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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观(木三观)


狐子七听出太后语气里的杀机,忙说道:“但您也试探过了,要给他继承爵位,他都不肯,宁肯回寺里青灯古佛,可见他是一心想要修行的。他怎么会回来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呢?怕是龙袍披他身上,他还要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扯下来呢!”
太后听了狐子七的话,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狐子七急切的表情,说:“你该不会真的对他动了真情罢?”
狐子七一怔,半晌讷讷,只说:“真不真的,不好说,但情必然是有几分的。”说着,狐子七一跺脚,“姐,你也是狐狸,你应该理解我的。到底我还没吃到他的元阳呢。这就把他弄死了?我怎么甘心?”
这话还有些撒娇的意思,听得太后一阵发笑。
太后掩嘴说:“他木头桩子一个,你要他的元阳来修炼,还不如直接挖他的心吃掉方便呢。”
“这也太残暴了!姐看弟像那种恶狐吗?”狐子七看太后一身灵气菁纯,便说,“姐,你自己也是不沾血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太后连连点头,说:“我自然知道,只是跟你开开玩笑。”
狐子七眨眨眼:“那你刚刚暗示要除掉公子雪,也是玩笑嘛?”
“那不是。”太后说,“他这孩子一肚子坏水,留着他,我不放心。”
狐子七哑然。
太后却又笑道:“你也别怕,你也说了,我不沾血腥,不会动手杀人这么粗暴的。若真如此,和外头那些没有格调的恶妖岂不一样?平白拉低了我的身份。”
狐子七可不敢大意,谨慎地问太后:“姐有什么方法呢?既能除掉公子雪,又不沾血腥?如此精妙,不若说给弟听,让弟弟开开眼界。”
太后并不接这话茬,慢慢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才笑着说:“听你的话,你是为得了他元阳双修而来的。”
“是的。”面对老狐狸,狐子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十分坦然地承认了。
“那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太后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狐子七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眉头微挑:“这是从何说起?”
太后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若能破他童子金身,我就不再怕他。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有着相同的目标?”
狐子七心里总算明白,太后把自己叫到皇宫里,一番假模假式的认姐认弟到底是为了什么,最终还是落到了一个“利”字上头。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狐狸的利益确实是一致的,有得交易。
“我正在努力之中。”狐子七只说,眼神流露一丝无奈,“但这个公子雪十分可恶,谨守礼法,要让他和我这野狐狸无媒苟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太后闻言,眼睛一亮,轻松地说道:“这不简单吗?既然不能无媒苟合,便由哀家做主,给你们赐婚,这不就是天造地设了?”说着,她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狐子七闻言,心头一紧,却说:“这万万不可!”
太后好奇地放下茶杯,挑眉问道:“有何不可?”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若是成婚,要拜天地,成因果的,只怕对我修行不利。”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对此事十分忌讳。
“你怕结因果,又招惹他做什么?”太后闻言,眨了眨眼,仔细一想,才理解地笑了,“我懂了,你只想和他来一场露水姻缘,不想和他做长久夫妻。”
狐子七摸摸鼻子,说:“我到底是一只野狐狸,在人间太久总是浑身不舒服。”
太后上下扫了狐子七一眼,道:“谁能看出来,你俩之间,薄情的那一个竟是你?”
狐子七尴尬垂手,倒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太后却十分自然:“没事儿,咱们都是狐狸,很能理解这种事情。”
说罢,太后站起来,从一个黑漆彩绘花鸟圆角柜里取出一个绿玻璃描金盒子,说道:“这个你拿着。”
狐子七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丸丹药,异香扑鼻,不觉问道:“这是什么?”
太后答道:“这丸药名叫‘醉生梦死’,可听说过?”
狐子七闻言惊讶:“这就是‘醉生梦死’?”他又说,“如何能没听说过?”
“醉生梦死”乃是狐族秘药,配方简单,但所需药材都异常珍贵,很难才能炼成一颗。无论道行多么高深的人,只要一颗服了下去,心中欲求就会放大,可作媚药之用。
太后便说:“你让那家伙吃了这一颗药,他便会和你成事,事后你便逍遥遁去,也算是圆了你的心意,也遂了我的心。”
狐子七点头,心里却想:我圆满了,你也遂心了,就是只有明先雪倒霉了呗。
太后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是这明先雪邪门得很,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给他下药,他多半能看穿。”
狐子七闻言有些不服气:“姐,弟可是千年的狐狸啊!”
太后心想:就你这资质,修炼一万年也没鬼用啊。
猪脑修炼一万年就能修成猴脑吗?
但太后也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便道:“你虽然是狐,但明先雪可比猴儿还精呢。”
“那也是。”狐子七被说服了,又问,“那姐的意思是……?”
