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步履从容,面带微笑,转向身旁的内侍,轻声问道:“皇帝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内侍恭敬地回答:“启禀太后,据小顺子说,自从胡学士离宫之后,皇帝精神焕发,又召幸了几名美人,且每次都安然过夜,未再出现之前赐死美人的状况。虽然皇帝召幸的人愈发多,但他对胡学士似乎情有独钟,每隔三五日便召见他一次。而且,胡学士凡有所求,皇上都慷慨应允。”
“嗯。”太后轻轻颔首,说,“把胡学士叫过来,哀家见见他。”
“是,太后。”内侍低头垂目,恭敬地应道,随即便匆匆退去。
内侍把太后召见的意思带到学士府的时候,狐子七正坐在廊下剪窗花。
管家在旁伺候着,见狐子七用包金剪刀裁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狗头。
狐子七笑道:“你瞧这剪得如何?”
管家也不知如何夸起,半晌讪讪笑道:“这裁得可真狗啊!”
“你也这么觉得呀?”狐子七听得这尴尬恭维,不但不恼,还十分高兴,哈哈笑说,“我也觉得这个裁得很像明先雪呢。”
管家:………………?????我没有这么说啊!!!
狐子七却拈起这窗花,对管家道:“快将这个好好地封起来,送到相国寺去,说是我赏给明先雪的。”
管家:………………这胡学士每日羞辱公子雪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啊。这是多大仇?
这几天,狐子七对明先雪的捉弄可谓是花样百出。
旁的不说,就说前几天,狐子七精心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风筝。他在风筝上写下了一行大字,却用纱帘暂时遮住,让人无法看清具体内容。
他选在有风的日子放飞这个风筝,让它飘到相国寺的上空,引得寺内僧人和香客们纷纷围观的时候,他把风筝线剪断。
那风筝飘摇跌落,众人方才看清上面那行字是“先雪来捡”。
明先雪自然是去捡了,出门之前,宝书还跟明先雪说:“公子啊,小七这还真的是恶作剧吗?”
明先雪一边有些意外,一边有些无奈,半晌一笑:“他称我为‘先雪’,可见亲昵,自然是没有恶意的。”
宝书连连点头:“也是,小七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明先雪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白衣,爬上假山,把那大风筝捡了。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着大风筝去归还给狐子七。
狐子七却说:“这风筝都破了,想必是你弄坏的。”
以此为由,狐子七还命令明先雪写检讨信。
明先雪还真的认认真真写了千字检讨。
检讨书递到狐子七门前,狐子七却说:“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你大声朗读吧!”
明先雪淡然一笑,站在昔日桂王府里,展信朗读:“胡大学士足下,昨日,先雪于相国寺之中,拾得大人所遗纸鸢。彼时鸢已残破,实因风高坠落所致,然先雪难辞其咎,未能善护此鸢,致其损毁,愧疚之至……”
出身高贵的公子雪站在庭院里进行这无稽的检讨,看得仆众们纷纷摇头叹息。
只是,谁也不敢对这位飞扬跋扈的皇帝新宠发出质疑之声。
今天,狐子七拿起狗头剪纸,又令管家去送。
管家不免有些尴尬,只说:“这个……我听说,朝内官员们不少对此颇有意见,都上书弹劾您了。虽说公子雪身上无爵无职,但到底也是皇族子弟,更别提他素有人望,也得太后喜爱,大人这么做,难道不怕……”
狐子七闻言,挥了挥手,打断管家的话:“怕什么?你尽管送去,别的事不用你管。”
管家看狐子七如此坚决,也不敢多说什么,双手接过。
狐子七又道:“这可是我的赏赐,你记得封得好好的,用玉匣装好,务必看起来得体尊贵,方衬得起本官和公子雪的身份。”
管家听了这话,心想:胡大人怕不是想用漂亮的匣子把这狗头剪纸装好,弄出一副华丽的假象,让匣子揭开的时候更有荒诞感吧。
尽管心中有所想法,管家却是不敢多言的,于是点头答应,准备退下。正欲转身离去,狐子七又把他叫住:“还有一事,这既然是本官的赏赐,你记得提醒明先雪,收了之后要来我府上谢恩。否则,就是他不识礼数了。”
管家诺诺称是,心里却想:到底是谁不识礼数?
