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越发想逗弄他,便咳了咳,问小顺子:“我令在外头伺候的人可都还在啊?”
“自然都还在等候大人的吩咐。”小顺子垂头掩饰对狐子七的不悦——而这样的形容也让狐子七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狐子七翘着嘴角笑笑,满眼狡黠——而这样的形容也让明先雪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明先雪便立在一旁,微笑着看狐子七。
狐子七单手托着下巴,一条腿恣意地架起,鞋袜未脱就直接踏在明先雪整洁的软榻之上。这肆无忌惮更让小顺子气不顺。
狐子七只说:“我也饿了,可吃不惯这儿的斋饭,特意让他们带了好酒好肉的。小顺子,你就快叫他们把美食拿进来,放外头石桌子上,我要看着远处桃山的风景,细细品尝美味。”
小顺子听到这话,都气得快跳起来了,但想到狐子七的气盛,只敢压着火气,劝道:“这儿是佛门清净地,怕是不宜吃酒肉。”
“没问题,我就在院子里吃,让明先雪在斋房里跪着诵经消解罪孽,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狐子七摆摆手,一脸“我好机智”。
小顺子听到这不要脸的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宝书在旁听着也是目瞪口呆。
但因为之前已经被狐子七的满嘴甜言蜜语给糊弄住了,宝书此刻只当狐子七不过是在宫里人面前扮演嚣张跋扈而已。
毕竟,宝书也看得出来,小顺子对狐子七很不服气,狐子七故意打压他,也情有可原。
宝书便低着头,闷不出声。
小顺子咬牙切齿,忍不住对狐子七说:“即便是太后娘娘,来礼佛的时候也不染荤腥。大人,您在相国寺这样的圣地如此行事,给太后知晓了,怕到时候怪罪起来,也顾不得您在皇上面前如何得宠,终归是要受罚的。”
狐子七听到小顺子把太后抬出来,语气中隐隐有点儿把皇帝都看轻了的意思,便越发确定,这个小顺子是太后放在皇帝宫里的钉子。
狐子七好笑道:“行了,我饿了,你赶紧去办事。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还好意思提太后呢!太后跟前,你也是这么伶牙俐齿的?”
小顺子见狐子七提起太后都毫无敬畏,心中怒火更盛。
然而,无奈上命难违,他只得强压怒火,按照狐子七的吩咐去办。
门外的侍从们把食盒放到院子里之后便退了出去。
小顺子拿到了经书,也没眼看这个情形,气冲冲地离开,满脑子怒火,回到宫里就要跟太后告状,且按下不表。
狐子七见院子里放满食盒,便把宝书招呼过来,说道:“你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油水,脸儿都绿了,赶紧吃点好的。”
宝书一边帮着狐子七揭开食盒,看见食盒里放的也不是什么大鱼大肉,都是一些比较精致的小菜和点心,倒是不太会冲撞菩萨的。
宝书现在完全确定,刚刚狐子七适才在小顺子跟前确实是在表演跋扈,并非真的那么过分,要在这儿吃酒肉。
宝书便越发相信狐子七在宫中处境艰难,行为霸道是为势所迫,越发为狐子七关心担忧。
狐子七又对宝书说:“刚刚给你的银票,你就收好吧。府里还有很多财宝,只是大多是御赐,不好转手换成钱,只能给你这些了。”
宝书听狐子七这话,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说:“小七,你自己也那么艰难,不用如此顾虑我们的。”
狐子七心想:我艰难?我每天丝绸擦屁股,没什么艰难的啊……
不过,狐子七还是一脸忍辱负重地说:“为了宝书哥哥和公子能过上好日子,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狐子七指着桌面的食物,说,“快吃吧。”