“这也简单。”太后想了想,转头取了一个髹漆茶叶罐来,说道:“你跟他说,这是哀家所赐,他就算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喝下去了。”
狐子七听得这话,赞叹说:“姐实在聪慧!这等阳谋,最适合对付明先雪这种阴人了。”
狐子七得了丸药和茶叶,便离开乔松殿。
刚走出去不久,就见到皇帝的仪仗前来。
几名身着鲜明盔甲的侍卫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颇有气势,后头是数位宫女,低着头,恭敬地跟随着仪仗前行。
在仪仗的中央,皇帝坐在一顶精致的龙辇上,帘幕半开,可以隐约看到皇帝搂着两个娈童嬉笑怒骂。
狐子七心想:这昏君是挺荤的,过去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是因为力有不逮,现在被我治好了隐疾,倒是越发胡来了。
狐子七施礼拜见皇帝。
龙辇停下,皇帝撩起帘子,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爱卿平身。”
说罢,皇帝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两个新宠,原本觉得他们如花般娇艳的脸庞,此刻与狐子七一比,却也不过草木之姿。
皇帝对狐子七的美色早心动已久,却也记得自己应承过狐子七,狐子七得弱冠才能侍寝。一想到这个,皇帝越发心痒难耐,恨不得明天就是狐子七的弱冠礼。
狐子七看得出皇帝眼中的急色,心想:我知道陛下急,但您先别急,毕竟您是活不到那一天的。
狐子七清了清嗓子,说:“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我听说母后召见你,怕她为难你,所以特地赶来救你。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无事。”说罢,皇帝目光扫过狐子七手上的器物,“这是?”
“这是太后赏赐的茶。”狐子七说道。
皇帝也不好奇,只说:“看来,她没有为难你?”
“太后只是和臣说了一会儿的话,并无其他。”狐子七答道,“她知道臣侍奉陛下得宜,还夸赞奖赏了臣。”
皇帝便放心,又叫上狐子七同去饮宴取乐。
狐子七瞥了两眼皇帝怀里的美人,知道自己去不太合适,总不能坐在那里看别人大开门户吧?只怕皇帝兴致来了,要他一起同乐,混忘了弱冠之约,到时候场面就难看了。
狐子七便说:“陛下盛情难却,臣心中感激不尽。不过太后虽然没有训斥,但还是命臣去相国寺和公子雪赔礼,臣不敢怠慢。”
皇帝听了狐子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饰过去,只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强求你了。太后之命不可违,你且去完成你的任务吧。不过,今晚的宴会,你若是能赶得及,就尽量过来,朕与众人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狐子七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体谅。臣若能早些完成太后的吩咐,必定赶来赴宴,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狐子七再次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有些遗憾,淡淡收回目光,看着怀中的娈童,越发觉得平庸不堪,冷哼一声,便把他们推下銮驾。
两个娈童不知皇帝为何这样,跌得浑身淤青,却不敢喊疼,只跪在地上,磕头谢罪:“皇上恕罪!”
皇帝看着,更觉得没有滋味:若是胡学士的话,反应也肯定不是这般无趣。
这两个新人,长得不如他,性子也不如他,留着也无趣。
看着两个小美人尽力讨好的脸,皇帝却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挥手骂道:“滚!”
两个小美人被皇帝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谢罪,然后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烦躁感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像被火苗点燃的干草一样迅速蔓延。
狐子七揣着药盒,匆匆来到相国寺。
这次他来却没有平常那般大阵仗,只独身前来。
到了公子雪的院门前,轻叩了门扉,便见宝书来开门。
狐子七笑着谢过:“劳烦宝书哥哥了。”
宝书笑道:“胡大人客气。”
二人玩笑了几句,狐子七才往里去。
宝书见狐子七拿着装饰华丽的盒子,不觉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是公子雪的生辰?”
狐子七:………………??今日是他的生辰???
宝书又叹口气道:“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公子雪都不过生日的。”说着,宝书又道,“今年我也劝过他一回了,说公子几年也十八了,好歹过一过罢。若不过,难道过两年弱冠了,也不行弱冠礼么?”
狐子七闻言,惊愕更甚:“他已然十八了吗?”
宝书轻轻眨眼,回应道:“不是吗?”
狐子七满脸的困惑:“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他不是才十六岁吗?”
“小七,你已经在这里侍奉了两年了啊。”宝书有些无语地提醒他,“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二个秋天。”
狐子七顿时无言以对。
然而,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作为一只活了千年的妖精,他对一两年时间流逝的感知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
狐子七这才想起,他们度过的第一个秋天——“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彼时明先雪还在火海外看狐子七幻化的漫天流萤。
如今……又是落叶的一个秋了。
狐子七拿着锦盒站定,此刻倒有些尴尬了。
宝书又道:“你也别费心跟他准备礼物了,他从来不过生辰的。”
狐子七摸摸鼻子,感谢了宝书,才踏入屋内,却见与往常不同,明先雪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埋头抄写经文。
明先雪盘腿坐在榻上,手指缓缓拨动着念珠,每一颗念珠都如血一般鲜艳,随着他手指的拨动而流转着光泽。
狐子七大抵知道明先雪有这么一串红如朱砂的念珠,却很少看见。
因这串念珠总是折进宽大的袖子里,轻易不得见的。
而今日,明先雪却难得地没有穿把浑身肌肤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长袍,而是穿着一袭轻盈的莲花纹纱袍。
这衣裳不是平日封喉的立领,而是交领,露出优雅的脖颈,少了几分平日的庄严与神秘,多了几分洒脱与飘逸。那红珊瑚念珠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流转,更衬托出他的气质非凡。
狐子七看得都一颗心砰砰跳,暗道:这姿态,这魅力!真不知谁才是男狐狸!