管家把这狗头剪纸封好后,便带着这份“赏赐”前往相国寺。
宝书开了院门,请管家进入,却见院子里还跑着两只走地鸡。管家一眼认得,这两只芦花鸡也是狐子七的“赏赐”,说明先雪的院子冷清,给他送两只鸡,热闹热闹。
看到这两只鸡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打鸣,管家心中情感复杂。
宝书领管家进了屋里。
明先雪淡笑道:“李管家又来了,快请坐。”
李管家听到“又”字,自己也颇不好意思,抬起玉匣,略带尴尬地转述了狐子七的话。
明先雪见惯不怪地一笑,伸手打开玉匣,拆开里头包裹得体的丝绸,便见那狗头红纸赫然在里头。
明先雪一怔,拿起剪纸,在手上细看,说道:“这难道是胡大人亲自剪的?”
管家答道:“是的……是的……”
“那确实很贵重。”明先雪说,“替我谢过大人。”
管家被明先雪的话噎了一下,他试图从明先雪的眼神中寻找不悦的迹象,却只看到他一脸诚恳和坦然。管家不觉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说道:“大人……大人说,如果您要谢他的话,可以到府里亲自表示谢意。”
明先雪便道:“自当如此。”
管家看着冰清玉洁的明先雪,不觉怔住:………………这个公子雪也是过于老实了吧!怪不得老是被我家大人欺负呢!
管家带着这复杂的心情回到学士府,打算跟狐子七复命,却没想到,门人告诉管家:“刚刚宫里来了旨意,太后把大人召去了。”
管家一听,十分紧张:“太后?是太后召见了大人?”
“是的。”门子点头。
管家不禁为狐子七担忧起来。
朝廷大夫们刚弹劾了狐子七,后脚太后就把狐子七召进宫里,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管家心中暗忖:一场风波恐怕难以避免了。
风波中心的狐子七却安之若素,坐着一顶软轿进了宫,再度来了乔松殿。
第一次来乔松殿的时候,他是以明先雪的侍从身份来的,只站在廊下,并未进门。
在那之后,狐子七也一直没有机会到乔松殿来。
狐子七虽然说是官至一品大员,但也是跟皇帝过家家罢了。
任谁都知道,这个国家最高的决策都不在金銮殿,而从乔松殿出。
如今,他奉太后召见,倒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迈进了这宝地。
狐子七一踏进正殿,便立刻感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场。
他低头看足下砖石,眉头微皱,却说:“这不是皇宫大殿用惯的金砖罢?”