宝书一来是觉得狐子七盛情难却,二来自己看着也馋,便坐下来开始品尝美食。
狐子七高兴地说:“这才是嘛。”
说着,狐子七又拣了两块糕点,用梅花形碟子放着,往屋里走。
宝书抬眸说:“你也别费心,公子多半是不会吃的。”
“我知道他不吃。”狐子七道,“我自己吃。”
宝书哈哈一笑,也没说什么。
狐子七推门而入,见明先雪就坐在窗边。
刚刚狐子七和宝书说话,明先雪也是一直在窗前看着的,只是默默罢了。
狐子七笑着坐下,一边端着茶点碟,一边拈起一块糖糕,说道:“宝书跟在你身边也是吃足了苦头,连糕点都当宝贝似的,一年到头吃不了两块好的。”
明先雪回头对狐子七笑道:“我从不知你对宝书如此体贴,愿意用好话哄着他,又予他许多实在的好东西。”
狐子七听了这话,咬着糖糕的动作顿了一顿,扬眉一笑:“这话听着像是吃醋。”
明先雪只是微笑,淡淡的, 又不说话。
他不说话,因为他不打诳语。
狐子七托着腮,一边吃糖糕,一边说道:“这糖糕确实比以前在你这儿吃的草团丸子好吃多了,怪不得人人都喜欢富贵呢。”
明先雪不觉好笑:“是,人人都爱吃糖的,静修之人却要戒掉这等令人愉悦之物。”
狐子七便道:“看来修行就是要自讨苦吃,像你这样的凡人,要戒掉酒色财气,而我们这等兽类,又要戒掉野性本能,可是有趣得紧。”
明先雪淡笑道:“你既然不喜欢拘着,怎么还进宫呢?”
“自然是为了逗你玩。”狐子七托腮,答得痛快。
明先雪好笑:“现在也逗得差不多了,你打算如何脱身?”
“先不脱身。”狐子七又捏起一块梅花酥,送到嘴边,“再玩玩儿。”
说是玩玩儿,倒不全是真话。
狐子七得了玲珑血,又在宫里吸纳龙气,这阵子隐隐觉得丹田发热,似有突破的意思。
他便越发想留在宫里,以促进修行。
明先雪却说道:“说起来,太后本也是修行之人。”
“哦?是么?”狐子七咬着梅花酥的酥皮,轻轻问道。
狐子七在京师蹲墙角那么久,多少也听说过太后的事。
但如今明先雪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狐子七便很配合地装作懵懂无知:“真看不出来啊!”
明先雪继续道:“我朝本有两处圣地,一处是相国寺,主祈福,另一处是司文庵,主卜算。先帝在时,天灾不断,相国寺祈福不灵,司文庵卜算,说是因为先帝大兴土木沉迷酒色,惹怒了上苍。”
狐子七颔首:“我早说了这国运有问题。”
明先雪没接这话,只道:“先帝十分恼怒,命司文庵重新测算结果,不过司文庵的庵主十分耿直,不愿意改口,说愿意死谏。”
狐子七笑了:“这话可打动不了暴君,只会让暴君更加愤怒而已。”
明先雪便道:“先帝以叛逆之名赐死了庵主,同时又令司文庵出一份新的占卜结果,意思倒是明显,只要有一个人出一份令他满意的答案,就可以把此事翻篇。”
狐子七说:“既然现在京师已经没有了司文庵,想必这个庵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令先帝满意的答案?”
明先雪只道:“先帝接连赐死了五个司文庵的大师,直到庵主的女儿出面,表示只要解散司文庵上下众人,赐金还乡,就能换来五年的风调雨顺。”
“哦?”狐子七没听过这章节,这才开始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先帝便遣散了司文庵,赐金叫他们还乡。果然,东南部的旱灾停止了。先帝大喜,纳了庵主的女儿为贵妃。”明先雪顿了顿,“只是先帝在世时,宫中美人众多,一个个争奇斗艳。故先帝并不十分宠爱这位贵妃,她一直无宠无子。即便如此,她还是受到很大的尊敬。所以,在先皇的元后离世后,她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继后。”
“我明白了。”狐子七顿了顿,“她就是当今太后。”
说罢,狐子七像想到了什么:“你说她无子无宠,那么当今皇帝便不是她的亲生子了?”
