商吹玉默默前行着,一口应下:“好。”
“……天亮了啊。”
“是。”
“我要睡了,你背累了再叫我。”
“不会累的。”
久久沉默的阿珉也终于在颅内道了一句:「辛苦了。」
凤曲轻笑一声:“你才是。”

话音断断续续,始终连不成通顺的词句。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这些话就如沉浮的鬼火,时远时近,扰拨着凤曲紧绷日久的心弦。
最后所有的争论都凝成一声低哑的“小凤儿”,还有一只搭上他脉门,细细切脉的手。
清冷的女声道:“好像醒了,醒了就没事了。”
周围便响起如释重负的叹息,另一道女声喃喃说着“谢天谢地”,又有人细心地端来茶水,贴在耳畔轻唤:“老师,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喉咙里火烧火燎一般,凤曲睁不开眼,嘴唇也难动寸许。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说:“水……”
温热的茶水立即递到了唇边。
「有栖川野来过,但被他们撵出去了。不过半夜又来了一次,趴在床边哭得眼泪鼻涕流一脸,哦,你睡了六天,今天是第七天。」
被阿珉的提醒逼迫着,凤曲不得已开始接受这艰难的现实:
他没能从未央的坟里直达地牢,还拖累商吹玉受了内伤。
秦鹿是看着他和有栖川野“夜奔”的,可想而知有多生气,但现在他要死不活地拖了六天,想来秦鹿也该消气了。
五十弦……她怎么样呢?一刃瑕和九万里还在找她,会不会受欺负……
胸腔里的心跳越发急迫,凤曲蹙起眉头,嘴唇嗫嚅许久。
床边五十弦靠近了去听,半晌不得其解,刚想叫人替换,却被凤曲猛地起身,两人脑袋撞在一起,“咚”地一声撞得五十弦眼冒金星:“诶我草——boss?!”
凤曲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差点两眼一黑又倒回去,被商吹玉眼疾手快地一扶,秦鹿问:“头没事吧?”
凤曲脱口而出:“青娥……!”
穆青娥一手按住了他,叹息一声,柔声道:“我没死。”
温和的药草香即刻围拢过来,凤曲懵懵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穿进窗户,但被四个人影挡了大半。只是朦朦胧胧地看见穆青娥的轮廓,她就坐在床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胳膊,五十弦又端来一碗深色的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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