内侍笑着回答:“太后崇尚简朴,用的是青砖。”
狐子七心下一紧,注视着铺满一地的青砖,却见这些砖块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灰色,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其上沉淀了一层神秘的包浆。
这些青砖的排列,初看似乎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后,狐子七便看出青砖之间的缝隙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图案,犹如龙蛇蜿蜒,首尾相连,错综复杂却又井然有序。
这个图案的中心是一个圆形,宛若龙珠,汇聚四方气运,从圆心向外,青砖的缝隙如同射线般散开,如同龙腾四海,波澜壮阔,诸砖之间,星座般点缀,每一星宿皆对应一卦,演绎着天地奥秘,曲直纵横,交错其中,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蕴藏其间,流转不息,维系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平衡。
狐子七倒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古狐秘阵啊。
这阵法,相传是九尾狐修炼的时候用来吸收帝皇龙气,化为己用的。乃是狐族不传之秘。
这个秘阵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能够巧妙地隐匿于寻常青砖之中,即便是道行高深的相国寺方丈,也难以察觉其中的端倪。
只有熟知此阵的妖族中人,才能洞悉其中的秘密。
此刻,狐子七站在这个神秘的青砖秘阵之上,感受着阵阵龙气涌动,心中大受震撼:怪不得……怪不得近年来国运低微,天灾人祸不断,当今皇帝还是一个天阉。
这个秘阵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国运尽数吞噬,使得国家根基动摇,龙脉干涸。
就在此时,一声“太后驾到”打断了他的沉思。
狐子七抬头望去,只见太后目光深邃,淡淡地扫了狐子七一眼,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她并未多言,只是优雅地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示意狐子七上前说话。
狐子七便上前行礼问安。
太后微微抬眼,轻轻地挥了挥手,屏退了身旁的宫女和太监,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狐子七两人。
“好孩子,别拘着了,坐下罢。”太后嘴角微扬,露出和蔼的笑容。
狐子七还真不拘着了,洒脱地盘腿坐在塌旁,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敲击着地面上的青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神秘青砖秘阵的好奇与探究。
太后看着狐子七孩子气的举动,不禁轻轻掩嘴笑了起来,温婉地提醒道:“别再敲了,这些青砖可是我从轩辕坟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狐子七闻言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太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开。
狐子七便也不掩饰了,问道:“这可是狐族秘阵,连相国寺方丈如此阅历高深的人都不曾见过的阵法,您是如何得知的?”
太后答道:“这还不简单么?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狐狸啊。”
狐子七闻言大惊:他倒不意外太后知道自己是狐狸。
他意外的是太后竟然是狐狸。
狐子七看不出她的真身也就罢了,居然连国寺的高人们这等高人也不能识破?
太后看着狐子七惊愕的表情,轻笑着解释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连相国寺的高僧都未能识破我的真身?原因么,是我用了附身秘术。这种秘术能够让我与凡人的身体完美融合,遮掩住我原本的妖气,从而在人世间自如行走,而不被修行者所察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妲己以此秘术附身于苏氏之女,助纣为虐,虽遗臭万年,却也显示了此术的威力。我学习此秘术已有多年,早已炉火纯青,因此才能在这皇宫之中,以人身掌控大权,而不被世人所知。”
狐子七闻言明白了几分,但很快又有新的疑惑涌上心头:“那么,你这具人身……”
“你放心,我修行多年,从不沾惹杀业。”太后抬抬手,扶了扶鬓角,“我这具身体,是身体的主人自愿交给我的,可没有什么有违天和的事情发生。”
狐子七记得明先雪说过,太后原本是司文庵庵主之女,一下子想通了:“是司文庵庵主之女与您做了交易?”
“不错。”太后点了点头,笑容中透露出些许狡黠,“她自愿放弃生命,将这副肉身托付给我。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求我保护司文庵所有人的安全,并为她的父亲报仇。”
太后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狐子七想起明先雪跟他说过的故事,推断道:“所以,太后附身为司文庵庵主之女,让先帝放过司文庵所有人,承诺能带来五年的风调雨顺。”
“不错。”太后颔首,“你这么聪明,现在知道那五年风调雨顺是怎么来的了?”
狐子七点头,看着地下的秘阵:“是用未来的国运换来的。”
太后借助青砖秘阵的力量吸纳龙气,以未来的国运作为抵押,换取了当时的风调雨顺。这样的手段确实奏效,国家享受了五年的繁荣与安宁。
“这风调雨顺来得如此蹊跷,难道相国寺老方丈没有怀疑吗?”狐子七问道。
“这阵法隐秘,除我们这些上古狐族,谁也不识得。要怀疑也无从入手。”太后顿了顿,“更何况,老方丈的为人你也了解,他从不肯把人往坏了想。再者说,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谁又能说得清呢?他或许会怀疑,但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也只能归结为天意了。”
狐子七微微颔首。
太后却是调皮一笑:“你的公子雪不就是这样瞒过了他么?”