狐子七立在门边,凝睇着此刻的明先雪。
却见明先雪手指轻轻点着那红珊瑚念珠,一下又一下,每一颗都如同他此刻的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念珠点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狐子七莫名感到一股异常,便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此刻的明先雪正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或许正在做出某个重大的决定。
这样的明先雪,让狐子七感到陌生又熟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先雪,如此沉静,如此深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又能从那紧闭的双眼和轻轻点动的念珠中,感受到明先雪内心的波动和挣扎。
狐子七轻步走到明先雪身旁,轻巧地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接触时发出微微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这声音虽轻微,却足以让明先雪的手指微微一顿,睁开了双眼。
点漆般的眼睛仿佛是夜空,狐子七的影子落进去,似要坠作星子。
狐子七看着他的眼,一阵神迷。
明先雪笑道:“胡大人突然造访,有什么见教?”
狐子七也笑了:“倒没什么呢,只是朝臣们都在弹劾我过于跋扈,总是欺负你,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明先雪不置可否:“还有这等事?”
“自然是有的,这事儿惊动了太后,太后把我召了去,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呢。”狐子七缓缓说道。
明先雪却道:“她可没有为难你吧?”
“自然是没有的。她只是赏了我一罐茶叶,要我给你倒茶赔礼,此事就算过去了。”狐子七淡然笑道。
明先雪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念珠,道:“胡大人的赔礼,先雪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得起。”狐子七笑道,脸上满是真诚,“太后的懿旨,你我都得遵呀。”
狐子七知道自己送茶的举动十分可疑,但他也拿捏住了明先雪的软肋——守礼法,重规矩。
只要把皇命做大旗,明先雪只有遵从的道理。
明先雪便说:“既然这是太后的意思,那先雪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狐子七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为你泡茶,让你尝尝这御赐的茶叶味道如何。”
狐子七站起来,转头走去外间。
看着狐子七雀跃的背影,明先雪又拈动起念珠来。
与平常的平稳不同,这次的捻动急促而无规律。
明先雪眼睛微闭:这是第三次。
第三次了。
明先雪自问颇为仁慈,明明看着狐狸一脚踏入了诱捕的笼子,却扔了食物在笼子外,开着门,引他出去。
当然,他放在笼子外的饵,多少沾点毒。
但这也不能怪他啊。
若这狐狸真的居心叵测,他总不能一点儿教训也不给罢。
他又不是真菩萨。
开门,放饵,开门,放饵……
——如此做了两次。
这两次,狐狸都愣愣地转身往笼子里钻。
第三次。
只第三次。
第三次会怎么样呢?

第27章 吃完就该跑了
狐子七从从容容掀起帘子,双手捧着一个带九瓣莲花托的赤色茶盅走了进来。
明先雪闻得茶香,抬起眼眸,笑问:“这是什么茶?似没闻过这样的气味。”
狐子七轻轻一笑,将茶盅稳稳地放在桌子上,道:“公子雪没闻过也不奇怪。太后说,这茶名为‘夜露’,据说只在月光下生长,每次采摘都需在夜深人静、露水凝重之时,故而得名。此茶香气独特,带有一种淡淡的清凉与甜意,品尝起来更是回味无穷。”
“听着倒不像是凡物。”明先雪道。
“毕竟太后也不是凡人啊。”狐子七轻声答。
听到狐子七口吐如此秘辛,明先雪抬眸看向狐子七,静默不语。
狐子七却掩嘴轻笑:“公子雪难道不是一早知道了?”
“是吗?”明先雪问。
狐子七道:“你先前和我‘闲话’,说了一大通太后的旧事,不就是为了提醒我,太后不是泛泛之辈,让我留心着点,提防着点么?”“他说这话时,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只不过,太后的术法高深,就连老方丈都没看出端倪来,公子雪是怎么看出她的问题的?”
七尾狐寄生太后肉身用的是流传已久的秘术,照理是不可能让人看出她的妖物的。
明先雪淡淡道:“那五年的风调雨顺如此恰到好处地到来,再加上她之后展现的种种非凡作为,确实让人生疑。就连我这样没真正见过她如何崛起的年轻人会有所察觉,却更别说是老方丈了。我想老方丈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只不过,他是一个深信人性本善的高僧,既看到太后身上并无妖气,也未积累煞气恶业,因此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狐子七好奇问:“那你能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吗?”
“原本不知道。”明先雪放眼到狐子七明亮的双眸上,淡淡一笑,“今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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