明先雪解释道:“正是如此。当今皇帝是先帝的另一位嫔妃所生,只是嫔妃也早早不在人世了。”
狐子七只道:“我说呢,这太后看着如此年轻,不像是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的人。”
明先雪却淡淡一笑:“太后的年纪比先帝还大一些呢。
狐子七微微讶异:“可看她的面容,不过三十。”
明先雪道:“太后驻颜有术。”
句子虽短,意味却深。
狐子七心中转了好多念头,抬眼问明先雪:“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明先雪只道:“跟你说说闲话。”
狐子七挑眉:“你也会说闲话?”
明先雪笑答:“我也会说闲话。”
狐子七打量明先雪:他知道明先雪是不会说谎的,但不代表明先雪每一句话都十足可信。
有时候,不说谎比说谎还厉害呢。
狐子七便说:“只是说闲话?不为别的了?”
明先雪便又是微笑,没有讲话了。
狐子七见明先雪不讲话了,也不问。
他拉着明先雪在卧榻躺下:“那你再跟我说说闲话罢。”
明先雪十分顺从地与他一起躺下,问道:“你想听什么闲话?”
狐子七眨眨眼:“就说说……嗯,你果然是不慕名利,一心修行?”
“我果然是。”明先雪笑了,“你不信吗?”
“自然不是。”狐子七摇摇头。
明先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全因他有一股子莫名执着,那便是:不打诳语。
所以,当明先雪不准备讲真话的时候,总是采取各种语言技巧瞒天过海。
这也同时意味着,当他直白地陈述某个事实时,那通常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明先雪已多次表明自己只想要修行,这恐怕便是真的。
“我信你,只是好奇,”狐子七侧身看着明先雪,“你怎么对修行如此执着?”
明先雪目光平静地迎向狐子七的注视,这次他难得地直接回答道:“我想求长生。”
“求长生?”狐子七越发讶异了,“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
“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明先雪答。
狐子七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凡人里多的是求长生的人,只是明先雪从小就有这样的执念,让狐子七觉得很意外。
狐子七眨眨眼,问他:“小孩儿也会想长生啊?”
“与其说是求长生,当时只是不想死罢了。”明先雪顿了顿,道,“在第一次被算计性命的时候,我还是孩童,那时候莫名就有一股子求生欲,绝不就死。”明先雪似在回忆什么,语气悠远,继续道,“我童年多病多灾,不是后宅阴私算计,就是妖邪垂涎血肉。尽管有方丈仁慈庇佑,但我那时候就知道,只有修行得道才能让我活下去。”
狐子七听着明先雪的叙述,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明先雪小时候有多艰难,狐子七也是亲眼看过的。
狐子七记忆也飘远,看着明先雪如今儒雅俊俏的脸,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倔强又稚气的孩童。
狐子七抬起半边身,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拍着明先雪的肩膀,轻轻吟吟唱——唱起如风吹草动之声的歌谣。
在无数个夜晚,当明先雪还不知道狐子七的存在时,他便是在这样的歌声中安稳入睡。
这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像是风声轻轻拂过,又像是雨滴悄然落下,还像是秋叶飘零,更如清泉涌动。
明先雪在这熟悉的歌声中,仿佛回到了那些安静的夜晚,侧过脸看向狐子七,说道:“你说这是你们狐族的语言,不知道这个歌唱的是什么?”
狐子七微微一笑,托腮回答道:“这曲子是我们狐族的摇篮曲,旋律能够安抚人心,助人入眠。至于歌词,则是用我们狐族的语言唱出了你那时喜欢的那首诗。”
他顿了一顿,接着用人语轻声吟咏:“‘晓河没高栋,斜月半空庭。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明先雪听后默然许久,不知是不是想起火烧祠堂那个夜晚,狐子七吟诵着这首诗,幻化出满天流萤之景象。
那些闪烁的萤火虫,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点亮了那个黑暗而混乱的夜晚。
然而,明先雪又分明知道,狐子七的柔情,也如那飞萤一样,是美丽多情的幻象。
狐子七看出明先雪眼里的感慨,便问:“你在想什么?”