狐子七听得太后笑着提起明先雪,语气轻松,却让狐子七下意识有些发凉。
狐子七岔开话题:“这也是,不过到了第六年,可怎么办呢?”
太后说:“第六年,原本被借贷的国运开始反噬,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且比之前更为严重,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先帝便来找我问话,问我可有法子延续这国泰明安。”
狐子七问道:“那您是如何应对的呢?”
太后回忆道:“我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让先帝以自己的精血加入法阵,增强法阵的威力,这就能再次换来国家的安宁。”
狐子七讶异道:“难道先帝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精血入阵,便是以自己的寿数为赌注,押在国运之上了。他沉迷酒色,国运自然每况愈下,他肯定也没几年活头了。”
太后笑道:“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告诉先帝,以免徒增他的烦忧。”
狐子七明了了,笑笑说:“难怪先帝年纪轻轻就去了,原是如此啊。”
先帝的英年早逝,亦可视为太后已圆满完成了司文庵庵主之女“为父报仇”的重托。
狐子七琢磨了一下,说:“你已经完成了司文庵庵主之女的托付,也算是了却因果了,却还继续用她的身体当太后,吸纳龙气,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计划罢?”
太后闻言,轻笑出声,坦然承认道:“确实如此。你也知道,这个国家如今千疮百孔,龙气日渐消散。我便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借助这些即将流散的龙气,助我修炼出那极为难得的第九条尾巴。”
狐子七心想:原来太后是八尾狐,比我的道行更深一层。看来我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她。
狐子七心里提防着这个八尾狐狸,脸上却立即露出谄媚样子,说:“前辈真是英才盖世,令我佩服。我原是一只山野小狐,偶尔得入深宫,真是如履薄冰啊,幸好有前辈您作为引路狐,带领我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太后听着狐子七这夸张的恭维,忍不住笑了笑,说:“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既然能叫你来,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自然是看重你是我的同族,又聪明可人的。咱们两只狐狸在这险恶的人世间,不抱团取暖,共同进退,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狐子七听得太后这话,也挺肉麻恶心的,心里很明白:得了,太后有脏活派给我干了呗。
尽管如此,狐子七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声说道:“前辈如此看重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太后握着狐子七的手,说:“我在人间多年,孤苦伶仃的,这么许久,才见到你一个同族,真是分外亲切。你既叫我一声前辈,我就唤你一声弟弟,你不介意罢?”
“怎会?”狐子七一边觉肉麻恶心,一边声情并茂地说,“前辈,从此,你就是我的姐了。姐,从此,我就是你的弟了!”
太后也满脸感动,抑扬顿挫地朗诵:“啊,我的弟啊!”
狐子七也感情充沛地回握住太后的爪子:“啊,我的姐啊!”
“弟,”太后热泪盈眶,“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能猜到姐想要做什么吗?”
狐子七想了一会儿,说:“姐,你要借国运修行,自然要让着国家衰败,所以放纵皇帝不理朝政。你要我做的事情,莫非是让皇帝继续荒废下去?”
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弟,皇帝的行为已经够荒废了,若再过一点,就得鱼肉百姓、残害忠良了,若是那样,且不说我自己良心过不去,更怕引起天道的注意,反而不妙了。”
狐子七点头:“确实。”
太后说道:“皇帝就这个命数,过不了几年就会因为酒色伤身而死,咱不必理他。”
“他既死了,又无后嗣……”狐子七絮絮说着,脸色陡然一变。
“不错,你终于想明白了。”太后笑了,“皇帝无子而终,当在宗室子弟中选一个继任。其实人选也就那些,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患,只除了……”
狐子七此刻心中已有答案,他喉咙干涩地吐出几个字:“除了公子雪。”
第26章 决定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缓缓说道:“公子雪身负帝皇血脉,又拥有一颗天生玲珑心,修行不浅,天资非凡。如果他真的成为人皇,恐怕连我也难以压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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