明先雪转眸答道:“这首诗不好。我已不太喜欢了。”
“这首诗哪里不好了?”狐子七问。
明先雪便接着前一句吟下去道:“‘含悲下翠帐,掩泣闭金屏。昔期今未返,春草寒复青。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说罢,明先雪抬眸道,“这是一首闺怨诗,讲的是情人一去不复返,本人除了思念和等待别无他法,过于纤巧又伤情了。”
“原是这样。”狐子七不以为意。
狐子七和明先雪又复躺在床上,絮絮闲话别的。
明先雪又道:“说起来,我也看了好些狐妖报恩的志异小说,多的是书生薄幸,辜负狐妖的,也有书生过于多情,虽然也纳了狐妖,却也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
狐子七笑道:“这也不奇怪,男儿多薄幸。”狐子七忽而想到,山中的九尾前辈当初就是找了一个薄幸郎,不过九尾是不吃亏的。
“再说,那些故事都是人写的,这些人到底不了解狐狸。”狐子七轻巧地说道,“狐狸多智,又懂妖法,吃不了多大的亏。”
明先雪垂眸一笑:“我自然知道。书生再如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再如何辜负,狐妖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狐子七颔首。
明先雪却话锋一转:“但写书人似乎从没写过,若是狐狸风流薄幸,负了深情,那文弱书生又该如何应对呢?只怕也是无计可施吧。”
狐子七闻言惊讶,半晌笑道:“公子雪这话,该不会担心被我辜负吧?”
明先雪道:“自然不担心。”
狐子七听得明先雪这么肯定的回答,便没多想了,还调侃道:“你对我这么无情,当然不用担心被辜负了。”
明先雪却是想:我又不是文弱书生,狐狸若负心,我自不会无计可施。
明先雪只在袖中翻了翻念珠,从一数到二,又从二数到一,始终没碰三。
他已给了狐子七两次弃自己而去的机会了。
第三次……
明先雪指尖一弹,终于默默念到三。
第三次。
他要给狐子七第三次离开的契机了。
这个三字默念心中,明先雪的心弦都紧了紧。
他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狐子七离开,还是留下。
狐子七大张旗鼓地来相国寺戏弄明先雪,惹得上下非议。
都说这位皇帝新宠的弄臣一朝得志,飞扬跋扈,霸占桂王府,羞辱昔日主子,显然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明先雪在京中颇具雅名,自然有替他出言弹劾狐子七的言官。
朝堂之上,只有太后听政,皇帝起不来早朝,索性没来——不过大家早已习惯看着悬空的龙椅议政,横竖一切自有垂帘背后的凤声定夺。
监察御史一身正气,声音洪亮地道:“太后陛下,微臣有本启奏。胡大学士的晋升,似乎存有不正之风,令人顿生疑云。此人既未经过科举之途,又无显赫功勋可陈,却由一介草民骤然擢升至一品大员,此举甚违朝廷礼法。朝廷选官,理应以德才兼备者为上,胡大学士如此轻松升迁,显然与朝廷选贤任能的初衷背道而驰。臣诚请太后明察秋毫,务必彻查此事。”
太后淡淡地回应道:“胡大学士的晋升,是皇帝的金口赐官,哀家当时也在场的。皇帝自有他的考量与决断,没有什么可查的。”
御史也知道皇帝荒唐,没什么可说的,但仍沉声道:“太后,即便胡大学士的晋升是皇帝的意思,但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却是无法无天。他行事跋扈,目中无人,府邸逾制,极尽奢华之能事。更甚者,他公然羞辱明先雪公子,玷辱佛门清净之地相国寺,这些恶行难道不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微臣恳请太后,为了朝廷法度,为了天下公义,务必对胡大学士的所作所为给予严惩。”
太后听了御史的陈述,微微点头,以示安抚,却并未给予直接答复,只缓缓地说道:“卿之所言,极有道理。此事哀家会仔细斟酌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众人也知道无用,毕竟,太后虽然不是皇帝亲生母亲,却对皇帝非常溺爱。
无论皇帝如何荒唐行事,如何懒惰不理朝政,太后总是纵容他,从未有过半句责备。
因此,他们也不再多言,只能暗自叹息。
下朝之后,太后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在宫殿的长廊上。
她的身边紧紧跟随着众多宫人,各司其职,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有丝毫逾越。只有一个最贴身的近侍,得以扶着她的手,在她身侧小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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